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占卜师与我 作者:湖砚    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平凡而英俊的男主和开挂且凶悍的女主一路斩妖除魔维护世界和平再顺便挣点小钱恋个小爱的故事。   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那个无良占卜师的眼神告诉我,要是真这么干了,马上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认识她以后,发生的可怕的事还少吗?狐妖龙怪吸血鬼都见识过了,我还怕她区区一个人类吗?我头顶首富之子这样杰克苏的光环还怕她一个吃泡面住仓库在路边摆小摊的算命的吗?   是的,我怕。   所以还是在此放上原话好了。   “我再说一次,我是唯物主义者,别拿那套神神鬼鬼的牌灵之类的玩意儿来侮辱我的智商。”路边摆摊的占卜师如是说道。   是的,这是一个关于并不是那么平凡英俊的男主和也没有开挂和凶悍的女主一路与各种神话传说物种保持友好往来并为他们排忧解难的故事。   信我,看我真诚的眼神。    内容标签: 现代架空 时代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其诚,科洛 ┃ 配角:梅林,朱利乌斯 ┃ 其它:塔罗,占卜,都市传说 第1章 楔·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我曾经想过,所谓的命运这种东西,是不是就像一份游戏攻略,在第几章会遇见谁,会触发什么事件,得到什么装备,它早已为你指明一切;在每一个分支路线上都存在着通向Happy Ending的最佳选项,然而不能跳级,也不能开挂——当然,说不定世人眼中的开挂,本身就是一种游戏方式。   而占卜师,就是解读攻略,并寻找最佳分支选项和正确游戏方式的人。   哇哦,听起来真是有点厉害,那种早已看穿一切的感觉。   要是能为我看穿明天的考试就好了。   姑且介绍一下,鄙人童其诚,目前看来是本书的主角,风华正茂的17岁高中生,男,并没有让同龄女生心动的长相,以及取向。虽然毫无特色但也挑不出缺点的量产型平凡主角。   唔,这介绍好像有点谦虚,不过谦虚也是我的一大优点。   而我的另一个优点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沉着。   比如现在,午夜1点整,正为考试猛抱佛脚的我在自己房间里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看到大约三五十米外的屋顶上有一个……银光闪闪的……人形。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辨认出身体的轮廓。那个人形安静地矗在月光下,让我有种与之对视的感觉。我既没有尖叫也没有晕倒,而是淡定地掏出手机拍了下来——虽然由于光线问题,画面上只有一个模糊的银色光点。而在我看完手机再次抬头的时候,外面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和暗沉的天幕了。   所以那个银色的东西是路过的王小明吗   我突然有一种要开启命运新章的预感,以我男主角的身份担保。   这一预感在次日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一大早我就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不祥的味道,并不是因为早饭是妈妈做的,也不是因为突然发现昨晚爆肝看完的复习资料居然有正反两面;而是在我顶着这两重负面状态到达学校的时候,发现校门口的警察居然比学生还多。   “这是……出人命了?”我问旁边一起上学的人。   “应该不是吧,”他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看到救护车或者法医啊,更重要的是,朋友圈里还没开始胡说八道啊。”   那会是什么事至于惊动警察呢?盗窃?抢劫?绑架?禽兽不如的萝莉控老师?   走几步就能看到三五个学生挤做一堆地在那叽叽喳喳,还有老师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进了教学楼,二楼走廊上围满了人,维持秩序的老师根本拦不住推来搡去的围观的学生。踮起脚看看,前面居然拉了黄色的警戒线;我没看错的话,最里面那间教室的门口还站了几个警察?   不过,想想考试并不会因为警察叔叔而取消,所以我麻利地回到自己的教室,进行最后的挣扎。   爷爷曾经说过,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希望。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希望并不同意,它在老师发下试卷的瞬间就放弃了我。啊,又是灰暗的一天。   “你叹什么气呢,现在是为区区考试叹气的时候吗!”   脑袋上被书使劲拍了一下。这是早上和我一起上学的同班同学甲,白波,明明只是个配角却十分热爱说话与抢戏。   “我全打听到了,”白波一脸兴奋地喷着鼻息凑过来,让我不得不拿起桌上的课本推开他的脸,“二楼那间教室,高一几班来着,窗户的玻璃,全都粉粉碎了!”   “玻璃碎了?”好像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   “对!最奇怪的是,两边的玻璃都是往里炸开的!碎成末了!你想啊,那间教室一面朝走廊一面朝操场,要让两边的玻璃都朝里炸,那两边窗外都得有爆炸源啊!可是里里外外一点爆炸的痕迹都没有,”白波挥舞着胳膊比划了一下,“教室里连一张桌子都没歪!还有还有,那间教室从天花板到墙壁,都被涂成黑色的了!”   “什么啊,听起来好像低成本恐怖片。”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可是他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看起来还挺高兴,“都说学校晚上闹鬼了呢!”   天啦,教学楼一到晚上就会闹鬼这种题材,连最近的网络小说都不爱写了呢——虽然很想这么说,可那间教室的玻璃全都朝里爆破好像确实是真的。才两节课的工夫,朋友圈里就各种传言满天飞。细节各有不同,而经过都很统一:那个班的值日生一早来教室的时候打开门直接被吓傻了,桌子椅子和地面上全是白花花的玻璃渣,天花板和墙壁被满满当当地涂得一片漆黑。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无一例外——闹鬼了。   白波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昨晚值班的老师还听见女人的哭声,还有狐狸叫呢。”   可是就算真的闹鬼了,学校也不会放假啊。我朝右前方那个位置瞥了一眼,今天也是空着的。   闹鬼算什么,我的优诺小姑娘,三天没来上学了。   我也只敢在自己脑子里这么叫她,我的优诺,小优诺,漂亮得好像林间雾气凝结成的精灵,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学校合唱团的小天使,明恋暗恋她的人能从校门口排到操场并且绕跑道三周半。我的手机相册里有几十张偷偷拍下的照片,她的背影,侧影,低低挽起的马尾,上课打瞌睡时从书本的掩护下露出的睡脸,笔直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夏季校服的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不不不,并没有这样的照片。   然而除此之外,我们的交流好像只有“作业借我抄下”“哦”和“这本杂志是新的吗”“对啊,要看吗”而已。   所以虽然她的手机号我能倒背如流,可是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打个电话问问她,你去哪了,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没错,就是标准的女神和备胎的关系……仔细想想好像我连备胎都算不上。   “别胡思乱想了阿诚,”好像出神得太明显了,被白波注意到了我视线的方向;他拍拍我的肩膀,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少做白日梦了,人丑就要多读书。”   “是是是,你说得对。”我拍开他的手,拿起桌上书堆里最顶上的那本顺手翻开,眼神却飘来飘去地不知该看向哪里。   手里被翻动的书页停了下来,这本购自合法渠道的正规出版的英语参考书中间,夹了一张不管怎么看都不怎么正规合法还略显可疑的卡片。   有点厚度的牛皮纸上印着一只黑色的乌鸦,下面是简单的几个字:塔罗占卜师,再下一行,Crow。   这个是……名片?   我把小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信息,所以这是一张忘了印联系方式的糊涂蛋的名片?   而且中文的头衔和英文的名字放在一起……好丑啊……好想殴打设计师……   “那是什么啊?”白波又凑过头来。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卡片撕了揉团一丢,“没什么,大保健的小卡片,太丑了鬼才去消费。”   后来想想,说不定大保健的小卡片也比这强得多。至少不会让我一脚踩空掉进坑里,连救命都喊不出来;虽然我是自愿掉进去的。   当然,在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发展。   毕竟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是一个……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可疑人物,和那些算命看相小伙子你印堂发黑不出三日必有灾祸的满嘴跑火车的神棍的区别,也只有干净体面,以及颜值略高。   还有一点,我想那些神棍们绝对不会有她那样的眼神。   那种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好想烧你家打你妈的眼神。   总之就是学校发生不明原因的玻璃爆裂事件的那一天,我在放学路上遇到了她。   自称是占卜师的黑衣黑发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 ̄ˇ ̄)/初次见面这里阿砚,谢谢点进来并看到这里,我会努力让故事好看的 第2章 占卜师与狐妖与缺席的少女·一   那条路我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却并不怎么注意路边的小花园。然而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地在那列人行道的纵向第二十八块花砖上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   左前方不远处,是一盏在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路灯;路灯的左前方不远处,是一条在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长椅。而那条有些旧有些脏有些掉漆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并不那么随处可见的姑娘。   大约是齐腰的黑色长直发,看起来衣料很高档且剪裁合体的黑色长风衣,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手套和袖口之间露出一痕白皙得耀眼的手腕。我把视线慢慢移向她的脸,却冷不防被突然扭头的她瞪了一眼:与其说眉目如画,不如说是如刀。   要不是她面前支了一张折叠矮桌,桌子上放着几张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卡片,对面还坐了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女人,整个阵仗看起来就是路边流动算命摊的话,我一定以为是遇上了刚杀完人在等待接头的女刺客,目光相触的下一秒就要被她手起刀落地灭口了。   眼神凶狠的黑衣姑娘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几乎能听到她的视线刮擦着我的骨头发出“锵锵”的声音——马上转过头去,对着面前的胖女人说道,“就是这样,留意下最近一个月出现在你丈夫身边的年轻人,生日在下半年,个子不高,很爱说话,常穿蓝色,”她停顿了一下,“不一定是女人。”   那胖女人的脸唰地就白了,头顶仿佛能冒出烟来,两只肉得看不见关节的手紧紧相握,手指上红红绿绿的宝石戒指们在肉里挤作一团,“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包翻找了一会儿,“支票可以吗?”   黑衣姑娘点点头,“谢谢惠顾。”   ——什么鬼?现在路边的算命摊子都贵到要用支票支付了吗?而且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蓝色衬衫——是我多心了吗?   转眼胖女人已经签好了支票递给那姑娘,摇摇晃晃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宾利。马上有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车里出来替她打开车门。   我感觉自己是不是误闯了什么电视剧的拍摄现场,那种中老年妇女才爱看的国产八点档家庭伦理剧。   正在我左右环顾寻找摄像机的时候,黑衣的姑娘收起了桌上的卡片,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道,“你是看到了我的名片?”   什么那张丑得要死的名片是你的哦——当然不敢说出口了,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点头承认,“是那张……夹在参考书里的吗?”   黑衣姑娘撇了下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还听到她不屑地“嗤”了一声,“看来偶尔也会出点差错啊。”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突然站起来朝我走了几步——被比自己高的女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真是糟糕的体验——环抱双臂,“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占卜师,你有什么想找我解决的问题吗?”   秋日的傍晚,余晖微凉。黑发黑衣的高瘦女子站在我一步之外,目光凌厉,神情冷峻,轮廓像刀一样锋利;缺乏光照的肤色白得几近透明,黑发深沉得像泛不起波澜的夜色——个屁啦,差点又产生转眼就能从黑风衣里掏出装了消声器的枪来把我爆头的神秘女刺客的错觉了。   虽然从头到尾都十分可疑但是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好像拒绝也有点失礼,于是我稍微回顾了一下最近的生活,然而并不缺衣少食,成绩稳定家庭和谐,同学关系也没有什么……等等——   “呃,那个,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什么啊,学生就是没劲啊,”这次不是错觉,我确实听到她不但打断了我还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喜欢你就去追去告白去——啊,还不到一米七的大众脸小矮子你还指望有妹子来倒贴你吗?”   “……她有三天没来上学了,我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描述没有错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直接称呼为大众脸小矮子,真是有点不太高兴。   “哦这样啊,”她稍微收起了一点不屑的表情,转身回到折叠桌前坐下,“不过事先说好,我的占卜可是很贵的哦。”   “是吗,多少钱啊?”总不至于真是要用支票付的程度吧。   她竖起一根手指,“一个问题1000块。”   ——虽然没到支票的程度但是作为一个路边摊也太过分了吧!   “太贵了吧,你这是敲诈!”而且你的服务态度很有问题啊!   “所以说你是怎么会看到我的名片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又耸起鼻子“嗤”了一声,“再说这是愿打愿挨的事,怎么能叫敲诈呢。你觉得贵可以不占,占了觉得不准可以退钱啊。”   ……哦可以退钱啊,看起来还不算太霸道,“那你就帮我占卜一下她的情况吧。不过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现金,你这能不能——”   “不能赊账,谢绝还价。”   “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刷卡。”   她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好像终于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然后又用刀片般的眼神把我上下刮了一遍,用手指了指旁边,“过去50米有ATM。”   我取了钱回来的时候,她还是用那种不知道是怀疑还是审视的眼光看着我;我也是没想到会有被路边摊的神棍这样注视的一天,不管怎么想该投出怀疑的眼神的都是我这边吧。   直到我在她面前坐下,她终于开口道,“你这样随便花钱被你爸知道的话会打死你吗?”   “咦,为什么要打死我?”   “……算了,也不关我的事,”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卡片,“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老实说,虽然从漫画动画电影电视上看到过几次塔罗牌占卜,但在这么近的距离观看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姑娘用带着皮手套的手熟练地洗牌,不知为何周遭的气氛竟十分配合地冷肃了起来。她用的牌有些微微发黄,淡青色牌背;她一言不发地把牌打散,聚拢,叠成一叠,然后推到我面前。   “想着你的问题,把牌拆成三叠,”她用手点了几下桌子,示意我摆放的位置。我照她说的做了之后,她又把三叠牌重新叠成一叠,然后将右手轻轻覆上,“唰”地推开——   哦哦哦,就是那个动画电影里常看到的经典场景吗?占卜师随手一推就是一个漂亮的扇形……看起来好像失败了。   她看着桌上被推得零零落落歪歪扭扭的牌,好像也觉得有些丢人,皱着眉头看着我问道,“……你是处女座吗?”   “不是啊。”我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哦,”她看起来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这么凑合着抽吧,抽三张放在这。”   也太随便了吧!作为要价1000的占卜连个好看的造型都没有吗!   当然并不敢这么说出来,我还是很配合地抽了三张牌,放在她示意的位置。   三张……每张都有很多剑的牌。虽然看不太懂,但是画面有些令人不快。   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扫了一眼牌面就对我说,“放心吧,她在家呆着呢,只是有挺多烦心事就对了。”   “烦心事?什么样的烦心事?”   “这是她的隐私,我不能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透露给你。”   这种时候又装得很专业了呢。   “于是我花了1000块,你就告诉我她好好在家呆着吗,这一句话也太贵了吧。”不高兴,这简直是对我智商的嘲讽。我把刚取的钱攥在手里瞪着她,要是真的为这一句话付钱了就算我爸不打死我我也要吞口水淹死自己。   她显然也看出来我的不满,微微一笑道,“别的话当然也有,只是我怕你并不爱听。”她抽出那叠被推得很难看的牌的最下面一张,翻过来放在桌面上,“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温柔活泼,善良大方,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友好……”   喔,虽然不能说不对但怎么看都是套到谁身上都能用的万能句式,熟习各类心理小测验的本大爷随口就能扯上一段来。   “生日在冬天,漂亮清纯,家境殷实,成绩也很不错,还有艺术方面的特长……大概是唱歌,和词曲创作。哇哦,这么一看还真是女神呢,”她继续往下说道,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微笑,“虽然会闹点小脾气,但是从不发火;作为高中生而言,这样的形象已经相当完美了,怪不得有一大堆追求者。如果她是小说主角的话那不管怎么写都会变成玛丽苏啊。”   这几句……倒不能说是谁都适用的了。不得不承认,她对优诺的描述还算准确。   “只可惜,上面这些都不是她真实的一面。”她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指着刚刚被翻出来的那张牌。牌面上画着一轮满月,两只看起来像狗的动物在湖边对着月亮仰头长啸。   “……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奸计得逞的那种笑,“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1000元整,共计2000,谢谢惠顾。”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花了总共5000块听她说了一大堆李优诺的坏话,以及一句斩钉截铁的“死心吧,她是不会看上你的”。 第3章 占卜师与狐妖与缺席的少女·二   童其诚,男,无所事事的高中二年级,最近热衷的话题是放学路上偶遇的看起来很像杀手但其实是个占卜师的神秘女性。   “醒醒吧阿诚,你这不管怎么看都是遇上骗子了啊。”白波,认为比起学校这两天发生的异常事件来本文男主角的遭遇根本不算什么的路人甲。   “可是她说的那些真的很准,”现在想想5000块真是有点心疼,我也不知道那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乖乖地就把钱给了,事到如今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被神棍骗了,只好通过努力宣传那家伙的能力来维护自己机智的形象,“她就差把李优诺的脸画出来了,连一些我没注意到的小细节都被她说了。”当然我是不会把她说优诺的坏话也说出来的,比如她居然说优诺是绿茶……   我又下意识地朝前面的位置看了一眼。我的优诺姑娘今天也没有来上学。   “那你为什么不找她算算我们学校的事,”白波从眉毛到下巴都写着“谁信谁傻逼”,“今天都星期五了,每天晚上都有一间教室的玻璃窗被炸,墙壁被涂黑。每层楼的走廊上都装了摄像头,晚上值班的人手增加了一倍,还不是毛线都没拍到。连警察都说不出查到了什么来,听见狐狸叫的人还越来越多了。你倒是问问那个算命的,这是什么情况。”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么贵,傻子才问呢。”   “傻子不是花了5000块买了句她看不上你吗。”   ……哼,我决定不理他了。   下午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随口问了句优诺怎么还没来。课代表说好几天了,可能是家里有事。她皱了皱眉头也就不问了。李优诺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学生,长得可爱脾气又好,唱歌自然不在话下,还会自己作词作曲,大大小小各种比赛上给她长了不少脸。要不是我们学校重点抓的是文化课升学率,她说不定能给优诺弄个什么音乐学院的推荐信。   当然,那也得优诺来上学才行。   我摸出手机,翻到那个早就烂熟于心,却一次也不敢打的号码。   我想带她去找那个占卜师。既然必须当事人在场才能占卜,那只要优诺本人过去,她应该能帮她解决一些问题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优诺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再虽然那个女人怎么看都不是十分靠谱……   手机短信输入框里的字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的是一句“情况如何?”。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有一个叫“羞耻”的炸弹轰地在脑子里爆开。天啊天啊天啊我在干什么啊还能更蠢一点吗什么叫情况如何我是检查工作的秃头领导吗话说回来李优诺她根本不知道这是我的号码吧事到如今只好假装发错人了……   脑子里的滚动字幕循环往复刷了几遍之后,手机一震,收到了新短信。   “我没事,谢谢你。过两天回来把上次的杂志还给你:)”   满脑的字幕瞬间清空,不,顺带连脑子也被清空了。   两句话二十个字两个标点一个颜文字,我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我的优诺小公主不单回了我的短信,而且她知道这是我的号码,她还记得曾经借了我一本杂志;最重要的是,她说她过两天就回来!   “女人说的过两天不就和‘下次有机会’是一回事吗,谁知道是过了几个两天,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哦。”白波一边说一边挖着耳屎然后往虚空的某处一弹。然而现在我没时间跟他计较这种不卫生且没素质的行为。   除了语文考试和每周的周记之外写过最长的文字是140字含标点的微博的童其诚此刻正面临人生的大考验:该怎么回暗恋女生的短信才显得大方得体不失风度,急,在线等!   在纸上圈圈画画删删改改打了三四遍草稿之后,我双手握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对话框里输入:有什么烦心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告诉我,虽然我能做的不多,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   发送。沉默。   出事了,过了五分钟优诺也没有回复。是不是这语气太自以为是了?我真是个蠢蛋我和她有熟到这样的地步吗她凭什么告诉我啊!而且她自己都说没事了我又凭什么非说她有烦心事啊!   脑内字幕滚动刷屏了几遍不对几万遍之后,一直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闪过一条新短信。“我真的没事啦不用担心ww并没有你说的那种烦心事”。   这次我没犹豫多久,甚至没怎么思考就飞快地回复:其实我昨天遇到了一个占卜师,是她说你可能有一些烦恼……   我要纠正一下对那个占卜师的看法。虽然她服务态度相当差,收费高到离谱,说话又难听,眼神还凶巴巴得不管怎么看比起算命的都更像是杀人的……但是,但是,但是她一定是我的丘比特小天使!   是的,没错,我的优诺小公主,答应今天傍晚和我一起去找那个占卜师了!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占卜收费的事,她也不需要花钱,她只要把她的烦恼说给那个占卜师听就好,其他的事情由我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个优质备胎呢……”今天也在老地方摆着可疑的小摊子的占卜师这样对我说,“难不成你其实是低调的富二代?”   这个不知道是杀手还是神棍的女人今天也穿得浑身上下黑漆漆的,看上去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长至脚踝,手上还是那副黑手套;整个人只有脸露在外面,噗滋滋地冒着杀气。   “富二代?不是啊,”我摇摇头,“这些你不用管啦,反正一会儿她来了你帮她占卜就行了,当然也不要提钱的事。”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她又用那种钢刀一样的视线把我上下刮了一通,“我说了她那么多坏话,你居然还要带她本人来见我,你这算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呢?”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并不认为优诺像她说的那样糟糕,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有些过去我想不明白的情况经她解释之后确实是这么回事;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之后我决定放弃回答,“反正……一会儿她来了,你好好帮她占卜,说话也不要像对我这么冲。”   “我对女孩子可是很温柔的,不过你最好走到更远一点的路口去接她,”占卜师突然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没有收到我的名片的人,可不会这么容易就看到我。”   喔,事到如今还要耍这些看起来很玄乎的小把戏吗,明明就在街心公园旁边的人行道上,又不是多难找的角落。不管怎样,看起来我比约好的时间提早半小时来这里是正确的决定。我在那个街心公园前面的十字路口等了一会儿。红灯变了第17次的时候,李优诺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娉娉婷婷地出现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像一只从森林深处走出的白狐。   她看到我的时候有些小害羞地点点头,笑了笑,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来什么。真是的,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了。优诺看起来比上学的时候瘦了一些,脸色也不是很好,虽然好像化了淡妆但还是看得出有些疲惫;果然并不像是她自己说的没有事的样子。   “我们走吧,就在前面。”大脑卡机了几秒之后,我带着她朝那个可疑的摊位走去。她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我悄悄转头看她的时候,她会飞快地抬起脸来朝我笑笑。   如果有时间机器,真想回到这个瞬间,一套组合拳把走在优诺旁边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我撂翻在地抠不起来。   不不不,应该回到更早的时候,在那个愚蠢的我打了鸡血一样回优诺短信的时候就挥起菜刀把握着手机的手给砍断。   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重度脑损伤在床上躺了40年一朝苏醒的植物人,不然怎么会有带她来见这个神棍这种蠢出银河系的念头!   总之故事的结局是,我的优诺小公主,在听完那个女人的胡说八道之后,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上,在那盏斑驳的旧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 第4章 占卜师与狐妖与缺席的少女·三   暮色四沉的秋日的街头和已带寒意的夜风,以及昏暗的路灯下的少女的哭泣。大脑又当机了,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我喜欢的姑娘站在我几步外的地方哭,我却迈不开朝她走去的步子。   半小时前还在温柔地微笑的我的优诺小公主,突然毫无预兆地在人声嘈杂的马路边上捂着脸放声大哭,小巧的肩膀起起伏伏,指缝里不断溢出泪水。我认识的李优诺是一个无论何时都十分克制情绪的人,此刻却站在马路边上哭得不能自已。而坐在她面前的黑衣黑发的占卜师事不关己地面无表情,正认真地收起桌上的纸牌。   早在开始之前,我就被以“尊重隐私”和“别来打扰我们”的理由远远赶开,只能坐在十几米外的另一张长凳上看着她们。优诺坐下的时候,情况看起来还很正常。占卜师与她交谈了几句之后,像之前为我占卜那样洗牌,让她抽牌,然后摆在桌上翻开。优诺看上去很好奇地配合她做下去。然而所有的牌被翻开之后,占卜师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看起来准备说坏话的表情。   我并不能听清她们的对话,但是我能看到优诺蹙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和抿起的嘴唇。一开始她们还是有来有往地交谈,渐渐地只剩下占卜师在说话,优诺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裙子。占卜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会儿之后,优诺站了起来,冲她微微点头,看起来像是要走。   我以为她们结束了,也站起身来准备迎上去。然而优诺没有走出几步,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嚎啕大哭起来。   数到……数到三。我心想,数到三就过去帮她擦擦眼泪或者别的什么的……我的勇气只够做到这样。   然而我刚数到三,优诺已经走到我面前,抹掉眼泪,用红红的眼睛看着我:“对不起吓到你了,”她顿了一下,“那个人说得很对,我也想通了不少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然后她努力冲我笑笑,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与我挥手道别之后便上车离开。   我看着她的车越来越远地消失在马路的另一头,想起刚刚那几句好像是她自请假以来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   我转身朝那个无证经营的违章摊位走去。占卜师已经收拾好了牌,正无所事事地翻着手机,看到我也只是抬头给了一个“哦你来了”的眼神。   “你刚才对她说了什么?”我一把拉开她面前的椅子坐下,“我不是跟你说过对她说话不要太冲吗?”   占卜师又是抬眼一瞄,“奇怪,你为什么会有你能命令我的错觉?”   “……这算是请求。”   “更何况,我只是告诉她一些她一直想知道的事,”她斜着眼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像我这么诚实的人,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绝不会挑好听的哄人。只能说是她自己非要知道真相。”   “那她问了些什么?”“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占卜师白了我一眼,继续专注地看着手机,不再理睬我了。   回到家里之后,满脑子都是优诺的哭声,闭上眼就好像看到她在我面前捂着脸哭。童其诚,没胆的17岁,窝囊到连看到喜欢的女孩子哭泣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虽然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但是我很担心优诺多久才能回学校……或者说,还能不能回来上学;然而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去问她。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排字又使劲划掉,抬头看了一眼时间,8点才过半,我索性换了衣服又出门去。   脑子又空又乱地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了那个街心公园。昏黄的路灯灯光下,全身裹在黑衣里的占卜师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手里捧着一个冒热气的纸杯,小口小口地啜着,举止娴静且淡然。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见过喝饮料喝得最好看最优雅的姑娘。看着她低垂眼帘,捧着杯子慢慢地呷着品味的样子,有种置身正在进行全套英式下午茶的私人小花园的错觉。   然而我又走近了几步,才看到她手里捧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热茶。黑衣黑发举止优雅的神秘占卜师,双手环握速食面的纸杯,正小口慢饮着剩下的面汤。嗯,海鲜味的速食面。   我站了好一会儿,她似乎也没有发现我,我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吃泡面?”   她慢慢转过头来,淡定地斜了我一眼,“因为我饿了。”   “所以为什么是泡面?”“因为我很穷。”她把剩下的面汤喝光,站起来走到几步外的垃圾桶边上丢了纸杯。   很穷?几句话就要收1000块的神棍说自己很穷?纵然是我这么没胆的人也忍不住要问了:“我就回了趟家的工夫这物价就已经通货膨胀到一千块只够买泡面了吗?”   她叹了口气,环抱双手,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所以说我讨厌比我高的女人,“这是你对我的正式提问吗,是的话又是一千块哦。”   呃,还是当我没说吧,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我惺惺地住了嘴转身就走,然而她却把我叫住了。确切地说,是我已经走了三四步的时候,她突然在我身后说道,“你的那个同学可不是省油的灯。”   “干嘛啦,又要说她坏话的话我可不听。”反正你那天也说得差不多了。   “不,我指的是另一方面。”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笑意。我下意识地想追问,但是看到她一副愿者上钩的样子,又有点不服气。最终,我只是站在原地望了望她有一半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不说也不问地回家了。   第二天,李优诺还是没有来上学。一早上的课我也没有听进去多少,白波唾沫乱飞地跟我说了半天什么街头巷尾的传闻,我一个字都不记得。手机一直握在手里,总觉得会突然震一下——事实上确实震了,然而是我儿子发短信告诉我他开房被抓要我打钱保释。   “看你失魂落魄的样,昨晚撞见鬼了吗,”白波似乎对说了半天我也没给他任何反应很不满,“不会是在学校里彻夜巡逻守护校园公共财物,所以今天什么都没被炸吧。”   “这样啊,我说怎么今天早上没看见警察。”看他怪累的,我决定还是理他一下。   “可是到头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啊,”白波一副很没劲的表情看了看窗外,“本来以为今天要炸第六间了,都炸成习惯了,结果什么都没——喂你书掉了。”   我低头一看,地上还真是有本书,于是弯腰去捡。   那一瞬间,耳边传来爆裂的轰鸣。   爆炸声破碎声尖叫声同时在教室里炸开,我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知所措。白花花的碎玻璃渣四散喷溅,两旁的桌椅被接连推倒,一点两点越来越多的血花落在地上。我看到好多脚从我身边急匆匆跑过,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我使劲稳住呼吸,慢慢站起身来,看到白波捂着大半张脸趴在桌上;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   环顾四周,墙壁和天花板变得一片漆黑,黑得要把人吸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听到野兽呜呜的叫声。像是狐狸。   警察和救护车是同时赶到的。班上包括白波在内有12人伤势比较严重,已经送去了医院;其余的人或多或少也有一些受伤。我是例外,爆炸发生的前一秒我正弯腰到课桌下捡书,连根头发都没被伤到。   我们的教室变得和先前的五间教室一样,两边的窗户朝里炸开,走廊上没有一块碎玻璃,所有的碎片都在教室里面;墙壁和天花板在一瞬间变成纯黑色,简直就像有谁动了动鼠标,点击填充颜色。而和那些教室不同的是,这间教室里的学生,我的同学和朋友,在这起莫名其妙的事件中受伤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学校从下午开始停课;也正好是周四,预计下周就要恢复教学了。我背着书包慢慢地出了校门,回头看看警察们急匆匆地跑来跑去。本来就被李优诺的事弄得心绪不宁,现在又多了一件添堵的;想发短信告诉优诺班上的事,想想又何必呢,她也是够烦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站在了那个可疑的流动摊子前。   全身裹在黑衣里的占卜师转头瞟了我一眼,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还不到半秒,马上又转过头去,与坐在她对面的人交谈起来。   虽然她的收费简直离谱,服务态度也是差到极点,但是意外地很有生意呢。今天的客户是一个清瘦到有些憔悴的女人,眼睛却黑而有神。她勾着头一会儿看看桌上的牌,一会儿看看占卜师,瞪着眼睛很用力地看,像要从牌上和她脸上盯出什么东西来。   我小小地朝前迈了一步,想听清她们在说啥。   “所以月底前……抛掉……但是……别换……等到……才行……”我只能零零落落地听到这些词语,完全想不出是关于什么话题。然而那个女人已经注意到了我,连连摆手让占卜师不要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急急忙忙地抓起包付钱,起身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折了回来,“所以,我手头这只票,继续拿半个月还是没问题的对吗?不会赔太多吧?”   占卜师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女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道了谢走了。   我去,搞了半天这好像是在说股票啊,这都能行?   “偷听是一种十分令人讨厌的行为,”占卜师一边收牌一边瞪着我说,“没素质,没教养,没女友。”   最后一个是什么啦,不要随便诅咒人啊!   我一时还没想好怎样反驳她,她已经收好了牌,又露出那副愿者上钩的表情看着我,“那么今天又是什么问题困扰了我们的金牌好备胎呢?”   ……我的属性已经固定是备胎了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把学校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所以你想让我干嘛?占卜这些事发生的原因?”   我点点头:“还有,我想知道解决的办法。”   占卜师眯起眼笑了,像只狐狸。老实说,她瞪眼的样子已经够凶神恶煞了,然而笑起来比瞪眼还吓人,像是拿着手术刀在打量切你的肾要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我拒绝。”   我以为我听错了,然而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拒绝,这个生意我可不接。”   “为什么?”   她收起笑容,鼻子里又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只是个算命的啊。是谁告诉你算命的还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马路边上赚点小钱糊口不行吗?有事你去找警察啊,你以为你是悬疑小说主角吗,开着主角光环到处揽事包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算盘怎么打的,第一步是让我帮你占卜原因,第二步问我怎么解决,接下来就要顺着杆子让我帮你搞定了吧?呵呵,真不巧我是唯物主义者,抓鬼捉妖你去找专业的吧。”   她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话,口齿清楚吐字流畅,然而我只隐隐觉得她似乎是因为被拜托过很多次这样的事导致了相当面积的心理阴影,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想请你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我拒绝。”斩钉截铁。   看样子是没办法了。我也不再求她,站起来就要走。   然而就像导演安排的一样,我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一听见这个专属设定的铃声,我顿时头皮发麻;因为这个人打来电话的同时,也意味着我已经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果然,我刚接起电话的瞬间,家里的车“呼——”地停在我面前——顺带一提,今天是劳斯莱斯——后车门“啪”地打开,一个身着正装的中年男人下了车朝我走来。   再顺带一提,我们家并没有工作时间必须穿正装的规定,这应该是他的个人兴趣。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朝我略略欠身,“知道您不喜欢我们接送,但是学校刚出了这么危险的事,好歹通知家里一声,”他的语气和姿态都十分恭敬,然而看着我的眼神却十分严厉,“昨天晚上出门也没有告诉我,今天夫人问了,还是我替您瞒的。现在跟我回去吧,以后别到处乱跑了,少爷。”   “哦。”我应了一声,提起书包就走。   “等等!”占卜师突然一声大吼吓了我一跳。我回过头去,看到她一脸“你小子在逗我”的表情。   “你……你小子在逗我,”啊,她坦诚地说出来了,“你不是说你不是富二代吗?怎么突然连管家都有了!还少爷!”   我回忆了一下,似乎昨天说过这样的话,“是啊,我确实不是富二代啊,”我看着她有点抽搐的脸说道,“正确来讲,我已经是第三代了,我爸爸才是富二代。”   资料刷新。童其诚,男,善良且胆小的17岁,X市首富童家一脉单传的第三代独子,有钱到没有女朋友的平凡少年。   她“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用那种凶巴巴的眼神看着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尤其是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哦,对不起。”   “哼,跟我做朋友的话就原谅你。”   ……我又以为我听错了,现实里还真有人会说这种教科书式傲娇的话啊。   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回答她。她冷着一张脸迟疑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诶?你说什么?”   “我是说,请和我做朋友吧土——呸——少爷!” 第5章 占卜师与狐妖与缺席的少女·四   回去的车上,我和廉叔坐在后排默默无言。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我害怕。虽然只是个管家,但是某种意义上他比我的父母亲管我还多……还严厉。   “你……不问我刚才那个人的事吗?”我试探着开口道。   廉叔转头看了我一眼:“难道您跟那种路边摆摊的江湖骗子还有亲密到必须上报的关系吗?”   “不不不,当然没有了,”我连连摇头,“我还以为你会教育我不要被骗什么的……”   “我相信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旁人提醒太多反而会激发逆反情绪,”廉叔顿了一下,“当然,我还是希望您今后出行之前能跟我交代一声,至少让我知道去哪儿找您。”   看来还是不要告诉他我已经给那个江湖骗子骗了6000块比较好。   我和占卜师约好碰头的时间是周五上午,一起去学校看看情况。本来我想现在已经封校了,白天说不定不好混进去,她却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坚持要在上午过去。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突破警察和警戒线进去呢?”我问她。   我站在距离校门尚有几十米的地方,看着拉了三四圈黄线的校门口,以及来来去去的警察,身边还有一个穿着黑风衣戴着黑手套的高个女人;感觉自己像在演TVB的刑侦片。   “走进去啊。”她说。然后她拉了拉稍有些滑落的手套,确认自己除了脸以外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大大方方地朝校门走去。   接下来的情景是值得写进童其诚怪奇事件簿的。身高一米七有余的长发长腿黑衣女子,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得像在T台走秀。她迈开大长腿跨过黄线一路径直走进学校,竟没有半个人出来拦她。校门口站岗的警察像根本看不到她一样。她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嚣张地甩了一下头发,而他们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这家伙……其实是只有我能看见的鬼魂?   鬼魂停下脚步,回头瞪了我一眼。我猜想她的意思是“还不跟过来”。于是我也像她一样直接走过去,然而刚到校门口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封校了。”警察A黑着脸说。   “我……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了,想过来拿一下……”   “封校了,不准进。”扯淡,刚刚有个比我还高的女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然而又好像导演安排的一样,在我和警察僵持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适时地在前方响起:“这不是小诚吗?你今天来学校干嘛?”   我抬头一看,是副校长。虽然他并不是我们的任课老师,但是和我爸爸算得上是故交,所以对我也十分客气。   “哦……我把作业忘在教室里了,今天才发现,所以来拿……”我说,努力装出一副欲做作业而不得的好学生的样子。   “这样啊,那你进去吧,拿了快点出来,”副校长又笑嘻嘻地对警察说,“孩子也不容易,放他进去吧,登记一下出入时间就好,我做担保。”   总之我也是平安进入了。   我带着占卜师一路走向我们的教室,经过走廊口的大镜子的时候我还特地停下来看了一下:确实是有两个人的倒影。   “你在干嘛,大众脸武将何必在本美少女身边照镜子伤害自己。”她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我总不能告诉你是在看镜子里能不能照出你吧。   教室门倒是没锁,只是在门口拉了警戒线。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碎玻璃暂时还没有收拾,墙和天花板也继续黑着。我看看占卜师,她面无表情地东看看西看看,并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好的我知道了,两边的玻璃都往里炸了,还有——”她伸手摸了一下黑漆漆的墙壁,“这是什么,好像不像是油漆啊。”   你带着黑手套摸黑墙是想摸出个什么来啊。   “怎样,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我问她。   “啊?”她张嘴皱眉反问了一句,“什么叫感觉到什么?”   “就是……什么灵力啊……之类的……”   说完我就感受到她看着我的视线中除了嫌弃以外还带了一点点同情。从今天她对我的态度来看,我觉得她已经忘记我是本市最有钱的男高中生这个设定了。   “你不会还指望我在这里摸出牌来摆个阵然后召唤个什么精灵之类的东西吧?我还以为现在这年头只有学龄前幼女才会看《魔X少女樱》这种满是粉红色幻想泡泡的东西呢。”   我真是很不好意思承认她说的完全正确。真奇怪啊我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自己是奇幻小说主角的错觉的;顺带一提我已经不看《魔X少女樱》了,因为上个月已经看完了。   “可是很多人都说在学校听到了狐狸叫……我也听到了。”我说。   “狐狸啊。”占卜师饶有兴味地挑起了眉毛,又拍了几下手,像是在拍掉黑手套上根本看不出来的灰尘。然后从黑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绒布小包,抽开系带,取出了她摆摊时候用的那副牌。   我说你这不是准备好了吗   “我先声明一下,”她斜眼看着我说道,“虽然我是带了牌,但并不是你想的那种用法,”她停了停,补充道,“你最好记住我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唯物主义者。”说完,她找了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又掏出一块黑色的桌布铺上,把牌放在上面,摘下手套,照以往的手法开始洗牌。   咦,摘下手套?   我往前蹭了一步。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十指健全,手背上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很奇怪的刺青或是伤痕……我先前还以为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才会一直戴着手套呢。   占卜师很快洗好了牌,像之前嘱咐我的那样分了三叠,再聚拢成一叠,然后“唰——”地推开——这次的扇形比上次稍微像样一点——从中抽了三张牌,依次放在桌上。   我又往前蹭了一步,看着她一张张翻开。   第一张,是两个面对面拿着杯子的男女,逆向朝我;第二张,是三个举杯庆祝的女人,逆向朝我;第三张,是一个看起来赢得了比赛的战士耀武扬威地扛着剑目送两个失败者离开,逆向朝我。   她又抽出牌堆里的最后一张牌,翻开。牌面上,一个女人坐在月下的湖边,双手各执一把宝剑交叠在胸前;女人的双眼被蒙着白布。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她看起来并不愿意给我详细解释,只是喃喃了一句,“跟我想的差不多。”然后收起了牌和桌布,重新戴上手套,双手插在衣袋里走出了教室。   我们像来时那样一前一后地离开学校,当然我又被警察盘问了一下,并登记下离开时间;而她像是始终游离在别人的视线外。就算是警察,在拦下我的时候,也好像根本看不到我身后那个高个女人。   出了学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大咧咧地走来走去,都没有人来拦你?”   “因为我不想被他们看到,他们就看不到我。”她简单地回答道。   鬼才懂你的意思啦,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   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说:“给你的女神打个电话,就那个姓李的女孩子,问问她在哪。”   这和优诺又有什么关系吗?虽然不懂,我还是照她说的拨了那个号码。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给优诺打电话。   然而电话忙音,通话中。   我抬头看看占卜师,用眼神示意她没打通;她也用眼神示意我接着打。于是我找了张长椅,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听着电话那一头的机械女声一遍遍提醒我不要挂机。占卜师一副很闲的样子在我附近踱来踱去,踩着人行道上的落叶。   我数着占卜师踩了第21片叶子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优诺的声音清清脆脆的,一点不像是隔着电波。   “喂,童其诚?”   我愣了一下。虽然刚说了不像是隔着电波,可是听起来也太……逼真了吧。   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果不其然,身后不到10米的地方,一个看起来很像优诺的姑娘背对我站着,手里握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嗯……是我,”我小声应道,“你现在在哪?”   “我在家里呀,”优诺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时一辆汽车“嘀嘀”开过,她立刻补充道,“哦,刚出门下楼买点东西。你有什么事吗?”   我用手捂住话筒,回头看向占卜师:“她问我有什么事。”   占卜师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三两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的委托是让我帮助你解决学校发生的那一系列怪事,是吗?”   “是……是啊。”   她挑起嘴角一笑,又是那种拿着手术刀惦记你的肾的笑容:“成交,现在开始计费。”   什么鬼,出租车吗?   电话里的优诺还在连声问,占卜师已经大步绕过我,径直走到她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优诺回过头来,看到是她,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手里下意识地挂掉了我的电话;然而好像并没有看到我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我比较怕麻烦,所以前情提要就免了,反正就算说了你一会儿也会忘记。”占卜师说。她背对着我,我不能看到她的表情,然而可以猜想一定是那副有点嫌弃又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优诺不太明白地张大了眼睛看着她——说实话,真是漂亮,楚楚动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慌张。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占卜师又开口道,“你放弃吧,上次就告诉过你可以死心了,你这种纠缠不休的不叫痴情,叫不要脸。”   ——我立刻就懂了为什么优诺之前会哭着跑掉!这说得也太过分了!   我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正准备捋起袖子把那个江湖骗子拉走,突然看到优诺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心虚的表情。   “我也没有纠缠不休啊……我也没再找过他了……”优诺的视线飘忽起来,脸颊隐隐发红。我怕被她看到,又往边上靠了靠。   “什么,难道你现在不是正在盯他的梢吗,”占卜师说,“你想通过这种无聊的方式,把你的不甘心转化成他的不安心吗。”   优诺不说话了。   占卜师继续得寸进尺:“本来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我也没兴趣管小女生谈恋爱。但是你这种不要脸的行径已经影响到不相干的别人了。”   “……关我屁事。”——我一定是听错了,优诺小公主是不可能会说这种粗俗的话的。   “是啊,在校女高中生和已婚男老师谈恋爱,确实是屁一样的事,连现在的八点档都不爱演了呢,”占卜师说,“你知道婚外恋一旦被曝光,最吃亏的是谁吗?男人只要分手道歉表决心,又是别人眼里的好丈夫,而女人今后就要一直戴着小三狐狸精的帽子。哪怕你将来又跟别人谈恋爱,这黑历史永远是一颗排不掉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了——哎哟我去,我居然跟你废话起来了,简直浪费时间。”占卜师说着摘掉了手套,一步上前把右手贴上优诺的额头。   “你再想想,你真的认识那个人吗?”   占卜师侧过脸来,在优诺的耳边说道。   “你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隔壁班的老师吧,你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请了这么多天的假,今天出门只是没目的地闲逛,”她的右手抚过优诺的额头,顺势摩挲着她的脸颊,“手机里的短信回去可以删掉了,还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乱加的陌生电话。下周就回去上学吧,你可是很忙的,学校里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做,有那么多备胎等着你换,你哪来的工夫惦记已婚老男人。”   优诺的眼神一怔,瞬间像失忆了一样木然地看着前面。占卜师说完最后一句话,右手也离开了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又渐渐恢复了神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占卜师。   “请问你是……?”优诺眨巴了下眼睛,此刻的无辜不是装的。   占卜师笑了笑,重新戴上手套,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手机:“你的东西掉了。”   “啊,真的,完全没发现,谢谢你。”优诺笑着接过来,道了谢就走了。   在旁围观了全程的童其诚先生表示,活了17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出真人秀。现在哪怕突然从旁边跳出扛着摄像机举着麦克风的工作人员我也丝毫不会奇怪了。   占卜师回头冲我得意地笑了笑,“解决了,她完全忘记自己做过的蠢事,也不会去烦那个人了。我想明天开始你们学校就不需要支付新的玻璃维修费了。”   “等……等等,我还是不太明白,”我只觉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学校的事,和李优诺有什么关系?”   难得占卜师这次心情不错的样子,并没有用一个白眼打发我,“有些人的情绪波动,能强烈到影响身边的事物,尤其是心情极度亢奋,或是处于极端的压力或者恐惧的环境中的时候。我想你们学校这次的事件,是因为那个老师被她一次次地骚扰威胁,整天担惊受怕,又正好是这样的体质,所以用炸炸玻璃涂涂墙壁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恐惧吧。当然他本人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啊,完全听不懂嘛。   童其诚,男,天真烂漫的17岁,此刻正对“唯物主义者”这一定义产生强烈动摇。   “更何况,那个老师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真真正正的狐狸精。”占卜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我刚要问她什么意思,她又笑着挥挥手,“今天就这样了,我回头把账单发给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不对,那个老师呢?”我追上去几步问道,“和优诺……的那个老师怎么办?你说他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   占卜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了笑说道:   “关我屁事。”   后来我才明白,她说的狐狸精,正如字面意思所述,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然而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我也已经对区区狐妖见怪不怪。而且,比起狐妖来,能把这样的妖物逼得情绪失常的优诺显然更厉害。   所以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完结了,虽然因为是最早写的所以在很多方面还不是让自己非常满意 (??_?`)总之后面的朋友请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第6章 占卜师与面包房与怀孕的店主   在我目前为止17年的人生中,并没有经历过任何偏离常理的事件。虽然偶尔会被人说,运气是不是有点太好了,但也只限于一些不足为道的小事;比如队伍排得再长也能让我正好买到最后一个限量供应的布丁,忘了带伞的时候绝对不会下雨,总能阴差阳错地绕开事故发生地……最近的例子是,教室的窗玻璃爆掉,碎片飞溅到教室里的时候,我正好弯腰捡书,一根头发都没被伤到。   然而奶奶曾经说过,每个人一生的人品是守恒的。我在这些小事上消耗的人品,终于在我风华正茂的17岁这一年,透支成了一个黑洞般的深坑。   童其诚,平凡且低调的土豪高中生,最近烦恼的问题是零用钱越来越不够花了。   “什么,你还在给那个神棍坑钱啊?”白波,脑袋被玻璃划伤缝了五针依然活蹦乱跳的话唠NPC,喜欢的东西是美少女偶像。   “也还好吧,”我说,“也就是找她占卜了一下我的事,还有……家里人的事……什么的,我觉得她说得还蛮准的啊。”   请她帮我算了什么时候才能脱单找到女朋友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出来。虽然后来想想她也就是凭空给我画了个大饼,还顺带一番嘲讽。   “三五年内,你喜欢的美少女正好也喜欢你这种好事是轮不到你的了。三五年后嘛,要看你能不能遇上瞎眼美少女了。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去吧,人丑就要多读书,别整天想什么有的没的——一千块,多谢惠顾。”这是原话。   是的,我在某天不幸得到了一张丑到飞起的牛皮纸名片,紧接着放学路上的神秘塔罗占卜师便堂而皇之地出场。姓名未知,性别应该是女,年龄大约二十出头,身高令人憎恶地在一米七以上,黑发白肤,常穿看起来很高档的黑色衣裙,目前在街心公园旁边支了一个相当可疑的占卜摊子。   老实说,我也不懂她的占卜到底是准还是不准,毕竟目前为止应验了的结果……都比较微妙。然而这个人又实在是让我好奇。她说她不想被人看到,别人就看不到她;她用手摸摸优诺的脸,优诺就把该忘的东西忘记了;而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她的价格是一个问题一千块,说话又难听到死,居然每天还能有这么多生意?!   今天放学路过那里的时候,又看到她的小摊前坐了一个女人——这么一说她的主要客户群应该是人傻钱多的阔太太们——她一副神叨叨的表情点着牌说着什么,面前的女人不时点头,很是信服的样子。看样子今晚她也有钱买泡面吃了。   我拐了个弯,走到马路另一头的奶茶店,要了两杯饮料。这家店是优诺曾经告诉过我的。先前那件事结束之后,优诺果然回来上学了,看上去和以往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到最后我也不知道,那个被她逼出超能力的不是人的老师是谁。   我提着饮料回去的时候,占卜师的客人已经走了。她一边收牌,一边用摘了手套的右手翻看手机,看着看着眼神一亮,露出了一个……相当……少女的笑容。   我还以为她只会笑得像器官贩子呢,居然也会这样眯起眼来甜笑啊,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她的心花噼噼啪啪地怒放;难道刚才那个客人一下子打了一万块?   这时她发现到我了,少女漫画女主角的羞涩微笑瞬间消失,皱眉斜眼嘴角一撇,用眼神打了个招呼,顺手把手套戴了回去。   我走过去把饮料放在她的折叠小桌上。她瞟了一眼,“干嘛?我不喝甜的。”   “为啥?”   “蛀牙。”   这样啊,作为一个占卜师意外的接地气呢。于是我当着她的面“咕咚咕咚”喝掉了两大杯,捏扁了杯子装进原来的袋子里,走到边上的垃圾桶丢掉。   “今天又有什么事吗?”她问。   “你刚才看着手机笑得很荡漾的样子,是有什么好事了?”我反问。   她瞬间眉毛一扬又笑了出来,然而才笑到一半,立刻收起表情白了我一眼:“关你什么事。”   好吧,反正也不是真心想知道。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问道:“最近班上有些女生老在微信圈里转发什么T国佛牌的广告,招财招桃花之类的,那个真的有效吗?”   她又用那种又嫌弃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了。   “都说了人丑就要多读书,你就安分点吧。”   “……我又没说要买。”   “更何况,你就算买了那个牌子,你知道供的是什么教的什么佛吗?”   这个……应该是佛教?   占卜师很鄙视地眯细了眼,好在这一次并不是看向我,“现在的人啊,只要听说对自己有好处,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跪下就拜,又是佛牌又是魔法牌的。可是你要人家帮你,最起码得信人家的教吧。不信道教的还在正月里拜财神,不信佛教的整天求菩萨保佑,不信天主教的遇上什么就念上帝,连梵文都不认识几个的挂什么佛牌,他们知道自己挂的是谁吗,念得出人家的佛号吗?”   ——咦,好像有点道理?   “这就好像明明用的A公司的手机卡,却想享受B公司的话费套餐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想得美,”占卜师忿忿地说,“有这钱还不如让我赚了呢,至少我能说几句有点实际意义的话。”   呵呵,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展开。   她又转向我说道:“老实说你着什么急啊,高富帅三个字,你至少有个富嘛。高中时候的女孩子不懂事,只喜欢长得帅的,你再等几年,等工作了,遇到的女孩子就喜欢有钱的了,你的机会就来了。”   呵呵……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嘲讽我的机会。   然而她今天看起来心情的确很不错的样子,叽里呱啦地不停往下说:“不过我猜你也听不进去。好多人明明自己已经认定了什么事,非要来找我听几句注定没用的废话,劝不劝都那样,不过横竖他们得给我钱。像刚才那个女的,明明告诉她现在还不能出手,她也说是是是,过两天肯定还是忍不住手贱。你就等着看新闻上——”   她的手机响了。自我认识她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独白终于结束。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到来电号码,愣了一下,眼神慢慢平静下来,摘下手套滑屏接通。   整个通话过程大约不到半分钟,她交替使用“嗯”和“哦”这两个语气词,偶尔出现“为什么”和“知道了”,最后以“好的”结尾,挂掉了电话。   “现在我要走了,”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以后要是没事的话,就别来找我,我可是很忙的。”   “好吧,”我说,“不过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是“你”来“你”去的吧。   她意料外地皱了皱眉头:“名片上不是写着吗?”   这么一说,我差点忘了她那张丑得要死的名片。用中文写的“塔罗占卜师”,下面是英文的crow,设计的家伙从小学开始美术课就没及格过吧。   她收拾起了折叠桌和折叠椅,提在手里准备离开;虽然动作熟练但看起来并不是很轻松。于是我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一个充满男子气概的不计前嫌的眼神。   这一次她是真的意料外了。   “叫我科洛好了。”停了一会儿她说道。   我跟着科洛左拐右拐地走了一段路——说实话她那套桌椅还真是有点沉——最后在一条小商业街停了下来。确切地说,是一家面包店门口。   店面并不大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是一楼营业二楼住宅的那种设计。店面装修是面包店圈内十分常见的木质田园风格,虽然温馨然而中规中矩,毫无新意。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招牌:某人的面包房。   ……这取名也太随意了吧。   这时店门被推开了,出来一个大着肚子穿着围裙的年轻孕妇;围裙上印着面包店的名字。我猜想她就是“某人”。   某人看到科洛身后的我——确切地说是我手里的东西——小吃了一惊的样子:“真稀奇,今天怎么把你这套家当带回来了,平时不都是随便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一丢就算的吗?”   科洛侧头瞟了我一眼:“哦,他非要帮我拿回来,随他高兴了。”   ……我现在把这堆破烂扔了是不是已经晚了?   某人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还交到朋友了?”说着她一步上前把我往店里拉,“来来来,正好出了一炉蛋挞。你喜欢红茶还是咖啡?哦,手里的东西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吧,让她一会儿自己搬。”   我转头看看科洛,她皱着眉头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用这么客气啊娜娜,他马上就走了。”她说。   “什么客气,”叫娜娜的某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可没说是请他吃的,当然要付钱了。”   要不是这两人长得完全不像,我简直要怀疑她们是亲姐妹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在某人的面包店里被强行销售了招牌咖啡、招牌鸡肉卷,以及招牌奶冻;味道无功无过,十分平凡,与店名一样寡淡。   而叫科洛的占卜师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完,然后起身去了后厨的仓库,到我离开也没有再出现。娜娜说那里是她暂住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啊连外站小广告都不来的冷啊…… 第7章 占卜师与吸血鬼与背锅的少年·一   童其诚,好奇心旺盛的17岁,最近在思考的问题是,一个收费贵到随时能召唤天谴的占卜师的生活水平为什么会停留在吃泡面住仓库。   虽然我没有进去看过,但从某人的面包店的面积和位置来看,那个小仓库并不存在什么按下机关就会出现的暗道密室,或是有通往哥特式古堡的任意门这样的可能。   也就是说,那个衣着考究举止优雅气质高冷的占卜师其实还是过得挺拮据的   不过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说啊阿诚,你管她住的是仓库还是桥洞,这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跟我就更没有了,所以别再拿这事烦我了好吗。”白波,爱听八卦却极没耐心的基友担当。话虽如此但我不会和他有任何超越友谊的感情发展,敬请放心,这是来自男主角的承诺。   不过实在是让人不能不好奇,她的钱都是花去了哪里。   “说不定她有病重的家乡亲人,或者欠了巨债的软饭男友?”   我撇撇嘴,“这种设定未免太逊了吧……而且我不觉得她是愿意帮男人还债的那种……”   说完我想到那条让她一脸少女漫画特效的短信,唔,还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了。   尤其是当我看见她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贫血然而眉似远山眼若寒星斯文秀气得能做言情小说男二号的阴郁系美男,而她虽然一脸平靜但桌子底下的手已经激动得在膝盖上打起了拍子的时候。   啧,对他说话的表情也比对我温柔得多呢。就是那种幼儿园老师哄最偏爱的小朋友睡午觉的表情。   我悄悄地蹭过去几步,想听听她们在说些啥。   “傻孩子,”黑发黑衣的占卜师温柔地笑着说,“你还可以去死呀。”   不对不对,没有哪家幼儿园的老师是这么哄孩子的吧。   阴郁系小哥耷拉了头,“你说得对,像我这样的人……”   喂喂,不要这么快就认了啊。   这时科洛眼睛一斜:我被发现了。我瞬间进入若无其事假装路过模式,同时脑中迅速准备好十种不同的应对理由,就等她发问然后随口扯淡。然而她十分和气友善地喊住了我:“你来了,不好意思我这位客人还没结束,不过他马上就付钱走了。”   说完她又用幼儿园老师看小朋友的那种慈爱的眼神静静地盯着小哥,盯到他掏出钱包。   这是什么情况,我可不记得她有这么期盼我的到来啊。   果然阴郁小帅哥一走,科洛马上露出了那个我十分熟悉然而并不喜欢的表情,和班主任把成绩单发给我的时候一样的表情。   简单来说,就是介于“你丫不能争气点吗”和“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你怎么样”之间的感觉。   “总算有个理由把他轰走了,”科洛一边说一边收起了摊在桌上的牌,“希望他明天别来烦我了。”   ……喔原来她刚才在桌子底下不停地用手指点膝盖不是因为看到帅哥心里高兴啊。   “刚才那个人怎么了吗”我试探着问。   科洛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说道:“老实说,我以为像你这种看魔X少女樱的男高中生已经很蠢了,但是比起他来,你简直聪明得能进化成人类。”   对不起我17年前就是人类了。   我还想多问几句,马上被科洛以“关你屁事”的理由轰走了。在保护客人隐私的问题上,她倒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样子。尽管我总觉得她只是单纯懒得说而已。   我于是背着书包悻悻地往家走去。啊,在生命中又度过了无聊的一天。   不对,看起来并不会无聊了。   前方不远处,刚才那个阴郁小哥在拐角的阴影里倚着墙站着,朝我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笑笑。   “我猜你是那位占卜师的朋友吧,”他说,“你有时间吗,能听我说些事吗”   虽然你猜得不是很对,但时间我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童其诚,最近感觉自己右边的眉毛有些像吴Ⅹ祖的青春洋溢的高中生,生平第一次接受了陌生男子的搭讪。   阴郁小帅哥带着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开封菜坐下。我才注意到他看起来跟科洛差不多大,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穿得对于秋天来说有些略多,高领毛衣厚外套,完全是初冬的装备;头发黑且浓密,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惨白,几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为什么盯着我看”他有点不安地缩了缩身子,“果然你也觉得我很奇怪吧,我这种人……”   “不不不,”我连连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像一个熟人。”随口扯谎,不必当真。   他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其实,我是一个吸血鬼。”   ……抱歉风声太大我没听清。不过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科洛会说我还算聪明。   “突然跟你说这个你肯定不会相信吧,”他又勉强地笑笑,“那个占卜师也是。虽然她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她完全没把我的话当真。虽然占卜的结果很对,但总感觉……”   “总感觉被她鄙视了对吗。”   他顿了顿,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原来被科洛用看草履虫的眼神看待的人不止是我一个。   阴郁小哥用很好看的手指一颗颗擦掉可乐杯子上的水珠,不时从垂下的刘海里偷偷打量我,浑身散发出“我有话要说你快来问我”的信号。我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吸血鬼的话……那你平时……吃饭吗?”   糟了,好像有点蠢。   果然他好像也被我出其不意地蠢到了,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我不是电影里那种半夜起来啃美女脖子的吸血鬼啊。只是不能晒太阳,白天嗜睡晚上清醒,不能摄取淀粉和蔬菜,基本只能吃肉……”   对不起我有点想打断你,你这情况一般来讲叫做贱人就是矫……   “还有要定期摄入人类血液。”   “啊?”   他淡淡笑了一下:“并不是每天都需要,但是如果长期不摄入人血的话,我会变得很虚弱。先前试着一个多星期没有喝血,整个人就像要死了一样,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像在割肺……”   “等等,”我打断了他对自己惨状的描述,“你的血……我是说你喝的血,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脸阴了一下,然后抽动嘴角拼凑出一个笑容:“我的女朋友。”   ……对不起虽然现在联想到那个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我想真相应该不是我脑补的那样的吧……   “我的女朋友,每隔三天就用注射器抽取自己的血液,作为我的食物。”   ……还好还好。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这样的话……不是挺好的吗,有稳定的血液来源什么的……”   他沉默了,光是用手指擦着杯子上的水珠,不再看我了。   我望着他把可乐杯子上的水珠全部抹掉,思忖着该怎么告诉他我要回家了比较好。这时他突然又开口了。   “我想跟她分手了。就因为我是吸血鬼的事被她知道了,她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己养的猪,每次把血给我的时候都一副我能活着都是凭她赏赐的表情,用这个来要挟我干这干那,还对我管东管西。不许看别的女人也不许和别的女人说话,我连跟超市收银小妹开口要个塑料袋都不行。今天还是趁她去参加同学婚礼才有机会偷偷出来。而且她只是每次给我5ml啊,还没漱口水多,这点量对我来说只够勉强维持健康而已;而对她,三天放个5ml的血根本不算啥,她还搞得像总有一天会被我害死似的,”一口气说完一大堆之后,吸血鬼小哥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交叉的双臂,“在那之前我已经被她逼疯了好吗!”   “那就分手啊。”我说。反正你这么帅。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怕你笑话,她是第一个知道我是吸血鬼之后还把我当成正常人的女孩子……而且一想到分手,就觉得很多时候她还是蛮好的。”   喔,不是不能理解;我是说别的那些把他当神经病的姑娘。   “那你今天找科洛……我是指那个占卜师,就是为了占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吗”   他点点头,又摇头。   “我是想请她看看,我的女朋友会不会爱上别人——你想啊,她要是有外遇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分手了,而且说不定她会先甩了我。”   “喔,那结果呢?”   吸血鬼小哥又把头埋下去了。   “占卜师说,当事人不在现场,她拒绝占卜。于是我改问我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处境,她就说……”   她就说傻孩子你还可以去死呀然后把人轰走了。这个女人一定会遭天遣的。   “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我问道。   吸血鬼抿了抿嘴唇,有些畏缩地看看我:“你能不能……替我好好问问她……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现在坦白其实我和那个无良占卜师并没有那么熟还来得及吗   吸血鬼看我犹豫的样子,脸色更阴了,整个人消沉得像吃了十个跌停板,“没事,你觉得为难的话就不用管我了。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活着也……”   “不不不,”我摇头如拨浪鼓,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动不动就这么悲观!你和我们的区别只是口味不一样啊!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别说只是分个手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去问的!”   啊,一时口快说出来了。 第8章 占卜师与吸血鬼与背锅的少年·二   童其诚,容易冲动的17岁,最近正为自己过于善良温柔的性格苦恼中。   那天一不小心答应了吸血鬼小哥要替他问科洛的事——后来得知他叫皇甫幽砚,唔,不知真假但与他十分相衬的杰克苏的名字——之后的几天我都沉浸在巨大的悔恨中不可自拔。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就不多过一下脑子?时至今日科洛看我就像看一条在进化道路上蠕动前进的草履虫,我们之间是我请她喝饮料她都不会给面子的关系,我哪来的自信和勇气能开口问她小哥本人都问不出来的事,哪来的!   回家之后我问过廉叔,要怎样才能从一个连正眼都懒得看你的女人的口中套出她但凡神智清醒就绝不可能说的话。廉叔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然后拍拍我的肩。   “我个人认为,用套话的方式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这样的感情也是不会稳固的。不过我会为您加油的。当然,就算失败了也不要太难过,青春总是难免留下遗憾。”   ……虽然不知道他想到哪去了但总觉得还是不要细问比较好。   我踟蹰了很多天,期间姓皇甫的吸血鬼——姑且信他是吸血鬼——几乎每天都发短信来问我情况,还是那种不清不爽的拐弯抹角的问。天知道每天被一个男人早上准时道早安晚上准时道晚安中间还时不时来一句吃了没在干嘛然后提醒你天气变化小心着凉有多……别扭。   然而我还没有找到向科洛开口的正确方式,而且不妙的是,她对我每天放学后没事找事的故意路过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这天她终于开口问道,直球。   “其实也没……”我支吾了一下,看她脸色一沉赶紧如实道来,“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那天那个吸血鬼因为被你敷衍了不太满意所以找我来问问你他到底还有没有救!”   “啊?”科洛皱了一下眉头,“他也告诉你他是吸血鬼了吗”   我点点头。   “真是的都快30的人了还这么中二……所以我懒得理他。”   “其实我也不信他的话……但是人家花了钱,你至少给一个明确的答案啊……”我小心翼翼地说。   科洛瞪了我一眼,“有两种人是我最不想理的。一种是成天只会哭哭啼啼地抱怨,全世界就他最惨所有人都在欺负他;第二种就是看上去在征求你的意见,其实你说啥他都不听的。这两种人活着就是浪费别人的时间。”   “而他,两种全占。”科洛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嗤了一声。   ……有点忍不住想同意她呢。   “那……他说的吸血鬼和喝女朋友的血的事……”   “别傻了,”科洛一脸嘲讽地说,“哪有这么窝囊的吸血鬼。”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当天就把这件事抛去了脑后,并在皇甫发来晚安问候的瞬间把他拖进黑名单。   后来想想,这件事完全可以说刷新了我的年度蠢事排行榜。   告别皇甫全天候24小时的嘘寒问暖之后过了一星期,我已经差不多忘了有过这么一个自称吸血鬼的阴郁小帅哥,并且在班级活动中意外地发现了我在折千纸鹤运动上拥有的过人的天赋,在得到全班女生的一致认可之后更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有意义的事业中。   是的,我没时间也没兴趣管什么吸血鬼和占卜师了,人家要折一千只千纸鹤然后许愿呢~   在收到那件突如其来的礼物之前我还是这么想的。我像往常那样在早自习开始前和白波一起到了教室,放下书包,打开课桌的抽屉。然后,毫无防备地,那个就算以恶作剧而言也太过火的东西曝露在我的视野中。   那是一只饮料瓶,灌满暗红色浓稠液体的饮料瓶。   瓶盖边缘有一些褐色的不规则颗粒。我用手搓了一下,硬硬的,有点粘;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像血。   可能是我脸色太吓人,白波从前桌探过身子朝我瞄了一眼, “怎么了?抽屉里有死老鼠?”   我以单身17年的手速瞬间盖上抽屉然后换上若无其事的日常表情:“没事,只是上个月丢了的蛋糕刚刚找到了。你要吃吗?”   白波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回去干自己的事了。   我慢慢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情绪。等心里的脏话排山倒海席卷而过之后,我决定放学后去拜访一下那位路边摊的占卜师。   我到那里的时候,科洛正好刚接待完一位客人,看背影是身材微胖的家庭妇女,一边拿纸巾擦着眼泪一边回去了。我趁科洛在收拾牌的时候赶紧在她对面坐下,掏出书包里的瓶子,然后在她的白眼中开始讲解剧情。   “好蠢。”这是科洛听我说完前因后果之后的评价。   “干嘛啦,”我不满道,“你还是赶紧和他说点啥吧,不然天知道他下次要对我做什么。”   “你果然觉得这是那个吸血鬼在吓唬你吗?”科洛掂了掂灌满血的饮料瓶,用发自内心的鄙视眼神看着我。   “我说你长点儿心吧,别老是看魔×少女樱这种幼女读物,都是高中生了,好歹看看名侦探×南提高一下你那令人同情的逻辑思维能力好吗?”   虽然不太明白她想说啥,但这种口气真是令人不爽。   科洛把那个装着已经有些发黑的液体的瓶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如果这真是他干的,他一个全靠女朋友三天抽一次血养活的吸血鬼,为了灌满这一瓶血来恐吓你,得攒多少天口粮?太奢侈了吧!”   ……喔,好像有点道理。   “那会是谁呢?我不认识这样的变态啊。”   “不管是谁干的,被抽了这么多血的那个,得在床上躺好几天了吧。”科洛点了点瓶子上550ml的标签。   “如果这里面真的是人血的话。”   “……有什么方法能在不惊动警察的前提下鉴定里面的东西吗?”   话一出口,我就看到占卜师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站起身,向右转,开步走。目标:ATM。   “我要纠正对你的看法,”科洛一边洗牌一边说道,“你还是挺聪明的。唉,这么聪明并且有钱的小男孩,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呢,为什么呢?只能是因为长得——”   “啰嗦!”   然后,她用熟练的手势把牌归拢,打散,再归拢;然后像前几次那样让我切牌并抽了3张。   顺带一提,这一次她也把牌推得十分难看。   科洛看着面前的3张牌,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没有说话。她这副样子搞得我紧张不已。我看了看桌上的牌:一张印着一个安抚狮子的女人;一张印着一个手握宝剑的孩子,倒的;第三张印着一个站在山坡上的男人,挥舞着棍子抵抗来自下面的攻击。   原来如此,完全看不懂嘛。   科洛从一边的牌堆里抽出了最底下的那张,翻开放在桌面上。   是一颗被三支长剑贯穿的心。   科洛抬眼朝我一瞥,让我感觉自己冷不丁被戳了一刀。   “你还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她说,“怎样,现在提出委托的话给你打折,9.9折。”   “啊?委托?”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像优诺那时候那样,委托她彻底解决事件的“委托”。   “有……这么严重吗”我问。毕竟目前我只是收到一瓶不知来源的血而已。   她又用那种器官贩子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倒也不是太严重,只是以你的智商,很难搞定——不不不,应该说是完败。”   呵呵!我倒是不信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切换到装×模式,双手抱胸,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然而她的破折叠椅并没有椅背,还好及时刹住了不至于仰面摔倒在大街上。   “一个爱看少女漫画的整天游手好闲到处溜达的还没我高的十分有钱却没有女朋友的男高中生?”   ——虽然不爽但一时也无法反驳她。我咳嗽一声,抬头看天,摆出一副今天好冷啊不如让王氏集团破产吧的表情。   “我叫童其诚。”   “你好你好。”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干脆得就像英语课本上“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的应答模板。   “作为童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我从小到大亲身经历的诱拐绑架恐吓勒索事件可以写一本10万字的小说,而我却平安无事健康快乐地长到这么大。”   “什么?”科洛瞪大了眼睛。我对这个反应十分满意。   “原来你家是做这种生意的?趁早收手回头是岸啊!”   ——不,虽然完全不对但是不想跟她解释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区区一个灌狗血的小毛贼,我还不放在眼里!不需要你打什么折,这点小事随便就能摆平,让你见识一下童家的势力!”   科洛又瞪大了眼睛。   “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她说,“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这瓶子里是狗血了。”   诶,什么?真的是狗血吗?   “刚才那位客人是来找我占卜她两天前失踪的宝贝狗儿子的下落的,”科洛朝那个胖妇人离开的方问望去一眼,“占卜结果太惨了,我都不忍心照实说了,只是告诉她她的狗儿子被坏人抓到然后抽干血丢掉了。”   我说你这和照实说的区别也不大吧。   “然后她刚走,你就拿着这瓶血来了。老实讲刚才一瞬间我是很想报警的。”   喂。   “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是狗血了,那剩下的问题就是把那个人找出来了,”科洛笑笑,满脸看戏的表情,“好了,让我见识一下童家的势力吧。” 第9章 占卜师与吸血鬼与背锅的少年·三   “让你见识一下童家的势力!”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可是虚得很。倒不是因为搞不定,而是我一旦真的把这事告诉家里人,那我为了眼下这点微不足道的人身自由而付出的多年抗争就是打水漂了。   一贯的作法首先是从限制我的行动开始。上下学接送自不必说,个人时间必须在指定住宅内度过,并且一进家门就被没收手机拔掉网线,来往的信息邮件要全部检查;万不得已要出门的时候必须提前一天通知廉叔,提交行程,让家里的保安先行踩点,排除一切安全隐患,然后我才能在两名以上的保安的护送下出发,中途不能在预定地点以外的地方逗留。与此同时还会发动家里的关系彻查一切和我接触过的人,从学校的老师同学到在人群里多看了我一眼的流浪汉,凡是资料可疑的家伙将被依次排查并禁止与他们接触。17年来一旦出现针对我的危险事件,家里都是这么处理的。   可是,像这样子,做人,还有,什么,乐趣!我第一反应是找科洛而不是报警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吗!我足足抗争了五年,多少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静坐拉横幅才换来的自主上下学和休息日自由出门权,怎么能因为一瓶狗血被毁了!   一想到此,我马上摸出手机,把皇甫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管他是不是真凶,先找了再说。   然而我打了七八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就在我最后一次准备作罢并按下挂断键的一瞬间,电话接通了。   我“喂”了好几声,那一头都是一片寂静;看看手机,又确实在通话中。我又“喂”了几声并且自报家门,可是通讯电波里好像有一个黑洞,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吃得干干净净。   “再不说话我挂了哦,”我说,“我可是替你找过那个占卜师了。”   这一次,那一头有了反应。但不是应答,而是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说实话,怪恶心的。   我把手机拿远又听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我挂掉了电话。   童其诚,自认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被吓大的17岁少年,这一次也不准备向恶势力低头。   低头,di tou,tou,ou,呕……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我见到了那瓶狗血的主人。我是说,血的主人。   呕……   我的课桌抽屉里被塞进了一只……根据国家有关规定不能详细描述的……死掉的小狗。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吐了出来这种事,恐怕不能用找到一年前丢失的牛奶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即使能,我也没有那个兴致。从白波的反应来看,我的脸色比小狗好不了多少。10分钟后,廉叔开车来学校把我接走了。   我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有吸血鬼、占卜师,和一条浑身是血的小狗的梦;还有白波抓着我的肩膀不停地晃我问我怎么了,越晃越让我觉得想吐。   梦里好像还有一个人,可是我没有力气去细看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看到的是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和陈设。枕头和被子发出刚拆封的新品的气味。下床拉开窗帘,窗外也不是我熟悉的街区。   喔,看来还是没躲过这一波。   我用床头的内线电话唤来了廉叔,要求把手机还给我。   “至少让我给朋友发个短信。”我说。   “没有那个必要,”廉叔说,“我已经联系学校给你请了一周的假,在事情解决以前你就住在这里,不许出门。”   我想了想,横竖是已经被关起来了,“那,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小事一桩,别让他们担心。”就说我想换个环境于是搬出去几天好了,毕竟比起以前的事来,这次充其量也就是个恐吓事件。   “我会自行判断的。”廉叔说。   之后的几天我不安分也不行地窝在这套二室二厅的小公寓里发霉;手机和网络照例是没有的,每天只能看看报纸和电视,单向接收信息。三餐由保姆负责,私教按时登门给我上课,廉叔一天来两次,询问我的情况。一切如常。   不过从父母的反应来看,廉叔确实没有把这事告诉他们,大概他也觉得没有必要。   这几天里我没有从报纸和电视新闻上看到任何与“童氏独子”相关的报导,倒是看到我爸又买了××集团之类的无所谓的事,看来一周的假期一结束,我就能回去上课了   那好歹把犯人是谁告诉我啊。   有时候想想,我说不定真是一个心想事成的人。我才起了这个念头,不到一小时,门铃响了。   保姆应声去开门了,然而却迟迟没有把人迎进来的动静。这个时间不会是私教,廉叔没必要按门铃,保安也不可能放陌生人进来,那会是谁呢?我走去玄关一看,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的大长腿姑娘正用脱了手套的右手贴着保姆的额头,凶神恶煞地说着什么。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她一脸杀气的样子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占卜师,我已经按下报警器喊人了。   “哟,”我打了声招呼,“放开赵阿姨好吗,她做饭很好吃的。”   科洛眼睛一瞥,递过来一个“是你丫啊”的眼神,算是回应,右手却还贴着赵阿姨的额头。   “你可别记错了,你家少爷是自己一个人偷溜出去的,你没见过什么神秘美少女,今天下午谁也没来过。”   喔,别说赵阿姨了,我也没见过神秘美少女啊——等等我说你刚才好像说了我自己一个人要干啥?   科洛松开右手,重新戴回手套,目送赵阿姨好像没睡醒似地摇摇晃晃回去屋里,然后冷不防地丢给我一个大玩意。   “走吧,抓紧时间。”不由分说的命令的语气。   我接住她丢来的乐西——是一个摩托头盔。   “干嘛,你要绑架我吗?”我说。上次见识过她像隐形人一样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之后,我毫不怀疑今天她也是同样大摇大摆地穿过门口的保安然后按响门铃。这家伙一旦学会开锁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已经走出几步的科洛转身白了我一眼,鼻子里“嗤”地一声,上前一把扭住我的胳膊,像押送犯人一样把我押下楼梯。   “去……去哪啊?”我说。虽然能出来很高兴,但是不讲理也要有个限度啊,何况现在已经快下午3点了,两小时后廉叔就要过来看我。   “去找那个吸血鬼。”科洛淡淡地说。   “诶,我没委托你啊,我自己也能摆平的!”我争辩道。   科洛白了我一眼:“别自作多情了,有人对我提出委托,那家伙正好是委托对象而已。我试了几次都联系不到他,于是想到你了。”   “说得好像我能找到他一样……不对你这是找我帮忙的态度吗!”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科洛又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对我智商的怜悯,仿佛我问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问题。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能占卜了。   被她扭送到一楼之后,我跟着科洛走去后门的停车场。她径直走向一辆看起来又贵又厉害的大排量机车,迈开穿着紧身皮裤与机车靴的大长腿翻身上车,然后丢过来一个催促的眼神。   “……有点厉害啊……你的车吗?你还玩机车?”我一边问一边戴好头盔坐上后座——想了想还是不要像漫画里那样抱住她的腰了,不然总觉得会发生可怕的事。   “娜娜她老公的车,我借来的,”科洛说,“你可别磕到蹭到哪里啊,很贵的。”   切,还以为解开她的资金去向之谜了。   我的屁股才刚刚挨到那个又小又窄的后座,科洛便一拧油门轰然跃出。   接下来的10分钟里发生的事,即便以我的智商,也很难完整地回忆且描述出来。我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尖叫,最后到底有没有抓住她的腰,更不用提去记这一路上闯了多少次红灯抢了多少次道,多少次超车多少次违规调头;发动机的轰鸣实在太吵了我也不知道依稀听到的叫骂和警笛到底是不是幻觉。总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扶着路边的一堵墙,把早上吃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往外呕。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家伙都是一个可怕的女人。这是一句泛着胃酸味的感想。 第10章 占卜师与吸血鬼与背锅的少年·四   科洛载着我来的是一个本地十分有名的高档住宅小区。我妈妈也很喜欢这里的房子,一直念叨着要买一套来住,但因为选择障碍,只好每种户型各买了一套。我有点惊讶的是那个看起来缩头缩脑的姓皇甫的吸血鬼也住在这里。   见我已经吐完了,科洛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手机;屏幕上已经拨好了号码。   “打吧,”她说,“告诉那家伙你在楼下等他。”   “可是……上次我打他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啊,”我扁扁嘴道,“哦,后来是接了,但是一直不说话……话说做那些恶心事的果然是他吗?”   科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好好好,我打,我打。   按下拨号键之后,是有节奏的嘟——嘟——嘟——,接通。   “别再打过来了我说了我们分手了!”虽然气急败坏但听得出是皇甫的声音。   我刚要开口,硬生生被这句话噎住。转头看看科洛,用眼神询问她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啊;可她开始假装四处看风景。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我,童——哦你可能已经忘了——总之我是那天和你在开封菜聊天的那个人……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但是你要我帮你问的事我已经问到了,现在……”   “哦那件事啊,”皇甫打断了我,“麻烦你了,但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诶”   电话那一头传来他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我已经和她分手了,现在的女朋友对我好得不得了,真是后悔当初犹犹豫豫浪费这么多时间。”   “诶?哦,这样啊……”我抓耳挠腮地想着怎么把话继续下去,“事实上我现在正在你家楼下——喔,应该是你家楼下吧,就是前面有个喷泉广场的这儿——你要不还是出来一下,有些话我想……”   “什么,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皇甫听起来很慌张的样子,“我知道了,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对不对?她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手机被科洛一把抢了过去。   “黄大宝你要是不想让你新交的白富美女友知道你的真名和出身的话5分钟内给我来喷泉这里。”科洛干脆利落地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锁屏,干脆利落地丢给我一个大白眼。   嗤,战斗力只有5的渣渣。我仿佛听到她这么说。   然而比起科洛的日常嘲讽来,皇……黄大宝用那种杰克苏的假名骗我的事更让我觉得生气。同为科洛眼中的草履虫阶级,甚至被评价为还不如我的他,竟然这样肆意践踏我对他的信任!   没一会儿,一个有些眼熟的高个青年一路小跑着朝我们靠近。我眯了眼看看,正是几天不见愈发帅气的吸血鬼黄大宝。   不,岂止是帅气,刚认识他那天他满脸的阴郁都不见了,阳光灿烂得能照亮全宇宙。现在的黄大宝完全不像言情小说男二号,无论长相身材气质,怎么看都是耽美小说男一号。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跟前停下,几乎与我同时张嘴要说什么,被科波一个箭步上前插在中间。   “时间宝贵,一会儿我还得送这位少爷回家,”她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前情提要就免了,反正说了你也会忘记。”   然后,她甩掉右手的手套,朝满脸写着“什么鬼”的黄大宝笔直地伸出手去,把手掌贴上他的额头。   “你根本不喜欢现在的新女友,何必曲意逢迎呢。”科洛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然而黄大宝却并没有露出像优诺和赵阿姨那样梦游失神的表情,他只是皱着眉头很奇怪地看着科洛。   “关你什么事啊,”愣了两三秒之后他张嘴说道,“你也是听了那个女人的话来找我的吗?你们烦不烦啊!”说着他挥手拍掉了科洛贴着他额头的右掌,转身就要走。   我第一次看到科洛脸上出现慌张的神色,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下一秒,她朝背对自己的黄大宝抬腿一踹,精准地踢到他的膝盖窝,然后在他吃痛跪倒并愤怒转头的瞬间再一次把右手贴上他的额头。   “给我差不多点啊蠢货渣男,”科洛咬牙切齿地说,“你压根就不是什么吸血鬼,少骗人了。”   这一次,黄大宝的眼神像被切断电源一样,瞬间熄灭了。   科洛半跪在地上,按着他的额头继续说道:“你那么喜欢小雅为什么要怄气出走呢,都是那个女人从中使坏,让你讨厌小雅。你只是有点挑食偏食,不喜欢吃蔬菜。小雅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却朝她发脾气。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快点回家吧,别让小雅担心。”   科洛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要记住,只有小雅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有小雅才会对你好。你永远不能离开她。”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科洛松开右手,把黄大宝扶了起来。   黄大宝的眼神还有点木木的,在原地傻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像睡醒了一样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然后有些难为情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一定是走神了,像我这样的人连平地都会摔,尽给别人添麻烦,也只有小雅受得了我……”   我还想说什么,被科洛一把拉走了。   “所以对我做那些事的人真的是他吗,”我问科洛,她正奋力从满员的停车场里找寻自己机车,“他没必要这么做啊,只是单纯为了恶心我吗?恶心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说那瓶狗血和那只小狗吗?”科洛头也不回地道。   “是啊。”   “那个啊,多半是小雅干的吧。”   “诶,小雅是谁,他女朋友吗?”   科洛看了我一眼,说来话长地叹了口气。   “好烦啊真是不想跟你解释,看在你这次多少出了点力的份上我就长话短说地告诉你吧。”   于是一脸不耐烦的占卜师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喔,并没有那么前——有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女,在某种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英俊帅气然而脸色苍白的少年,发生了一些如同青春偶像剧般俗气又无聊的剧情之后,少女爱上了少年。然而他却告诉她,他是一个吸血鬼。   到这里为止,虽然有些蠢,但暂时还是我能理解的程度。   得知少年的身世后,少女经过一番艰难的抉择,最终决定接受他,并且养活他。为什么因为爱啊,而且那些吸血鬼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啊。   于是为了养活不能在阳光下活动的男友,才刚大学毕业还没有固定工作的少女起早贪黑地打起了两份工。又出于爱情以及安全等原因,男友搬来她的出租房和她一起住。两人过上了她出门时他在睡觉,她回家时他还在睡觉的甜蜜同居生活。   ……等等一般来讲这种情况叫吃软饭吧。   然而与一般的吃软饭不同的是,男友并不能吃饭。他的设定是一个苍白的,忧郁的,英俊的,吸血鬼。   于是少女在结束了一天的操劳之后,还要用注射器抽取自己的血来喂食男友。她纤细单薄的小身板很快就支撑不住了,然而男友却表示,不能定期摄入鲜血的话他就会死。最终,少女选择了每隔三天就抽一次血,这是她们双方能接受的极限。   虽然和我听说的版本有点出入不过大致还是这么回事吧。   “然后呢?”我问。科洛已经找到了车,然而她看起来准备全部讲完再走。   “然后她还是受不了啊,干了一天的活回到家还有个大男人在睡觉,自己还要抽血喂饱他。虽然减少到三天抽一次了但是她还是因为贫血晕倒了,挽起袖子来胳膊上全是针眼,”科洛说,“最后她想了一个办法。”   “办法?”   “她抓了条流浪狗来,抽了血当成是自己的交给他。他喝了一点异状都没有,不像他自己说的非人血不可。”   ……奇怪我刚才应该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啊,为什么又想吐了。   “所以在那以后,黄大宝喝的都是狗血。”   “不要再提狗血了……”   科洛接着说道:“可是在她以为这样就能两全其美的时候,黄大宝劈腿了。”   啥?   “她说他开始神神秘秘的,背着她打电话,大半夜发短信,有时候白天也会顶着太阳出门。她终于抓住机会翻了他的手机,发现他几乎天天和一个号码嘘寒问暖打情骂俏,天亮道早安晚上道晚安,有事没事问一句吃了吗在干嘛。”   ……怎么突然一阵恶寒,是我多心了吗。   “于是她发动了恋爱中的女人的超能力,抽丝剥茧掘地三尺,很快找到了那个号码的主人。”   科洛伸出手指,笔直地指着我。   这……这未免也太扯了吧。“他一直联系我是因为托我问你事啊,”我分辩道,“我被他这样缠着也很烦的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了,并且我还知道你是给人背锅的,”科洛说,“可是她并不知道。”   “所以她用那种东西来恶心我吗?”女人还真是可怕。   科洛眉毛一抬,斜斜地撇嘴一笑:“你还太小。我想她往你课桌里塞的东西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照顾好她的吸血鬼前男友。”   “她查到你之后没多久,黄大宝就搬出去和新勾搭的白富美一起住了。她却以为他是和你在一起。那瓶血和那只无辜的小狗,大概就和便当一个意思吧,”科洛停了一下说道,“她怕他饿着。”   ……已经不知道该说可怕还是可怜了。   “所以这次委托你的人是她吗?”我问。   “是啊,她做完那些事以后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于是来找我占卜,还希望我能替她挽回男友。所以我就收钱办事了。”   说完,科洛把头盔扔给我,自己也翻身上车:“走吧,现在还来得及在你那个可怕的管家发现以前把你送到家。”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科洛转过头来,有些烦躁地看着我。   “你的能力是操纵记忆吗?为什么刚才第一次操纵黄大宝的时候失败了?”   “因为我只能把真的变成假的……”还没说完,她突然脸色一变,立刻住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关你屁事!你自己走回家吧!”   丢下这句话,科洛把油门一拧到底,轰轰然消失在马路尽头。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翻遍全身的衣兜也没凑够十块钱,只好用公用电话报了警,在警察叔叔的押送下回到了童家大宅。   顺带一提,第二天我就回到学校正常上学。校方表示此事件的嫌犯是一个做临时保洁的女孩子,现已开除。   后来我也没再见过自称是吸血鬼的黄大宝,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女友说的故事哪一个才是真相。但从科洛说的那半句她只能把真的变成假的来看,她对黄大宝说他只是挑食……仔细想想,有点可怕。   不过,关我屁事。 第11章 占卜师与魔术师与双马尾的萌妹·一   那之后过了几天,我在本地论坛看到某控股集团的老总跳楼自杀的消息。原因据说是集团内部矛盾激化,加上妻子股票操作失误,一下子赔进去几个亿,让他觉得生无可恋,索性用这种方式转移股权。   我看着论坛上各种爆料的小道消息,有文字有照片;有钱人出事少不了那些喜闻乐见说风凉话的。然而看到他那个被套死在股市里的太太的照片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眼熟。虽然他本人和我爸爸偶尔有些朋友性质的来往,我也见过几面,但是他太太我确信从未见过。那这种既视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过了十几秒我想起来了,我在科洛那里见过她。   在我被禁闭之前,完全没必要地替她把折叠桌椅扛回去的那天,她接待的最后一个客人就是那位太太。我依稀还记得科洛让我过几天留意新闻,然而还没说完就被电话打断了。   ……这家伙的客户群档次比我想象的要高呢。   可是纵然她一问千金,还有这么多富豪太太做忠实客户,她还是要吃泡面住仓库——仓库还是借的朋友的面包店的。真是不明白她的钱都花去哪里了。   “不过,那家伙的衣服倒都是很考究的样子……反正比我穿得好。”我说。   “哎呀你别管什么奇奇怪怪的占卜师了,”白波,平凡的话唠吐槽役,喜欢的女生类型是清纯萝莉,双马尾有加分,“跟你讲我的朋友圈里这两天好多人刷什么灵力治疗,同样是神棍,我觉得比你那个靠谱多了。”   说完他把手机伸到我面前:“而且这个妹子可爱到飞起啊!”   我接过看了一眼,白衣大眼美少女,楚楚可人,齐刘海双马尾;果然是他吃的那一套。   看看她发的内容,无非是各种心灵鸡汤正能量段子,还有一些自卖自夸的客户反馈截图,跟一般的微商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划着屏幕一边问白波:“她都能治啥,怎么治?”   “什么都能治,感冒发烧腰腿疼,尿频尿急尿不尽,替孕妇胎检看男女,最近好像还能治近视了,还都不用面对面,两人同时间躺下冥想就行。”   我去,还能隔山做B超,跨省治近视。真是长得漂亮说什么都是真的。   我把朋友圈拉到顶上,点了一下刷新,这一次比起什么神棍美少女来,另一条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元素奇迹!E国著名魔术师梅林大型魔术世界巡演C市站预约售票开始!”配图是一张虽然很帅但总觉得浑身噗噗冒gay气的男人照片,金发碧眼高鼻。我想了想,好像听我妈说过这个梅林,看照片上的长相也确实很讨中老年妇女喜欢,要不替她买张票好了。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因为我妈是那个梅林的死忠粉,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让廉叔通过各种渠道预订到了贵宾票,第一排,可握手,演出结束后可去后台合影。我订的那张瞬间成了多余的废物。   算了,自己去看。   童其诚,白纸板单纯的17岁,然而最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这般单纯。   比如白波流着哈喇子向我介绍过的那个双马尾灵力美少女,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朋友圈里那种打着免费占卜的幌子推销产品的微商级别的骗子,然而有一天我的母亲大人在餐桌上郑重其事地提起她的时候,本宝宝还是被吓得摔掉了筷子。   “我是说真的,小诚,”母亲大人道,“要不要先加她微信看看,我觉得她还是挺靠谱的,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很正能量。而且还能治近视呢。”   “我……我又没近视。”我说。   “让她看看别的呀,听说只要让她用灵力扫描一下,一些医院里查不出的病都能检查出来。”   我心说母亲大人你这么天真是怎么在商场上手撕客户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加了那个双马尾的微信——看看又不要钱咯。再说,再说她也确实挺好看的……   然而一码归一码,我只是看看她的自拍,她那套什么灵力治疗能量扫描我是一个标点都不会信,一道笔划都不会信的!再说了,一个又说自己信佛又整天发什么大天使加百列的人,连乡下老太太都哄不到吧。   “可是好像真的挺有效的啊,”白波说,“你看这里,参与者自己说的,在听课过程中有觉得难受的,有觉得想吐的,还有舒服得睡着了的。欣欣老师说这些都是接收灵力的反应,而且睡着了也能接收能量,也有效果诶。”   他指的是双马尾——哦,欣欣老师——自己发在朋友圈的聊天记录。   “天啦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吗,这和那些备胎发自己和女神的对话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这时候你就不羡慕人家有两个手机了呢。”   “你懂屁,欣欣老师这么漂亮,怎么会骗人呢!”   是哦,我当初好像也是这么看优诺的。   我朝优诺的位置看了一眼。她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书;一切如常,如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那个常。   那我也一切如常吧,如没有喜、喜、喜、喜欢过她的那个常。   说起来,好像快到那个帅得有点gay的魔术师演出的日子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街小巷全是梅林的演出海报,还有拉着横幅从头顶安静飞过的热气球,和各大商场里滚动播着精彩魔术集锦的电视幕墙。如此盛大的宣传攻势,看来他好像不仅仅是一个长得有点gay的中老年妇女偶像啊,身为直男的我也不禁对下周末的演出有点期待起来了呢。   而且他的魔术视频可比欣欣老师配自拍的鸡汤或者配鸡汤的自拍好看多了。   我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说给科洛听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地用充满鄙视的眼神斜了我一眼,说:“我不是说过你没事别来找我吗。”   “……哦,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她把我叫住了,“刚才说的那个灵力治疗是什么鬼?”   我使劲回忆了一下,“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神棍吧,吹口气治好病什么的,说人之所以会近视是因为内心拒绝看清真相,只要跟她一起修炼就行了之类的。”最近一放学就在看梅林的视频,差点都要忘记那个双马尾神棍美少女了。   “真的假的,近视还能用灵力治啊?”——不对,这听起来有点信服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那你替我问问她,能治蛀牙吗?”   我认真地转过身,站直了,正视面前翘着二郎腿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占卜师。快要及腰的黑色长发,质地高档剪裁合身的黑色披肩式大衣,同样看起来不便宜的黑色皮手套,中跟黑短靴,被一身黑衣衬得超级吓人的惨白的脸,以及比脸色更吓人的凶狠凌厉的眉眼。怎么看都是那个我认识的可疑占卜师,然而此刻我又怀疑面前的是不是本人。   “不是吧!你居然信了吗!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那家伙比你还假啊连乡下老太太都不会信的假啊!”   科洛有点恼怒地瞪了我一眼:“问一下又不会死咯,万一给她治好了呢。我这两天牙疼得吃不下睡不着简直不想活,她要是用那个灵力替我把牙治好了,她要我修炼就修炼,要我出家就出家。”   “都有出家的决心了为什么不去看牙医啊!”   “因为没有医保。”她认真地回答道。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啊,对不起,还没到结局的时候。   在我想为今天的故事写上结局的时候,科洛惯常懒散且有点小傲慢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起来;确切地说,像看到不认识的老师进了教室的小学生一样充满疑惑地认真起来。   我转身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长得有点gay的金发碧眼高鼻的外国青年站在几步开外,双手插兜,微微带笑。   “Hi。”他说,冲我扬了扬下巴。他穿着略有些正式的厚尼西装,左边领子上挂了不少亮晶晶的金属徽章,右边却只挂了一个,一个横着的“8”;腿长得可以叠三叠再打个结。我觉得他十分眼熟的同时又心想不对,此等异国美貌大长腿怎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可是刚正不阿地直了17年,比直尺还直。   看起来不是那么直的英俊青年迈开长腿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比较他的一步和我的一步的差距有多大,然而结果显而易见得有些伤自尊。他在我面前站定,低头打量了我一眼,像要说什么似地微微张口。然而在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要怎么拒绝他的搭讪的时候他猛地一个转身,站在了科洛的面前。   “要找到你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他的中文意外的流畅,脸上也还是微微带笑,“不过,也难不倒我。”   深秋的傍晚,夜风带寒。俊美的异国青年安静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像棵树一样挺拔。他的金发似乎吸纳了落日的余温,沁蓝的眼睛比秋天最晴朗的天空更纯净、深邃。他眉眼带笑地望着面前黑衣黑发的东方少女。对方却像大理石雕像一般面无表情。   “你谁啊?”科洛说。   ——什么情况,我白抒情了?   “Who are you?”她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我说人家的中文说得都快比你好了你有这必要吗。   青年笑了笑,“也对,我加入组织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怪不得没有见过我;那就自我介绍一下。”他站直身体,从外套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有些眼熟的黑色绒布口袋,抽开系带,取出一副浅紫色的牌。   我看着他的侧脸和熟练的抽牌动作,猛然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我是梅林·里布罗姆,”他抽出一张牌,把牌面朝向科洛,“这一代的‘魔术师’。”   牌面上,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蹲在石头上,背生羽翼,脸上肩上横亘过古老的图纹。绿色的光球在他手中流转。   科洛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峻。如果说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像杀完人的女刺客,那现在她就是正准备杀人的女刺客。感觉我眼睛一眨的功夫她就要从黑大衣里掏出钢琴线来绞断梅林好看纤细的脖子。   “‘魔术师’啊……”科洛喃喃地说,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抬头斜了他一眼,“找我有事?”   梅林又是笑笑,把牌收了回去。   “我先确认一下,你是‘女祭司’?”他问。   ……我突然有一种世界线要变得中二起来的预感。从刚才起一堆虽然不知道在说啥但是听起来好厉害的名词就不停地出现,两人的对话简直就像上个世纪的日式奇幻RPG过场剧情,然而他们的语气又一本正经得让我无从吐槽。我决定回家上网查一下他们说的“魔术师”“女祭司”都是什么鬼。   梅林说完之后,科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长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眼神里还有点小小的失望,“我还以为什么呢……你认错人了。”然后她站起身来,收拾起折叠桌椅——这一次我不会上当了——往公园长凳下面一塞,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了。   走了。留下我和那个长得有点gay的金发美青年面面相觑,场面十分尴尬。   老实说,梅林本人并没有电视上帅得那么光彩照人,但厚着脸皮要来的签名和合影也足够让我回家和妈妈好好吹一顿牛了。 第12章 占卜师与魔术师与双马尾的萌妹·二   那件事发生后的一周里,我把我在路上偶遇梅林的故事略去科洛的部分之后绘声绘色地好好宣传了一番,并配合手机里的梅林素颜街拍,和英语课本扉页——因为一时没找到别的能写字的东西——的签名进一步巩固并加强了我在同学心目中幸运王的地位。所以现在我的个人资料是“童其诚,男,天真烂漫的17岁,优点尚未被世人发掘,特长是运气特好”。   演出当天,我和妈妈一起到了现场。虽然她的是VIP票,我的只是普通看台票,但并不影响届时我跟着她一起悄悄摸进后台,去和那个长得有点gay的美男子打个招呼,看看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如果是,那这个牛我能吹上一年。   找到自己的位置后离演出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我有些无聊地刷起了微博朋友圈。前两天我准备替科洛认真咨询一下灵力治蛀牙的问题;然而每每看见双马尾的自拍,我就忘了什么蛀牙不蛀牙的事:齐刘海双马尾美少女都发自拍了,谁还管蛀牙啊!   我拉了一下刷新,果然又刷出来一张最新自拍。还是那道齐刘海,还是那两条双马尾,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等等,这个背景似乎有点微妙。   照片上,大眼小嘴尖下巴的美少女一手轻轻抓着辫梢贴近脸,一手拿着手机在脑袋斜上方10公分处,镜头与脸呈45°角,低头抿嘴睁大眼,配字“嘿嘿(爱心)今天和朋友出来看帅哥魔术师(吐舌笑脸)(吐舌笑脸)”;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一张符合自拍党的自我修养的照片。然而在她身后的背景里我依稀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平淡无奇的短发,平淡无奇的蓝色衬衫,以及被肩宽暴露的并不高大的身材……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我嘛!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根据照片上我的背影的角度寻找双马尾美少女本人。这时观众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我有点费力地一张脸一张脸地认过去,最后根据发型和衣着找到了……找到了本人。   嗯,其实跟照片上的区别也不是太大,相比起我见过的其他自拍妹的话。如果她用下巴的肉把脸上那两道深海巨壑般的法令纹填平的话,还是能和照片像个七八分的。   话又说回来,光是想想把这件事告诉白波以后他的表情,就忍不住有点小激动呢。   还没让我小激动个够,已经到了演出开始的时间。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暖场VCR,灯光、音乐和观众的尖叫依次就位,称号和职业都是“魔术师”的年轻男人在迷幻的烟幕中登场了。   那天回家之后我查了一晚上相关资料,然而得到的只有塔罗牌中“魔术师”和“女祭司”的牌义,以及一大堆扑街网络奇幻小说。至于梅林说的那个“组织”更是毫无头绪。不过按照那些中二奇幻小说的思路来想的话,难道是类似于用22张牌作为成员代号的类似秘密结社的组织?然后大家聚在一起谋划着毁灭世界或者拯救世界这样的大手笔行动?   哎呦我去,这种梗都过时了几十年了吧。   舞台上的梅林用一个短小而炫目的魔术迅速炒热了气氛。其实这有点多余,因为从他登场的一瞬间开始气氛就已经被点燃了。大屏幕上映出他精心妆饰后更完美无缺的脸,以及耀眼的金发和修长挺拔的身材。他黑色的演出服上有金线绣出的龙纹,可能是为了配合在本国的表演特别订做的。他的领子上还是戳着那天带的那个金色徽章,一个横着的8——当然今天的我已经不是一星期前的我了,在查了一晚上资料之后,现在我可以清楚且流利地说出,这不是横着的8,这是代表“无限”的莫比乌斯带。   镜头拉近,从下往上依次扫过梅林的大长腿小细腰,最后给了他的脸一个大特写。顿时场馆里又是一阵尖叫。我突然有点好奇那个双马尾神棍——没有美少女了——是不是也在后面这么卖力地喊梅林的名字。   等尖叫声慢慢平息之后梅林不失时机地秀了一下一级甲等的普通话:“晚上好,姑娘小伙们。”还是那副有点gay的轻挑眉梢微微带笑的表情。这个男人真是懂得如何最大化发挥自身优势。接下来的两小时里,他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全场的目光。虽然我已经看了很多他的视频,但是现场的冲击力还是非同一般。整场表演的灯光舞美配乐道具等等一切都完美至极,然而这些全部都成为了梅林个人魅力的陪衬品。他的眼神望向哪里,他的手指向哪里,全场观众视线的焦点就在哪里;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他的表情声音和肢体动作实在是太有蛊惑性了,不,应该说是魅惑。   连我这样立场坚定的直男都没顾上看他身边妖艳火辣的女助手,一个劲地只是盯着他看了。   一个大型魔术结束之后,场馆内的气氛还在沸腾着,女助手撤去了刚刚用过的道具,从后台推上来一张小圆桌,放在舞台正中间。   梅林微微一笑,一挥手已经凭空变出了一大块黑丝绒桌布。他双手各捏着桌布的一角,从小桌前一晃而过,桌边瞬间出现了一左一右两把铁艺雕花椅。   等等,这个阵仗莫名有点眼熟。   梅林把黑桌布用力抖了抖,平整地铺在桌面上,然后双手一合,再次打开的时候手掌中已经多了一个黑绒布的小口袋。他把口袋放在桌子正中间,并不打开。   这个口袋也是有点眼熟呢。   镜头适时地对准了梅林的脸。他又是风情万种地淡淡一笑,我不由自主地脑补给他加上了牙齿闪光的特效:“接下来是一个放松的小环节,我想我需要一名志愿者来配合我完成这个节目。”   喔喔,出现了,大召唤术·隐藏在观众席里的托们!   追光打亮鼓点响起,全场的男女观众都争先恐后地伸长了手臂。梅林站在舞台上看似苦恼地眯起了眼睛,视线却在观众席上逐排扫过。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好像认出了我。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乱说的,不要真的盯着我看啊!   不管怎么想都只是一面之缘的帅哥魔术师迈开大长腿从舞台上朝我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亮得刺眼的追光。我感觉耳朵“唰”一下就热了,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他一步步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领子上闪闪发亮的莫比乌斯带。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然而却没有任何能应对的方法。   梅林走到我面前,站定。他的金发在灯光下闪亮得近乎透明。“那么,就请这位……”他朝我的方向伸出右手,追光瞬间就位,随之而来的还有全场观众炽热的视线。我感觉体温简直飙升100℃,心跳已不是心跳,是巨龙在咆哮。   “就请这位坐在第三排的辫子姑娘来担当这个小游戏的嘉宾吧。”梅林笑着说道。   ……这个情景也是有点眼熟呢。   追光灯带着几千人的视线“唰”地从我头顶掠过。我为自己愚蠢的自作多情羞耻不已之余,转头朝身后看去。在追光下笑得花枝乱颤地站起身来的人是……那个双马尾神棍?!   童其诚,对生活尚充满希望的17岁,万万没想到会在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自己被备胎般的调戏。   梅林很绅士地携着双马尾神棍回到舞台,并为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双马尾的脸色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兴奋,颧骨上圆嘟嘟的肉在灯光下闪得像太阳。她不断地歪头看往原来的位置,从表情判断应该是在跟朋友炫耀。看样子下台之后又会刷一条朋友圈了。   哼,真是没见过世面。   梅林在她对面坐下,打开了桌上的绒布袋,从里面抽出了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浅紫色的塔罗牌。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我是一个magician,”梅林一边洗牌一边冲台下眨眨眼睛,“然而magician除了魔术师之外,还有一个更确切的翻译。”   梅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紫色的牌归拢成一叠,放到自己的左手边。   “我希望你们能称呼我为——”金发碧眼淡淡微笑的大特写,“魔法师。”   全场有两秒钟的寂静,然后爆发出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和尖叫。虽然梅林的这番话有点装逼的嫌疑,但他的女粉丝们显然很吃这一套。   不过我已经大概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梅林好像终于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个已经花痴得不能自已的人。他又眯眼笑着转向双马尾,“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想请你按照我的指示来配合我完成这个表演。”   双马尾点头不已。   梅林把右手覆上塔罗牌,十分洒脱自然地往边上一推。牌堆瞬间被推成了一个完美的浅紫色扇形,牌与牌之间的距离均等,扇形的弧度柔和流畅,十分赏心悦目。赏心悦目得想让某个连牌都推不好还让客人自己凑合的占卜师来看看,找找差距。   “请从这里抽出一张你喜欢的。”梅林笑着对双马尾说道。太傻了,比起牌来她显然更喜欢你啊。   双马尾红着脸扭扭捏捏地选了一张,拈着兰花指把它翻转过来。我看不清牌面的图案,但大屏幕上的梅林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看起来……我们某种意义上是同行呢。”他说。   哪种意义?都是神棍吗?   双马尾显然还沉浸在梅林抬眉微笑的表情里不可自拔,只是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然后梅林便示意她继续抽牌。又抽了两张之后,摄像给了那三张牌一个特写——因为牌面图案太过浮夸,短短的特写时间里并不能看清多少;我只记得其中一张的图案和梅林那天自我介绍时用的牌一样,蹲在石头上的背生双翼的半裸男人,不过是倒的。   接下来就像我所认识的那位占卜师一样,梅林开始就着三张卡片天马行空地胡说八道——好吧这只是我的个人偏见。事实上他在征得了双马尾的同意之后,蜻蜓点水地分析了她的性格、生活状态、交友情况,并且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又另抽三张为她分析了未来两年的恋爱运势;全程耗时约5分钟,说得一板一眼、头头是道。虽然在我看来又是一些放之四海皆准的大套话,然而措辞用语十分温柔且激励人心,跟某个以嘲讽客人为乐的缺德占卜师完全不同。   梅林说完之后,又以一个附带牙齿闪光特效的微笑作结。在他占卜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湖面般沉静的现场观众像猛然惊醒一般疯狂地鼓起掌来,双马尾更是激动得用双手捂着嘴不停地点头,眼睛忽闪忽闪的全是星星。   “从我个人角度再给你一个建议吧。”双马尾准备下台的时候,梅林突然开口说道。   “现在的那份工作,还是放弃的好,”他还是微笑着,然而笑容里带了一点先前没有的冷意,“我记得你们有句古话,君子爱财……况且你目前的老板,并不像他自己形容的那么可靠。”   梅林没有说下去了。双马尾一愣,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匆匆转身走下舞台。   “超开心!帅哥魔术师给我占卜啦(爱心)(爱心)(水晶球)(水晶球)珍惜当下!感恩生活!充满能量的一天!(祈祷)(祈祷)”这是双马尾回到座位上之后发的朋友圈,附自拍。   看来帅哥魔术师的劝导并没有什么用呢。 第13章 占卜师与魔术师与双马尾的萌妹·三   那天的表演结束之后,我像之前计划的那样,跟着母亲大人混进了后台,并在母亲大人顺利要到签名与合影之后,和长得有点gay的帅哥魔术师搭上了话。   老实说,虽然那次在街头见过本人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已经不是像过去那样高高在上的巨星了,然而他一眼就认出我来还是让我受宠若惊,并且感觉倍有面子。   这个牛我能吹一年,不开玩笑。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他和我妈合完影之后,便去边上指挥助手们整理道具。我趁机朝他走过去。他头一歪就看到了我,露齿一笑,像是招呼。   我十分谨慎地回头四处看看——前后左右都是来来去去在忙的工作人员,看来这一次他应该是在跟我打招呼没错了。   “你是那天那个……”他一边朝我走近一边说道,“那个……fool?”   什么鬼?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他大概是看懂了我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看来果然是我弄错了。我就觉得一个城市里不可能同时有两名成员……”   又是什么鬼?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危险的事?   然而之后他就对这个话题闭口不谈,只是与我随意地客套了一番。哪怕我各种旁敲侧击,他也不再说说半点关于“组织”和“成员”的事了。   包括他先前说科洛的“女祭司”也是,以我能和任何一个广场舞大妈一见如故的高超谈判技巧也套不出他的话来。所以说这伙人真的是意图征服世界的秘密结社吧。   回家的时候车子经过可疑占卜师的路边摊固定驻点,我从车窗里侧头望了望,她并不在那里。   那之后一连几天我都没再见到科洛和她的小摊子,当然这并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恰恰相反,这几天我可是风光得意得很!全校都知道梅林和我是互相认识的熟人!有英语课本扉页的签名和首演当天在后台的合照为证!下课去上个厕所都有小女生在走廊上看着我窃窃私语,真是烦人哦!   “有钱真好啊,想见什么明星就见什么明星。”白波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道,表情十分不屑。   我冷笑一声:“呵呵,本大爷的优势可不只是钱而已。”   “是吗,那你是怎么认识梅林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准备拿出酝酿了好几天的腹稿,然而白波并没有给我讲故事的机会,一声叹息截住了我的话头,“我也好想去看梅林的演出啊……欣欣老师自从去了以后好几天不更新朋友圈了,真是没劲……”   差点忘了我把自称欣欣老师的双马尾神棍在自拍以外的真相告诉白波之后,他居然丝毫没有动摇,反而滔滔不绝地教训了我一顿。   “尊重一下自拍党好吗?我又不想和她们谈恋爱,我只是喜欢她们用一大堆APP修图之后的自拍啊!她们实际长成什么样关我屁事!认真化完妆再找角度挑光线试表情然后一个像素一个像素P过的自拍照对于自拍党来说,就好像从梗概到大纲再一个字一个字地便秘成文之后的小说对于写手啊,是作品和作者的关系啊!是付出时间和精力之后的劳动成果啊!是用自己的脸做素材的创作啊!就算欣欣老师的真相是个丑女,她的自拍还是很美啊!我喜欢的是她的自拍又不是她本人!你真是肤浅!幼稚!无聊!”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我竟无法反驳。   这天放学之后,我又顺道去小公园看了一下;科洛还是不在,她的折叠桌椅就随便塞在长椅下面。掰掰手指已经有四五天没看到她了,这堆玩意儿居然还没被当成垃圾收走。   我想了想,决定替她搬到某人的面包店去。毕竟这堆破铜烂铁某种意义上能算是她吃饭的家伙。   童其诚,热心善良的17岁,然而最近总是频繁感受到世界的恶意。   比如我扛着那堆死沉的东西步行穿过几条街终于站在某人的面包店门口然后推门而入的时候。   失踪数日让人误以为她已经被不明组织灭口而念在往日情分千里迢迢把她的遗物带回来的黑衣占卜师正一脸杀气地坐在临街的位置上,面对门口,神情严肃;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背影比她略为瘦小的女人,及肩的头发扎成两个双马尾。   双马尾……双马尾?是我以为的那个双马尾吗?   科洛看到我进来,一瞬间的意外之后,又是一个不甚耐烦的眼神,算作招呼。我不服输地回以一个更不耐烦的眼神,然后把她那堆破烂就地放下,四处看看,却找不到叫娜娜的店主。   我又转头看向科洛。她好像暂时没空理我,正全神贯注地和对面的双马尾妹子说话;桌上铺着黑绒桌布,摊着几张牌。于是我自己找了个恰好能听到她们对话的位置坐下,认真地假装玩起了手机。   顺带一提,我已基本确认她面前的那个双马尾就是我以为的那个双马尾。   双马尾可能也注意到我的位置有点近,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能隐约听到“然后”“如果”“可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词语。   “别‘可是’了,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从音量和语气判断,科洛已经有点烦了,“你继续跟着他做,他赚钱你赚名,出了事你背锅。他才不会管你这样那样的,自己卷了钱就跑了。反正再做下去你也赚不到什么钱,还是趁着没出事赶紧辞职吧。”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感觉和梅林那天说的事能联系上啊。   双马尾又低着头嚅嚅地说了点什么。科洛叹口气,点了点桌上的牌:“他能帮你得到的,也就是一点没啥用的虚名,资源和利益都在他自己手里。等他找到比你更好更合适的人选,马上就把你给扔了。如果你能有点决心,为什么不反过来利用他给你搭建的平台,等时机成熟了自立门户呢?”   我听不到双马尾说话了。过了一小会儿传来椅子的拖动声,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和门轴转动声。   面前的光线突然一暗,我眼皮一抬,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笔直地矗在我跟前;四周的气温瞬间降了好几度。   “空调……不要开这么大啊。”我假装没听到她们的对话,虽然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有刀一样的视线从我身上徐徐擦过。   “这堆东西扔那儿也没事,”意外的柔和的语气,“不过既然带来了,就放后面仓库去吧。”   ——说实话我自己都快忘记来这里的原因了。   于是我站起来收拾地上那堆破烂,照着她说的搬去仓库。我突然想起来先前娜娜说过,科洛就住在这的仓库里。   收费和收入看起来并不对等的穷酸占卜师替我打开了仓库的门。货架,磅秤,以及码放整齐的各种面粉砂糖奶油等原料之外,大小只够探出一个头的通风窗下,是一张窄窄的折叠床;空气里有一股厚重的面粉味。   “放在那里就行了。”科洛指了指床边。我才注意到靠墙还排着一列衣架,挂满了长长短短的黑色衣服,都套着透明的防尘袋。   “你前几天怎么没有——没有营业?”把那堆东西安顿好之后,我坐下来和科洛闲聊了几句。   科洛耸耸肩:“娜娜感觉不太舒服,于是我替她看店。”   “啊?”   “她肚子里的宝宝都快六个月了,也确实不方便。再说我一直蹭着她们家的房子住,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无话题的尴尬沉默,虽然只是对于我单方面的。科洛正反反复复地划着手机屏,像是在等什么。   “对了,之前梅林说的……‘组织’是什么?”我试探着问道。   果然,科洛眼皮都不抬:“关你屁事。”   继续无话题的尴尬沉默。   “说起来,你明明收费这么高,为什么还要住在面包店的仓库里呢?”又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我试探着问道。   科洛又是眼皮都不抬:“关你屁事。”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失礼,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很穷啊。”   那你的钱都是烧掉取暖了吗——当然不敢说出来。然而想想说不定她只是外表看上去凶狠,其实是会给路边的可怜流浪汉捐钱捐物的好心人,占卜收入其实是全部拿去捐助了失学儿童……这样的设定?   科洛突然放下手机,皱着眉头斜眼瞪我,“总觉得你在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我先声明,我是坚定的一毛不拔主义,绝对不会同情心泛滥到给四体不勤的人送钱。”   回到无话题的尴尬沉默。   “对了,刚才你的那个客人……”我突然想起来双马尾的事,“你知道她是谁吗?”   科洛顿时脸色一变,杀气腾腾:“你又偷听了是不是?!”   ……糟了,早知道不该提这个的,但是现在也骑虎难下了。我只能继续说道:“她就是你想问能不能治蛀牙的那个……”   科洛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欢快的啦啦啦啦的哼唱,与她的形象严重不符的荡漾。   我趁机抓起书包站起身来摆好椅子挥手道别然后飞快地推门出去落荒而逃。   事后想想,似乎隐约看见科洛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表情也像铃声一样荡漾起来。原本抿紧的唇角柔软地舒缓、上翘,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眼睛眯成了月牙,湿亮亮的温柔多到要溢出来。 第14章 占卜师与魔术师与双马尾的萌妹·四   我又一次看到科洛摆出她的违章小摊位是在两天后,还是那张一本正经到带着杀气的脸,好像随时都能从大衣里掏出枪来崩掉面前的客人。   真是不敢相信她也会有那种少女漫画女主角一样自带粉红色特效的表情,更不敢相信的是我已经第二次看见了确定不是幻觉。那么根据名侦探童其诚的推理,之前给她打电话的人,和再之前给她发短信的人,是同一个人!   喔,好像是废话。   然而在名侦探童其诚进行推理的时候,街头占卜师的客人已经走了。而从她视线的方向来看,如果真的有枪,那她要崩掉的人一定是我。   “童其诚。”比我妈叫我全名的语气还可怕。   “干、干嘛,我只是路过……”   “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比我妈说她有事要问我还可怕。   我强装镇定地慢慢挪过去,在她面前坐下,偷偷抬眼瞄了瞄她的表情;她的眉头皱得能夹住一支铅笔。   完蛋,看来该打出享年17岁的字幕了。   “我问你,你上次说,那天那个来找我的妹子,就是你说的能用灵力治蛀牙的那个,是真的吗?”   ——哦原来是这事啊,我松了一口气:“是她没错,但具体能不能治蛀牙我还没……”   “你快去联系她。”   “诶这么急?你又牙疼了?”   科洛难得认真地点点头,“她这两天可能会出事。”   什么情况?   然而照例的,科洛在告诉我让双马尾再去找她一次之后,再没有对这件事吐露半个字。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除了微信也没有双马尾别的联系方式;而且她也很多天没有更新朋友圈了,要不是那天我在某人的面包店里见过她,真心以为她在梅林的演出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晚饭后我给出差在外的妈妈打了个电话,例行请安并汇报今日行动之后,向她问起了双马尾的事。   “欣欣老师?挺好的呀,昨天我还在微信上找她做连接扫描呢。”   母亲大人你是打印机吗。   “她说得特别对,我确实腰酸腿疼,还有肩膀痛,最近也特别容易发脾气。”   母亲大人你这个年纪的妇女十有八九腰腿不好烦躁易怒,一般我们称之为更年期。   “我准备下次去W市听她的现场讲座,听说睡着了都有效。”   ……等等,W市?双马尾难道不是在本地吗?   “怎么了小诚,你也想找欣欣老师看看吗?”   “啊,不、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想问问欣欣老师能不能治……”   “那你直接微信上问她就行了呀。”母亲大人道。   也对,只能用科洛的蛀牙来探路了。   不过看起来在双马尾在朋友圈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里,她私底下的业务是一天也没停过,而且还在W市有一个实体工作室?混得比某个担心她出事的占卜师好多了嘛。   我点开了双马尾那个萌萌哒头像。   奶奶曾经说过,永远不要把“在吗”作为一场与女孩子的对话的开始。我深以为然。   因为我才发出一句“在吗”,那边就来了洋洋洒洒好几大篇文字,速度之快数量之多让我怀疑是不是用的淘宝客服同款自动回复。再仔细看看她发过来的东西,无一不是各种感恩传教正能量的鸡汤。   等她那边消停之后,我又怯怯地发了一句:“欣欣老师?”   两分钟后,那边回复我一个笑脸。   我双手握住手机,运指如飞。“欣欣老师,我想替我朋友咨询一下灵力治疗的事。”   “500一次,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一个疗程需要几次(微笑)”两分钟后的回复。   喔,看起来比某个吃泡面住仓库的占卜师便宜嘛。   “是什么都能治是吗?”   又是两分钟后,那边回复道:“是的哦,只要排除杂念,认真接收我发出的能量(微笑)会生病是因为身体的能量紊乱了,我可以用灵力帮你慢慢调整(微笑)体内的负能量清除干净之后,病就会好了(四叶草)”   “哦,那能治蛀牙吗?”   两分钟过去,又是两分钟过去,再次两分钟过去……整整一小时过去,双马尾都没有再回复我。   我点开她的相册,发现我被拉黑了。   以上就是这次传话行动的全经过。我报告给科洛之后,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更亲切熟悉了——从小到大都有老师这么看着我,然后对我说,出去罚站。   “是我不对,”科洛说,“我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的。”   “干嘛啦,”我争辩道,“你不是也想问她蛀牙的事吗,我想顺便一起了咯……再说她看起来挺好啊,不像有什么事……”   “你见到她了吗,还是听到她说话了?”   “没……没有啊,而且她好像不在本地了……”   “那你怎么能确定,和你交谈的就是她本人呢?”科洛说。   “这个时代,只需要一个账号一个头像,你就能变成另一个个人;同样,另一个人也能变成你。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一个自拍成瘾的人这么多天不发自拍不发朋友圈,但是找她治疗她又能接生意,你也说了好像不在本地。搞不好,这个账号已经换人了。”   这么一说,是有这种可能。   “也就是说,我担心的事说不定已经发生了,”科洛皱着眉头继续说道,“而她,还没付我钱。”   ……原来是这样哦!怪不得从来都是“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的人,会突然关心起双马尾来。   “那你说的出事到底是什么?”我问道,“她会有危险吗?”   科洛看了看我,像是在斟酌要不要说,最终还是开口道:“捧红她的人,也就是她的幕后老板……”   这时,身后传来“哗啦哗啦”一串声响,科洛住嘴不说了。我回头一看,书掉了一地,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一本本地捡。没一会儿,他捡完站起身来,冲我笑笑。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他说。他穿着浅棕色的厚大衣,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看起来像是学校老师;只是脖子上挂着一条手指粗细的大金链,十分不协调。   我摇摇头表示无妨。他又是一笑,视线跃过我,看着科洛道:“不过,在这种地方摆摊,不怕被城管掀了吗?”   说完他就抱着书走了。我回头看科洛,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动摇。   “怎么了?”我问。突然开始怕城管了吗。   科洛慢慢看了我一眼:“只有收到我名片的人,才能看到我在这里。那天那个外国人先不提,刚才的大叔也看到了……”   还没说完,她眼神一冷,把桌上的牌往口袋里一揣,连桌椅都顾不上收拾,就急匆匆地走了。   童其诚,本应无忧无虑的17岁,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毫无理由地抛弃在刮着寒风的街头是怎样的落寞心情。啊,好冷,身心都是。   我傻坐了一会,接受到科洛今天不会再回来这个现实之后,站起来准备回家。   然而迎面就撞上那个早就应该不在这里的金发魔术师。   “所以她什么也没对你说就走了吗?”梅林问。   还是那家开封菜。梅林为了隐藏身份装备了明星出街标配的墨镜牙和鸭舌帽,休闲西装的领子上依然别着那个莫比乌斯带的徽章。虽然他的装扮比前一次来已经低调许多,还是引得不少路人朝这边张望。   可恶,帅哥真好啊,我也好想被女生红着脸看啊。话又说回来,和梅林在开封菜聊天这件事又够我吹上一年的牛了。   “她真的什么也没说吗?”梅林又问了一遍。   “啊,嗯,是啊,”我连忙回神道,“既没有说那个女生会出什么事,也没有说为什么要走,总之就是那样走了。”   “那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嘛。”梅林笑着说。   ……讨厌,瞎说什么大实话。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可能是看我不太高兴,他连忙解释道,“她说不定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之前也错以为她是‘女祭司’……”   “女祭司?”   梅林愣了一下,眨眨眼,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告诉你一点好了。就像我是‘魔术师’一样,‘女祭司’也是我们之间的代号……”   “啊,是不是就是牌灵?”好兴奋啊感觉终于朝那条神秘的故事线接近了一点。   “牌灵是什么?”梅林反问道。   “呃……就是隨机抽取的代表了你们的能力的牌,你的牌灵是‘魔术师’,所以在这方面很成功……”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梅林的表情,他的脸色告诉我还是不要往下说了。   “太荒谬了,”尽管我的声音渐弱,梅林还是打断了我,“这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但我也很不好意思承认是我从网上看来的。   梅林看起来相当生气的样子,脸色有些泛红,为了克制自己还咬了咬嘴唇。“我之所以得到‘魔术师’这个称号,是因为我的才能和努力得到了‘组织’的认可,而不是因为我是‘魔术师’才有这样的力量!这是你们中国人的习惯吗?把别人辛苦努力来的成就当成天上掉下来的。一张纸片做的牌能给我什么?我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是我失言了。”   会相信扑街小说里的设定的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梅林还是很生气,虽然摆摆手说了没关系,但是眼神并没有看我。   哇哦,把梅林惹恼了这件事,够我吹……算了还是不要说出去了。   晚饭时间的开封菜,人来人往吵吵闹闹。我和长得很gay的帅哥魔术师相对无言地坐着,场面十分尴尬。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能打破这冷场的话题,然而还是梅林先开了口。   “她的能力是什么?”梅林说,显然指的是科洛。   太狡猾了,一定是看准了我刚说错话惹他生气,所以不好意思拒绝他的提问。然而很遗憾,我也是一个很狡猾的人。   “那天你对那个辫子姑娘说的她的老板不靠谱是什么意思?”   梅林愣了一下,既而笑道:“没问题,我们交换。”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两个英俊的男人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此次会谈,彼此都对得到的情报十分满意。   当然我并没有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他,我想他也是一样。 第15章 占卜师与魔术师与双马尾的萌妹·五   梅林告诉我,双马尾背后有一整个团队,她只是被推到台前的一个花瓶,卖萌招徕客人的吉祥物。她那套所谓的灵力治疗不过是一点医学常识,加上唬人的谈话技巧,用话套话,看碟下菜;甚至搞不好与客人交流的根本不是她本人。   唔,科洛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为什么说她某种意义上是你的同行呢?”我问。   然而梅林当时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真是够了,他们的组织招的都是卖关子癌晚期患者吗。一个两个都是话只说半句,这样很容易遭强迫症记恨啊。   而梅林告诉我的内容里,也并不全是我能够理解且接受的。比如他说,双马尾的老板,是一只,史莱姆。   “Sorry……”我扶了扶眉,“你说的……史莱姆,是我理解的那个史莱姆吗?还是你们国家的俚语里用史莱姆来形容某一类人……”   梅林想了想,“没错,就是字面意思的史莱姆,我想中文应该是这样的音译。”   “就是那种游戏里常见的像果冻一样软软弹弹的专门用来送经验的新手怪吗……”   梅林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尽管我已经见识过了被学生逼疯的狐妖和始乱终弃的吃软饭的吸血鬼,但是你突然上来告诉我说有一大堆信徒的微信诈骗团伙的幕后黑手是一坨鼻涕状的半透明流体,宝宝也是没法接受呀!   “虽然我不知道你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是想到了什么,但可能跟你想的有点出入,”梅林说,“那种史莱姆应该算是寄生体,靠寄主为自己收集生存需要的资源。辫子姑娘倒是没有被寄生,但是她的老板遇上的那只,恐怕是吃钱的。”   这些就是梅林告诉我的全部内容。那只史莱姆食金维生,也喜欢名贵的宝石,为了得到食物能替宿主招财,但若不定期投喂黄金珠宝就会反噬宿主,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知道为什么,梅林说起这些的时候,一直有一件亮晶晶的东西在我脑子里反复闪现;和梅林分开之后,金灿灿的闪光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我试图一点点抓住它的形状,一点点确认它的质感。最后在脑海中成型的,是一条手指粗细的大金链。   大金链?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么俗气的东西?   这时,市中心钟楼的报时声远远传来,整整9下。不但翘了晚饭还游荡到这个点也没给家里电话,想想就觉得后背一阵凉意。事到如今也只好用梅林的最新私服照去讨好我妈了。   我掏出手机,发现短短5分钟内竟有10个未接来电。分别是廉叔、廉叔、我妈、廉叔、未知、未知、未知、廉叔、未知、未知。   这个未知是谁?   在我还犹豫要不要回拨的时候,未知又来电了。   我迟疑了一下,接通。对面传来的是一个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人的声音。   “是童先生吗我是欣欣,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是你的朋友让我赶紧联系你,她现在应该在D街区,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她几分钟前和我失联了——”   “等等,你慢点说,”对方应该是双马尾,语速又快口音又重,我有点难听明白,“你说谁让你打电话给我?”   “你的朋友,那个占卜师小姐啊!她说要是5分钟以上没有和我联系,就打这个号码找你——哎呀总之你快去D街区,我也在路上了!”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好像科洛遇上麻烦了。我给妈妈发了一条表示会晚点回家的短信之后,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科洛说的地方奔去。   D区是一片办公楼集中的区域,下班时间一过,路上就极少看见活人。我让司机绕着几栋写字楼兜了一圈,没有发现像科洛的人——或者说压根没有发现人。于是我下了车,小步跑着仔细地找去。   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星星,路上只有每隔十几米的路灯的照明,并不敞亮;老实说,寒风咻咻的,还有点小害怕。我想用电话联系科洛,却发现我并没有她的号码。   奇怪,那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循声望去,一个矮个子女生朝我大步跑来;是双马尾。   “是……是童先生吗?”她喘着粗气说。我点点头。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跑了起来。   童其诚17岁的人生中,自幼儿园毕业后第一次拉到女生的手;对方是身材娇小的双马尾……少女,值得纪念。   双马尾拉着我在半明不暗的马路上跑了一段,最后在一个公交站牌下停住了。她一边喘气一边用手指指马路对面的站牌,那里站着两个人。站牌广告灯箱的照明足够让我看清,一个是科洛,另一个是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厚呢大衣,脖子上亮闪闪的,好像挂了一条挺粗的金链。他们看上去在交谈,而气氛并不愉快。   然后男人做了一件十分吓人,但也不算意外的事。他一脸厌烦地别过头,同时伸手取下大金链的扣子,从金链子上扯了一段下来,丢进嘴里。   我转头看着双马尾:“真正让你来找我的人是他吧。”   双马尾愣了一下,既而抬眉一笑:“也不是,我已经不替他干活了。”   马路那一边,科洛趁金链男扭头吃金的当口,摘下右手的手套,一步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然而被他一闪身轻松避过,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抓,就钳住了科洛的右手。   ——看来占卜师小姐的武力值并没有我想得那么高。我撒腿飞奔穿过马路,步子大得感觉自己要腾空。然而好像还是赶不上了。金链男的耳朵里飞快地涌出鼻涕似的软呼呼的流体,在夜色里淡淡地闪着银光。那坨恶心的东西凝聚成蛇一样的形状,顺着金链男的抓着科洛的手就要攀上她的身体。   爷爷曾经说过,男人要有一伸手就能掌控全局的魄力。如果不能,那就跳起来再伸手。我深以为然。   眼看那坨闪着银光的鼻涕就要爬上科洛的手臂,而我离他们还有少说十米的距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助跑,起跳,抬腿,飞踹。对面的两人听到动静朝我这看来。与此同时双马尾大喊一声:“住手!”   住不了了,已经踹出去了。   作为一个身高四舍五入才能上一米七的小短腿,我跳起来也才踹到那个金链男的肩膀位置——而且并不能如少年漫画男主角那样帅气地把他踹翻,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金链男措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松开了抓住科洛的手。那坨银色的鼻涕飞快地顺着胳膊缩回他的耳朵里。   我一站稳赶紧把科洛拉到身后,哪怕我的小身板根本就护不住她。但是哪顾得上这么多呢,不这么干我还是个男人吗。   “你怎么会来这里?”科洛小声问。   “这话说来有点长。”我侧头去看双马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穿过马路跑到这来了,现在正站在金链男身后歪着头看着我们,带着标准的自拍式微笑。   金链男推了推眼镜,拍掉肩膀上的灰尘,又像几小时前遇见我时那样儒雅地笑道:“这次可是你打扰我们了。”   “我管你啊,鼻涕虫。”我一边说一边拉着科洛往后退。我们俩加起来可能都干不过他,虽然这么说有点怂,但只好伺机逃跑了。   金链男又从大金链上扯了一截下来丢进嘴里,整个吞下,然后大步朝我们走来。然而他身后的双马尾突然一声把他喊住了。   “你何必再跟着那个没出息的男人呢,”她说,“他替你挣钱也是通过我和其他人。平台是他的,但客户资源是我们的。我们走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合作呢?”   金链男转过身去看着她。   双马尾停了一下,笑了笑继续说道:“一定能让你比现在吃得更饱。”   她与之对话的对象并不是金链男,而是现在正在金链男体内的那坨鼻……史莱姆。   而对方看起来被她说动了。   金链男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好像他体内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他的眼睛瞪得要鼓出眼眶,脸上密布汗珠;他慢慢蹲下身去,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抓起整条金链子就往嘴里塞。然而他的脸色还是越来越白,喘气也越来越急促。   “……我被她骗了,”科洛在身后小声地说道,语中带怒,“竟然利用我……”   金链男使劲鲠直脖子吞下金链,用手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口鼻;整张脸从煞白变成紫红。然而闪着银光的液体不停地从他指缝间溢出。   “你也放弃吧,”双马尾说,“你以为它让你抓住那个占卜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太无能了,它一找到比你更适合的宿主,分分钟就扔了你。”   说完,她朝已经跪在地上的金链男伸出手去。刚才那条银色的鼻……史莱姆飞快地凝聚成形,盘上双马尾的手指,像一条蛇一样从她的袖口中钻了进去。   我看到双马尾的眼中有银光一闪。她微微皱了下眉头,嘴唇一抿,然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金链男已经完全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科洛越过我走上前去。“现在可以把占卜和委托的钱一起支付给我了吗?”她说。从声音判断,虽然听得出她在努力克制但已经快要气炸了。   双马尾斜嘴一笑,“我的委托不是让你帮我摆脱老板的纠缠吗,”她指了指地上的金链男,“你的任务可还没有完成。”   完蛋,可以开始气炸占卜师的倒数读秒了。   科洛背对我站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清楚地看到她的双臂紧贴着身体,握紧了拳头。而面前的双马尾还是天真无邪地笑着,完美的自拍式微笑。   最终,科洛蹲了下来,把右手贴上已经昏迷的金链男的脑袋。过了大概一分钟,她站起身来看着双马尾,“完成了。”   “多谢,”双马尾拿出一张银行卡,远远地丢给她,“密码是3810142。”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科洛叫住了正准备转身撤离的双马尾,“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老板不是人类,并且也计划好了利用我引出它吗?”   双马尾有些吃惊地扬起了眉毛:“才没有,那时候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来找你咨询的。不是你建议我炒了老板自立门户的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那么你怎么知道你真正的老板是那只怪物呢?”科洛问。   双马尾笑了:“是那个帅哥魔术师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单元糊弄完了(不。总觉得要自己点开看前面的文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呢………… 第16章 占卜师与精灵与恋爱的男人·一   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双马尾,也想不明白她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号码;只是偶尔能从我妈那里得知,她在W市的工作室很受欢迎,她开始全国巡游演讲了,她出国开班讲课了,她成了不知道什么鬼的国际代言大使了。这些都在短短半年内发生,而她的灵力治疗预约听说已经排到了两年后,价格也涨了十数倍。   看来那只史莱姆相当靠谱啊。   我并不担心我妈会被越坑越深。事实上,在那起事件之后没多久,双马尾表示原号被盗,请大家加她新号的时候,我妈就幡然醒悟了。   “一定是和她东家分赃不均,拆伙了。”母亲大人十分笃定地说。   这才对嘛,我就当母亲大人你的智商前段时间被白波吃了吧。   而这半年对于我,发生的也不仅仅是变成准高三和成为科洛的小弟不对助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这半年里发生的最大最大的事,是我的身高,狂长两公分。那个嚣张的高个女人再也不能说我是不到1米7的小矮子了!   “你在那里碎碎念个什么啊,矮子。”   哼。   可能是被我那天英勇无畏且充满男子气概的举动打动了,科洛表示因为我老是死乞白赖地去烦她所以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收我做小弟不对助理,允许我在不干扰她并且对客人情况守口如瓶的情况下旁观她的占卜。不用担心客人会因为我在旁边而有所顾虑,基本上她们是看不见我的。   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据科洛自己说,凡是她想藏起来不给人看见的东西,没人能找得到;哪怕有生命的会跑会跳的活物也是同样。   记忆也是同样。   这么说来,她的能力其实并不是修改记忆,而是把真实的记忆隐藏起来,再让对方接受她输入的记忆。怪不得她说自己只能把真的变成假的,本身就是谎言的不存在的记忆,当然也没法埋藏。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   “你的牌灵是什么啊?”那是一个晴好的周末下午,作死少年童其诚朝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占卜师这样提问道。事后想想,一定是因为最近和科洛熟了不少并且接受了她习惯性眼露凶光这样的设定,同时也忘记了上一个被提问的人的反应,才会又一次说出这句自寻死路的话。   甚至在愤怒的占卜师一记手刀当头劈来的时候也由于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对方是和自己打闹而完全忘记了闪避这回事。   总之30分钟后我在公园长椅上苏醒的时候,科洛看起来还没消气。   “你都是从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整天看什么中二网文你还不如去看魔×少女樱呢,都是那群扑街写手搞出来的设定害得别人都以为纸片里有神灵集齐了就能召唤神龙,”科洛翻了个白眼,“以后不许用这种弱智问题强行把我的智商拉低到和你一个水平。”   “哦。”我认怂了。   “那……你的……我想想,你的……‘代号’,不对,称号是什么,”作死少年不甘心地又换了一种说法道,“我是说像梅林那次叫你的‘女祭司’这样的……”   科洛又白了我一眼,“他认错人了。”   “那你正确的称号是什么呢?”   科洛张了张嘴,刚要说出来,看了我一眼又把话咽下去了。   “关你屁事,矮子。”   这半年里我以小……助理的身份旁观了她很多次的占卜,发现这事其实并没有我想得那么有趣,能够天天遇见什么神怪。大部分来找她的人只是普通人类,多是提问“我什么时候能有对象”“我什么时候能结婚”“还能不能和前任复合”“他到底爱不爱我”“这份工作能成功吗”“这次考试会过吗”这样琐碎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偶尔有几个类似“他什么时候跟他老婆离婚”“我的新书抄谁的红得比较快”“我们公司偷税漏税能挨过今年吗”这样骨骼清奇甚至三观不太正的,科洛也是照常接收,然后按流程洗牌、抽牌、摆牌、翻牌、解牌;只要给钱,来者不拒。   老实说,刚开始非常新奇,居然能从随机抽取的画面上解读未来,这是什么黑科技;然而看久了就有点无趣了,而且我感觉自己多少已经看明白了一点套路。   比如对那些过来只会问笼统的运势,财运事业爱情运,具体问TA有什么事,又支支吾吾不肯说的,科洛会用诱导提问,从分析对方性格开始,一步一步让其卸下防备从实招来,然后你抽我解皆大欢喜。对诱导半天还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的,科洛就隨便抽抽隨便解解,说几句心理小测验的话,对方就会大呼好准好准然后付钱了。   感觉我上我也行呢。   再比如那些问和前任复合的,基本上在洗牌阶段我就知道科洛要说什么了。“他已经放下了,你为何不放”,“结束就结束了,向前看吧”,“她挽留你只是做做样子,其实心里已经不在意了”等等无非此类,变换句式随机组合。   “那,你说我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啊,最后一个,我就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来求占卜的妹子吸着鼻涕说。   科洛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何必呢,他心已经走了,就算接了你的电话,对你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喔,好机智,一句话里同时假设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可能,简直滴水不漏。   半年来的近距离观察中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家伙,很多时候,根本是在用投机取巧达到偷懒的目的。是的,不是能力不足,不是存心骗钱;只是懒,单纯的懒,多说一个字就要累得喘气的懒。   “干嘛啦。很多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占卜,只是花钱买心安。他们想买,我就卖。市场经济你情我愿啊。”这是占卜师对此做出的解释。   不过,她偶尔也会有全力以赴的时候。   这天,我放学后惯例去科洛那里实习;刚在边上坐下,用嫌弃的眼神和她互相打了招呼,就来了一个女孩子。   不对,是相当美丽的女孩子。   见到她的瞬间,柳腰花态小鸟依人冰肌玉骨我见犹怜等等所有古诗词中形容美女的词语从我脑海中大片弹幕刷屏而过;简直美得要当机。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穿了一身轻软的水蓝色纱裙,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四肢纤细修长,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单独看五官并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之处,但组合在一起,就有一种淡然空灵的气质。我第一次明白为什么有人看见美人会有屏息宁神这样的反应——因为像眼前的姑娘这种级别的美人,我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对她的冒犯!   就像……湖边的精灵。光是看她一眼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洗涤,不开玩笑。   精灵姑娘有点怕生地朝科洛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距离我仅仅几十公分。虽然知道她看不见我但我还是忍不住脸红忍不住心跳加速忍不住害羞地转过了头。   诶,好像听到科洛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问题吗?”科洛营业式地问道。   精灵姑娘咬了咬嘴唇,脸上一红,说:“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男朋友……”   童其诚,感觉青春青涩的青苹果突然变得有一丝甜蜜的17岁,在这一瞬间听见了恋爱的脚步声。   “这个啊……”科洛皱了皱眉头,这是她最不高兴应付的问题之一,“你……现在有目标吗,有喜欢的人吗,有喜欢你的人吗?如果什么都没有,这个很难说啊。”   精灵姑娘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双手绞起了裙摆。   “有……有的……”她小声地说。   童其诚,相信青春的苹果一定来自白雪公主后妈的篮子的17岁,刚刚结束了一场时长一分钟的恋爱。   精灵姑娘咬了咬嘴唇,低着头继续说道,“我身边……有很多向我示好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而且都几十年了,我还是这幅样子,应该是还没有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吧。”   等等……都几十年了是什么意思?   “都几十年了是什么意思,”科洛问,“你看上去最多最多也只有20岁啊。”   精灵姑娘抬起头,我才发现她的眼睛在黑色的瞳孔之外,漾着一圈淡淡的蓝晕。   “我的种族,族人一长到成年就会停止成长和老化,只有在遇到命中注定的爱人的时候,才会开始衰老,”精灵姑娘说,“自从50年前我满18岁以来,我的外表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我的父母亲人都已经去世了,现在只剩下我了……就算遇到爱人就会变老变丑然后死掉,也好过现在这样孤独地活着。”   ……呜哦,还真的是精灵啊。我更觉得自己的污秽和庸俗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科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接受这个设定了,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   科洛像往常那样让精灵姑娘想着自己的问题,然后洗牌、切牌,让她从依然推得很丑的牌堆里抽了三张,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接着依次翻开。   我凑上去看。分别是领主在城墙上眺望远方的“权权Ⅱ”,天使在星空下的湖边汲水的“星星”,和一张逆位的“女皇”。   科洛看了精灵姑娘一眼,又抽出牌堆最底下那张牌,翻开放在桌上。   是魔鬼用锁链套住一对赤身男女的“恶魔”。   “是什么结果呢”精灵姑娘怯怯地问。   科洛笑了一下:“先告诉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绮妍就好。”   “好的,绮妍,”科洛说,“先恭喜你,你的命中之人已经出现了,只是你们彼此都还没注意到。”   绮妍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她用双手捂住了嘴,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弯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先那然后呢”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放下手问道。   “然后,希望你能坦率地接受他,面对他。”科洛说。   嗯?怎么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 第17章 占卜师与精灵与恋爱的男人·二   奶奶曾经说过,永远不要在一个妹子面前频繁提起另一个妹子。我深以为然,只是为时已晚。   绮妍走后,科洛前所未有的认真地看着我说,“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你的意思是今后我会有很多离她近一点的机会吗?”   科洛眯细了眼。我懂这种眼神,梳着高马尾的班长常用这种眼神看我,大意是抬出去吧,这厮没救了。   “话又说回来,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我突然想到这件事,于是说道,“怎么仙啊妖啊怪物啊来一个你信一个,像话吗?”   科洛瞪了我一眼,“你才是像话吗,给我向唯物主义道歉,然后向怪物们道歉,最后向我道歉,用膝盖来体现你的诚意。”   “我不,凭什么。”   “你看那个是什么?”科洛指了指边上的垃圾桶。有只流浪猫正踮着脚在拼命扒拉觅食。   “正在翻垃圾桶的猫。”我说。   “它和你一样吗?”   “开玩笑,怎么可能。”   “那它是物质的吗?”   喔,开始听不懂了。   科洛朝我侧过身子,架起了二郎腿。我预感她要开启说教模式了。   “那只猫并不是你的同类,但也是这个物质世界客观组成的一部分,你能看见它,感知它,并且以此确认它的存在。同样吸血鬼也好史莱姆也好,和那只猫一样,也不是你的同类,也在你眼前出现了;你怎么就否认他们的客观存在了呢?”   “他们只不过是和我们的种族不同而已,”科洛说,“但和我们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并不会因为你不承认而消失。这就是我的唯物主义。”   “那绮妍她……”一想到绮妍姑娘,我就觉得脸上一热。科洛瞟了我一眼,鼻子里又是“嗤”地一声。   “我之前没见过她这样的情况,但你最好离她远一点,”科洛顿了顿,继续说道,“总觉得她的话里有些不对劲。而且牌面上也……”   “你这是习惯性挤兑美少女吧。”   ——糟了一时口快说出来了。   当晚回到家,我告诉廉叔我跑步撞到墙了,以此来解释脑袋上的两大块肿包。   童其诚,尚未放弃希望的17岁,最近感觉自己是不是在人生的某个选择支上选了奇怪的选项,开始接二连三地触发新剧情。   当然我并不讨厌。   自从那天见到绮妍之后,我就三天两头地遇上她,车站商场体育馆等等各种场合都能见到她。甚至我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鬼使神差地往路边咖啡厅里一望,一眼就看到她坐在那里。   有时候相隔距离有些远,我就默默地继续走自己的。更多时候她也发现我了,于是相视一笑算作招呼。   相视一笑……笑……笑……虽然绮妍应该并不认识我,可能纯粹只是礼貌性地微笑。但她对我笑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就像被精灵加了buff。空气多么清新,阳光多么明媚,生活多么美好;某个认识这么久也只会甩白眼打招呼的占卜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彼此并不相识的两人相视一笑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受。   “大清早的一个人在傻笑个什么劲呢。”白波,最近已经沦为串场NPC的基友担当。   啊什么,我走着神就笑出来了吗。我连忙拉回咧开的嘴角,正正脸上的表情,认真地看着他说道:“白波,我遇到精灵了。”   白波愣了一下,眨眨眼,“哦,是吗?男的女的?是我们学校的吗?哪个班的?最近有新来的转学生?”   “都不是,是姑娘。她比我大……大一两岁。”我想过了,虽然从生日开始算的话,绮妍都够做我奶奶了,但是她的种族不能按人类的方法计算年龄啊!她在18岁的时候就停止成长了,那她现在还是18岁啊!   “哎哟,不错哦,”白波吹了下口哨,“什么样的姑娘?”   我竟语塞了。   我花了两节课的时间去思考怎样用简单的几句话来概括绮妍的美丽然而发现这对我的智商和文化水平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光是她微微含笑的眼神我就能用掉几千字去描写。更不用说她的姿态她的神采她与生俱来的出尘气质。而我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向白波解释绮妍是一个多么美丽动人的姑娘吗?没有。   “所以你就当我没说吧。”   白波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竖起了中指。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能够时不时地偶遇绮妍。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猜想她会在哪里出现;会不会拐个弯就看到她在站牌下等车,会不会一转身就看到她正在我身后冲我笑,会不会我一经过前面那家花店就能正好遇上她在——   “啊,真是巧。”漾着笑意的柔软的嗓音。   ——就能正好遇上她在整理门口摆放的花架……   看,这就是缘分。   “最近好像经常遇见你,”绮妍笑着说,“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我也笑,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想不出来。下午时分的人行道上的小花店,美丽的花房姑娘笑着跟我打招呼;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玫瑰香。为什么这种时候不能像GAL游戏那样给我几个选择项,最好选对了还有提升好感度的效果音。   “你是学生吗?”绮妍问了一句,还是微微含笑。她把头发松松地挽起,在纯白的棉质连衣裙外面围了一条小碎花围裙;扑面而来的田园清新感,赞。   “啊,嗯,是啊,高二了。”我努力保持镇定然而还是把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高中生啊,”绮妍用手点点下巴,然后弯腰从花架上选了几支玫瑰——玫瑰!——递给我,“要不要买点花送给女朋友?”   爷爷曾经说过,如果一个女孩子故意在你面前提起你的女朋友或者女朋友或者女朋友的话,多半是在试探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虽然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奶奶的赞同,但此刻我认为十分有理。   “我我我还没有女朋友啊。”我说。   绮妍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你还蛮可爱的,还以为……”她放下手里的花,又转身拿起一束康乃馨道,“那要不给妈妈买束花吧?”   不要问我是怎么回答的,反正最后我是打电话喊家里司机开车来运花的。   虽然事后想想,此刻身在国外的母亲大人对于我在清明前夕送她一车花的事恐怕不会太高兴。   那天起,去科洛那里就成了每天放学后的第二要务,第一要务自然是“顺道”经过绮妍打工的小花店,和美丽的花房姑娘随意聊几句前一天晚上我苦思冥想整理出来的话题。老实说,比起科洛那儿的一堆家长里短来,还是和美少女聊天开心得多啊。   更不用说拿只会甩白眼和开嘲讽的占卜师和轻声细语地笑着点头的精灵姑娘比了,连比的必要都没有。   “精灵个头啊,”占卜师翻了个白眼道,“我拜托我朋友去查了,确实有她这个种族,但是和精灵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她在我心里就是精灵。”   科洛又用那种看草履虫的眼神看我了。   “你这家伙,果然还是天天找她玩去了吧。”   “干、干嘛啦,有什么不能找她玩的,”我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脸去,“难道她那个种族除了不会老之外还要吃人肉吗?”   科洛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器官贩子的微笑。就算认识了半年多我依然会被她笑得起鸡皮疙瘩。   “她的种族叫古塔巴,相当古老并且稀有的血统。外表和普通人类无异,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旦成年,就会停止生长和老化,”科洛说,“只有当遇到命中注定的爱人的时候,才会随着时间流逝开始衰老。”   “有什么不对吗?你是觉得自己比人家年轻所以了不起吗?”   科洛白了我一眼:“你不觉得她活了这么久还没遇到她的真命天子有点不可思议吗?明明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偏偏注定孤独一生?”   “……说不定就是这样的设定呢,”我扁扁嘴道,“而且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是也不少见吗。”   科洛又架起了二郎腿,开启说教模式。   “事实上,古塔巴人大多是内部通婚,一方面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果命定之人是其他种族的话,很容易出现相距过大的年龄差,”科洛说,“因为内部通婚的原因,现存的古塔巴人已经很少很少,根据我朋友的调查,绮妍恐怕是国内的唯一一例。”   “你看,所以她孤独一生啊。”   “可是那天她的占卜结果不是这么说的啊,”科洛说,“从牌面上看,她可从来没有缺过对象,而且最近又会有一次遇到命定之人的机会。”   “等等,”我打断道,“命中注定的人还是能换的吗?难道不是只有一个的吗?”   科洛看了我一眼,“这就是我觉得她奇怪的地方。”   “古塔巴人的信仰里,人有灵魂,并且能够转世投胎成另一个人,”科洛说,“如果在这一世相遇之前,对方就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了,剩下的那个人就会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直到与对方的转世相遇。”   “所以孤独一生是不可能的,不管需要等上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命中注定的两个人肯定会相遇,然后一起变老,一起死掉。”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绮妍可能是国内唯一的古塔巴人吗?”我问,“那她的命定之人不是永远不能转世和她相逢了?”   “理论上,正是如此,”科洛说,“她自己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一点,但是她还是来找我帮她占卜感情……奇怪,太奇怪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我心说最不对的应该是你对美少女的偏见吧。   不过按照目前这样的发展,再联系我男主角的身份,以及先前科洛对我的警告,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就该发展到其实我是绮妍的真命天子的转世呢?   哇……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第18章 占卜师与精灵与恋爱的男人·三   童其诚,一粒尘埃就能引来心潮澎湃的17岁,最近时常觉得仿佛闻到恋爱的味道。   虽然科洛说了一大堆绮妍这可疑那奇怪的话,但她难道不是向来都对比自己漂亮的姑娘看不顺眼的吗?当初也是收了我一大笔钱然后说了李优诺不少坏话呢!   好吧,虽然关于李优诺的事大多被她说中了,但是她对绮妍的态度也仅仅是推测,并没有笃定啊;再加上她的消息来源也是那个几乎没听她提过的“朋友”,可靠性尚存疑。所以我决定选择性地接受她的建议,并且根据实际情况落实。   所以今天我也往家里搬了一车的花。   “您最近很喜欢花吗?”廉叔一边指挥佣人摆放一边问我。这几天来,家里每个房间每个柜子每张桌子茶几隔板乃至所有能放上花瓶的地方不知不觉已经全部放满了,能插花的花瓶也已经全部插上;还有不少放不下的花运去了另外两处常住的房子。   “是啊是啊,”我说,“家里放一些花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廉叔转头朝窗外小花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糟糕!忘记家里还有花园和花工了!   “这些花都是从哪儿买的?”廉叔问,手里拈了一枝带着三两片枯叶的风信子。   糟糕!根本没想过他会问这个!   “随……随便的路边小花店啊,”我说,“之前放学的时候看到觉得不错就买了一点送妈妈……后来看到别的花也挺好看的,所以就一直买了……”   廉叔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小时候最怕被他的小眼睛这样盯着,现在长大了就不怕了——不对,应该是不是最怕的了——因为遇到了眼神更可怕的占卜师。但两者的区别是,科洛的眼神好像一把钢刀在刮你的骨头,自带音效;而廉叔的眼神,是教导主任带着一队人马亲自到网吧抓捕逃课一星期的你归案,的眼神。   廉叔盯了我一会儿,终于笑道,“我想夫人回来看到这么多花也会高兴的。”   ——好险好险,他要是再多问几句或者要跟我一起去那家花店看看我就没辙了。要是被他知道我是为了花店姑娘才天天往家搬这些残花败柳,恐怕我妈分分钟就要回国把我就地斩首以正家风。   “明天您休息吧?我和您一起去那家花店看看吧,”廉叔说,“我想跟他们下单订一些花。”   奶奶曾经说过,每个孩子的身后都有一个默默守护着的天使听取并实现他们的愿望。我一直深信不疑。虽然我身后的那个天使,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卧底。   第二天上午,我被廉叔押上了车。   “去少爷最近天天买花的那家花店。”他对司机说。   这大叔太狡猾了,直接跟司机这么说;我想随便找另一家花店唬弄一下都不行……事到如今只好希望绮妍今天不上班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曾经在前几章得意地炫耀过我的运气和人品。现在想想,做人确实不能太得瑟。当车子一停车门一开,绮妍笑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之前晒人品都是开玩笑晒着玩的不要当真啊把我运气王的设定还给我啊!   绮妍看到我们的车——顺带一提这次是玛莎——在店门前停下,眨巴着眼睛朝这边张望过来。她今天穿着藕粉色的花边衬衫和轻飘飘的雪纺裙,外面还是那条花店的小碎花围裙,扎着斜马尾,清新得像四月里带着花香的风。   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小童。”绮妍看到是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看来是这家了,”廉叔在座位上淡淡地说,“我们下车吧。”   我被廉叔押下了车。   廉叔朝迎上来的绮妍微微一鞠躬——顺带一提今天他也恶趣味地穿了一整套正装,我的意思是走在路上会被当成夜礼服×面的那种正装——十分客气地开口道:“一直以来承蒙关照,我是童家的管家。我家少爷似乎很中意贵店的鲜花。所以我这次来希望能与贵店达成长期合作关系。”   绮妍的表情告诉我,她听懵了。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贵店今后能定期为童家私宅提供指定的花卉,”廉叔说着,取出一叠纸递给绮妍,“这是合同和这次的订单。贵店认为条件可以接受的话,我希望能尽快签约并开始供货。”   “这个……我只是个打工的,你就算跟我说也……”绮妍讷讷地说,“等店长来了让他跟你谈吧……”   不知为何,廉叔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太复杂了,宝宝看不懂。   “这样的话,那我先把我的联系方式留下,”廉叔取出名片,双手递给绮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是什么意思啊!”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声音。我转头一看,一个从头到脚都写着混混两字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什么叫有问题联系你啊!”混混迈着外八字走到我们跟前,瞪着眼睛看看我们又看看绮妍。   “我说妍妍,你不会又喜欢老男人了吧这位可是看起来都能做你爹了啊!你宁可找老男人也不理我吗”   我说这里明明有两个男人不要随便忽视我的存在好吗,而且为什么比起17岁小鲜肉的我来45岁的廉叔更像绯闻男友啊!   绮妍看起来很害怕地缩起身子,低着头退回店里,半拉上了门。   廉叔又看了我一眼,眼神更复杂了。   “您可能误会了,”廉叔转身向混混说道,“我是为了我家主人来和花店谈订单的。”   我心说廉叔你何必浪费时间,如果混混能够好好听话并且听懂那他也不会是一个名字都没有的混混了。果然混混也是一脸没听懂的表情,并且为了掩饰自己的没听懂而虚张声势地瞪着我们。   切,你这种程度的以眼杀人,对我来说根本就像三岁娃娃拿着充气刀枪往人身上捅,连挠痒痒都挠不了。   虽然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都说花店和蛋糕店的店员姑娘在男人眼中自带小天使光环,绮妍又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不会引来一些想入非非的人。比如眼前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杂鱼。   混混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震慑到任何人之后,使了吃奶的劲咳出一口痰吐在地上,妄图为自己增加一点看起来很厉害的气势。我看了一眼廉叔,想说反正事情也传达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然而廉叔挺着腰杆面无表情地正视混混,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可恶,被这种小杂鱼缠上可是很烦并且很脏的啊。   混混发现瞪眼和吐痰都毫无用处之后,直接上来就往我们身上撞。花店很小,绮妍又没有把门全打开,我和廉叔并排站着就差不多快把门给堵上了。他想撞开我们走进去,然而廉叔抢先一步挡在我前面,伸手拦住了他。   顺带一提,我的身高是还在成长期的170cm。廉叔是人到中年但依然保持健身习惯所以肌肉匀称的183cm大叔。而混混的头顶尚在我的平视线以下。   混混抬头毫无杀伤力地瞪了廉叔一眼,拳头刚要带着脏话砸出,就被廉叔手掌一挥轻松格开。   “不要在女士面前动手,况且我认为那位姑娘并不想见到你。”廉叔说。我决定把这句相当帅气的话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混混歪过身子朝店里张望了一下,还是想进去。然而廉叔像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他又是侧着肩膀撞又是踮起脚来瞪人又是猫腰想从旁边闪过去,都被廉叔一一拦下。   最后,混混放弃了,留下一句反派标配的“你给我等着,我会回来的”之后,勾着头迈着外八字走了。   “……谢谢你们,要是你们不在,我又要被他缠上了。”绮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店里出来站在我们身后,红着脸致谢道。   廉叔转身看了我一眼,又站直了正对绮妍。   “经常被骚扰的话,多少应该准备一些应对办法,”廉叔说,“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是女孩子即便没有人保护,也要能保护自己。”廉叔停了停,继续说道:“尤其是美丽的女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绮妍红着脸点点头,“总之这次多亏你们了,一点心意,就当谢礼。”她双手捧上一个装满水的小瓶子,里面养了两尾银闪闪的小鱼。   “啊,你太客气了,我们也是应该的啊。”我一边说着,一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去。然而廉叔又先我一步伸手接过,托在手掌中望了一眼,点头致谢。   哦……成熟男人的待人接物就是这样的吗。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廉叔把我原路押回童家大宅之后,当天下午绮妍打工的花店老板就来电表示愿意供货。我懂廉叔的意思,这样一来我就没有理由每天特地过去买花了。   可恶,不高兴,除了被廉叔堵了后路以及这略显狗血的一话里基本没我什么事之外,总觉得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话说回来,绮妍送的那两条鱼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但总之明天作者也和科洛一起下线了,JJ抽得我都不敢在家里上了_(:з」∠)_大家后天再见 第19章 占卜师与精灵与恋爱的男人·四   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三个男人和杜鹃鸟的故事。他问我,杜鹃鸟如果不叫了,你会怎么办?时年5岁的我一边用印着不认识的外国人头的绿色纸币叠着千纸鹤一边回答说,不叫就不叫呗,再买一只不就行了,不过杜鹃是什么?   当时的我毕竟还小,既不知道什么是杜鹃,也没想过杜鹃说不定不是不叫,只是不对你叫。   虽然已经没有了堂而皇之的买花的理由,不过我还是时不时地去那家小花店看看,只是最近很少看到绮妍,就算她在,也是冲我笑笑然后继续忙自己的;连那种转角遇到爱的命运的相逢都没有了。童其诚感觉自己17岁的花季青春又回到了与昔无异的一潭死水,身边只剩下做不完的试卷和废话连篇还爱说不爱听的基友。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人,是谁呢?算了管她是谁呢。   那个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人曾经用相当神棍且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过,三五年内,我喜欢的妹子恰好也喜欢我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一度没当回事,现在想起来,这一定是她对我的诅咒。   所以今天我怀着一颗复仇之心去找她了。   坐在公园长椅上的黑衣黑发黑手套的占卜师放下手机,抬头斜了我一眼,眼神淡定而陌生。   “你是谁”科洛说,“长得有点像我一个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旷了半个月工的小弟。”   谁是你小弟啦!是助理好吗!   “怎样,被甩了吗?”科洛架起二郎腿,满脸掩饰不住的看戏的表情。我感觉她都快要笑出来了。   “怎么可能被甩,”我说,“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缘起而聚,缘灭而散。我们的相遇是一期一会的烟花,美丽绚烂,却终归沉寂。她留下的是发香、背影,还有我17岁的梦中——”   “行了行了,你齁死我了,”科洛翻了个白眼道,“我可不想知道17岁的男高中生都梦见了什么下流玩意儿。”   我刚准备继续往下编,突然本能地打了个寒颤;这是我干坏事的时候廉叔或者我妈突然出现才会有的反应。   我心怀不祥预感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梳得一丝不乱的三七开,挺括的正装和锃亮的皮鞋,以及抿紧的嘴唇和平直的眉头——完蛋,教导主任又来网吧抓人了。   我下意识地就要认怂并准备被他押回家。然而廉叔好像根本看不到我一样径直走到科洛面前,取出了一张厚牛皮纸的名片。   “这是您的名片吗?”廉叔说。他把那张名片放在科洛的折叠桌上,推到她面前。   我看了一眼,中文的“塔罗师”下面是英文的“Crow”,丑炸天的排版;确实是科洛的。   “是我的。”科洛大大方方地说。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口袋里,”廉叔说,“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您似乎与我家少爷相识。”   廉叔用拷问的眼神看着科洛。然而已进入营业模式的占卜师泰然自若地笑了笑说道:“你质疑我的名片为什么会在自己口袋里,就不觉得明明不知道我的名字却知道名片是我的,明明没有写地址却能准确地找到我这些事更奇怪吗?”   廉叔不说话了,只是依然怀疑地盯着科洛。   “只有带着我的名片的人才能找到我,也只有需要我帮助的人才会收到我的名片,”科洛笑着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   廉叔迟疑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需要你帮助?”   科洛又是一笑,神棍气场全开。   “我是一个塔罗占卜师。”   童其诚,刚刚放弃一段随缘的暗恋的17岁,最近开始觉得说不定每个人都有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另一面。   那天下午,看不见我的存在的廉叔在科洛那里为我们讲了一个惊掉我下巴的故事。要完整叙述太花时间,所以跳过经过直接讲结果。   “看起来,你的管家好像是那个古塔巴人的真命天子。”廉叔走后,拼命忍住笑意的占卜师这样对我说。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廉叔来找科洛占卜的居然是好像爱上了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的问题。   原来那天回来之后,绮妍就一直在联系他,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借着送花的名义来过我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对自己献殷勒自然没多少男人不动心。廉叔除了纠结年龄之外,对于其他的问题比如对方似乎是少爷有好感的姑娘等等已经在一番思想斗争后全部坦然接受。而他在述说这些事的时候,虽然还是一贯的紧绷的脸,但双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绯红。   “感觉就像……之前的40多年都活在黑白片里,她对我笑的时候,世界突然有色彩了。”廉叔说。   当然绮妍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种族身份。   “我想那姑娘一开始接近你也是为了有机会接触你的管家,”科洛捂着嘴说,“噗。”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啊我放了个屁。”   哼,想笑就笑好了。“那,既然廉叔就是绮妍的命定之人,你刚才干嘛又一个劲地劝分呢?”我问。   科洛瞬间收起笑容,“差点把正事忘了。”   “逆位魔术师,逆位圣杯皇后,逆位权杖1O,加上底牌的宝剑7。真实情况可能比我刚才对他说的还严重。”   “怎么了?”   科洛抽出那张宝剑7。牌面上,一个抱着五把偷来的剑的男人一边逃跑一边窃笑着回头看被他偷了的军营;他没有带走的最后两把剑被插在军营的地上。   “那个古塔巴人才没有她外表这么单纯老实,”科洛说,“她瞒了我们很多事,包括她的真实年龄。我让你的管家不要再和她在一起,也是为了——”科洛停了停,像是在思考合适的措辞。   “为了他的安全。”科洛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然而科洛的警告并没有生效。因为第二天,绮妍就约了廉叔出来见面,廉叔也欣然赴约。   我是前一天晚上听到廉叔打电话才发现这件事。他似乎准备在我出门上学后去见绮妍。事到如今为了保护视我如同己出的管家叔叔的安全,这学我是不逃不行了!   下午三点左右,廉叔出门了,自己开车。一直在附近游荡不对盯梢的我马上联系了科洛,并告诉她车牌号。然而她却表示关她屁事。   “作为占卜师,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劝的也都劝了。后面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电话里她是这样说的。   “那……我委托你。”   “委托我干嘛?”   “保护……不对,不要让廉叔被绮妍伤害,”我说,“各种意义上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很快传来了答复。   “我接受,”科洛说,“不过不便宜哦。”   人生中难得有一次对出租车司机说“追着前面那辆车,别跟丢了”的机会,居然是用来跟踪廉叔,这是我想都没想过,想也没想到的。谁能料到家里不苟言笑地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管家居然会在不惑之年的中段突然开了桃花呢。老实说,要不是科洛言之凿凿地说绮妍肯定有问题,我倒是很乐意看到廉叔和……和……和绮妍在一起的……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的话。   “古塔巴人的命中注定和轮回都是存在的,”科洛说,“但是,对那个女人来说……不太一样。”   时间是下午3:40,地点是街旁新开的咖啡厅。可能因为是工作日所以顾客稀少。我粗略一看,算上我和科洛,只有四桌,刚刚十个客人。柜台里的两个服务员也是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玩手机。   “你看起来挺投入的啊,跟终于领了一个能露脸的角色的群众演员似的。”坐在我对面的占卜师白了我一眼道。   “有……有吗?”我拉低了帽檐说。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是难得有机会,我还是准备了全套盯梢装备,包括鸭舌帽、墨镜、连帽衫、报纸、蓝牙耳机。此刻我正假装看报纸同时从帽檐下偷偷朝左前方10米处廉叔和绮妍的位置张望。他们……看起来还挺愉快的,虽然都是绮妍在说话,廉叔只是微微带笑地看着她。   而坐在我对面的占卜师一脸不耐烦且嫌弃的表情。   “我可不是来陪你玩过家家的,”科洛说,“都说了只要是我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就没人能看得见,你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我们现在就算站在他们桌子上他们也看不见。再说既然委托了我就按我的方法来,别浪费时间。”   “可是,我总得确定绮妍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害廉叔……”   话还没说完,我看到一个服务员端着饮料朝他们的桌子走去。经过的时候她的脚崴了一下,托盘上的饮料全洒在了绮妍那身好看的白色棉布裙上。绮妍一下子跳了起来,飞快地用手抹掉裙子上的水。   廉叔起身去向柜台要干净的毛巾了。柜台里的另一个男服务员把他带去了后厨。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像科洛说的,我只是一个能在电影里露个脸的群众演员,今天正好乱入了一个片场。   刚刚还一边道歉一边蹲在地上收拾杯子的服务员突然站起来,从围裙里掏出一支注射器朝绮妍扎去。绮妍吓了一跳,倒退几步堪堪避过。服务员毫不迟疑地继续追击,身手利落得根本就是业内人士。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科洛已经踢开椅子大步冲上去。然而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在场的其他六个客人。   刚才坐在旁边几张桌子边上的三男三女齐刷刷地站起身跑过去抓住了绮妍,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她的四肢都被死死拉住,动弹不得。那个服务员扯起她的袖子,把注射器扎进她上臂的静脉,然后慢慢推动芯杆,把一管透明的液体注入她的体内。   绮妍很快不挣扎了。抓住她的六人立刻散开。两个男人抬着她的身体朝一直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厢式车走去。服务员开始打电话报告情况。剩下的几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这起混乱从开始到结束甚至不到一分钟。   “完成……活捉……”我依稀听到服务员这么说道。   显然那些人看不到我们,支开廉叔之后以为现场只剩下了绮妍和他们自己。我看了一眼科洛,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有震惊,愤怒,以及恐惧。   我正准备问她现在怎么办。廉叔拿着毛巾从后厨出来了,看到的是那辆打开后车门的黑色厢式车,和正把绮妍的身体往里抬的男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跟着他一起出来的男服务员一记手刀敲在他的后颈上。他立刻倒下,不省人事。   “怎么办,被他看见了,”另一个服务员过来说,“要一起带走吗?”   手刀男笑笑,朝理应看不见的我们望了一眼。   “只要他不记得看到过就行了,”手刀男说,“交给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吧。”   服务员狐疑地顺着他的眼神朝我们看来,然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手刀男拍了两下手,对在场的人道:“任务结束,收工。”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仪器,按了两下按钮,周身立刻绽放出耀眼的银色光芒。其他人也像他一样地做了。光芒散去的时候,咖啡厅里只剩下了我和科洛,以及昏迷不醒的廉叔。   我突然想起来,在遇到科洛的前一天晚上,我在窗外见过的银色人形,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提要写得也是越来越不走心了_(:з」∠)_ 第20章 占卜师与精灵与恋爱的男人·五   时间是下午3:50,地点是刚刚发生了一系列让我的三观受到强烈冲击事件的咖啡厅。那群人在银光里消失之后过了将近十分钟,科洛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情怔怔。   我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又深又长。   “你……还好吧”我又问道,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少顷,科洛看起来微微回过神了,飞快地掏出手机拔了一个号码,一接通之后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们也来这里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来见我!!”   然后,占卜师脚下一软地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出来。   “我……我好害怕……你快回来……我根本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线……你快来见我啊……”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女孩子在我面前哭。科洛过去的高傲冷淡狂妄好像只是一层纸做的假面,泪水一湿就破。她对着电话里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在地上紧紧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不停地颤抖;被眼泪打湿的头发粘在脸上,贴在脖子上。她用指甲死命地掐着自己的胳膊,掐出一道道血痕。已经听不清她口中在说什么了,只剩下夹杂着模糊的音节的哭号。   虽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但一定是她非常信任的人。   慢慢地,科洛的恸哭变成了哽咽和抽泣,呼吸也渐渐平顺起来。她咬着嘴唇抹掉脸上没干的泪水,不时小声应着电话那头的话。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科洛抽抽噎噎地说,“那……我还是在这等你。”   “没事,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说完这句,科洛挂掉了电话,抱着双膝,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这样坐了一会儿之后,她冲我扬起了脸。   “现在开始执行你的委托。”科洛看着我说道,抽了一下鼻子。虽然眼皮还肿得吓人,话里也带着哭腔,但她的眼神又回到了以往的冷静。   科洛站起来,摘下右手的手套。廉叔已经被我移到一边,靠着墙坐着,然而还没有醒来。科洛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   “等等,”我喊住了她,“你要干嘛,要消除他的记忆吗?”   “那个姑娘不会再回来了,他就算记着也无济于事,”科洛说,“何况他还看到了那些人……这只会让他更危险。”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抓走绮妍?你认识他们吗?”我一下子全问了出来。   然而科洛只是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的委托是不让你的管家受到那个古塔巴人任何形式的伤害,对吗?”   “是……是啊。”   “被她牵连也算因她受伤。”说完,科洛把右手贴上廉叔的额头,把他关于那个年轻姑娘的所有记忆沉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那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见到科洛和她的小摊子;想去娜娜那里找她,又怕她还没调整过来,不想见人。所以虽然我有一大堆不明白的事想问她,还是忍住了,等着她自己出现。   而廉叔已经完全相信那天自己是在跟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撞到了头才晕了过去;家里到处的鲜花也只是我心血来潮的兴趣,不足为奇。   奶奶曾经说过,找不到的东西并不是消失了,它们只是被藏了起来;忘记的故事也并不是消失了,它们也被藏了起来。   还有见不到的人,也是被藏了起来。   或者自己躲了起来。   一星期过后,科洛主动联系了我,约我在娜娜的店里见面。我如约到达的时候,她正在帮娜娜上货;一身黑衣外围着略显可爱的面包店的围裙,手里还托着摆满了略显可爱的小熊面包的托盘,绷着一张脸戴着略显可爱的面包店的小帽子,说实话,十分违和。   科洛转头看到是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哟,小兄弟!”柜台里的娜娜也朝我打了声招呼。她三个月前生了个女儿,现在一边看店一边带孩子,满脸喜气;那个玩机车的暴走族丈夫看起来今天不在。   “叫叔叔。”娜娜抱着女儿挥着她的小肉手说道。   叔叔就免了。   科洛摆完最后几个面包,放下托盘,解了围裙,摘掉帽子,跟娜娜打了声招呼,便带我进了她暂住的仓库,关上门。   ……不知为何有种吓人的气氛。我小声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沉着一张脸的科洛突然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步把我逼到墙角,飞快地伸出手一左一右贴上我两侧的墙面。我被牢牢锁定在她和墙壁之间。   等等……这是……壁、壁咚?   作为男人而言,比被自己高的女人壁咚……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呢……   “你也知道我怕麻烦,所以前情提要就免了,”科洛说,“反正你一会儿也就忘了。”   等等这有点耳熟的开场白是什么情况?   “……你要做什么?你要修改我的记忆吗?”我有点慌起来。科洛的脸距离我不到十公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投在眼睑下的影子。然而当下的情况没有丝毫能让我的心思旖旎哪怕那么一丁点的余地。她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只能让我越来越紧张地握起了拳头。   “那天你也看到他们了,只要这个印象留在你脑海里一天,你就有一天的生命危险,”科洛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要让我忘记那天在咖啡厅的事吗?”我问。   “不,”科洛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从你收到我名片开始的全部,一笔勾销。”   就像科洛从来没有出现过,全书一章完结?   “等等,那些人到底是谁?”我不甘心地追问道,“你那天打电话的人又是谁?是他让你这么干的吗?”   科洛单手撑着墙壁,用牙咬着摘掉了右手的手套,“你以为娜娜真的是我朋友吗?”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早就认识我,只不过我让你忘记了?”科洛咬着手套,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我的额头。我依稀开始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把素未谋面的人当成亲友,把曾经熟悉的伙伴当成路人,也只是在一念之间,”科洛说。她停了停又道,“搞不好我原先还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反正你一会儿也会忘了。”   “……我相信你。”我说。   科洛停住了手。   散发着面粉味的面包店仓库,冰冷的水泥墙和狭窄的积满灰尘的通风窗口。眉目冷峻的黑发姑娘怔怔地看着我。她的发丝掠过我的脸,似有若无的凉意。   “算了。”科洛松开手,戴回手套,退开几步,转头不再看我。   我这算是警报解除了吗?   我刚要说话,科洛又开口道:“我可没工夫照看你,你又不想被洗脑又不想遇到危险,就让你那个管家好好把你锁起来吧。”   ……又是那种软禁生活吗?有这么严重吗?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问。   科洛看了我一眼,“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   “那你干嘛……”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我知道的只是他们很危险,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科洛说,“我想那个古塔巴人被他们带走之后,多半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为什么?”   “长生不老,你不想要吗?”科洛有些轻蔑地笑道,“她不但是国内仅存的古塔巴人,恐怕也是世界范围内的唯一一例。切开她的身体,抽取她的细胞,一层层解析她的DNA,说不定就能解开古塔巴人永葆青春的秘密。”   科洛转过身,双手环抱看着我道:“然后批量投产,卖个好价钱。那些人就是做这样的生意的。”   她说的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明明我亲眼目睹了在我面前发生的全过程,但是听她说来这些后续发展,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科洛说,“今天提问免费。”   我想了想,“绮妍她真的……”   “我已经说了,长生不老谁不想要,”科洛看了我一眼道,“她自己就是古塔巴人,这样难得的种族天赋,她不要才是傻子。”   “什么意思?”   “她对我们谎报了年龄,”科洛说,“虽然我也是瞎猜的,但她的年龄绝对不止两位数。你想一下,活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命中注定要和她一起变老的人,这可能吗?别忘了古塔巴人可是有转世的信仰的。”   “会不会这个人从来都没存在过呢,”我说,“不过那样的话,廉叔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人是存在的,你的管家也确实是他的转世,”科洛说,“而他的前几世,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了,所以那个女人才能一直保持着18岁的容貌。”   科洛又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古塔巴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但是她的命定之人却转世到了普通人身上。我想那个女人在认识你的管家之后,发现自己一天天地变得成熟起来,说不定眼角的细纹都开始冒出来了,心里怕得不得了吧。”   “可是她不是说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更愿意和爱人一起变老吗?”我想起绮妍第一天来找科洛时候说过的话。   科洛从口袋里取出她的塔罗牌,翻出为廉叔占卜的那几张。   “逆位魔术师,逆位圣杯皇后,宝剑7,”科洛把这三张牌面朝我举起,“每一张都在说,她是个骗子。”   “她显然不是那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女人,她来找我就是为了找到她这一世的命定之人,然后除掉这个会让她变老变丑的最大隐患。再多等几天,她恐怕就要当场动手了。”   然而说到底这些只是科洛的占卜——或者说推断罢了。   我决定不再问这事。已经结束的事,再问也没用意义。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她说道,“那天你打电话给他的那个人是谁?”   科洛愣住了,嘴巴一扁,脸上“唰”地红了。   “关你屁事。”她撇撇嘴小声地说完这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终于快要进主线了 第21章 番外·扑街写手与扑街写手与???   绿子是一个网文写手,无数做过一本成神的梦然后被现实一个巴掌糊在地上抠不起来的小写手中的一个。注册这个笔名的第五年,连当初觉得简直易如反掌的全职的目标都没有实现,绿子开始怀疑自己:说不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   然而就连这句话,都被一只打篮球的红毛猴子早几十年说了。   可恶,为什么当初觉得同人没有出版的希望而放弃了那块肥沃的土地。绿子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就该趁红毛猴子还没变成时代的眼泪的时候好好拿来用;也不至于在冷频打了五年的滚,身上还是一身冰碴子。   绿子试过很多题材和风格,然而都条条大路通罗马地把她引向那个“扑”字。时至今日打开第一个坑的文档都觉得自己的脑壳被炸上了天;真想穿回去一个大耳刮子抽死当初一边写一边苦恼新书签给哪家出版社稿费是买房还是直接买地的自己:少做梦,多填坑!   绿子这次的新坑是关于一个女杀手的故事,百合。虽然知道又是个冷门但是除了驾驶EVA——呸——除了这种故做深沉的装逼文字她其他也写不来了啊,反正都是扑为什么不选个喜欢的姿式舒服地扑。   晚上9点,绿子打开了文档。虽然买房是不可能了,但至少挣扎一下拿稿费给家里的泰迪换个狗窝。   然而文档里显示的并不是她昨晚写的内容。   或者说,“什么鬼这不是我的书啊!”   绿子切出去看了一眼文件夹。确实是这个文档,确实是这个标题,然而——   “为什么里面会变成卖肉后宫种马文啊!!”   是的,昨晚绿子亲手用那块跟了她5年的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敲进去的3000字高冷百合杀手文存稿,今天全部变成了“恶心、无聊、低俗,臭×丝才爱看啦!”的满眼都是敏感词的男性向后宫文。绿子实在想不通独居的自己为什么电脑里会有这种光是放在那里就仿佛散发出一股蛋白质味的脏东西。   所以绿子毫不犹豫地关掉文档右键删除,权当是电脑抽风;然后开始凭记忆把昨晚的稿子重写一遍。   ——然而电脑确实是抽风了。   不管绿子怎样按键,屏幕上出现的文字都不是她输入的那几个。她按下a,拼音输入法里出现a的备选项;她选择其中一个,出来的却是“他”字。她删掉这个字重新输入别的字,出来的又是“他”。她在键盘上乱按一气,屏幕上出现一句话:他一把把她按倒在地,撕开她的外衣,粗鲁地——   绿子住手了。她看明白了,她的电脑这是自说自话地在写“恶心、无聊、低俗,臭×丝才爱看啦!”的满眼都是敏感词的卖肉后宫种马文。   “你听话,不要闹好不好,”绿子哭丧着脸对电脑说,“乖乖让我写完,我用稿费给你买新内存。”   然而电脑好像并不想要新内存。   重装输入法,重装word,新开文档,插拔键盘等等方法都没用,网上也查不到和自己同样的情况。站起来倒了杯水上个厕所冷静下来之后,绿子查了一下自己的存款——真的只够给泰迪买狗窝——别说换一台新电脑,连加个内存条看来也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难道只能顺应天意地改写种马文吗   绿子把电脑自己写的片段放到网上搜了一下,0条相关内容,看来不是复制粘贴。   怎么办,难道趁热注册一个×点帐号开始发种马文吗   事实上绿子也正是这样做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绿子想,一定是上天看我老是扑,太可怜了,所以让我的电脑来教我写网文赚钱的正确姿式。   所以绿子拿了一个当初用来暴力破解小黑屋的玩具车,装上电池打开开关让它在键盘上来回滚——果然屏幕上自动出现了成片成片的肉色生香。   不错,很勤快。绿子想。然后她就去睡觉了。   然而在×点发了十来天的后宫种马文,比之前扑得还惨。绿子的电脑和玩具小车一起日以继夜不断电写的200万字,丢进×点连个水花都拍不起来。   可恶。绿子抱着泰迪想。难道我的设定就是不管写什么都会扑吗。   屏幕上原本流畅的自动输入突然停了下来,虽然玩具小车还在勤勤恳恳地滚着键盘。与此同时绿子怀里的泰迪跳下来,冲着电脑像疯了一样汪汪大叫。   绿子凑近屏幕看看。文字在男主角脚下一滑正好摔倒在第37个出场妹子身上并且一把抓住欧派的情节上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种东西啊。”绿子咕哝了一句。   电脑又开始打字了。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怎么挣扎也是个扑。”   这句话并不是绿子说的,是word的输入界面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来的。速度很慢,气氛很沉重。   然后,显示器闪了几下,暗了。再度亮起的时候,刚刚那一章稿子已经不见了,word里是一片空白。   泰迪不叫了。   绿子眨了眨眼睛,试着敲了几下键盘。文字能正常输入,她打什么字就出来什么字。   这家伙……还闹情绪了?绿子想。买电脑的时候别人可没告诉我这玩意儿还得哄着啊。   不过也好,至少能接着写自己的东西了。   绿子看了一眼时间,晚上8:42。虽然被耽误了两星期,但她的高冷百合女杀手尚在存稿阶段,现在迎头赶上还有救。   于是绿子站起来倒了杯水上个厕所整理了一下思路,再次坐下打开文档,敲下了相隔半个月的第一个字。   他。   绿子一阵头皮发麻,不信邪地又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的是种马文男主在旅店邂逅第36个出场妹子的片段。   “你玩我?!”绿子拍案而起摔了键盘拔了鼠标抓起旁边的杯子就要往显示器上泼水,在“泼”的动作进行到1/5阶段的时候住了手。显示器很贵。   “对不起。”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天道酬勤,勤能补拙。只要我努力写,使劲写,一定能成神。”   “成你个头啦!你到底是什么鬼!”   显示器又闪了几下,蓝屏了。   绿子在至今22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又气又怕。   电脑这一次蓝屏过了三天才恢复。这三天里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重新开机,更糟糕的是绿子也没有足够的钱再换一台电脑。一直到第三天晚上,绿子并不报什么希望地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亮了,进入欢迎界面。   可恶,要是当初自己争气一点,哪至于还要看一台机器的脸色。绿子想。然后她打开文档,抓起玩具车放在键盘上,看看电脑到底想干什么。   玩具车咔哒咔哒地滚起了键盘。泰迪扯着嗓子一阵狂叫。Word的输入界面里依次出现文字。   我也不知道。   我是什么鬼。   我只是想。   挖坑。   填坑。   成神。   “你醒醒啊你只是一台电脑啊你想成什么神啊!不要妨碍我成神啊!”绿子又是拍案而起忍不住就要摔了键盘拔了鼠标抓起旁边的杯子往显示器上泼水。   然而这一次她连键盘都还没摔到,就被屏幕上的字吓得愣在原地。   我不是电脑。   我是人。   我是——光标倒退删掉了这两个字——不说了我去码字了。   然后在玩具车滚键盘的咔哒声中,那个“人”又继续写起了卖肉后宫种马文。   绿子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摔了键盘拔了鼠标抓起旁边的杯子往显示器上泼了一杯水。   见了鬼了。绿子想,为什么会撞上这样的事,我不写你也别写了,赶紧去找能写的吧,别来缠着我。   按键都被摔出来的键盘底下露出了一个尖尖小角,像是下面压了一张牛皮纸的厚卡片。   奇怪,桌子上之前有这样的卡片吗?绿子一边想着一边从键盘底下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张名片,竖版。上面一排印着“塔罗师”三个字,下面一排是英文的Crow。除此之外,绿子把卡片翻来覆去都没有再找到别的文字。   傻子吗,名片上连地址联系方式都不写,不想做生意了吧。绿子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绿子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自己就遇上了这个连名片都不会印的塔罗师。下回分解。 第22章 番外·扑街写手与扑街写手与???   绿子是在出门做兼职途中遇到那个占卜师的。   因为一时冲动拿水泼了那台陪伴自己5年的显示器,又砸坏了同样陪伴自己5年的键盘,失去了劳动工具的绿子不得不为了生存开始打工;顺便攒钱换电脑。   可恶,一定是中病毒了。绿子边走边想,一定是中了扑街写手的病毒,还是后宫种马文变种。   经过一个小拐角的时候,绿子突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在那个她路过好多次的又黑又窄的小弄堂口,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但一看就很可疑的小摊子。一张折叠桌,两把折叠椅,以及一个……   为什么这里会有哥特萝莉绿子想,是Coser在取景吗   是的,面朝大街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哥特式小洋装的少女——不,幼女。漆黑的长发卷成整齐的发卷,脸色苍白得几乎能看见血管。看上去至多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像一个古董瓷娃娃;因为身材太过娇小,她的双腿还碰不到地面,就这么悬着不时地晃荡。   “小妹妹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绿子忍不住上前问道,“你的家人呢”   哥特萝莉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人类”   绿子感觉自己是不是前两天看了几段种马文出现了幻觉,走在路上都有幼女角色出场了。   还是不要管她赶紧上班去吧。绿子想。于是扭头就走。   然而身后的哥特萝莉开口了。   “站住,人类。你是不是收到了我的名片”   “名片”绿子回过头,看着哥特萝莉的脸想了一会儿,“噢,你说那张丑得要死,还连联系方式都没印的牛皮纸卡片吗”   哥特萝莉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你对人家的名片有什么不满吗只有收到我名片的人才能看到我,你应该感到荣幸。”   “哇,真的吗,好高兴哦,”绿子说,“那小妹妹你慢慢玩,我要去上班了。”   “等等!”哥特萝莉大喊一声,“你要是现在走了我马上报警说你诱拐幼女!”   ……完蛋,这是新式碰瓷吗。绿子只好停下脚步,并在哥特萝莉的指示下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你可以叫我可洛洛。”哥特萝莉笑眯眯地说。   “哦,你好,可洛洛,”绿子皱着眉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没时间陪你玩。”   可洛洛用力地摇摇头,“不对不对,应该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完蛋。绿子想。遇上蛇精病了。   可洛洛神秘兮兮地眯起了眼道:“我是一个占卜师。只有收到我名片的人才能看到我,也只有需要我帮助的人才会收到我的名片。所以,人类你最近遇上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绿子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的电脑成精了。”   可洛洛“噗噗噗”地笑了。   “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吧。”说着,可洛洛从边上拿过一个黑绒布口袋,从里面取出一副塔罗牌。   绿子就把家里的电脑自己能写种马小说的事说了一遍。   “大致情况我明白了,”可洛洛说,“不过什么是种马小说”   “……小孩子不需要懂。”   可洛洛又不高兴地撅嘴了。然后她开始洗牌,认真且专注地洗了好久,久到绿子快要准备趁机溜走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好啦,你从这里抽三张吧。”可洛洛把牌堆成一叠,对绿子说道。   “咦,不用推开成一个扇形什么的吗”绿子说,“我看漫画里都是这样的啊。”   “……讨厌,我说不用就不用!再啰嗦就告你诱拐幼女!这里可没有监控!”   于是绿子闭嘴了,照她说的抽了三张,又依次摆在她指定的位置。   然后,可洛洛一脸严肃地翻开了牌。   “唔,圣杯7,圣杯4,钱币7。”可洛洛煞有介事地说完,抽出牌堆里最后一张,摆在桌子上,翻开。   绿子凑上去一看,牌面上画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女,互相搀扶着走在风雪夜里。他们身后是教堂的彩绘玻璃窗。   可洛洛闭上眼睛,用手搓搓自己粉嘟嘟的小下巴,然后猛地睁开眼。   “我明白了!一切的谜底我都看穿了!”可洛洛大声地说,“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不是你的电脑成精了,而是你遇上了网络的地缚灵!”   “……什么鬼”   可洛洛点点头:“没错,真的是鬼。而且生前多半也是一个扑街写手。”   “不是吧……等等你说‘也’是什么意思!”   然而可洛洛并不理睬绿子的抗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个地缚灵生前就是写种马小说的,然后一直扑一直扑,然后他又因为不知道的原因去世了。然而他对扑街的怨念和不甘心让他成了一个被困在网上的地缚灵,满脑子都是‘啊~好想写种马文啊~’‘啊~好想成神啊~’,一边还在等待能让他实现梦想的机会,”可洛洛顿了顿,伸出食指指着绿子,“然后他发现了你。”   “为什么是我啊!”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你们扑的姿势很类似吧,”说完,可洛洛轻轻握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道,“人家从牌上看到的就这些嘛,不然你去问他本人话说种马文到底是什么?”   可恶,还卖萌。绿子强忍下想打人的冲动,努力和颜悦色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可洛洛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加点钱,我帮你呗。”   “啊加钱”   “是啊,我没说过吗,人家的占卜是收费哒。现在你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再加点钱,我帮你彻底解决怎么样”   “多少钱啊”绿子问。一个小孩再贵也贵不到哪去吧。   可洛洛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   绿子二话不说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等等!”可洛洛慌忙跳起来抱住绿子的胳膊阻拦道,“不准不要钱,无效不要钱!……好好好今天不要钱!”   于是绿子就带着可洛洛回到了家。兼职什么的让它见鬼去吧。   可洛洛打量了一圈绿子租住的房子,一脚踢开汪汪叫着朝她扑来的泰迪,又“噗噗噗”地笑了起来。   “好小,好窄,好穷哦。”   “……要你管,又没让你住!”绿子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路边摆摊的幼女嘲讽的一天。   “那么你那台成精的电脑在哪儿呢?”可洛洛很自来熟地往绿子的床上一坐,啪嗒啪嗒地晃起了腿。   绿子指了指桌上。键盘没法用了,显示器没法用了,也不知道主机还能不能开起来。   “呜哦,好老的机子,”可洛洛嫌弃地看了一眼,“太惨了看不下去了,你这破电脑就算成了精也是个新手村送经验的怪。”   绿子收回了刚要给她端饮料的手,拿起杯子自己仰头喝光。   可洛洛双手一撑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绿子的电脑桌前,从随身的哥特风棺材包里取出那个黑绒布口袋,拿出里面的塔罗牌摆在桌上,然后找出了其中的几张牌。   “节制——映出真相!宝剑侍者——倾听话语!还需要什么来着……”可洛洛又在牌堆里翻了翻,“啊,正义!让这个扑街的灵魂不要失去控制!”   绿子感觉要失去控制的是自己体内的巴拉拉能量。   可洛洛把这三张牌并排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脖子上解下一直挂着的水晶吊坠。纯银的链子上挂着一块菱形的白水晶。可洛洛用右手提着银链,让水晶的尖角悬空在三张牌的上方。   绿子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身材娇小的哥特萝莉煞有介事地转动水晶,嘴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决定放弃兼职而把这个中二病幼女带回家的瞬间一定是被看不见的小伙伴剪断了拴住智商的线。   这时,可洛洛手中的水晶突然绽放出了耀眼的白光。光芒中出现的,是那张名为“节制”的塔罗牌上双手各执一只圣杯的天使。   “告诉我真相。”可洛洛说。   天使高高举起左手的圣杯,把其中的液体倾注到右手的杯子里。杯子里涌出了无数的光点。天使的形象渐渐淡去。最后在光芒里出现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运动服,戴着眼镜,看起来不过20出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宅男”两字的男人。   可洛洛挥起右手向前一指:“凶手就是你!”   绿子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什么东西碎了?哦,可能是自己的三观。   被召唤出来的宅男双目无神地眨了几下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你们能看到我?”   可洛洛双手叉腰,得意地点了点头。   宅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当然看不到——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视线停留在绿子脸上。   “你就是那个跟我一样扑的写手吗?”宅男问。   绿子抿紧了嘴,没有说话。   “好啦好啦,大家相见就是缘分,”可洛洛摆摆手说,“现在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选择周——呸,”宅男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让我的小说能被很多人看到,能被他们认同和喜欢……然后……靠写文能养活自己……”   “可是你写的真的很难看啊,”绿子忍不住说道,“简直毫无逻辑,狗屁不通!”   “混了五年还没出头的扑街女有什么资格说我!”   “好啦好啦,不要吵啦,”可洛洛又摆摆手劝架道,“这不是很厉害的梦想吗,你为什么要放弃呢?”   “谁说我放弃了!”宅男不服气地说,“我只是写着写着卡文了,出门逛逛散心的时候,看到马路中间有一只小猫被车吓坏了……”   “你为了救小猫,然后被车撞了?”绿子说。真是有点意外的温情的发展呢。   “我一边歪着头看它一边往前走,结果没看见路,踩到香蕉皮摔倒了……”宅男的声音越来越小,“头撞上了旁边的大理石台阶……然后……脑溢血……”   沉默。   “……好啦好啦,”可洛洛又赶紧出来打圆场,“所以你是一直放心不下你的小说咯?那为什么偏偏要找上这个人呢?因为她的扑街气场和你很相近吗?”   “不是啊,”宅男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吸引到她这里,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她扑街的那个笔名,ID号正好和我在别的网站的ID号一样吧。”   “ID号?”可洛洛问。   “就是类似用户ID之类的东西啦,笔名代表的一串数字。”   “原来如此,”可洛洛摸着下巴说,“所以你就顺着那串数字来到她这里,借用她的电脑写种马文——对了什么是种马文?”   宅男耷拉了头,“我也知道我的水平就这样了,就算没出这样的事故,多半也是和她一样连扑五年……”   “什么叫和我一样连扑五年!我好歹还是有小天使读者的好吗!”   “不过总还是想挣扎一下……梦想什么的,万一实现了呢……”宅男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我还是下辈子继续努力吧。”   他抬起头看着绿子笑道:“你也不要放弃啊。今天没写完的稿子,明天不一定有机会写了。”   “……哦,我会加油的。”绿子说。突然变成励志剧的画风是怎样,而且说起来让自己写不完稿子的人是你吧。   然后在水晶折射出来的白光中,宅男渐渐消失了。   “看来是解决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可洛洛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水晶和桌上的牌,“不过,到底什么是种马文?”   ——完美。   敲完最后一个标点的我这样想到。   简直太完美了,人物也好情节也好描写也好,无一不是我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简直可以想见这篇文发表之后引起的热烈反响了呢。   于是我马上登陆前两天注册作者账号,把这一章发了出去。哼哼,没想到吧,童其诚除了有钱以外,还是一个能写小说的文化人。   接下来该考虑一下英俊帅气的男主角出场了呢。唉好烦恼啊,如果全部照着自己来写会不会被扒皮?要不就稍微夸张一点设定男主角身高180吧。   然而我精心打造的小说一连发到了10万字,评论栏里还是一潭死水。我相信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是金子总会发光。   终于有一天,我已经差不多断更一个月的时候,出现了一条新留言。   一条来自“Crow”的留言。   “矮子你成天写这种胡说八道的玩意儿能找到女朋友” 第23章 占卜师与美杜莎与贪念的学徒·一   奶奶曾经说过,眼见为实,但你眼睛所看到的事实最终会变成记忆,而记忆是会骗人的。   我想问问奶奶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遇见一个能用记忆骗人的人,所以这么早就提醒了我。只是我当时太小,听不懂。   那天从娜娜的店里回来之后,我感觉自己还是什么都不明白。虽然科洛已经告诉了我很多事,但关键的问题她什么都没说。那些掳走绮妍的人是谁?科洛哭着打去电话的人又是谁?这几方之间是什么关系?毫不知情,一头雾水。   好在之后的几天,我身边并没有出现科洛警告过我的危险事件,最大的安全隐患也不过是上课打瞌睡时老师飞来的粉笔头。或许那伙人不知道当时我也在场;又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介路人,不需在意。   总之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   然而在和平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科洛发来了一条短信。   “明天上午9点,市立美术馆。”   ……干嘛啦,约会吗,而且明天要上课好吗。   我这样回复了之后,过了大约十分钟,科洛发来八个字。   “你想得美。关我屁事。”   然而我毕竟不敢用同样的八个字回复她,所以第二天约定的时间一到,我还是乖乖地出现在了美术馆正门口。   而一身黑衣的占卜师在十点过半后才姗姗到来。   “奇怪,我记错时间了吗,”我说,“有人昨天不是告诉我是9点吗?”   “哦,我觉得你不像是有时间观念的人,所以把时间定早了一点。”科洛毫无歉意地说。   昨天接到她的短信后,我上网查了一下市立美术馆最近的展览安排,发现最新的一场展览是一位女性雕塑家和她的学生以工作室的名义共同举办的雕塑展。真是看不出科洛居然会对这类艺术有兴趣。   “少自作多情了,”科洛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展品一边说道,“我有兴趣的事也不会找你一起来啊。”   ……哼。   “我说你好歹是看雕塑展,就算没兴趣也尊重一下艺术,穿得正式点啊。”我指着她的长风衣道。都快5月了,这家伙还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手上也还戴着黑手套。   科洛看了我一眼,脱下外套。我才发现她里面穿的是黑色无袖真丝小洋装。手套也……是搭配洋装的长手套。   “替我拿着。”科洛一把将外套扔给我。   哼。   这时从我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来了。”   科洛正好面对他,于是礼节性地微笑致意——这么一说她只有对我是白眼致意呢!   我转身看去,一个高瘦的男人正从大厅的那头朝我们走来。大约30出头,头发略长略显凌乱,下巴上留着淡淡的胡茬;设计感很强的黑白撞色修身款外套,以及手指上夸张的大戒指——总之一看就是个搞艺术的。   “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来看展,不过我挺高兴的,”男人走到我们面前,又看看我说,“这位是?”   “是我小弟。”科洛不假思索地说。   我一步上前挡在科洛前面朝男人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她的助理,可以叫我小童。”   “哦……你好,”男人迟疑了一下,和我握了手,“我是阿春。”   阿春?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见闻——著名雕塑艺术家石巳女士携爱徒朗春共同举办雕塑展——这么说来刚才也看到不少署名是“朗春”的作品。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是你做的吗”我客套地说,“很厉害啊。”虽然我看不懂。   朗春也是客套地笑笑:“老师她专攻植物主题的创作,我比较喜欢大件的以人物为主体的雕塑。不过我离学成也还差得很远。”   “确实啊,”一直没说话的科洛突然开口道,“看过你老师的作品再看你的,虽然说风格不同,但她塑造的植物都是活的,而你捏的人只是泥巴。”   ……我说你这家伙说话不能客气点吗。   然而朗春笑了,看起来并不在意。   “关于这件事,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之一。”   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朗春带着我和科洛去了他的休息室。路上科洛简短地为我做了前情提要:在我按她分咐低调出行的那段时间的其中一天,朗春找到了她,请她为自己占卜。   占卜的问题是,继续跟着石巳老师习,能不能取得和她一样,甚至超越她的成就。   “我还记得你占卜的结果,说她的风格和理念不适合我,而且凭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去模仿和超越她。当时我虽然信了,但是并不服气,”朗春说,“毕竟我本身也是因为遭遇瓶颈期才来找你;而你还说得这么……直白。”   不要介意啊她就是这个吐不出象牙的设定。   “直到前两天,我不小心发现了老师的秘密,发现你说的完全正确。我确实没法做得和她一样。”   诶?   科洛饶有兴味地眯起了眼:“所以你邀请我来看展就是为了这个吗?”   朗春笑了笑道:“你刚才说老师的作品像活的,一点不错。那些花花草草本来就是活的,只不过被她变成了石头。”   童其诚,每天都活在惊喜和惊吓中的17岁,最近开始习惯接受各种都市传说,并且见怪不怪。   朗春说,石巳老师在工作室边上有一间很大的温室花房,里面种着各种植物,都是她亲手打理的。原本以为老师莳花弄草是个人爱好,以及为创作找灵感;然而那天晚上,他因为一点事又回去工作室,路过花房的时候看到里面亮着灯。   “我想老师可能在花房里,于是准备过去跟她打个招呼,”朗春说,“进去兜兜转转的绕了好久,终于看到老师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盆海芋。我刚要叫她,就看她伸手摸了一下海芋的叶子。”   朗春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尊石巳老师的雕塑作品,盘旋翻转的巨大叶片和扭曲的藤蔓,以及穿插其中的零星小花。右下角的标题是《漩涡》。   朗春指着照片说,“海芋,葡萄藤,太阳花。那天我看到的海芋,现在变成了这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石巳老师把植物变成石头,然后组成作品吗?”科洛问。   朗春点点头:“她摸了一下海芋的叶子,那片叶子就变成石头摔碎了。然后她把另一片叶子扭转成形,又摸了一下,就变成了这个作品的一部分。”   “可是就算她在这方面偷了点小懒,也不能因为这个否定她的创意啊,”科洛说,“换做是你,你获得了这样的能力,也未必做得出这样的作品。”   朗春的脸色阴了一下。   “好了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我赶紧扯开话题,“你邀请我们——哦,邀请她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朗春看看我,接着说了下去:“你说,老师她究竟是什么?是人类吗?正常人能摸一下就把东西变成石头吗?我当初是看到她的作品,想学习她的技艺才拜入门下,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把植物做得这么逼真这么生动……现在我知道真相了,总觉得有点……”   “就像超级喜欢看的文,结果被曝光是到处复制黏贴的段落拼凑的一样?”   朗春点点头。   “这倒是,”科洛说,“如果她的雕塑作品都是用手摸了之后组合起来的话,也不能叫雕塑了,应该是叫……”科洛想了一会儿,“插花?”   “现在我想请你告诉我,我还应不应该继续跟着老师学习,”朗春认真地看着科洛说,“我想学的是雕塑技法,她的创意思想我学不来也不想学。现在知道她的技术的真相是这样的,我还有必要留下来吗?”   “没问题。”科洛应了下来,然后从手包里拿出那个绒布口袋,取出牌,像往常那样洗牌之后指示朗春切牌抽牌,然后把三张牌摆在桌上。   话说回来都这么久了,这家伙推牌的技术还是这么差劲啊。   “我确认一下。你的问题是,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跟着石巳老师学习,是吗?”科洛问道。   朗春点点头。   科洛依次翻开了三张牌。   权杖9,宝剑9,钱币9。都是正位。   科洛好像也微微吃了一惊,居然出来整整齐齐的三张9牌。她又抽出了牌堆下最后一张牌,翻开放在桌上。   逆位的圣杯9。   这下四元素齐了。虽然我还是看不明白,但总觉得有点厉害。   科洛想了想,对朗春说,“我能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吗?”   朗春愣了一下,点点头,“没事,你说吧。”   “接着干吧,”科洛说,“虽然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什么意思?”   “犹豫迟疑彷徨这些没用的心理分析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比我更清楚。总之建议是你可以继续留在她的工作室,”科洛说,“金钱名誉地位都能得到,但是唯有你的梦想,恐怕有点困难。” 第24章 占卜师与美杜莎与贪念的学徒·二   从朗春的休息室里出来后,我们迎面遇上了一位女性。她约莫40岁上下,和科洛差不多高,留了一头海浪般的卷发,淡妆,长裙,瘦得惊人,腕上带着一个明晃晃的银环。我猜想她就是石巳老师。   她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我们一会儿,推门进了休息室。   “走呀,”科洛看着我说,“你还要在门口等到她出来吗。”   “刚才的是石巳老师吗?”出了美术馆大门之后,我问道。   科洛停下脚步,叹口气,回过身指了指门口的大幅海报。   海报上是石巳老师和朗春的照片,以及个人简介。正是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两个人。   第二天放学后我又去了科洛那里,而比我更早的是朗春。他看到我来了,也毫不在意地打个招呼,接着和科洛谈了下去。   老实说,如果每个客人都像他这么大方的话,我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当什么透明人了。   “所以你是准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跟着你的老师学习咯?”科洛说。   朗春笑了笑,却没有正面作答。   “你那天说,除了我的梦想,其他什么金钱名誉地位我都能得到,”朗春说,“这不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吗?我的梦想就是这些东西啊,别的我还图什么?再说了,有了钱有了名气,别的什么也都好办了。像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朗春的声音越来越小。   科洛抿嘴笑笑,“那祝你成功。”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朗春,或者说,还是朗春的朗春。   他一走,科洛瞬间换掉了营业用表情,一边收牌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吗”我问。   “嗯,算是吧。”科洛说。   “那他的老师——”   “他的老师,应该是个美杜莎。”科洛说。   喔,神话故事中能用视线把人石化的妖发女妖,其实是用“个”来计数的常见物种吗。事到如今我已经能很自然地接受这种设定了呢。   “不过她还真是个善良的美杜莎,”科洛说,“这样的种族天赋用来搞艺术,选择的素材还是植物……”   科洛意有所指地停了话头。我想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确实,如果石巳老师和朗春一样转攻人物雕塑的话……仔细想想,有点可怕。   爷爷曾经说过,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坏,不然有朝一日他真会坏给你看。   这段时间本市出了两件大事,一是我爸出资投建了一座比市立美术馆更大规模的艺术会展中心——因为母亲大人突然想看画展——地皮已买,正在公开招标设计团队;第二件事,是原市立美术馆的馆长失踪了。   因为这两件事接连发生,有种微妙的巧合感,所以连我爸都被警察找过几次,要求配合调查。   “我给我老婆买个礼物怎么了难道你们认为我会绑架馆长先生去做吉祥物吗就算要绑架我也是去绑我老婆喜欢的那个魔术师啊。”我爸当时是这样对警察说的。   不知不觉说出了很危险的话呢,爸爸。   据说馆长失踪当天,还去几个展厅亲自监督了撤展布展的事,言行举止并无异常,也没有可疑的外来人士找过他。中午午休时间照常在办公室睡了一会儿午觉,办公室里没有搜查到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线索。美术馆工作人员都表示那天的馆长一切正常,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美术馆门口的保安——等等这本书什么时候要转成推理小说了我没接到通知啊。   总之最后警察将这起事件定义为失踪,因为既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出现要求支付赎金的绑匪,更不存在会一起私奔到月球的婚外恋对象。   总之馆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就像被删除了。   “应该是死了吧。”科洛说。   “你怎么知道”   科洛又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和分发试卷的课代表看我的眼神一样。   “因为他太太已经来找过我了。”   ……哦,倒是忘了她有很多富太太官太太客户的这个设定呢。   “虽然我不擅长寻人,但是死神、宝剑10、塔这种牌,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活着了。”   “可是警察没有找到尸体啊。”我说。而且我也不懂你说的这个牌那个牌的都是什么鬼啊。   “关于这个,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钱币3是什么意思。”科洛抽出那张牌给我看。   画面上,三个看起来像是工匠的人站在一起拿着图纸讨论着什么;他们身后是一根雕花石柱。   哦,是这样啊,就算你给我看我也看不懂啊。   说来惭愧,虽然在科洛边上旁听这么久,但我对于塔罗牌的了解……也仅仅是比那些扑街奇幻小说和中二漫画多了一点点。比如认识了除了广为人知的22张大阿卡纳之外的56张小阿卡纳。   比如用身体记住的,没有牌灵这回事。   “为什么在占卜他现在所在地的时候,会出现钱币3呢”科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给不了任何建设性意见的我低头玩起了手机,同时深感这本书快要往奇幻推理方向走偏回不了头了。   这时我看到了一条新闻,关于我爸的艺术会展中心招标的事。石巳老师和她的工作室承揽了建筑装饰用的雕塑部分,而我爸也表示会为她单独开辟一个展厅。   这些都没问题,问题在于这条新闻的配图,构图方式……总觉得十分眼熟:我爸、石巳老师和朗春并排站在一起,身后是一根雕花石柱。   啊,钱币3。   又是几星期过去,我爸的会展中心开始动工,馆长失踪事件仍然在调查,但毫无进展。这两件事渐渐淡出公众的视野;一直惦记着的恐怕只剩下母亲大人,和馆长太太。   就算是我,也是在科洛那里遇到石巳老师之后,才想起来这些。   时间已是初夏,连从来都喜欢从头到脚厚厚实实一身黑的科洛都换上了薄纱连衣裙,虽然还是黑的。而眼前的瘦削女人却裹得密不透风,长围巾、长袖外套和及地长裙,以及盖住半张脸的大檐帽。她在面前坐下的时候,我竟仿佛感到一阵扑簌簌的寒风夹着雪花吹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科洛营业式地问道。   石巳老师摘掉了帽子,理了理一头卷发;她看上去比前一次见面时憔悴许多。   “是朋友介绍我来的,”石巳老师说,“我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她看起来似乎忘了曾经见过科洛。   科洛露出了一个关切的表情,以诱导她接着往下说。   “我被威胁了。”石巳老师说。   ……什么情况   “这个……找警察应该比找我有用吧。”科洛有些为难地说道。   石巳老师摇摇头:“不,不能找警察。”说完,她抓起科洛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科洛毫无防备地眉头一抖,手感想必不太好。   “你明白了吗,”石巳老师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嗯……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我们一个月前就从你的学生那里知道了。   “那么能说说你具体遇到什么事了吗?”科洛说。   石巳老师苦笑了一下,“我是个做雕塑的,虽然还不能算什么大家,但也有了点名气。”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对石巳老师生出些好感来,可能是因为她和我一样谦虚吧。   “但是……我创作的方法可能让一般人无法接受,所以我在创作作品的时候,几乎都是避开别人悄悄进行,”石巳老师斟字酌句地说,用词十分含蓄,“说真的,我并不喜欢这样,也一直在寻找转型的机会……想换一种能被大众接受的创作方式。”   “可是有一次,我的创作过程被学生看到了。”   “被看到了?”科洛有些惊讶地问道,演技派。   石巳老师点点头,“我现在在这儿说你们可能理解不了……总之,我的创作方法如果被曝光,那基本上我雕塑家的身份也被否决了……不对,可能连人都不能算了。”   确实啊,虽然创意都很棒,但恐怕普罗大众不会承认那是雕塑。   “所以那个学生就用这个来要挟你了吗?”科洛问。   石巳老师又点点头。虽然已经上了40岁,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社会经验;这或许是艺术家的通病。   “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摆脱他……他要钱还是其次,主要是威胁我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   我差不多听明白了。虽然石巳老师模糊了许多关键点,但结合先前朗春说的,基本能前后串联起来。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到底是什么不愿意做的事?   哇哦,听起来好像有点色色的。   然而作为一本全年龄小说的女主角,科洛已经按照石巳老师的要求开始占卜。惯例的一系列过程后,科洛翻开了被选中的三张牌。   宝剑2,宝剑6,命运之轮。   科洛抽出了牌堆底下的最后一张牌:宝剑皇后。   “你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摆脱他的威胁,对吗?”科洛又确认了一遍。   石巳老师点点头,有些紧张地交握起了双手,“要怎么做?”   科洛笑了笑,“不如……杀了他怎么样?” 第25章 占卜师与美杜莎与贪念的学徒·三   爷爷曾经说过,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是你不作不死,怎么知道是作死?   不不不爷爷,像我面前这女人这样直接开口让人把学生杀了的,不管怎么看都是作死啊。   果然,石巳老师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是被朋友推荐才过来找你的,她说你很可靠,占卜也很准确,”石巳老师说,“但是你这样显然是胡说八道啊!”   呜哦,被看穿了呢。   我转头看了科洛一眼。科洛只是笑笑道,“在为你具体解释牌义之前,我能问问推荐你来找我的那个朋友是谁吗?”   然而石巳老师已经拿起了帽子,站起来准备走人。   “我在山里找植物的时候遇上的姑娘,聊了一路发现合得来就留了联系方式,”石巳老师说,“当然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告诉她的。毕竟她看起来很信任你。”说完,她就像来时那样夹着寒风走了,并没有付钱。   “我说你也改改说话的习惯吧,”看着石巳老师走了以后,我对科洛说道,“你脑子里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一句话呛死人吗。”   科洛看了我一眼,“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她有没有杀人的勇气。况且,”她停了一下,看着桌上的牌继续说道,“况且,牌也确实是这样建议的。”   建议?建议杀人?我顺着科洛的视线看去,牌面上的宝剑皇后侧身坐在宝座上,一手笔直地擎着长剑,一手伸向前方,神情冷峻。   之后又过了几天,再次出现了人口失踪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一次的对象是一家酒吧老板,普普通通,与美术馆馆长没有任何联系,所以好像被单独立案调查了。   ——等等我说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之前不是告诉我说这是轻松喜剧吗?难道我也要变成万年小学生那样的死神男主角了吗?   而科洛也是连续一星期没有出现,娜娜的店里找不到她,娜娜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仔细想想,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似乎只有我和娜娜夫妻俩?   我试着联系她,回复是来自半小时后的短短一句话:滚,在忙。   在忙?在忙什么?当然我没有问出来,因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一句关你屁事。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科洛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在E国。明天回来。”   我毫无防备地喷了一口茶。   第二天傍晚,科洛的小摊子准时出现在老地方。她黑着两个眼圈,一脸没倒过时差的疲惫相,看起来快要死了。   “……既然这么累就回去休息啊。”我说。   科洛用尽全身的力气白了我一眼,眼球密布红血丝:“万一……那个美杜莎……又来找我了呢?”气若游丝。   啊?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吗?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跑E国去了?”我问。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没有社保卡,反而有签证吗?   “我去找那个……魔术师……别跟我说话了……我好累……三天没……睡……”   三天没睡!还有那个魔术师是指梅林?这两人看上去并不熟啊,突然跑去找梅林做什么?然而想到眼前这家伙已经是个熬不起夜的老女人,我默默地咽下了一大堆想问的话。   可是一直等到暮色四沉,超过70个小时没睡的占卜师眼看就要横死街头,我们等的那个美杜莎还是没有出现。   “真是的……不想管她了……关我屁事……”科洛说完这句话,瘫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我伸手探探她的鼻息,才确定这不是遗言。   童其诚,心地善良的17岁,今天的座右铭是以德报怨。   我拦了辆车送已经睡得不省人世的科洛去娜娜的店里——之所以不叫家里的车是因为一旦让廉叔知道我大晚上的送一名昏迷不醒且身份不明的成年女子回家那事情就要变得复杂了。   晚上看店的是娜娜那个暴走族丈夫,肌肉结实的小个男人。他看到我连扛带拖地把科洛搬进来,瞪大了不大的眼睛。然后两个初次见面的人简单地点头致意。他替我打开仓库的门,我把科洛抱、抱、抱进房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他关好门,彼此再次点头致意之后我离开了店。全程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他没有询问原委我也没有介绍剧情。   太棒了,不愧是玩机车的爷们,我爱这种男人间的默契。   话说回来科洛这家伙真是沉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从面包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9点。我遛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叫司机来接我。   掏出手机的瞬间,余光似乎瞟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   左手边昏暗的小巷子深处,有荧荧的光点闪动。光点朝着一个方向聚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我走近几步,又下意识地停下。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果然,光点汇聚成了一个闪着银光的人形。   我急忙扭头退开,在稍远处开启了假装路过模式。   前后不过3秒,从小巷里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我认得他的脸。他就是那天指挥那群人掳走绮妍的手刀男。   手刀男看起来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朝“某人的面包店”的方向走去。   ——不管是不是我多心但我野兽般的第六感告诉我必须跟着他。   果然,手刀男径直去了面包店。我在相距20米左右的地方透过玻璃窗看着店里的情形。娜娜的丈夫看起来正在做打烊的准备。手刀男推门进去了。手刀男和他交谈了。手刀男从货架上拿了个面包。手刀男去结帐了。手刀男推门出去了。   ——搞了半天这家伙只是单纯去买个面包吗?   奶奶曾经说过,男人有两件事是绝对不能做的,一是让女孩子哭,二是浪费食物。   手刀男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往前走。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把剩下的大半个面包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筒。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好看着我,微微带笑,笑得令人不舒服。   然后我们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事后想想,我一个跟踪技术全靠从中二漫画和电影里自学的高中生,哪来的自信去跟踪一个搞不好是特工的专业人士啊!估计从我迈开第一步起就被发现了吧!还真是要谢谢他只是买了个面包来嘲讽我而不是把我引到小黑巷里盖布袋啊!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科洛的电话,听她的语气,应该是满血复活了。   “你家那个艺术馆的项目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什么?我没听错吧?”我说,“你星期天早上6点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关心我家的项目进展吗?”   “是啊,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才打电话,我怕你看不到短信。”毫无歉意,理所当然。   我脑内瞬间闪过100种摔电话的姿势,然而最终选择了老实作答:“我不清楚啊,我不太管这些。应该在盖着吧。”   电话那头是一阵带着鄙视意味的沉默。   “现在,马上,立刻出门,去工地。”科洛说,斩钉截铁。   虽然满腹狐疑并且有点生气,我还是打着呵欠去了施工现场。这一次科洛比我早到。我看到她时,她正在门口稍远处打电话。从表情判断,对方应该不是那个让她荡漾的“迷之人”。   科洛看到我,简短地说了句“Bye”就挂了电话。   “好慢。”这次是对我说的。   “哦,我觉得你不太像是有时间观念的人,所以就慢慢来了。”君子报仇原话奉还。   科洛瞪了我一眼,径直往里走去。   时间是上午7点40,艺术馆施工现场已经闹哄哄地开工了。我和科洛如透明人一般从忙碌的工人和漫天的灰尘中间穿过,兜转了一大圈,耳朵都快被打桩机震出幻听了,却依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我说你至少告诉我我们在找什么啊。”第三次经过同一堆水泥管柱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道。   “在找钱币3啊。”科洛说。   “……能说点我这样的地球人也能听懂的话吗?”   科洛没有回答,一把推开我朝我身后走去。看上去像是发现了什么。   “找到了,钱币3。”她指着那堆水泥管柱说。   各有一人高一人粗的三条管柱靠在一起,笔直地矗在地上。从上方望下去,切面是三个排列成三角形的中空的圆圈,就像钱币3的背景上那根雕花廊柱上面的花纹。科洛踮起脚朝圆圈里使劲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不容质疑地对我命令道:“搬开。”   “……搬开个屁啊我怎么可能搬得动这堆玩意!随便一根就比我重了!”   科洛很是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双手一撑,从管柱上方跳了进去。   我替她心疼了一下那身看起来不便宜的高订套装。   没一会儿,科洛从管柱里探出了头,脸上头上全是灰。她颇为得意地举起右手给我看,紧握的手掌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凑上前。科洛摊开了手掌。   那是一截人类的手指。   “看仔细!”科洛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我的头。   好吧,那是一截十分逼真的人类手指的雕刻。关节,指纹,指甲,皮肤的毛孔与褶皱……各种细节一应俱全。要不是它确实有着大理石的光泽与重量,以及冰冷坚硬的质感,我只能认为我家的项目工地里发生了杀人碎尸案。   “昨天美杜莎没有来找我,今天就换我们去找她吧,”科洛说,“要抓紧了,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为了石巳老师的安全   “在那之前,先把我从这里拉出来。” 第26章 占卜师与美杜莎与贪念的学徒·四   爷爷曾经说过, 真正的名店不需要挂招牌,真正的疑点不会在表面。虽然不知道爷爷强行把这两句毫无联系的话放在一起说的用意是什么,但至少后半句,此刻我认为十分有理。   遇见了一个能把物体变成石头的雕塑家之后, 马上出现了各种神秘失踪事件, 马上在我家工地里捡到栩栩如生的断指雕刻;这简直是分分钟就有一个万年小学生跳出来说“凶手就是你”一样的浅显直白。   然而科洛却说, 我们去救她。   不管怎样,我信她。   石巳老师的工作室在郊区的一座小山脚下,是一栋设计简洁而复古的复式小楼;旁边果然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温室,在外面就能看到一片层次鲜明的绿色。   顺带一提, 这次虽然也是科洛用娜娜老公的机车带我来的,但我已经比先前适应许多,不喊不叫不吵不闹,只是下车的时候小小地吐了几口而已。   时间是上午9点一刻,科洛停好车, 几乎是跑着冲向了房子。我顾不上仔细漱口,跟在后面一路狂奔,然后看着她猛地在门口刹住脚步,使劲敲起了门。   毫不意外的, 无人应答。   科洛试着推推门, 锁的。她转过身看着我,脸色不太好看。   “去温室看看,”科洛对我说,“这次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   “他们?”我问了一句。   “少废话快去!”   然而温室里也没有任何人。一屋子的植物倒是郁郁葱葱。科洛蹲下来抓了一把泥土, 看上去有些潮湿。   科洛像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在我猜测是不是打给那个“迷之人”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是我,”科洛说,“我现在在你们的工作室。你的老师去哪儿了?”   喔,原来是打给那个……那个很久没见的叫什么来着……   电话那一头的回答似乎并不让科洛满意。她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别糊弄我了,你胁迫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两起失踪案的情况我也……对,是没证据,我也不是要把你们交给警察,你只要告诉我她在——”   门口的方向传来刹车和关车门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科洛马上挂掉电话,拉着我跑到一株巨大的观叶植物后面,然后摘掉手套,右手掌在我眼前一晃。这是她“藏东西”的动作,之后我们就不会出现在别人的视野中了。   机车还在外面。我用口形对她说。   她一愣,显然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只能祈祷不会被发现了。   然而看来是不可能的。来人有十余个,都穿着运动服似的银灰色套装;为首的是那个手刀男。   我立刻明白了科洛说的赶在他们前面是什么意思。   原本准备跟出去看情况的科洛在看到那个手刀男后也停下了脚步,看起来相当忌惮他。然而他们浩浩荡荡地直奔复式楼而去,暂时没有注意这边。科洛冲我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我们比来时还快地撒腿跑了出去。   童其诚,心地单纯的17岁,最近对自己轻松奇幻小说男主角这一身份产生了强烈质疑。比起“轻松奇幻小说”来,最近的生活更像是用一堆烂梗拼凑的国产悬疑电影,的预告片。   可能是因为要进主线了。我在科洛的后座上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市区之后,科洛没有马上去还车,直接停在了她的固定摊位边上,然后拿出手机,看起来在检查未接来电和短信。   “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去找她吗?”我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了?”   科洛依然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不用找了,她会自己来的。”   并没有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傍晚,石巳老师来了。   一直靠在机车上玩手机的科洛突然抬起头,朝一个方向望去。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由远及近而来。步子轻得像在漂浮。   科洛放下手机,迎上几步,“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两天。”   石巳老师只是张大眼睛看着她,脸上有惊恐和疑虑。   “你真的能帮助我吗……”石巳老师说,眼神依然是满满的不信任,“我只想安静地做我想做的东西……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昨天那个山里的姑娘突然把我找去,说这两天我有危险,说你能帮我……”   科洛点点头,“委托我吧,抓紧时间。”   然而石巳老师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只是顾自说着。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馆长拒绝了他的个展,因为他的能力确实还不够……那个酒吧老板也只是开了几句玩笑……他为什么要这样……”   科洛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又是那种拿着手术刀准备偷肾的笑容。   “既然你的学生那么需要你的能力,不如就给他吧。”   石巳老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的委托是,让你摆脱眼前的麻烦,能够全身心投入创作,对吗?”科洛确认道。   石巳老师点点头:“我想安静地做些东西……像别的雕塑家那样。”   “没问题。”科洛看着她的眼睛说,然后摘下了手套。   我在边上看着科洛一字一句地让石巳老师忘记了自己是美杜莎的事,也忘记了自己杀害了两个人类的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石巳老师确实是被朗春胁迫的,但她杀人也是事实啊。别人不知道凶手是谁,凶手本人也忘记了这回事,那“凶手”的存在就等于被抹消了吗?   科洛说完最后一个字,石巳老师的眼中恢复了神采。她已经对自己人类的身份深信不疑。   “放心吧,下次的展览会更成功的。”科洛说。   “真的吗?占卜师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石巳老师笑着说,“果然找你占卜了心里才有底。也要多亏那个姑娘跟我推荐……”   她离开后我问科洛,这样处理真的对吗,毕竟她杀了人啊。   科洛看了我一眼:“我只是选择达成委托的最佳方式。她忘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也就不会再次使用了,眼前的麻烦都解决了,她也能像别人那样做一些单纯的雕塑。至于那些人……我想他们也不会对失去研究价值的对象出手。”   “可是死掉的两个人怎么办?他们又做错什么了?”   出乎意料的,科洛并没有用“关我屁事”来敷衍我。   “一个人用刀杀了人,凶手是谁,是刀吗?”科洛看着我说,“那个美杜莎自己连只狗都不忍心弄死,只能算是他借刀杀人的凶器。要追究的话,就去找那个坏心眼的学生吧。”   “可是她如果拒绝的话,那两个人也不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科洛已经翻身上车,把头盔朝我一丢,“啰嗦什么,走了。”   “去哪啊?”   “去找那个坏心眼的学生追究责任啊。”   找朗春并没有花什么力气。科洛像早就知道他会在那里一样,带着我直奔艺术馆施工现场,在“钱币3”那里抓到了朗春。   朗春还一脸莫名的时候,科洛一步上前把他按到墙角,用牙扯掉了右手的手套。   又是壁……壁咚!   “这什么情况?”朗春看起来又惊慌又害羞。   “今天说了好多话好累啊,更不想做前情提要了,”科洛不耐烦地说,“反正你一会儿也不记得了。”   喔,好久没听见这句台词了。   科洛重重地把右手拍上朗春的脑门,把他的头使劲按在墙壁上:“你给我记好了,你这个整天琢磨邪门歪道的蛇男!”   ……蛇男?   “你本来可是有了不起的超能力的,能把摸到的东西变成石头。托这个好棒好厉害的能力的福你才做了几件勉强能看的雕塑,还被石巳老师这样的大家收为弟子。可是美术馆馆长看不上你的作品,连一个开酒吧的都嘲讽你,所以你一气之下就把他们变成石头杀掉了,还把石像敲碎,把碎片丢在无辜土豪的项目工地里。”   ……虽然有点牵强,但这样的剧情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啊,你杀完人之后发现自己失去变石头的能力了。这可怎么办,你本来就没什么天份,这下连现成的材料都没法用了。你什么都做不出来了,连老师都不要你了,你说你该怎么办呢?”   朗春的眼神一暗:“怎么办……”   “傻孩子,”科洛笑着凑近他的脸,在他耳边说道,“你还可以去死呀。”   “等、等等,”我看不下去了,“让他去自首就行了,这也太……”   科洛白了我一眼:“闭嘴,圣母。”   朗春眼神一片茫然,科洛松开按住他的手,他就摇摇晃晃地走了。我有些不放心地想跟上去,被科洛一把拉住。   “放心吧,他才不敢死呢,只会抓着别人的短处胁迫别人替自己干坏事的家伙,哪来那个胆,”科洛不屑地撇撇嘴,“只不过今后他一辈子都要活在活着没用,去死没胆的阴影中了。还要不停地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动手,连带着几年份的恶梦……”   “我还是觉得,这事你做得不对,”我打断了她,“应该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科洛的眼神瞬间冷了一下,很快又回到方才的不耐烦。   “关你屁事。你自己走回家吧!”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生气的占卜师又一次丢下我,独自驾车绝尘而去。然而她忘记了,这一次,我带了手机。   虽然向廉叔解释我为什么大晚上地跑到工地去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第27章 占卜师与独角兽与魔法的少女·一   奶奶曾经说过, 小孩子的愿望会变成未来的现实,而大人却往往认为那是无聊的白日梦。   可是奶奶,我一直到10岁还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魔法,有为正义和梦想而战的魔法骑士, 有守护爱与和平的魔法少女;还相信12岁生日的时候会有猫头鹰送来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现在猫头鹰已经迟到5年, 我却遇上了一个自称唯物主义者的专断独行的占卜师。   如果魔法不存在, 那遇见她之后发生的这一系列事又是什么?如果魔法是真实的,那成为这个物质世界客观存在的一部分之后,魔法还能被称之为魔法吗?   就像几千年前的古人如果看见了电灯电脑,肯定会认为是魔法巫术;而对千年后的我们来说, 这些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足为奇。   这样说来,科技把魔法变成现实的同时,也是在一点点地消灭魔法的存在。   太复杂了,还是用我宝贵的智商想想更现实有用的事吧。   比如科洛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   那一次我也是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当着她的面说,你这样不对。虽然我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但是她让石巳老师忘记自己杀过人的事实,又给朗春植入了杀人的记忆, 不管怎么想, 都不能算是解决问题的最佳答案。   不过说到底,科洛也只是收钱办事,并不是什么为爱与正义而战的魔法少女。我这么说她,也难怪她会生气。   如果这个时代真的有魔法, 恐怕也不是用来维护世界和平的吧。   童其诚,难免消沉的17岁,最近用来排解情绪的办法是叠千纸鹤。   说起来,暑假结束之后我就要高三了呢,这种时候还在干这个真的没问题吗。这样想着,我又叠完了一只。   “你担心个屁啊,反正你家里已经给你做好出国的准备了吧。”白波,差点就要忘记他的存在的基友吐槽役。他似乎认为我消沉的原因是高考。   “不是啊,我是在想,魔法和正义的关系,”我认真地说,“如果出现了压倒性的强大的魔法,该怎么去制约它的力量,让它不会破坏现有的世界的规则呢?”   然而白波只是眨眨眼,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好好一个人,说疯就疯了。”   这几天去找科洛的时候,她都像没看见我一样,对我不理不睬;但依然把我“藏”起来,可能是担心我在边上被客人看到会影响她的生意。   话又说回来,她这种“埋藏”的能力,算不算魔法呢?   “真的是魔法,我亲眼看见的!”奶声奶气的童音。   今天我也是照旧在科洛边上坐下,当起透明人,然而却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循声望去。小公园里的儿童游乐区,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拉着她妈妈的衣服,赖在一个木马玩具前面不肯走。   “我亲眼看见的!它走到我跟前说,它是一只独角兽,”小姑娘红着脸大声地说,“它说它被坏人变成木马了!要我救救它!”   “好好好,我们先回家吃饭,明天来救它。”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小姑娘还是被妈妈抱走了。   我走过去看看。那是一匹相当……老旧并且粗糙的玩具木马,差不多是这堆玩具里最丑的。马身上的油漆都剥落了,化纤制的马尾和鬃毛也快被揪秃了,玻璃眼珠不见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也布满划痕。总之光是看一眼就觉得继续放它在这里不但有碍市容,还是小孩玩闹的安全隐患。   “过两天就要被收走了,换一批新的。”科洛突然在身后说。   我转过身去。看来她也听到了刚才母女的对话。   “喔,你理我了啊。”   科洛瞪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独角兽的梦。梦里的独角兽有着美丽晶莹的白色皮毛,背上是一对巨大的翅膀。它“哒哒”地朝我走来,在我面前低下头,用笔直的尖角轻轻蹭我的手。我看到它的眼中蓄满泪水。   醒来后我立刻查了一发周公解梦。梦见天马——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好!   这一天我果然感觉又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幸运值。从一大早开始,十字路口一路绿灯停不下来,上课时完美闪避了所有老师“没人举手我就抽学号了啊”的随机点杀,午餐时间再一次找回正好买到最大一份炸鸡腿的手感,放学时更刷出了“老师忘记布置作业”这样的超低概率稀有事件。感觉头上再次出现“幸运王”的无敌光环,连那个只会翻白眼的占卜师都对我笑了呢。   等等,我没看错吧?   我揉揉眼睛,又掐了把自己的脸:醒着,不是做梦。   “你来了啊。”科洛侧身坐在长椅上笑嘻嘻地说,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这高兴不是装的。   我站住了,看看前后左右,没有别人,半径3米内只有我和她。那科洛笑盈盈地望着的人,真的是我   “真是的,你站着发什么呆啊。”科洛又笑着说了一句,嗔怪的表情。   等等这一晚上的工夫发生了什么?不是本人上号吗?她被路过的什么东西附体了?这画风转变太大宝宝一时接受不了啊!   “等一下,”我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科洛的样子来——”   科洛伸手用中指弹了我一个脑门蹦儿:“讨厌。”   糟了,她都不用手刀打我了,还会说讨厌!   我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因为天热而绾起的黑色长发,因为天热而换上的黑色吊带裙,就算天热也坚持戴着的黑色手套,就算天热也透着冷飕飕的杀气的眼神——哦,现在杀气没了。总之,这人应该是科洛没错。   昨天还在跟我怄气的性格恶劣的占卜师突然就像换了人设一样,不但不再用看草履虫的眼神看我了,还会嗔怪说“讨厌”!还会用手指弹我脑门蹦儿!   我想起昨晚那个有独角兽的梦。周公解梦,诚不欺我。   于是我高高兴兴地在科洛身边坐下了。科洛也高高兴兴地看着我,看着我,然后说:“他要回来了。”   啊?谁?谁要回来了?   科洛眯着眼抿着嘴笑,不说话了,光是低头玩手机上那个手铐一样的小挂坠。然而我仿佛能看到她周身“扑哧扑哧”不停地冒出粉红色气泡。   是那个……电话里的“迷之人”吗?   糟糕,突然有种我男主角的地位将受到严重威胁的预感。   眼前的占卜师看起来暂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出不来的样子,我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与往日无异的街景、路人、车流,不同的只是街边的占卜师突然变身成了少女漫画女主角,而我不知为何竟有点酸溜溜的。   然后我又看到了昨天的那个小姑娘。   昨天被妈妈用“明天来救它”的理由打发了的小姑娘,今天果然又来了,一个人站在那匹老木马前,眨着又黑又圆的眼睛,和木马剩下的那只玻璃眼珠两相对望。   “你别哭啦,”小姑娘说,“我昨天回家翻了好多书,学会了一句咒语,现在就来救你。”   哦,咒语?我饶有兴味地靠近了几步。   小姑娘用肉嘟嘟的小胖手摸了摸木马稀稀拉拉的鬃毛,煞有介事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口道:“阿不拉夏里卡山——碰!”   ……确实是翻了不少书呢,知道并且还能说出这句咒语的人,现在差不多该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我例外,我上周才刚把《魔女宅急便》重新又看了一遍,好片子永远不嫌老。   然而把独角兽变成老木马的大魔王似乎不吃这一套。小姑娘睁开眼的时候,老木马还是老木马。那颗布满划痕的玻璃眼珠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小姑娘扁扁嘴,又摸摸木马的鬃毛,念了一句“玛丽丽贝鲁丽”。   ……其实你妈妈收藏了不少魔法少女变身动画对吧,当年应该也是一个相信魔法世界的单纯的孩子呢。   然而现实大魔王很残酷。这里只有一匹又旧又丑的老木马。   小姑娘的眼睛红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哭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月棱镜威力”、“宾布鲁邦布鲁邦布嚓”、“旭日之心启动”、“封印解除”、“阿瓦达索命”之类的——等等最后那个是什么!   最后那个在家里放了一大堆魔法少女变身动画的妈妈杀到,把又哭又闹的小姑娘扛回家了。小姑娘临走前还搂着老木马的脖子,哭着说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哒。   说实话,这个小姑娘还是挺让我意外的。我以为现在的孩子都不信这一套了,包括超能战队假面骑士之类的超级英雄。我还曾经因为这个被亲戚家8岁的孩子嘲笑过:哪有什么魔法啊。   “太傻了,哪有什么魔法啊。”耳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我回过头,看到科洛已经从少女漫画女主角状态中恢复了,又换上了一贯的懒散眼神。   “别这样啊,”我说,“毕竟是孩子。”   科洛看了我一眼,“也对,总比上了高中还在看魔×少女樱的强。”   我不准备反驳她,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人类总是把自身认知之外的东西想得又神秘又可怕。自己做不到的,很多人都做不到的,偏偏有人做到了,那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一定是异类,”科洛说,“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认为‘魔法’这个词语,是对那些有天赋并且用天赋努力过的人的侮辱。”   我想起那个魔术师,他对我把他的能力归为“牌灵”的事大为光火,并且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在说你自己吗?”   科洛转过头看着我,有些吃惊地扬起了眉毛,很快又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我是个废物。我是……‘我们’中最没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的男神开始出场读秒 第28章 占卜师与独角兽与魔法的少女·二   爷爷曾经说过, 每个女孩子都是耀眼的宝石,悲伤会让宝石蒙上尘土。我深以为然。虽然这句话他应该是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而奶奶说的时候,并没有那个“女”字。   那个小女孩抱着老木马胡乱喊出各种咒语时脸上的泪水, 和科洛说着自己是个废物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淡漠微笑, 那天晚上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知为何我觉得两者十分类似, 都是寄托过无限的希望之后,坠落入深深失望中的表情。   然后,我又梦见了独角兽。   巨大的白色异兽从梦境的那一头朝我走来,翅膀上渗出血迹, 眼中落下泪水。它在我面前略略屈膝,低下头,额上冰凉的尖角轻轻地抵着我的手背。   我隐约觉得它似乎在对我说话。应该……不是类似签订契约成为王之类的……吧?   醒来之后我又认认真真地查了一发周公解梦。梦见白色独角兽——今天会有某个契机让你发现自己的不良习惯,甚至你还会因它吃上不小的苦头;今天也会有着意外邂逅异性的可能。   ……跟昨天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还邂逅异性……邂逅另一个玩木马的小姑娘吗?   上学路上我认认真真想了一路,像我这样生活健康作风端正的17岁少年并没有什么称得上是“不良”的习惯——当然那种17岁少年都会有的习惯不在讨论范围内——所以能有什么会让我吃苦头的事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 与其信这个,我还不如再花个一千块让那个占卜师嘲讽几句还更准确点。   这样想着,我跨进了校门,然后被横里飞来的足球一击毙命——不, 一击倒地。   思维被切断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好痛。   周公解梦说,梦见白色独角兽意味着今天会有某个契机让你发现自己的不良习惯,甚至你还会因它吃上不小的苦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一边走路一边出神也能算是不良习惯吗?   意识恢复的时候, 我正以正面朝下的姿势趴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脑袋还是疼得不行,碰一下就痛到哭。那小子击中的是我的后脑勺,要是再偏一点,踢中太阳穴天灵盖什么的,那这本书多半就要在本章终结了。   说起来我这是在哪?校医院吗?   我撑起身子四下看看。窄小的白色房间,左右两侧的墙边分别是药柜和洗手池,药柜边上还有一个简单的体重计。不管怎么看,都是略显简陋的“校医院”场景,并且隔壁床位上并没有病气美少女。   我都受到头部重创打击了,廉叔居然还没有来把我接走吗?居然还把我丢在既没有美少女同级生也没有美人校医的校医院?没有美人校医的校医院还能算是校医院吗?   不能,所以美人校医出场了。   印象中我们学校的校医应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负责给逃课学生开开病假条和一些金嗓子、创可贴之类的小玩意,然而此时推门进来的,是——   是那天那个玩木马的小姑娘,的妈妈。   我想我不会记错的。30出头,中等身材,看上去还蛮清秀的鹅蛋脸,梳得很整齐的中长发;我前一天看到她的时候就脑补过她举着魔法棒喊变身的样子……还感叹当年喊着变身咒语的魔法少女最终还是回到现实嫁做人妇。   哦,又走神了。   她看到我醒了,走过来问我还痛不痛,不痛就可以回去了。我想都不想就一挤眉一歪嘴,捂着脑袋说:“好痛啊,痛死我了,头都要裂开了。”   她很好脾气地笑笑说:“你就装吧,都躺了一个上午了,而且你捂着的地方好像不对啊。”   “真的痛啊老师,我是被打到头了啊。”我连忙把手又往边上挪了一点。   她眯起眼看看我,像是在思考我到底是真痛还是假痛。我又哼哼了两声,她终于走过来,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   “好吧,那我就教给你一句魔法咒语吧,念了就不痛了哦。”   诶?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会知道这么多年纪比她大好几轮的咒语了。   美人校医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阿不拉夏里卡山——碰!好了不痛了不痛了,快回教室吧。”说完她毫不留情地把我赶走了。   魔法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存在的吧。这是一条头痛欲裂的感想。   说起来,这就是今天邂逅的“异性”吗?从最近的故事走向看,这个给女儿灌输了一大堆魔法少女变身动画的年轻的妈妈,搞不好真的是……魔法少女?   突然觉得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确实是被足球打到头了。   午饭的时候我跟白波提起新来的校医的事,他马上报出了一连串资料,不愧是情报NPC。   “哦你说陆老师啊,她好像是上个月刚来的,”白波说,“家里有个叫小美的四岁的女儿,在爱丽儿幼儿园;一般她放学了就自己去街心公园玩,等陆老师下班接她。一般一三五是陆老师去接,二四六是她爸爸去接。小美喜欢吃草莓酸奶和草莓冰淇淋,还挺喜欢看巴拉——”   “为什么你对她女儿的情况这么清楚?”   “哦,顺便调查了一下,”白波说,“毕竟陆老师看起来不像是会为难女婿的岳母。”   奇怪,今天足球队在集训吗,怎么好像被打到头的人不止我一个?   放学后我又去了科洛那里。像白波说的那样,叫小美的四岁小姑娘果然在公园的儿童游乐区玩。和她一起的有其他两三个孩子,没一会儿都被大人接走了,最后还剩下她一个。   她又走过去看那匹老木马了。   我看着小美走到老木马跟前,摸摸它的鬃毛,摸摸它的背,摸摸它的脸,摸摸它仅剩的那颗玻璃眼珠。然后她凑过去,对着老木马的耳朵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我真是没想到啊童其诚,”熟悉的充满嘲讽的声音,“就算已经对自己和同龄女生发展超友谊关系不抱希望了,也不能干起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啊。要不是没有身份证,我可是分分钟就报警了好吗。”   “干嘛啦……我又没做什么,”我回过头去,扁扁嘴,“她是我们学校老师的女儿,我怕她一个人玩被坏人拐走啊……而且话说你这家伙没有身份证的问题更大吧!”   黑衣黑发的占卜师“嗤”了一声,又低头玩起了手机。虽然刚刚惯例地嘲讽我,但感觉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居然还小声地哼起了歌。   对哦,那个“迷之人”要回来了。   这两天我有时也会忍不住想想,能让科洛这种用鼻孔看世界的家伙这么信任,这么依赖,这么……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是眉清目秀的小鲜肉,成熟稳重的帅大叔,或者根本就是个老头?比如他们那个卖关子协会的会长?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总觉得是一些令人生气的事呢。”科洛突然斜了我一眼道。   “哪……哪有啊,”我说,“我只是在想,那天你说要回来的人是谁……”   科洛愣了一下,脸上一红,刚要说什么,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   我循声一看,小美又在木马跟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大概今天的咒语也失败了。   科洛一脸烦躁地别过了头。她看起来并不喜欢小孩子。   我在书包里摸索了半天,只找到今天上课叠的几只千纸鹤,于是拿在手里朝小美走过去。走近了才听清,她一边哭,一边还在念那堆大概是妈妈教她的咒语。   “别哭啦,”我弯腰拍拍她的头,“你看,这些千纸鹤也和独角兽一样,被坏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坏人是用眼泪施法的,你越哭,它们越变不回来。”   “那……要怎么办呢”小美抽着鼻子说。   “你要笑呀,你笑一下就——”   我还没说完,小美扁着嘴使劲笑了一下——千纸鹤也好木马也好,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扯嗓子,哭得更厉害了。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看上去好像我在欺负她。   可恶……早知道自己没点哄幼女的技能,就不要过来了。我都看到那个占卜师虽然背对这里,肩膀却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快把她乐坏了。   最后我去奶茶店买了杯草莓酸奶,才总算在小美爸爸来接她之前把她哄好。而就算我再三表示我是陆老师学校的学生,小美爸爸看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人贩子。   终于,小公园的小游乐园里一个孩子都不见了。滑梯、翘翘板、沙坑、小水车都像下班了似的松了口气。还有那匹最旧最丑的老木马,安静地停在夕阳里,好像在想心事。   我想起之前科洛说过,这批旧玩具马上就要被收走了,觉得老木马的侧影看上去更寂寞了。它被漂漂亮亮地制造出来,送到孩子中间。它载着小公主在春天的森林里见过精灵王子,也驮着小将军来去沙场奋勇杀敌。它在那么多孩子的故事里出场过,一次次安静地陪伴他们穿越幻想中的时空,穿越古今中外的童话世界。最后服役期满,功成身退,等它的后辈来接替它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会记得它。   那几个揪掉它的鬃毛,抠掉它眼珠的淘气鬼会记得它吗?   我在老木马面前蹲下,望着它那只布满划痕的玻璃眼珠。   “我说你,真的是独角兽吗?” 第29章 占卜师与独角兽与魔法的少女·三   奶奶曾经说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凡美梦里出现的,多是现实中求而不得的东西;而噩梦,那是清醒时避之不及的东西一直追到了梦里。   那, 奶奶, 梦见长着翅膀和角的大白马, 应该算是美梦还是噩梦?   这是我第三次梦见那匹独角兽。背脊两侧巨大的羽翼,额上坚硬笔直的角,茂密柔软的银白色鬃毛,还有眼中滚动的泪水和翼上不断滴下的鲜血;它好像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但是我完全不明白。   话说回来传说中的独角兽不是喜欢年轻纯洁的……少、少、少女吗?为什么连着找上我啊!   醒来后我又打开了周公解梦,想了想,还是算了。   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科洛。   然而我说完原委,做好了被她先嘲讽后说教的准备的时候,科洛只是很理所当然地看着我。   “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 但是就算那玩意真的是独角兽,也没啥好奇怪的啊。”占卜师如是说。   ……这家伙脑子里的世界观到底是怎样啊,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   “这个世界本身就存在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事,遇见了不合常理的情况的时候, 比起一口否定来, 难道不是更应该想想别人口中的常理和你眼中的现实哪个更真实吗?”科洛说,“仅仅因为在你的认知里是‘不可能’,就否认对方的存在,太蠢了吧童其诚。”   “我也没有不承认啊。我只是想问问你, 如果那真的是独角兽,它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科洛眨了眨眼:“这倒是个问题。”然后一边取出牌,一边冲我摊开手掌。   行行行。我起身去了ATM。   照常的洗牌切牌之后,科洛问我:“你的问题是,梦中的独角兽预示着什么,对吗?”   我想了想:“不如说是,它想告诉我什么吧……如果真的有独角兽的话。”   顺带一提,今天她也把牌推得丑到不行。   科洛让我从很丑的牌堆里抽了五张牌,而不是惯例的三张。我照她的指示把五张牌依次摆成了一个五芒星,然后看着她一张张翻开。   逆位魔术师,正位宝剑2,正位圣杯皇后,逆位星星,逆位权杖8。   科洛抽出了牌堆的最底下那张牌,放在桌上翻开:逆位审判。   “都是什么意思?”我问。虽然不懂但是看起来很厉害啊。   科洛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没救了。”   哈?   “让我想想,怎么说才能让你这样的蠢货也能听懂。”科洛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虽然很感谢她这样照顾我的智商但真是令人不爽啊。   过了一会儿,科洛睁开眼睛了。   “没救了。”她还是这么说。   “所以是什么没救了为什么没救了啊!”   “我是说,那匹独角兽没救了,”科洛看着我说道,“不管你梦里的独角兽和这里的老木马有没有关系,它恐怕都没办法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听不懂!”   科洛用手背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要跟你解释清楚太麻烦了,我只说重点。”   哦,要开启说教模式了。   “你梦里的独角兽,原本或许是寄宿在某个女性身体里的,”科洛点点了圣杯皇后,“然而因为某种原因,她逐渐失去了能够支持独角兽的能量,”她点了点宝剑2,“得不到力量的独角兽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形态,现在就算在你面前,恐怕也跟你梦里的样子完全不同。”逆位魔术师。   “那剩下的两张呢?”我指着逆位的星星和权杖8问道。   “就是没救了的意思,”科洛说,“变不回去了。”   “……那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我猛然想起最初的问题,“难道我体内沉睡着能让它恢复原形的神秘力量吗?”对嘛,这才是男主角应该有的设定啊。   科洛看了看我,眼中充满鄙视:“大概是病急乱投医吧。你最近说不定和它的宿主接触过,所以它找到了你。”   最近和我接触过的女性……我想了想,难道是小美吗?   现在时间是周六下午3点,小公园里有不少遛家长的孩子,吵吵嚷嚷地追来打去。所有的玩具几乎都被占满了,只有老木马孤零零地被剩在那里,没人搭理;可能是因为实在太旧太脏了,看上去也不安全。就算有小孩子想过去玩,也会被大人拦住。   今天小美没有来,老木马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面前满地撒欢的孩子。   它真的是失去了力量的独角兽吗?   突然觉得一说到最近接触过的女性,想到的只有一个四岁幼女的自己好像有点悲哀。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廉叔告诉我,下午的时候奶奶来过电话了。我二话不说让他回拨了一个。   电话接通了,奶奶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有些轻。我说奶奶你在干嘛呢。奶奶说,跟你爷爷下棋呢,电话让人拿着开的免提,让你爷爷也听听你的声音。   我说奶奶你下午打电话来有事吗。奶奶像个小姑娘一样笑了。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梦见你骑着一匹大白马跑了,后面还有一些人在追你。眼看他们要追上你的时候,大白马居然长出翅膀飞起来了。”   ……哦,会飞的长翅膀的大白马啊……   “我总觉得这个梦有点稀奇,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你最近怎么样,”奶奶说,“哎哟,将军。”   “我没事啊,挺好的,”我说,“不过奶奶,我倒是有点事想问问你。”   奶奶说,不能嘲笑的是小孩子的梦想,不能相信的是男人的誓言。既然那个小姑娘说老木马是独角兽,那一定有她的道理——万一是真的呢?   虽然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爷爷似乎在边上表示不满,但我觉得她说的有理。   对,奶奶一直都是有理的。   “不过小诚,你可要注意安全啊,”奶奶最后说,“我总觉得你最近会被卷进什么事里。”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我说,“对了奶奶,你相信魔法吗?”   “魔法?当然相信了,”奶奶笑着说,“同样的菜同样的肉同样的油,我一想到是做给小诚吃的,就做得比平时给你爷爷吃的好吃多了,这不就是魔法吗。”   那天晚上,我没有梦见独角兽。确切地说,我睡得又深又沉,直到天亮自然醒,什么都没有梦见。之后的一连好几天也是如此。   童其诚,开始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的17岁,最近感兴趣的话题是“论魔法与物质世界的辩证关系”。   开玩笑的。   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以后,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走神不发呆也不会被足球砸到头了。虽然生活又回到了往日的——打住,我发现最近每当我有类似的念头的时候,马上就会被打脸,引出各路妖魔鬼怪来,所以还是把“平淡”两个字咽进肚子吧。   这天放学后,我没在老地方找到科洛,也没看到小美;只有那匹老木马安静地等在那里,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人来回收。我远远地看了它一会儿,决定今天早点回家。   我怕多看几眼老木马的话,说不定又会做奇怪的梦。   然而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熟人。   毕竟,手刀男一手牵着小美,一手拉了个气球这种画面,是打死我也想不到的啊。   他们迎面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大脑足足当机3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谁和谁。手刀男穿了一身轻便的休闲装,连帽背心白色T恤以及宽松的牛仔裤;T恤上还有个巨大的带脸的太阳,审美崩坏的设计。被他牵着手往前走的小美专心地舔着手里的草莓冰淇淋,不时抬头笑嘻嘻地跟他说话。要不是见过手刀男,我真心要以为这个看起来挺阳光还有点帅的小伙子是小美的哥哥了。   我说陆老师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能让人一个冰淇淋就拐走了呢?   手刀男牵着小美与我相对而行,在人行道上擦肩而过。他侧过脸冲我笑笑,还是笑得让人不舒服。   他们走去的方向是那个小公园。   我想来想去,只能是为了老木马了。如果小美就是独角兽的宿主的话,跟那家伙在一起简直是羊入虎口。   ……算了,现在不是回家的时候,跟上去!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跟上去有什么用,说不定手刀男一只手就能废掉我。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美出事啊。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之后,我尽量和他们保持20米的距离,尽量地把自己藏在人群里。   果然,手刀男牵着小美走到了小公园的游乐区。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已经有些家长过来接孩子了。我努力装作是找弟弟的哥哥的样子混进他们当中,一点点地靠近手刀男。   手刀男和小美径直走到了老木马跟前。   “你真的能把它救出来吗?”小美抬起头问他。她的冰淇淋已经吃完了,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   手刀男笑笑,蹲下来替她擦了嘴,说:“当然啦,不过我得先确认一下它是不是真的独角兽。”   小美有点紧张地皱起了眉头:“当然是真的了,它自己跟我说的!”   “它自己跟你说的?”手刀男又笑了,“那你让它现在再说一遍?”   小美一下子脸红了,低着头跑到木马边上,抿紧了嘴不说话。   手刀男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我了,但瞬间又把视线移开了——然后拍了两下手。我身边那几个原本在闲聊在玩手机的家长立刻脸色一变,很有默契地朝小美和木马走去。   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然而用脚趾头想也明白,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了手刀男一眼,他也正笑着看着我,笑得好恶心。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刚才看到我就移开视线的原因了。因为在他看来,我在或不在,都影响不了他们要做的事。   我冲上去一头撞开正朝小美伸出手的女人,然后一把抱住小美,用身体护住她。   小美完全被这变故吓傻了,不知所措地张大了眼睛,抓紧了我的手臂。   “别怕。”我小声地说。其实我有点怕。   手刀男眯起了眼睛,挥了一下手。被我撞开的女人二话不说一脚踹来,正中我的后心。我只觉得心口一震,踉跄着使劲稳住步子,把小美更紧地搂了起来。   “何必自讨苦吃呢。”手刀男皱着眉头说。那一边,老木马已经被搬了起来。面前的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又是一步上前就要朝我扎过来。   怀里的小姑娘不停地发抖,不,或许是我自己在发抖。可恶,虽然叫小美不要怕,我自己可是怕得要死啊!明明知道要躲开可是脚完全动不了啊!   争气点啊童其诚!   爷爷曾经说过,一开始就登场的是主角,而危急关头才登场的是英雄。   爷爷,为什么不早说。   注射器的针头已经穿透我的上衣,皮肤感觉到冰凉的一刺的时候,英雄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男神终于读秒结束…… 第30章 占卜师与独角兽与魔法的少女·四   夏日的傍晚, 地面还蒸腾着暑气。公园里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我怀里紧紧搂着人生中第一次拥抱的姑娘——虽然是个四岁的幼女——然而情景并不美好。   “何必自讨苦吃呢。”手刀男说。下一秒,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家庭主妇的女人就掏出注射器朝我扎来;和他们带走绮妍时候用的一样的注射器。   那一瞬间,本能的恐惧感在脑中炸开。可身体是僵硬的, 呼吸也停滞了;我无法逃跑, 只能抱紧了小美, 死死地闭上眼睛。   然而皮肤仅仅感觉到轻轻的一刺,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睁开眼睛,向后看去。那个女人握着注射器的手在半空中被截住了,她一脸错愕地看着前方。   一个男人侧身拦在我和她之间, 抓住了她的手。   英雄登场了。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身高足足高过我半个头,然而体型纤瘦。一头亚麻色的短发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   对面的手刀男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又拍了两下手,让女人退开;正在搬运木马的人也停了下来。   “过来找个朋友, 没想到撞上这样的事。”救下我们的男人说。他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国人。   手刀男笑笑,没有说什么,招呼了自己的部下离开了。   男人这才转过身来,冲我一笑, 又蹲下来摸摸小美的头。小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哎……别、别哭啊, ”男人有点慌了,“别哭别哭,你妈妈快来了。”   他确实不是本国人;亚麻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象牙白的肌肤, 清秀柔和然而线条分明的五官,还有那口怪怪的口音。虽然是夏天,但是他还穿着一身整齐的正装。金线绣花的白色衬衣,裁剪合身的深紫色丝绸外套,缎面的黑色长裤,以及手工定制的黑色马靴;看起来就像……某国的王子。   然而王子殿下似乎也并不擅长哄孩子。他又是摸头又是摸脸,还拿出自己的丝绸手帕给小美擦眼泪。小美却越哭越厉害了。   “我……我去买点吃的,”我说,“她喜欢草莓酸奶……上次是这么哄好的。”   王子殿下看着我点点头。我飞快地冲向了奶茶店。   我带着酸奶回到公园的时候,陆老师已经来接小美了。小美还是抽着鼻子哭。我赶紧跑过去把吃的递给她。   陆老师一脸又是害怕又是感激的表情看着我说:“这位先生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怎么会这样……谢谢你救了我女儿……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真的谢谢你啊……”   然后她带着小美走了。小美回头看了我们好几次;我想她看的不光是我们,应该还有她的老木马。   “我也应该谢谢你,”我转身对王子殿下说,“幸亏你来了,要不然……”   王子殿下只是笑笑:“我正好路过,本来是来找朋友的。”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说,“我叫童其诚。”   王子殿下笑着伸出了右手:“我是朱利乌斯。”   这个叫朱利乌斯的青年……眼睫毛意外的长呢……   我也伸手与他一握。然后朱利乌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我:“童……先生,你知道这里有个占卜师吗?”   我带着朱利乌斯去了“某人的面包店”。后来想想,这件事之后,科洛说不定就对我燃起了不灭的杀意。   因为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科洛正穿着那身略显可爱却与她无比违和的面包店装备,往货架上摆着甜甜圈。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我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   科洛的托盘掉了。托盘里的甜甜圈滚了下来。科洛尖叫一声扯掉了面包店的头巾面包店的围裙面包店的手套,低头掩面转身冲进了仓库。   我突然明白朱利乌斯是谁了。看科洛的反应,他应该就是那个电话里的“迷之人”。   那个让科洛瞬间变身成少女漫画女主角,又心心念念了好几天“要回来了”的人。   可恶……如果是他的话,看起来确实比我更像男主角啊……   科洛再次打开仓库的门的时候,已经换回了日常的黑衣服,头发也认真梳理过了。她低着头慢慢地从仓库里出来,又慢慢抬起脸,视线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挪向这边。   “你看起来不错啊。”然而还是朱利乌斯先开了口。   科洛眼神一动,笑着挺直腰板扬起了头,脸上红红的。   “是啊,你也不错啊。”   我突然想起一首很久以前的歌,里面有一句歌词我曾经认为很傻,傻到极点,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然而现在我却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作为一个识时务的17岁少年,我与在场的人简单道别之后飞一般地夺门而出。   奶奶曾经说过,难过的时候假装地球是以自己为中心而转动的,这样想想,感觉会好受一点。   可是,如果我是地球的中心的话,那不就意味着我身边的人会来来去去,而我却在原地不动吗?   就像公园里的那匹老木马一样。   出了那件事之后,它还是原样留在那里,没人管它,没人理它,看起来像是被丢弃的不要的东西。小美今天没有来,科洛也——诶?   我往旁边一看,一眼就看到黑衣黑发的占卜师又在路边支起了她的小摊,一张折叠小桌一把折叠椅子;而她本人看起来很闲地坐在公园长椅上,一如既往。   等等,昨天不是有一个重要NPC出场了吗?为什么她还会在这里啊?   “你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为什么我还会在这里,”科洛抬起头看着我说,“对吗?”   “是……是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啊,”科洛很奇怪地反问了一句,“朱利乌斯他——”啊,她脸红了,“他只是来这里办事,又不是……又不是来找我……”声音渐弱。算了,不用说我也明白了。   总之看到她今天也还是坐在这里,我莫名地有点心安了。   ——不对,明明才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   我把昨天遇见朱利乌斯时候的事告诉科洛,她竟然意外的毫不知情。我又想起之前在娜娜的店里看到手刀男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果然……他们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科洛咬着牙说。   “他们到底是谁,”我问道,“你如果是在躲人的话,就不该一直在一个地方啊。”   然而科洛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像刚想起来似地开口道:“最近你还有梦见独角兽吗”   ——强行扯开话题。也罢,毕竟我也不是能让她放心依赖的同伴。我只是区区凡人,连个子都没她高。   “没有了,”我说,“那天我和奶奶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没再做过奇怪的梦了。”   科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我想起她说过小公园里的玩具要回收换新的事,于是问她:“为什么那个木马还在这儿你不是说会被人收走吗”   “因为我把它‘藏’起来了。”科洛说。   “……为什么”我有点意外。   科洛转头看了一眼老木马:“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总觉得它确实和你说的独角兽有些关系,于是想着要把它留下来……说不定还是有办法让它恢复的。”   老木马静静地站在夏日傍晚的余晖中听着我们交谈。仅余的那只玻璃眼珠里看不出它的情绪。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睡了,然后梦见了独角兽。它收起翅膀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眼睛有一种玻璃珠的质感。   然后它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伴着“哒哒”的蹄声消失在梦境的那一头。我突然觉得,这说不定是我最后一次在梦里见到它。   第二天我去小公园的时候,老木马还在,科洛不在了。我走到老木马跟前,蹲下来望着它的玻璃眼珠。里面只有我的倒影。   “你还能恢复原状吗”   “能的!”脆生生的童音。我转过身去,看到小美站在我身后,小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我急忙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又遇到坏人怎么办”   小美气鼓鼓地撅起了嘴:“我怎么能丢下它自己跑了呢!我跑了谁来救它!”   说完,她推开我走过去,又开始对着木马念叨那堆从古早动画片里学来的咒语。   当然没有任何作用。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妈妈说好孩子都能用魔法……是我还不够好吗……”小美看起来又要哭了。   “你是怎么知道它是被坏人变成木马的独角兽的呢”我问道。   “它亲口告诉我的啊!”小美大声地说,然而下一句的声音细不可闻,“在……在梦里……”   ——在梦里   小美说完,又对着木马念道:“阿不拉夏里卡山——碰!碰!”   老木马一动不动的,好像死去了一样,或者说,本来就没有生命。   小美停了下来,“哥哥你说……真的有魔法吗”她转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小朋友都说我傻,可是妈妈说,魔法是真的啊!她说她以前也能一念咒语就变身,为什么她教给我的咒语我用不了呢!”   陆老师你平时……都教了她些什么啊……   “妈妈不会骗我的……她为什么要骗我呢!”小美大声地哭了出来,“为什么妈妈能用的咒语我用不了呢!”   “因为太阳还没有下山啊。”带着异国口音的男声。   我转头一看,朱利乌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旁边。他蹲下身替小美擦了眼泪,笑着说:“你妈妈没骗你,她还是个和你一样的孩子的时候也是能用魔法的。”   “那为什么我不行……”小美抽着鼻子说。   “因为太阳还没有下山啊,”朱利乌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每次都是白天来找它的对不对你妈妈教你的是月亮的魔法,白天当然用不了了。不信的话,你今晚天黑以后再来这里,一定能把它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说你让一个四岁的孩子晚上自己出门没问题吗……   朱利乌斯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又开口道:“记得要和你妈妈一起来。”   小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朱利乌斯摸摸她的头,两人一起笑了。   才两天不见,这个外国人哄幼女的水平真是突飞猛进啊。 第31章 占卜师与独角兽与魔法的少女·五   晚上7点刚过, 天还没有全黑,我就早早地去了小公园。我想知道朱利乌斯要做什么。   然而他比我更早地就在那里了,站在木马前,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我原本以为是手机, 走近一看才发现, 似乎也是一副塔罗牌。昏暗的天色下, 旧路灯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而他在这样的光线中低头静立的身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肃穆。   朱利乌斯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头看到我,有些意外地扬起了眉。   “童先生, ”他笑了笑招呼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了想说:“陆老师在我们学校工作……也照顾过我,所以我想过来看看。”这个理由好像有点牵强?   然而朱利乌斯没察觉或是不在意地笑了,“原来如此。说起来你似乎是科洛的朋友吧?她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都是我在给她添麻烦。”真心话,毕竟科洛只是没事随口嘲讽我, 还算不上添麻烦的程度;而相比之下,我倒是几次三番地拜托过她不少事。   “她告诉过你关于我们‘组织’的事吗?”朱利乌斯突然问道。   “啊?没有啊,”我摇摇头,“我只是见过一个自称‘魔术师’的男人, 他也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哦, ‘魔术师’啊……”朱利乌斯看了看我,轻掩着嘴笑了;在他身上毫不觉得做作的优雅举止。   “你大概有很多疑问吧,关于科洛还有‘我们’,”朱利乌斯说, “而且一会儿我要做的事也……也许会让你更无法理解。”   朱利乌斯从手中的塔罗牌中抽出一张,朝我翻出牌面。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一代的‘皇帝’,朱利乌斯·维斯康提。”   牌面上是一个侧身坐在宝座上的老人,须发皆白,身上穿着金灿灿的长袍,左手托着一个金球,右手握着王的权杖。牌面画风和科洛以及梅林的都不相同,线条细腻古朴;而最大的不同是,这套牌是镀金的。老人身上的长袍和手中的金球权杖,真的是金子的颜色。   “……‘皇帝’?”   朱利乌斯拿着牌继续说道:“我的能力是‘君令’。凡是从我口中说出的话,都会变成现实。”   ……这是什么能力?看起来无敌了啊!   朱利乌斯好像看穿我在想什么,笑了一下说:“当然也不是随便说什么,随便怎么说都可以。至于是什么样的制约条件,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喔……这样哦。但听起来就已经很厉害了,话说回来他们的组织真的是卖关子协会吧。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看朱利乌斯比起另外两人还算坦率的样子,于是开口问道:“那,科洛她是什么?”   朱利乌斯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呜,眼睫毛真的好长啊。   “那个‘魔术师’之前问她,她是不是‘女祭司’,科洛说她认错人了……她真正的称号应该是什么呢?”   朱利乌斯扬起了眉毛:“原来她没有告诉过你吗?这样的话,那我也……”   ……可恶,不愧是卖关子协会。   “你悄悄告诉我吧,我不会让她知道是你说的。”我恳求道。   朱利乌斯又掩了嘴笑笑:“这可不行,她不乐意谈这个,肯定有她的理由……而且你认识她这么久了,我想应该多少也能猜到。”   猜——猜个屁哦!我只是个平凡的路人男主角!毫无特色的17岁高二少年!我哪知道你们这群把话说完就会死的家伙是干嘛的!我哪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美杜莎和贩卖精灵的神秘组织!在收到那张名片以前我的人生就是简简单单的白纸黑字!吃饭睡觉打豆豆!谁知道就因为多看了一眼那张丑得想殴打设计师的名片接下来被殴打的反而是我的世界观!   朱利乌斯自然对我这段波澜壮阔的内心戏毫不知情。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她可能还是有点在意,对于她自己的……”   诶?   然而正如无数先例一样,在即将说到那个关键词的时候,朱利乌斯突然朝我身后看去,闭口不谈了。我想我的能力可能是让与我交谈的人很难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朱利乌斯看着我身后笑了,笑得优雅又不失亲切。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看到陆老师带着小美朝我们走来。   “你们来了。”朱利乌斯迎上去招呼道。   陆老师点点头,她看上去有些紧张。   “小美说……你让我们天黑后过来这里,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朱利乌斯从容地一笑:“当然是来救独角兽的啊。”   爷爷曾经说过,男人不能把“不可能”挂在嘴边,当你看到你认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眼前发生的时候,先抽自己一个耳光,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再抽自己一个耳光,为自己狭隘的见识感到羞惭。   来吧,爷爷。我想差不多到了左右开弓自抽耳光的时候了。   朱利乌斯牵着小美的手走到老木马跟前,蹲下身来,把小美肉嘟嘟的小胖手放到老木马的头上。老木马睁着唯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再念一次你妈妈教给你的咒语吧,”朱利乌斯笑着对小美说,“现在月亮已经出来了,咒语的魔力已经恢复,你来把独角兽变回原形吧。”   我抬头看看天空,浑浊不清的夜幕里确实悬着一痕银白色的月亮,然而光芒还不如路灯来得亮堂。   小美也看了看月亮,又看看陆老师,最后看着朱利乌斯。   “这次真的能行吗,”她认真地睁大眼睛问道,“妈妈没骗我,你也没骗我吧?”   朱利乌斯摸了摸她的头,“独角兽是被坏人困在了这具身体里,只有好孩子才能用魔法把它恢复原状,不然它会渐渐死去变成真正的木马。快,抓紧时间吧。”   小美用力抿紧嘴,点点头,转向老木马,再一次念出了那句咒语。   “阿不拉夏里卡山——碰!”   碰!我仿佛被打了一记耳光,左脸。   小美念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耀眼的银色光芒从她掌中绽放出来。接着,一声悠长的马嘶划破夜空。   那匹掉了油漆,秃了尾巴,还被抠了一只眼珠的又丑又破的老木马,在光芒中腾起前蹄,舒展身形;茂密的银白色鬃毛在夜风中飒飒飞扬。最后,一对巨大的羽翼如旗帜般展开,拍动着抖落无数闪着银光的水珠。   在我梦中出现过的异兽朝小美低下头去。它的额上有一根长长的角。   小美怔怔地看着独角兽,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慢慢地朝它伸出手。独角兽温驯地把脸贴上她手掌,轻轻地蹭。   “你还记得它吗?”朱利乌斯突然开口道。   我转头朝他看去,发现他看着的人是陆老师。   陆老师捂着嘴点点头,脸上全是泪水。   独角兽转身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都从眼中滚下泪珠。陆老师几步赶上前,一把搂住它的脖子。独角兽也把宽大的翅膀盖上她的身体。她们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相拥而泣。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听见身旁的朱利乌斯轻轻地说,语中带笑。   我突然想起他说过,从他口中说出的话,都会变成现实。   “这难道是你……?”我抬头看着他小声问道。   朱利乌斯笑笑:“你不觉得让孩子的梦破灭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吗?不管是外在的孩子,还是内在的孩子……心里怀着的梦,本身就是一种魔法。”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小美,对方正出神地望着独角兽,脸上红扑扑的,嘴角一抹甜笑。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科洛会这么喜欢他了。   “为什么陆老师会认识那只独角兽呢?”我问。   “因为,她曾经是一个魔法少女啊。”朱利乌斯这样回答道。   那天晚上,独角兽长啸一声之后,张开美丽的翅膀,慢慢地飞向了天空,没有再回过头。   公园里很快换上了一批新玩具,追跑打闹的孩子们有了新的坐骑和新的伙伴,应该没人记得这里曾有一匹又老又丑又旧又破的木马。   陆老师在学校里碰见我的时候,也只是笑笑打个招呼,好像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对了,童其诚。”她突然叫住我。   “怎么了?”   “你有信心在25岁之前长到一米八吗?”陆老师没头没脑地问道。   “这……这也不是有信心就行的啊。”我说。   “这可不行啊,”陆老师一脸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我可不能把小美嫁给一个四舍五入才到一米七的矮子。”   才不用四舍五入本来就是一米七——等等刚才是什么意思!   然而陆老师说完就笑着走了。   看来是时候整理一下婚礼的宾客名单了!   放学后我照常去了科洛那里。出乎意料的,今天她坐在平时来求问的客人的位置上,而坐在她对面的人,是朱利乌斯。   桌上摊着朱利乌斯那副镀金的塔罗牌。看起来是朱利乌斯在为科洛占卜。   喔,有点稀奇。我又走上前几步,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放心吧,”朱利乌斯笑着对科洛说,“你想着的那个人,最终会回到你身边的。”   “这个我知道,”科洛说,“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吧。”   朱利乌斯停了停,看看牌面,又看看科洛。   “他也喜欢你。”亚麻发色的异国青年这样说道,眼神温柔。   ——走啦走啦!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虽然没用但我确实设定了的)设定   1、科洛的牌是百年维特,梅林的牌是花影,朱利乌斯的是镀金版维斯康提。都是现实中存在(并且可以买到)的。   2、梅林(大概)是腐国人,因为出自圆桌骑士;朱利乌斯(肯定)是意呆利,所以他其实是个骚包。   3、关于身高。梅林185,朱利乌斯183,科洛175,男主还在发育。   4、科洛是平胸,前后不分的平。 第32章 番外·魔法少女与魔法少女与守护兽·一   魔法少女陆慕鸢今天也为了守护城市的安宁而东奔西跑着。   “水——瀑流术!”魔法少女陆慕鸢举起手中的魔杖, 用力挥向前方。魔杖顶端的晶球里凝聚起深蓝色的光芒,而后化成一道水柱,朝魔杖所指的方向爆涌而出。   巨大的火焰魔狂叫一声,化成一缕轻烟消散了, 留下烧得一片焦黑的大楼和最高层阳台上惊魂未定的还在大声哭泣的小孩。   小鸢打了个唿哨, 一匹背生双翼的美丽白马从云端飞奔而来;它的额上立着一支长长的角。   “是独角兽!”一旁有人高声叫道。   小鸢一跃而起, 跨上独角兽,朝大楼顶层飞去。独角兽两翼生风,很快就轻轻落在了阳台上。小鸢抱起那个快哭哑了嗓子的孩子,放在自己身前, 在众人的注视中骑着独角兽缓缓落到地面,把孩子交还给他的父母。   “谢谢你啊,魔法少女!”孩子的父母感激地说。   小鸢咧嘴一笑,眨眨眼睛,骑着独角兽消失在云端。   魔法少女陆慕鸢今天也成功守护了这个城市的安宁。   ——总觉得哪里还差一点啊, 是情节太俗气太平淡了吗   我把刚刚输入的文字又一个个删除,趴在电脑前陷入了沉思。   童其诚,心怀梦想的17岁,最近的烦恼是写的小说没人看怎么办, 急, 在线等。   知道了陆老师的故事以后,我那敏锐的文艺神经立刻捕捉到了绝妙的灵感。纯洁少女和美丽异兽除恶扬善维护世界和平打倒大魔王的奇幻冒险故事,这个赞,一定火!   然而才写到第三章, 我就卡住了。如下水道堵塞的坐便器,一堆无处安放的梗缠绕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   唉怎么办呢,应该加个新人物推一下剧情吗……不如顺便凑齐五个组成战队吧……   说起来,陆老师当年有一起战斗的伙伴吗   “有的啊。”我向陆老师提问后,她这样回答道。   “当时我们一共有三个人,大家原本都不认识,后来成了好朋友,”陆老师看着窗外说道,“琳琳可爱哭了,小瑶又老是欺负她,每次都是我打圆场。”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啊”陆老师转过头很奇怪地看着我,“谁说我们分开了”   这周末,陆老师带我见到了与她当年一起战斗过的伙伴。   (前)守护兽为青鸟的风的战士·林琳——31岁,未婚,目前职业是公务员;(前)守护兽为美人鱼的水的战士·周可瑶——33岁,已婚有一子,目前职业是家庭主妇。   哦,这样说来陆老师的人物资料应该是“(前)守护兽为独角兽的天空的战士·陆慕鸢——32岁,已婚有一女,目前职业是高中校医”。   没有一点点防备,我就这样乱入了三个前魔法少女的每周聚会。三个小时的旁听之后,我断然拒绝了她们的晚饭邀请,独自回家。   魔法少女一旦失去了魔法……果然也跟一般的女人没有区别啊!三个小时从头到尾都在讨论上映的新片打折的专柜刚买的衣服啊!还有陆老师你不是说要把小美嫁给我吗怎么又许给你队友的儿子了!   这三小时里得到唯一的收获是,原来魔法少女陆慕鸢并不是水属性,回家要改过来。   魔法少女陆慕鸢今天也和伙伴一起,为了城市的和平并肩战斗。   “小心!”魔法少女周可瑶大喊一声,召唤出自己的守护兽美人鱼,用水流筑起一道屏障,挡下了敌人的攻击。   然而小鸢还是受伤了。那只黑影怪的利爪贯穿了防护罩,划破了战斗服,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小鸢从左肩到右胁顿时血流如注。一道光芒闪过之后,小鸢的变身被解除了。她脸色苍白地倒在了地上。   “怎么办……琳琳、小瑶,”小鸢的呼吸开始急促,“我好像……不能使用魔法了……”   ——好,就在这里留下悬念,完美!   点击保存之后,我把新写的一章发到了存稿箱。魔法少女陆慕鸢的故事目前已经有存稿5万字,我打算等攒到10万的时候择个黄道吉日闪亮登场,震惊世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老师她们当初为什么不做魔法少女了呢,也是因为不能使用魔法了吗   “这个啊,因为小瑶要中考了,琳琳搬家了,”陆老师说,“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看不见独角兽了。”   “诶看不见了”   陆老师点点头,“本来只要我叫它的名字,它马上就会出现,有时候就算不叫它也会自己跑出来,虽然别人看不见但也挺烦的……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呼唤它的时候,只能听见蹄声,看不到它的样子了。再后来,能看到它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了。”   陆老师顿了顿,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   魔法少女陆慕鸢很苦恼,失去了魔法的魔法少女,还能叫做魔法少女吗   虽然上次的战斗大获全胜,可是自己在那之后就再也不能变身了。魔杖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独角兽。琳琳和小瑶都说,上次的敌人是最后的大魔王,现在它已经被打倒了,这个城市也不再需要魔法少女,大家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毕竟,如果魔法少女一直存在,那还要警察干嘛。小瑶是这样说的。然后她把魔杖丢进柜子,开始认真准备中考。   今后大家不能一起战斗了,但也要继续做好朋友呀。琳琳是这样说的。她马上就要搬家去另一个城市了。   14岁的前魔法少女陆慕鸢感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迷惘与失落。失去了魔法光环的自己,再一次变成了平凡、无趣、毫不起眼的普通女中学生,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说,谢谢你啊魔法少女,加油啊魔法少女。   连镜子里的脸看上去都比过去丑了几分。   飞翔的咒语,隐身的咒语,治愈的咒语……所有的魔法通通不能用了,不管举起魔杖喊几次“变身”,自己都还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小矮子。   只有独角兽还在。像过去那样,只要陆慕鸢在心里呼唤它的名字,它就会“哒哒”地跑来,陪在她身边,用脸蹭她,用翅膀轻轻拍她。魔杖变成一根普通的玩具棒子之后,独角兽成了她曾经是魔法少女的唯一证明。虽然别人看不见它。   陆慕鸢就这样一年年长大,从中学毕业,升上高中。她很听话,但不能算是太合群,因为每每看到班上那群终日嬉笑打闹或是只会埋头读书的同学,她都忍不住会想:哼,一群蠢货,我可是魔法少女,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我拯救了多少次世界;我和你们才不一样,我曾经的朋友们可是繁星的精灵,深海的公主,冰雪的女王!   时至今日,前魔法少女陆慕鸢的身边还有独角兽,也只有独角兽。她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和独角兽一起回忆过去那些在云端飞翔的日子,回忆她们经历的每一场战斗和每一次冒险。独角兽总会眨着湿亮的眼睛,跪坐在地上,把脸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突然有一天,独角兽不见了。   那一日,陆慕鸢拒绝了班上女生周末一起玩的邀请,回到家,锁上自己房间的门,像往常那样呼唤自己的守护兽。“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伴随着翅膀的拍动声。陆慕鸢看也不看就习惯性地伸手一摸——摸了个空。   陆慕鸢回过头,房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熟悉的长翅膀的异兽。   陆慕鸢又呼唤了一次独角兽的名字。她听到独角兽鼓动双翼的声音了,好像就在自己面前;然而眼中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你来了吗你在哪”陆慕鸢有些慌神了,她朝虚空中挥挥手。   回应她的是仿佛近在咫尺的焦躁的马蹄声。   陆慕鸢突然觉得,这一次,自己彻底被那个世界关在门外了。 第33章 番外·魔法少女与魔法少女与守护兽·二   失去了魔法, 也看不到自己的守护兽的魔法少女,再称呼自己是魔法少女,未免也太厚脸皮了。从那天起,陆慕鸢终于试着去接受自己真的已经变成平凡少女的事实。她开始参与同学的聊天, 再有女生邀请一起逛街也不会拒绝, 在路上见到老师会主动打招呼。大家都说她变得开朗可爱了。   可是只有陆慕鸢自己知道, 这样的改变,比起妥协,更像是堕落。   我已经是个没用的凡人了,就放弃挣扎像个凡人一样过平凡的日子吧。陆慕鸢想, 没有比放弃更容易的事了。   最近她连独角兽的马蹄声都快听不见了。   然而她还是习惯性在锁上门的房间呼唤独角兽的名字,然后对着空气说话,说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假装独角兽就在旁边。   这一天,陆慕鸢在图书馆的旧书堆里找到了一张奇怪的小卡片。   像是厚牛皮纸制的名片,竖版, 统共只有两排字。上面一排是中文的“塔罗师”,下面一排是英文的“Crow”,空白处是一只乌鸦的剪影。   好丑。陆慕鸢想。她拿着名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也没找到联系方式;想来这个印名片的人是不准备靠这个招徕生意了。陆慕鸢随手就把卡片夹进要借的书里, 当作书签带走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看见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乱拿。   当然,这是后话。   在那之前,陆慕鸢会先遇到一个——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歌特萝莉啊。陆慕鸢想。   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 那个经过无数次的小巷口,在这天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摊位。   巷口的拐角里摆了一张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折叠桌,和两把同样破旧的折叠椅;桌上铺着黑绒桌布,放着一个小黑口袋。临街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她穿着层层叠叠的黑色歌特小洋装,黑亮的长发卷成整齐的发卷,皮肤像瓷器一样洁白。她交叠双手坐在对她来说有些高的椅子上,“啪嗒啪嗒”地晃着腿。   “你好呀,人类。”歌特萝莉说话了。   陆慕鸢四下看看,似乎确实是在叫她。   “你……你好,”陆慕鸢说,“有什么事吗”   “不不不,”歌特萝莉使劲摇头,“是你有什么事才对。”   陆慕鸢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这身对日常来说过于隆重的打扮,还有她说的这些奇怪的话……   “你是魔法少女对不对!”陆慕鸢一步冲到桌前大声地说。   然而歌特萝莉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鬼我是可洛洛。”   “啊”   歌特萝莉细眯了眼,狡黠地一笑:“我是塔罗占卜师,可洛洛。好了,告诉我你的烦恼吧,人类。”   多年魔法少女的从业经验告诉陆慕鸢:有可疑。   陆慕鸢上下打量了可洛洛一番,怎么看都是个装大人的小屁孩。虽然自己当上魔法少女的时候也不过12岁,但是情况不一样,自己是为了守护城市的和平才挺身而出的。而面前这个——   “你的家长呢,”陆慕鸢一边问一边掏出手机,“离家出走的吗要帮你叫警察吗”   可洛洛猛地跳起来一把拍掉陆慕鸢的手机:“人家是说真的啦!你能收到我的名片就说明你需要我的帮助!”   名片陆慕鸢想起在图书馆里找到的那张小卡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洛洛撅着嘴说,“没错,那张很丑的名片就是我的!只有需要我帮助的人才会收到我的名片,也只有带着我的名片的人才能看到我。”   这是什么情况这个设定的风味太亲切太熟悉了!陆慕鸢仿佛重回当年的魔法岁月,万般往事涌上心头。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人类”可洛洛见陆慕鸢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于是整整裙子坐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陆慕鸢也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我以前……是一个魔法少女。”   “哦哦!”可洛洛饶有兴趣地凑过来,“是会变身,会飞,用必杀技和敌人战斗的那种吗”   陆慕鸢点点头:“那时候发生了很多故事……可是后来,大魔王被打倒了,这个城市不需要魔法少女了,我的伙伴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能使用魔法了。”   “然后呢”   “当时虽然我不能用魔法,可是我还能看到我的独角兽,还能跟它说话。但是最近,我连它都看不见了,”陆慕鸢说着说着鼻子酸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当初选中我一定是因为我与众不同吧,我也觉得我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在……我真的只能变成一个普通人吗”   可洛洛“噗噗噗”地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魔法少女都是小女孩吗”可洛洛问。   陆慕鸢想了想,“因为小孩子的心灵比较纯洁吗”   “因为只有那么小的孩子,才会对‘魔法’毫无保留地相信,”可洛洛说,“对魔法的存在都持怀疑态度的话,又怎么能使用它呢”   “可是我一直都相信的啊!”陆慕鸢有些激动起来,“我一直都相信有魔法,从来没有怀疑过啊!”   可洛洛伸出食指在陆慕鸢眼前晃了晃:“不对不对。你相信的是,‘果然能用魔法的我是与众不同的’,和‘果然只有与众不同的我才能使用魔法’。”   陆慕鸢怔住了。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陌生而美丽的异兽踏云而来。它有着耀眼的银白色毛皮和巨大的羽翼,额上的长角像水晶一样闪闪发亮。陆慕鸢过去只有在童话书里才见过这种叫做独角兽的生物。   当时不过12岁的她,满心想着的,都是——   “我果然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是独一无二的”。   “然后呢,你在那场战斗之后,发现自己不能变身了,对自己的‘与众不同’产生了动摇,”可洛洛接着说道,“不再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你,当然也不能用‘与众不同’的你才能用的魔法啦——呜哇,好绕哦。”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陆慕鸢问,“我想再看到我的独角兽,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可洛洛从桌上的绒布口袋里取出了一副塔罗牌。   “你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再见到独角兽,对吗”可洛洛问道。   陆慕鸢点点头。   “好哒,收到。”   可洛洛开始洗牌,然后让陆慕鸢切牌,再从中抽取三张放在桌上。虽然陆慕鸢在魔法少女时代也曾接触过别的占卜师,但他们大多是要打倒的对象。所以她还是下意识地提防着——万一面前的幼女突然变成魔物了怎么办   话又说回来,面前的幼女就算真的变成魔物,现在的自己也不能把她怎么办。   可洛洛把牌一张张翻开,搓搓自己的小下巴,自言自语似地念叨:“圣杯6,命运之轮,恋人……”她又抽出牌堆最下面的那张翻开,“呜哇……塔。”   陆慕鸢完全一头雾水。   “放心吧,”可洛洛说,“虽然看不见,但是你的独角兽其实一直在你身边没有离开过。”   “什么叫虽然看不见啊,我就是想要能看见它啊!”   “那是不可能的啦,”可洛洛扁扁嘴说,“你不可能一辈子不长大。而人越是长大,越会感受到自己的极限。也许自己根本没有那么能干,那么出色,那么与众不同……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普通、不起眼。”   “你的意思是……我要一直做到最优秀、最出色的程度吗”   可洛洛摇摇头:“能做到当然好,但如果做不到呢我的意思是,你要相信,就算没有魔法,没有一切与众不同的能力,这样的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魔法没有特殊能力,怎么能说是独一无二呢   “不要这么悲观嘛,肯定有一些事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可洛洛拍拍陆慕鸢的肩膀说,“虽然这一匹独角兽是看不见了,但不久的将来你会再遇到另一匹独角兽。在那之前,一边找着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一边耐心等待吧。”   ——唔,看起来不错。我真是佩服自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大了。这样看起来下一章就能进入新剧情了呢。   童其诚,热衷创作的17岁,目前正在为新文奋力存稿中。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我又去了校医院找陆老师,想从她那里挖一些新梗。然而不巧的是,我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   真的,真的是不巧,不是我有意偷听的。   “好吃吧,毕竟是妈妈做的呀。”喔,好像是在和小美打电话。   “当然啦,只有妈妈才做得出来,因为只有妈妈才这么爱你呀。这是妈妈专用的魔法,别人是学不会的。”   “好好好,等你长大了就教你。”   前魔法少女陆慕鸢已经没有了魔法,也即将不再是少女,但她依然对那个占卜师说的,她的独角兽一直陪伴着她的事深信不疑。而一想到自己并不是只有独自一人,自己身边还有看不见的伙伴在守护着,很多时候就能变得自信勇敢起来。   总有一些事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并且,还有另一匹独角兽在等着自己。她一直这样相信着。   于是前魔法少女陆慕鸢在18岁那年,带着自己的独角兽一起,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求学。   第一次离家这么远,陆慕鸢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虽然她相信,她的独角兽会一直守护她,正如过去她们一起经历的战斗与冒险那样。   “迪兰……你在的吧,迪兰……”望着火车站的人山人海,陆慕鸢有些紧张地念出了独角兽的名字,她感觉自己手心有些冒汗了,“这里人好多哦……你可别让我遇上坏人呀……”   “好啊。”   旁边突然有人应道。   陆慕鸢猛地转身,看到一个还挂着实习证的小乘警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怕遇上坏人的话,我送你去出口吧。”看上去刚刚20出头的小乘警说着,替她提起了行李。   陆慕鸢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实习证上写的名字是严荻澜。   火车站吵吵闹闹的嘈杂人声中,陆慕鸢仿佛听到了一声马嘶。   ——呜哇真是超不好意思超害羞啊,再不打住的话变成言情小说说怎么办!我点了一下保存然后把内容发进了存稿箱。终于攒满十万字了,明天就要发文了还真是有点紧张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不妙的事:陆老师看到这个文怎么办   不过想想以我的冰箱体质,这一篇文估计也是没人看。于是第二天,我按计划闪亮登场。   然而三天过去,世人并没有被震惊。唉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四天,出现了一条来自“魔法少女馒头卡”的留言。   “明天来校医院告诉我你是从哪知道我老公的名字的。”   一分钟后又是一条。   魔法少女馒头卡:现在马上把他的名字改掉,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明天无更,继续请假 第34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一   童其诚, 即将进入高三的17岁,正在乡下爷爷奶奶家度过高中阶段最后的暑假。   话是这样说,可是……毕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人家可是17岁的大人了呢。比起大热天的在外面汗流浃背地抓知了抓天牛抓各种虫子来, 我还是更乐意在空调房里喝喝冷饮玩玩游戏, 在游戏里抓知了抓天牛抓各种虫子。   “别整天在屋子里憋着啊小诚, 既然来了就去外面玩玩。”爷爷说。   “好的好的,我去外面玩。”我带上了掌机去外面玩。   爷爷奶奶家虽然是在乡下,不过除了相对清静以外,其他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有电有水有Wi-Fi, 生活必需品有专人采购;没有大嗓门的邻居也没有满地的鸡鸭粪便,距离最近的民宅都在一公里以外;因为附近的地都已经被我家买下了。   确切地说,是我家包了一座山,和山脚的一块地。爷爷奶奶就在这里过着半隐居生活。   我还是很喜欢爷爷奶奶的房子的,非常精致古朴的中式建筑, 还有园林有回廊。因为奶奶说只有两个老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太冷清了;所以爸爸又请了十来个帮佣,负责打扫、采购,以及陪老人解闷。   爸爸, 虽然你的做法不能说错, 但显然能被拉去上电视台的亲情节目了啊。   顺带一提,爷爷在山下有个菜园,平时没事喜欢种个菜,吃的菜也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所以帮佣还要负责照看爷爷玩过的菜园。   今天我也去菜园玩吧, 玩掌机。   爷爷所谓的种菜真的只是玩玩的程度:该播种了,就去撒几颗种子;该浇水了,就去泼几勺水;该松土除草了——老骨头腰酸背痛的受不了啊,你们年轻人替我干了吧。所以这个差不多半亩的小菜园里的菜只在名义上是他种的,其他全都是两个农大毕业的年轻人在打理。   其中有个叫阿江的应届生小伙子,我还和他挺合得来。他刚出校门就被我爸的高薪招聘广告骗来山里替我爷爷种菜,然而好像干得蛮开心的。   他说,包吃包住五险一金一月八休平时就是替菜园子浇水除草捉虫子年底还发13个月的工资,天啊,这工作比学校上课还轻松啊,居然还有这么高的薪水!   阿江真是个随遇而安的实在人,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我晃荡过去的时候差不多上午九点,阿江已经忙完了一圈,正在边上的小办公室里休息——顺带一提,虽然爷爷对种菜只是“玩玩”的程度,但是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还是专门请农科专家实地勘察之后设计布局建造的。   我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阿江抬头看到是我,冲我笑笑,又趴在桌子上做自己的事了。   “你在干嘛呢?”我凑上去看。   阿江的桌子上摊了一堆镊子剪刀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装着透明液体的瓶瓶罐罐和硅胶模具。看起来他正在做滴胶的小玩意。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滴胶,反正我是个爱叠千纸鹤的乙女风格男主角。   “前两天在地里除草的时候发现了一株四叶草,想拿来做个小东西,”阿江说,“你也懂的,女孩子都喜欢这套……”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用镊子把已经干燥完毕的四叶草放进模具里,然后从小瓶里把胶水倒进去;看着胶水慢慢地没过了四叶草之后,他把模具放在了窗台上,等着风干。胶块干了以后,会像琥珀一样把四叶草包裹起来。   哎呦,不错,做得这么仔细,看来是送给女朋友的。   阿江见我一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管这东西能不能真的带来好运,四片叶子的三叶苜蓿不怎么多见倒是真的。所以既然找到了,我就拿来做个小玩意。”   “挺好看的呀,”我说,脑中瞬间闪过一堆少女漫画名场景,“你是在哪里找到的,菜园里吗?”   阿江带着我去了他找到四叶草的地方。可是因为刚刚除过草,几乎没剩下什么杂草。我们顶着太阳趴在地上找了一个上午,终于在即将中暑的前一刻找到了第二株四叶的三叶苜蓿。   细细的梗上长着四片小绿叶子,就这小东西能给人带来好运吗?感觉它连能保证自己不被拔掉的运气都没有呢。   然而爷爷对我晒得通红的皮肤十分满意,这才是夏天的男人应该有的肤色。我也对阿江替我做的四叶草挂坠十分满意,这才是乙女路线男主角应该有的装备。   虽然阿江的挂坠是做来送给他的女朋友的。我的挂坠……还是自己先拿着玩吧。   阿江有一个交往了快一年的女朋友,也是心怀梦想的应届生,然而抱着简历四处碰壁,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甚至连面试机会都很少。阿江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送个加幸运值的小东西给她,加加油打打气。   阿江真是个有情调的实在人。不过话说回来,三叶苜蓿的四叶变种能带来幸运的说法,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然而我把阿江替我做的四叶草挂坠挂在手机上的当天,我丢失已久的运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披荆斩棘拖儿带女地冲了回来。   是的,不是出门一路绿灯午饭买到大鸡腿这种小儿科的走运,这种的段位太低了,不足挂齿。我带上四叶草挂坠的那天下午,鬼使神差地想去山上走走,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山间小路上捡到了一张风吹来的彩票;第二天报纸上正好出了开奖信息,我随随便便地看了一眼:特等奖,五百万。   这张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彩票轻描淡写地就中了五百万,也是吓得宝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虽然最终由于“什么,还要去市里领啊?好热好远好麻烦哦,还是在家玩游戏吧”这样的原因,我放弃了奖金——反正不差这几个钱——但这件事让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我“幸运王”的设定,已经回来了。   “阿江,快把那个挂坠送给你女朋友,”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东西,靠谱!”   “啊哦,”阿江有点懵地眨了眨眼,“正好下个休息日我要去找她,顺便带去了。话说你也快回学校了吧,开学就是高三了哦。”   ——阿江是个实在人,但是实在人往往都有一个毛病,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周末一过完,我就被廉叔押回了家,没几天就提前开学了。   “所以你暑假的最大收获就是一笔没去领的特等奖奖金吗下次懒得跑可以联系我啊,我替你去领啊!”白波,好久不见快要忘记他的存在的基友。这个暑假他白了许多,也胖了不少。   “真是目光短浅啊白波,”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中奖只是结果,我最大的收获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我把手机往他面前一甩,“这个四叶草挂件,简直是我的幸运符!”   “可是这明明是三叶草啊。”   “你懂屁,这是三叶苜蓿的四叶变种,很少见的!”   “可它就是三叶草啊。”白波指着我手机上的挂件说。   诶   我把挂件拿起来一看。透明的胶块里,三片小草叶绿荧荧的,像刚摘下来那天一样新鲜。   ——不对啊,刚摘来那天明明是有四片叶子的啊。   我把那个透明的挂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外表没有任何破损,就和做好那天一样,然而里面的三叶苜蓿真的只剩下了三片叶子。   奇怪,是我当时看错了吗?阿江也和我一起看错了?   放学后我去了许久未去的小公园——自从那天撞见朱利乌斯给科洛占卜之后,似乎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我偶尔想起科洛,想想这家伙现在说不定全天24小时都是少女漫画女主角状态,粉红色少女心跳得停不下来……这种场面,似乎有点可怕。   话虽如此,如果换了是我,遇上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我什么的,大概会直接变成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幸福的傻子吧。   然而三五年内这种事似乎是不会发生了。这是来自那个黑心占卜师的诅咒。   黑心占卜师今天并没有摆摊出来。也没在长椅底下看到她那堆破烂。说不定在我去乡下那段时间,她也离开去了另一个地方;说不定还是和朱利乌斯一起。   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17岁的高三应考生童其诚站在往日惯常坐的公园长椅前驻足良久,终于在“去‘某人的面包店’”和“回家”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也该为自己做点打算了。17岁,18岁……往后的路会通向哪里,我还看不到。   我又看了一眼还剩下两三个堆沙堡的孩子的小公园,转身往家走去。   ——我就知道,我的设定是帅不过五百字。   在我满怀对未来的忧思对前路的迷惘在夕阳下像个诗人一样神色凝重地走上回家的路的时候,旁边的消防栓毫无预兆地爆了。白花花的水柱扇子一样朝四周炸裂开来。我不幸被浇了满头满脸,全身的衣服瞬间湿透,牢牢地贴在身上。   然后,我更不幸地听到了此情此景下所能听到的最糟糕的声音。   “啊,童先生,”五米外,亚麻发色的异国青年一边撑起伞挡住溅射过去的零星水花,一边有些惊讶地叫了我一声,“你这是……在干嘛?”   “我想洗个手,龙头开大了。”我甩掉头发上的水,抹掉脸上的水,吐掉嘴里的水,镇定地说。   时间真是能改变一个人,包括口音。才一个多月,朱利乌斯的中文就说得像本地人一样溜了。 第35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二   我全身湿透地站在消防栓喷涌而出的水幕中。那个挺拔俊美的年轻男子撑着伞朝我走来, 他灰色的眼睛好像萦绕着烟雾的水晶球。他在我身前停下,把伞遮上我的头顶,伸出右手擦掉我脸上的水珠,而后一把拉住我大步跑开。   如果我是梦境里有粉红色蝴蝶飞来飞去的17岁少女, 那这一幕简直能让心里的小鹿扑棱扑棱地乱撞致死。然而我不是, 我是比直尺还直的直男男主角。   ——所以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他啊!被他看见还不如被科洛看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朱利乌斯把我带到那家熟悉的开封菜之后, 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他。还好是夏天,衣服湿了也不至于感冒,虽然看起来就免不了丢人。   “正好路过,”朱利乌斯说, 递给我一块刚跟服务员要的干毛巾,“说起来倒是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呢,童先生。”   ……上次科洛说他是来办事的,我还以为只是短暂停留几天,结果暑假都结束了他居然还在这。   “我去乡下过暑假了, ”我说,“没想到一回来就这么倒霉。”   是的,一回来就这么倒霉。倒霉到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熊孩子举着个甜筒朝我冲过来,然后像导演安排的一样在我面前一步滑倒。甜筒在空中甩过一条抛物线, 稳准狠地落在我胸口。   熊孩子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马上有家长跑过来把他抱走了,似乎并没有发现在一旁的我也受到物理和法术双重打击。   “你看,就是这么倒霉。”我一边扯掉衣服上的甜筒一边对朱利乌斯说。   朱利乌斯掩嘴笑笑:“其实一般来讲,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遇到好事和坏事的几率差不多是一半一半的, 但是人总是对坏事的印象特别深刻,所以回忆起来,总觉得自己一直很倒霉。”   “可是我连着遇上这两件事,你也看到了。难道这还不是倒霉吗?”   “那你最近就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吗?”朱利乌斯说。   好事……哦,似乎是有,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事,不过让我给放弃了。   朱利乌斯拿起毛巾替我擦掉手上的冰淇淋,手势很轻很温柔。他说他是“皇帝”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会是比较难以接近的人,然而没想到是这样……暖心大哥哥型的设定。   唉,更懂科洛为什么会喜欢他了。我要是女孩子的话,我也……等等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朱利乌斯垂着眼帘替我擦完手,扬起脸冲我淡淡一笑:“若是你愿意的话,我替你做个运势占卜吧。”   “运势占卜?”   朱利乌斯笑着点了一下头,“既然你觉得自己老是在倒霉,那就看看这段时间的运气到底是好是坏吧。虽然没多大用,至少有个心理安慰。”   好好好,要要要!我就需要这个!科洛最烦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运气的问题了,没想到朱利乌斯这么通情达理!圣上英明!   “不过……就在这里吗?”我看看桌上湿漉漉的纸巾和毛巾,还有旁边吵吵嚷嚷的大人孩子。朱利乌斯那副镀金的牌怎么看都和这样的环境不太相称。   朱利乌斯带我去了娜娜的店。路上我又两次踩中香蕉皮,还好在摔倒前都被朱利乌斯一把拉住了。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个狗吃屎,和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男人怀里,说不清哪个更尴尬一点。   娜娜看我进门这副狼狈的样子,马上上楼找了一套她老公的衣服让我去换上。我换完衣服又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看到朱利乌斯正抱着娜娜的女儿和她玩。   还没半岁的小姑娘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肉球,但已经会一边啊呜啊呜地嚷着,一边伸手去摸面前帅叔叔的脸了。朱利乌斯也任她摸,看起来似乎不在意被她揪乱了马尾,以及她的手刚刚抓过牛奶麦片。   ……在我离开的这一个月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呢。这个外国人已经变成幼女偶像了吗?   看到我出来,朱利乌斯把孩子还给娜娜,把我引到一边的餐桌旁坐下,然后从边上一个早就放在那的小皮箱里取出了一块深紫色的丝绒桌布,还有一个同色的绒布口袋;里面应该是他那副金闪闪的牌。   “我用的是维斯康提塔罗,”见我一直望着他的手,朱利乌斯这样说道,“和我的姓一样。当然,是复刻的。”   我喏喏着点点头,反正也不是很懂。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来:“对了,科洛呢?”   “她这两天就会回来了。”朱利乌斯笑笑,并没有正面回答。   说话间他已经洗完了牌,让我切完之后,手法轻盈娴熟地把牌在桌布上推出一个完美的扇形。   ——果然除了那家伙之外,谁都会这一手啊。   “抽一张你喜欢的吧,”朱利乌斯看着我说,“看看下星期的运气怎么样。”   一张吗?我在差不多中间的位置点了一张。朱利乌斯伸手把它翻开——呜啊,更看不懂了。   牌面上,十把宝剑一样的东西左右交织在一起,在中间穿插出了一个菱形;上下都有三叶苜蓿似的花边缠绕。比起科洛那副每张牌上都有人,不懂也能看图说话猜个大概的塔罗来,朱利乌斯这一副,我是彻彻底底地看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朱利乌斯。他有点为难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说呢,童先生,”朱利乌斯皱着眉看了我一眼,“可能最近是有点倒霉,不过已经快结束了,”他很快笑了笑,“结束之后,一切都会顺利起来了。”   ……是什么结束了,结束什么啊。   他看我一脸懵了的样子,又笑笑说:“你们的语言里大概是叫做‘晦气’吧,你的晦气快要结束了。”   哦,我就知道我的倒霉都是暂时的!毕竟男主角!   不过回家之后仔细想想,他好像说了等于没说。   然而那之后的几天,确实如朱利乌斯所说的一样,我的日子又回到了过去的节奏,不好不坏,不咸不淡。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像他说的,人总是对好事不敏感,对坏事却记忆犹新。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我记忆犹新。   三四天前,明明只有三片叶子的三花苜蓿,在今天早上又变成四片叶子了。   “我说你……不会在路上捡什么奇怪的东西来玩了吧?”许久不见的占卜师,今天也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对我发动了嘲讽。我是在这个午后突然发现她又出现在了原来的地方,就像不曾消失过。她也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自己去了哪里的事,就像不曾离开过。   “没有啊,这是爷爷家菜园里找到的,”我说,“然后家里的工人……然后我的朋友帮我做成挂件了。他还送了他女朋友一个。”   科洛跟我要了四叶草过去看看,只是随意瞄了几眼又还给我。   “我看不出什么来,”她说,“总之你还是小心一点吧,听你说得那么玄乎。反正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气。”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它一会儿三叶一会儿四叶?   科洛看起来心情很是不佳,我也不想在这会儿多嘴说什么白白挨骂,于是就这么傻坐在她边上,两相无言。   那天我问朱利乌斯,他们的“组织”不会是占卜师协会吧,怎么一个两个都随身带着副牌,还用大阿卡纳作为成员称号;应该不光光是为了看起来很厉害吧。   朱利乌斯说,其实“组织”最初只是一群神秘学学者自发组成的学术沙龙——这个“最初”差不多要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大家聚在一起做各种奇奇怪怪的研究;因为时代背景的关系,很多人对外都有另一重公开的身份,所以用牌名作为私下聚会时用的化名,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尴尬。随身带着一副牌也是为了见面的时候做自我介绍,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我脑中浮现出一群穿着黑袍的蒙面人在月圆之夜点着蜡烛偷偷摸摸地集会的场景,两个蒙面人掏出自己的牌对上暗号之后就一起转身进了小黑屋。   “就算是现在,‘组织’里的专职占卜师也很少。大家都有自己专精的领域,占卜只是涉猎的一部分,”朱利乌斯说,“比如你见过的梅林,他的正职工作就是一个魔术师。我没记错的话,这一代成员里似乎只有一个占卜师……”   “就是科洛吗?”我问。   朱利乌斯迟疑了一下,笑了笑说:“不,不是她。”   不是占卜师的占卜师现在正靠在长椅上,有些无精打采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往日里盛气凌人的眉眼今天疲惫得有些陌生。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很陌生。   我一声不响地在她边上坐了快一小时,她才刚刚如梦初醒似地看了我一眼。   “你在这干嘛?”科洛说。   “你前些天去哪了?”我反问道。   “关你屁事,”科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顶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四下飘忽,“我去……找梅林。”   又是找那个魔术师?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亲爱的朱利乌斯都来了她还大老远跑去找梅林?   “因为我和他都在找同一个人……有些事只有那个人才知道,所以见面讨论了一下……”科洛好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又飞快地斜了我一眼:“你差不多应该回家了吧,应考的矮子,高三了还这样到处闲逛没问题吗?”   当时时间是周六下午15:15,连我妈都不会催我回家。   我正准备耍赖,看到有个年轻姑娘正朝这走来,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多半是科洛的客人。于是我道了别就起身走了。   最近我也对别人的故事不怎么感兴趣了。 第36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三   爷爷曾经说过, 好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如果真的掉下来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想起爷爷这句话,我有点后悔没趁着中五百万的时候多做点拼运气的事, 白白浪费了天降的好运。不过仔细想想, 大部分拼运气的事都能用钱解决, 那好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毕竟钱来得比运气容易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株四叶草一会儿四叶一会儿三叶的,感觉是运气值的度量衡啊……如果是真的的话,那还挺、挺方便的……自己正在走好运还是霉运, 看它一眼就知道了,比老黄历靠谱。   不过既然科洛说小心为妙,我还是暂时把它收了起来。有时候想到了就拿出来看一眼——它一直都是四片叶子。   这天晚上差不多11点的时候,我都准备睡了,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阿江打来的。那边的声音又乱又吵, 好像有很多人在。   我“喂”了几声,阿江大着舌头应了;听起来像是喝醉了。   “小诚啊,你在听着吧?”阿江说。   我说我在听呢。   “我跟你说啊,你别不信。”   我说我信我信。   “莎莎……哦, 你不认识, 就是我妹子。莎莎她啊,要做明星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说这不是挺好吗。   “那你说,我是不是得赶紧和她分手啊。”阿江说。   啊?   时间是晚上11点05分,阿江大着舌头一边和他的朋友扯皮, 一边给我讲了一个时长半小时的故事。   阿江说,他把自己做的四叶草挂坠给莎莎了,莎莎可高兴了,马上就穿在链子上当手链挂了起来;过了两天莎莎更高兴了,她前脚刚在一个大公司的面试会场被HR问得哭出来,后脚就在马路上被星探递了名片,第二天就被拉去试镜,这两天就要正式签约然后开始一系列培训包装了。   “你说,那种在马路上拦小姑娘塞名片的老流氓,会不会是骗子啊?”阿江说,“又不是狗血偶像剧,现在哪还有这种事啊?”   “哦……有说是哪家公司的吗?”   阿江说了一个公司名——是我家的。   “不是啊,我是说那个星探是哪个公司的!”还是不要告诉他把莎莎问哭的HR是我爸爸的员工了。   阿江又说了一个公司名——是我家注资的。   “哦……如果名片是真的的话,那应该不是骗子……”我说。   “你也这么说啊,”阿江听起来有点失望,“那我果然还是应该和她分手吧。”   “所以为什么要分手啊?”   “不分手难道还等着她来甩我吗?”阿江说,“电视里不都是这样的吗女的成了明星就把以前的男朋友甩了另择高枝了,找个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   ……像狗血偶像剧的人是你吧!而且现在莎莎只是收了张名片而已啊,离明星还远得很呢!就算真的走红了也对自己的女朋友有点信心啊!   阿江是个实在人,但就是容易想太多。   我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快12点了,于是准备找个机会道了晚安挂电话。然而阿江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开始整理书包。   “其实我也挺替她高兴的,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如果因为我……”阿江停了停,“哎好了不说了你早点睡。”挂了。   我突然想到,阿江送给莎莎的四叶草挂坠,是不是也会变成三片叶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依然不知道莎莎的四叶草变没变,但我已经知道莎莎是谁了。   最近被炒得很红的某电影导演转型执导网络剧的事在短短一周内成为各大社交平台的热门话题,连我妈都在某天晚饭时提了一提。而热点之一就是据说完全面向新人的选角活动。   “都什么年代了还靠女主角选秀炒人气啊,反正都早就内定了吧。”母亲大人如此评论道。   虽然很赞同,不过我还是替选秀名单上的11号选手投了一票。阿江让我投的,11号是莎莎。   唔……还挺漂亮的。看起来文弱秀气的长发姑娘,清清瘦瘦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眼熟的四叶草手链。然而照片上看不清叶片的数量。   阿江说,不管怎么样,总是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能……能好好的。别的不说,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自己只是个小应届,帮不了她别的什么,只能发动朋友投个票了。   “所以你连我都惦记上了吗?”科洛使劲斜了我一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鄙视。   是的,我发动了白波等一圈同学以及家里的佣人替阿江拉了三四十票之后,想来想去,还剩下她了。   “干嘛啦,动动手指投个票咯,又不会多长一块肉。”我拿过她的手机,输入网址,然而在点击投票的前一秒被科洛夺回了手机。   科洛看了一眼投票页面,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眉毛。   “这姑娘有点眼熟啊,”科洛摸着下巴说,“好像昨天来找过我。”   “什么,莎莎昨天来找你占卜过吗?占卜什么?选秀的结果吗?”   “不是她,”科洛用手指点了点屏幕,“我说的是她。”   她的手指着的是11号莎莎旁边的那个10号姑娘。短发,瓜子脸,眉眼英气;旁边的资料写着她的姓名年龄和简单的介绍,也是和莎莎差不多大的学生。   “这里的每个姑娘都想一举成名啊,谁不是张口就能来上一段梦想故事的,”科洛说,“虽然不是比惨,但是要往上爬就意味着要把别的说不定比自己惨的家伙挤下去,你就忍心为了一个女孩子的梦想,毁掉另一个女孩子的梦想吗?说不定她也有同甘共苦的小男友,或者在家乡替她加油的父母哦?”   喔,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说不定只是单纯不喜欢拉票这种事吧。   “那你呢,”我说,“你就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梦想吗?”   科洛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可能我并不是那个她想与之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吧,这也不奇怪。   “我当然有梦想了,”停了一会儿,科洛突然说道,“我的梦想是——”她“呼”地站起来,手指天空,“挣,很多很多钱。”   和夸张的举止恰恰相反的是,她的语气十分平淡,表情严肃到有点吓人。   “挣了钱去干嘛呢?”我问。   “关你屁事。”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也是严肃到吓人。   这部网络剧选秀的新闻几天后马上被别的话题盖了过去,和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的所有热点话题一样;再热再火再吸引人的消息,也就能维持两三天的生命力。一星期后,还在关注这件事的恐怕只剩下了参赛选手和亲友团们。   哦,我大概也算是亲友团之一。   阿江几乎每天都找我谈这件事,用电话短信或者QQ,据说身边能发动的人已经全部发动了,连我爷爷也被他撺掇着投了票。莎莎的票数排名倒是稳中有升,目前位列前十,然而一旦哪天票数的涨幅没跟上,阿江就跟被断了生活费的高中生一样,六神无主坐立不安,每小时来一条短信跟我心不在焉地扯淡;要是一不小心被别的选手超过了,他干脆连夜下山找网吧刷票。   我说你不是担心莎莎真成了明星之后就得跟她分手了吗,怎么反而那么积极地帮她投票……不过想想,连女朋友都没有的我还是不要随便说人家了。   “我跟你说啊小诚,”这天阿江又来了电话,听起来非常高兴的语气,“我在你爷爷的菜园子里又找到了一大蓬三叶苜蓿,好多都是四叶的。”   我心说爷爷你的菜园子除了杂草还能长点别的东西吗——不对,好像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阿江你给莎莎的那个挂坠还好吗,”我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阿江重复了一遍,“没听她说起啊。不过倒是我这边,最近老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事……可能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啊?你怎了?”   阿江说,这两天不知道为啥,起床被凳子绊倒出门撞到门框,打个水把手烫了吃个饭把牙磕了,虽然都是些小事,但连着一起来还是感觉挺倒霉的。   “不过也没什么,可能是我最近时运低吧,”阿江说,“我正在做新的四叶草挂件呢,你还要吗?我给你留几个。”   纵然是科洛眼中智商如草履虫一般的我,也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了。   搞不好,这四叶的三花苜蓿,根本不是什么运气的度量衡……从这情况看来,更像是相反的用法。可是这么诡异的东西,为什么会从我爷爷的菜园子里长出来呢?   “你先不忙做,”我在电话里对阿江说,“明天周末了,我过来一趟。”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打电话把科洛叫了起来。君子报仇,以牙还牙。   脸色差到能吃人的占卜师在路上颠簸了两小时后,看上去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杀意的波动了;直到她看到了爷爷奶奶的房子:白墙黑瓦,深宅大院,画壁、廊柱、九曲桥。   “我要向你道歉,”科洛说,与此同时使劲拍了一把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倒在地,“我一直以为你家是毫无品味的暴发户,没想到还有如此古色古香高雅出尘的宅院。看来果然不能以貌取人,一叶障目,一孙子障全家。”   ……那你倒是向我道歉啊!   当然,为了不让爷爷奶奶误会我带了个……姑娘回家,这一趟我是偷偷回来的,除了阿江没人知道。   阿江看到科洛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还没发问,我赶紧抢先介绍道:“阿江这是科洛。科洛这是阿江。”   阿江的视线在我们二人脸上逡巡了一会儿,迟疑着笑了笑,朝科洛伸出了右手;而科洛只是微微点头致意。看阿江的手尴尬地伸在那里,我连忙强行跳过这个环节:“阿江你昨天说的四叶草呢”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科洛简单粗暴地解决了来历不明的四叶草事件:她在爷爷的菜园里放了一把火。 第37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四   奶奶曾经说过, 壮士断腕,割肉止损,虽然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能快刀乱麻就不要拖泥带水。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有一天自家的菜园子会因为几株杂草被人以类似的理由给放火。   阿江用小纸盒装了几株已经风干的四叶草, 领着我们去他发现那蓬三花苜蓿的地方——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田埂;杂草已经被清过一遍了, 剩下的是光秃秃的泥土和边上一溜一溜开始抽芽的荞麦。   哦,爷爷最近种的是荞麦啊,突然想吃荞麦面了呢。   然后科洛走上前去,拿过阿江手里装着四叶草的小盒, 掏出一个打火机,点了,丢到田埂上。   “你在干什么啊!”我和阿江同时喊道。   “这玩意儿不烧还留着下饭吃吗?”科洛很奇怪地看看我们。   “你……你在这儿点火万一烧到别的东西怎么办!”阿江才说完,火苗就借着风势“呼”地一下子蹿高了;他赶紧冲去办公室拿灭火器。然而有点奇怪的是,那个牛皮纸的小盒子本身和名片夹差不多大, 里面也只装了五六片指甲盖似的四叶草,点燃的火苗竟然能烧到半人高。金黄色的火焰还噼噼啪啪地爆着响。   纵然是我,也能看出不对劲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既然你找我来处理, 我就只有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了, ”看着阿江跑开了,科洛说这样说道,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对不起你的信任, 但我并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机器猫,”她停了停,继续说,“我能做的事……不比你多多少。”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带着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但我觉得她似乎有些难过;我确实一直都觉得,只要委托了她,任何奇怪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我没有想过,这种依赖的想法会让她感到困扰。   最后虽然阿江及时地带着灭火器回来了,但爷爷的荞麦们依然全灭。事故原因被阿江用没踩熄的烟头盖过去了,而罪魁祸首早在别人赶来前就逃之夭夭。   我觉得将来几天,阿江恐怕不会再跟我提四叶草和莎莎的事了。虽然他说没有关系,不过回家之后还是跟他道个歉吧。   和来时一样,科洛用娜娜丈夫的机车送我回到了市区——回到了“某人的面包店”。然而在我下车准备自己回家的时候,她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拖进店里。   时间是上午11:30,差不多到了午饭点了。面包店里的客人比起以往来更多一些,队伍快排到了门口。在柜台里接待的是娜娜的丈夫和——朱利乌斯?   怪不得有这么多客人呢……还有不少拿着手机偷偷拍照的女高中生……   朱利乌斯看到我们进来,加快手里的动作把客人的面包装进袋子,然后跟娜娜老公打了声招呼,解下围裙和一次性手套走出了柜台。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多看一会儿他穿着那身有小花小草小动物的可爱围裙的样子……国王陛下的金线绣花丝绸衬衫和小可爱棉布围裙的搭配,违和程度比面包店女店员形态的占卜师还高,简直就像黑咖啡里浇了一勺酱油。   朱利乌斯面带歉意地轻轻拨开围观的女高中生朝我们走过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回来了——话说这里的女孩子都好热情啊。”   倒也不是,她们一般只对帅哥热情。   “嗯……麻烦你还要替我看店。”科洛侧着头小声地说,眼神闪向别处。   “小事。倒是你们那边的问题怎样了?”淡淡带笑的灰色眼眸和四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可恶,我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科洛拖我进来是为了让我接受闪光弹的照射的吗……总觉得现在打开朋友圈会被同一个人的照片刷屏了呢。早知道她要把朱利乌斯喊来看店我就不叫她去了,还平白无故烧了爷爷的菜园,还让阿江背黑锅。   科洛打开仓库的门,待我们进去之后又关上,锁上。   她的房间和之前我看到的时候没有多大改变,只是衣架上那一排衣服换成了夏装。说起来她虽然住仓库吃泡面,但是在穿着上倒是一直挺讲究。衣服手套和鞋子看起来都是相当贵的私人订制。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朱利乌斯……唔,今天也是从头到脚的皇室风格,就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虽然就日常来说他这一身衣着和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但是外面那些女高中生显然并不在意。   “随便坐吧。”科洛漫不经心地招呼了一下。从语气听来,是对我说的。   可是你让我坐哪儿啊,面粉堆上吗?   科洛摘下了手套。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洁白的手心里有一株小小的三叶苜蓿;碧绿的梗上长着四片叶子。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偷偷拿了一片藏起来带回家了!   “听说是自己从菜园里长出来的,”科洛用手指拈起四叶草递给朱利乌斯,又看了我一眼,“泥土就是一般的土,附近长着的也是一般的荞麦大白菜。不过原来的草丛已经没了,没有活着的样本可以参考。”   朱利乌斯垂着眼看了看手里的四叶草,又抬头看着科洛说:“你觉得呢?”   科洛脸上一红,视线又闪躲起来,“我又不是……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啊。”   朱利乌斯笑了一下,又看着我说道:“这是你家菜园里长出来的三叶苜蓿?”   我点点头。   “你的朋友摘下了它,科洛得到了它,现在她又把它交给了我,”朱利乌斯说,“那么现在它的所有人是我。”   我不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什么,只能又点点头。   童其诚,正在备考的17岁,最近常常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轻松奇幻小日常”的男主角。因为总是隔三差五地有些让我感觉自己走错片场的发展。   比如现在,朱利乌斯从科洛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深紫色的外套——看起来是他自己的——伸手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把不管怎么看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货而不是路边五块钱一把的玩具的,左/轮/手/木仓。   朱利乌斯见我一直盯着他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别介意,出门的习惯。”   不要用那种优雅的笑容说这么可怕的事啊!你们不是学术沙龙吗为什么出门会要带枪啊!   朱利乌斯打开弹仓,倒出里面的六枚子弹,又取了一枚重新装填进去,然后把弹仓用手一拨,重新扣上,打开保险,把枪口对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架势看起来是一种叫俄罗斯(车仑)盘的可怕的游戏。   “你……”科洛也是吓了一跳。然而才刚说了一个字,朱利乌斯已经扣动了扳机。   弹仓空虚的转动声和击锤无处可依的敲击声。那一发轮空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科洛,她的脸色白得像纸,紧紧地咬着嘴唇;额上的汗都湿了刘海。   朱利乌斯松了一口气,蹙紧的眉头短暂地舒展了一下之后,又打开弹仓,重新拨了下(车仑)盘,然后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几乎不停顿的五连击,每一发都轮空了。而现在左轮的击锤上顶着的毫无疑问是唯一的那发实弹。   朱利乌斯再次扣下了扳机。   弹仓转动。弹簧被压缩之后全力伸展。击锤在弹簧的推动下做出一个杠杆运动,然后停在一声干涩的钝响上。   ——似乎是卡壳了。   朱利乌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边拿手帕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边脱力地笑道:“好险,差点以为要死了。”   “差点要死的是我好吗!”科洛一步上前抢走了他手里的左轮,停了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你要是真死在这里……我还要花好多功夫打扫呢……还会给娜娜她们添麻烦……”声音又细到听不见了。   我说你就不能坦诚点吗。   “放心放心,我是不会死的。”朱利乌斯说完,低头看着另一只手中的四叶草——现在是三叶了。   “我想,这个可能是他们的试验样本,”朱利乌斯说,“不过好像还很不稳定。”   “他们”是谁还有试验样本是什么像u盘一样的移动存储设备,不过存的是幸运吗爷爷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菜园子里还能长出这么逆天的……杂草。   不过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该怎样从这个略显尴尬的情景中脱离。   刚刚注意力全在玩俄罗斯车仑盘的朱利乌斯身上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夹在这两人中间我感觉自己每一秒都在发光发热,快要成为夜空中最闪亮的一个灯泡。我搜肠刮肚地找了一番能脱出的借口,然而能想到的只有“我妈等我回家吃饭”。   好在廉叔的电话及时地来了,内容也确实是我妈等我回家吃饭。于是我传达了一下母亲大人的意思,表示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童先生,”朱利乌斯一边收起左轮和外套一边叫住了我,“我也要回酒店了,一起走一段吧。”   找不到拒绝理由的我在科洛憎恶的眼神中和朱利乌斯一起走出了面包店。   我也是没想到会第二次和这个比我更像男主角的男人并肩走在路上。因为腿长的硬件差距,以及其实并不乐意的心理因素,我走得比他慢得多。而他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便配合我放慢了速度。   可恶,连我这样的直男都感受到爆表的男友力了。   然而一路沉默的气氛十分尴尬,尤其这一段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   “那个四叶草……到底是什么”我绞尽脑汁挤出了一个话题,“你刚刚说实验样本,是谁在研究这个”   “说起来,童先生祖父的花园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四叶草呢”朱利乌斯不但没有回答,还顺着我抛了个反问。我也就不纠正他“菜园”和“花园”的区别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说,“好像是有一天突然就长出来了,因为以前都没人提过。”   朱利乌斯轻轻地说了句“原来如此”,对话结束。气氛又沉默得让人难受起来。   这时,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从横里闪出,一头撞上了朱利乌斯,打了个趔趄之后又飞快地往前跑了。看他跑起来的样子,身形意外的敏捷。   “你没事吧”我随口问了一句。然而朱利乌斯没有应答。   我转头看到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腹部。   朱利乌斯的侧腹上插着一把匕首。纯白的丝绸衬衣上晕开大片大片的鲜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个单元写的时候正好遇上空降小天使组团围观,给我提了很多意见,还指出很多写作上的问题,又痛又开心(唔……   所以这个单元算是一个改变的缓冲_(:з」∠)_当然整体基调是不变的,如果觉得一些片段上的风格前后不是很统一……嗯,就当没看见吧_(:з」∠)_ 第38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五   “这‘催款单’……来得也太快了……”朱利乌斯捂着伤口, 慢慢靠着路边的墙坐下,有些勉强地笑着说道。虽然他竭力稳住呼吸,脸上的肌肉依然不住地抽搐。   我万万没想到,路遇歹徒中刀被害这种只会在国产电视剧里出现的白烂桥段居然真实地发生在我眼前。   被捅的还是刚刚在俄罗斯轮盘里六连胜的人。   “你没事吧!”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好蠢, 衣服都红透了, 怎么可能会没事!我赶紧抓起手机拨打急救中心电话, 同时蹲下来查看朱利乌斯的伤势。出血量很大,拔掉匕首恐怕会让情况更严重,而旁边也没有半个可以求助的人;我能做的只有替他擦掉额上不断滚落的汗水。   电话接通,我想都不想就说:“有个外国人被刀捅伤了, 快来救护车!”   然而朱利乌斯开口了。   ——“那个人并没有捅伤我。”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的伤口。鲜血正不断从他指缝间溢出。   电话里的接线员问道:“请问地点是哪里?”   ——“匕首刚刚碰到我就掉在地上了,所以我只是被划伤,没有出血。”朱利乌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面无血色。   “……J路口……132号附近……”我看着朱利乌斯迟疑着说。   “好的, 请伤患在原地不要动,救护车马上到。”   然而看起来没有那个必要了。   前一秒还捂着伤口倒抽凉气的青年表情渐渐舒缓,嘴唇也慢慢恢复了红润。我低头看去,他衬衫上的血迹消失了, 侧腹的匕首也消失了。   朱利乌斯轻出了一口气, 有些乏力地笑笑:“凡是我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这个能力救了我很多次。”   我转头一看,刺伤他的那把匕首正躺在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刀刃上只有一丝细不可辨的血迹。   在玩俄罗斯轮盘前,他一字一句地确认自己得到四叶草的过程,也是为了发动能力吧。   “不过真的要谢谢你, 童先生,”朱利乌斯说着看了一眼那个人跑走的方向,“也希望救护车能到得快一点……虽然血暂时止住了……”   过了五分钟左右,救护车到了。抬着担架的大夫满脸狐疑地看着这个能说能笑的据说被捅了一刀的伤患;最后大概考虑到他是国际友人,还是让他上了车。   我也跟着一起去了。虽然朱利乌斯再三表示没有必要,不想给我添麻烦,我还是跳上了车。   路上,朱利乌斯不想让我看见的事情发生了。那道已经变成擦伤的伤口再次绽开,鲜血止不住地涌出,衬衣又是一片湿红。所幸大夫就在旁边,立刻做了紧急止血处理。到了医院后,朱利乌斯马上被送进了急救室。   “奇怪,刚才明明没事的啊。”我听到一个大夫这样嘟囔了一句。   我大概知道朱利乌斯的能力的限制条件是什么了。   爷爷曾经说过,真正的男人会在一次次受伤中越挫越勇。仔细想想,我从小到大受过的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6岁时被绑匪用麻绳勒破了手腕;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长到这么大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勇气。   而面前这个被称为“皇帝”的男人,想必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的勇士。   朱利乌斯此刻正合眼躺在病床上,绷带下露出的肌肤有着各种深浅不一的伤痕。他侧腹的刀伤伤到了肝脏,紧急手术后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也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他的右手插着输液的针头——看上去纤瘦的体型,肌肉线条却意外的精干,手臂上的血管也虬结有力。他或许并不如他的脸一样纤细柔弱。   相比之下,我真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看上去是个弱鸡,实际上也是个弱鸡。   哼,反正我只是个平凡的路人男主角。   想了想,虽然朱利乌斯可能不会同意,我还是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科洛。她一阵风地冲进病房之后我就起身回家了。   不知道我受伤的时候,会不会也有父母以外的人用那种伤心焦虑疼惜的眼神看着我。   爷爷,让男人变得勇敢的不是伤痕,是自己受伤后,爱着自己的人落下的泪水。   到家后我立刻给阿江打了个电话。虽然还不知道这些四叶草是什么,但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它让我中了五百万之后我只是象征性地倒了几天霉,没出什么大事,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去领奖。   可莎莎不但签约,现在还眼看就要进入试镜初选了。而且看起来为她支付幸运的人并不是她自己,而是送她四叶草的阿江。   然而电话一直忙音。   晚上八点多,阿江回了电话。四周听起来还是闹哄哄的,还有时远时近的汽车喇叭声。   我一接起来刚准备先就菜园的事道个歉,阿江已经刹不住地说了下去。   “小诚我跟你说啊,你看那个投票结果了吗莎莎保送直升决赛了!本来她刚刚是投票第六名,没有直升资格。结果前面第二名的那个弃权了,往后顺延一个名额,她就进决赛了!下周一就要去电视台录节目了!你说她怎么这么走运呢!”   完蛋。   “等一下阿江,你这两天千万别出门,最好请假在家待着!”   “啊?为什么?”   “你可能……不安全……”我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说了。   果然阿江并不相信地笑了。   “你是怕我刚失了火又不干正事到处跑被你爷爷骂吗?没事没事,老爷爷说我回头再给他种上就行了,几棵荞麦,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有女朋友比赛重要。再说我这会儿人都在——”   戛然而止的话语和轮胎快速摩擦地面的急刹车声,手机被震落的撞击声。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通话断了。   其实我的厄运并没有结束吧,所以我身边的人才会接连发生不幸。   我再次见到阿江是在医院病房。他的情况很不好,意识还没有恢复,医生说看情形或许需要截肢。他的父母都来了,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空气里都是凝固了的伤心。   我没走进去。我进去也没用,安慰的话不能让他们快乐,也不能让阿江好起来。   阿江好像是在去找莎莎的路上被撞的。对方是喝醉了开车上路的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在拘留所里了;他的父母垫付了眼下的医药费。   本来应该高高兴兴地去替入围决赛的女朋友加油的小伙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如果真的是为莎莎的机遇支付了幸运,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我想起朱利乌斯说的,四叶草是研究中的试验样本。   它是从哪儿来的?研究它的用意又是什么?一瞬间的好运之后,会失去和得到的相当,甚至大得多的东西,那这样的幸运又有什么意义?   奶奶曾经说过,真正的幸运依附在努力上,是把你的努力放大到能砸出水花的一点加持;在短暂的顺风中快速成长强大起来,才能把幸运更久地留在身边,不然这阵风吹过,什么也不会剩下。   我看到有一个年轻姑娘低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长发,清瘦;腕上挂着的手链悬了一枚四叶草的坠子。   想想她并不认识我,我也就不过去打招呼了。   对她来说,短短一个月里的大喜大悲来得太多太快。如果她知道男友的遭遇和自己的机遇有直接关联的话,不知会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次机会。   转眼到了周一,选秀试镜的初赛已经过了,决赛过程会通过本地电视台现场直播。然而我没有在现场看到莎莎。   有点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我想她应该是在医院陪阿江。   不过,这会不会白白浪费了阿江支付的代价   第二天各大平台的娱乐新闻用大篇幅报导了这次选秀的结果。不管是不是内定,最后胜出的是科洛那天提到的10号姑娘。同时爆出的还有某娱乐公司为炒作这次活动,签了很多新人当作造势的炮灰,选秀一结束就单方面解约的丑闻。   说不定科洛就是知道这件事,才不乐意给莎莎投票。   既然如此,投一票也不会改变什么呀。这家伙还真是讨厌。   童其诚,感觉自己最近在各方面都成长很多的17岁,希望身高也能包括在这个各方面之内。   当然,希望社交技能也是。   比如现在,因为阿江还不能会客所以来到朱利乌斯所在的医院并且正站在病房外的我,应该用什么姿势敲开门,用什么表情和极有可能正在上演矫情青春偶像剧中男一号和女一号肉麻探病剧情的两个人……打招呼。   总觉得我看到朱利乌斯的能力的限制之后,比以往面对他都要更尴尬了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往的尴尬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不明白不理解不知道啊。   然而我还没结束不明白不理解不知道的循环,身后传来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起来有点gay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头顶一个清脆到有点轻浮的声音说:“你杵在这儿干嘛?”   为什么你一个外国人会知道“杵”是什么意思啊……真的是中文八级吗?   我转过身,看到那个大长腿魔术师抱着一大束百合,微微昂着头看着我——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就不要昂着头了好吗,完全就是俯视了啊!   周一下午四点的贵宾病房门口,四周的声音都被厚实的地毯和墙壁阻隔了,窗口漏下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地上。金发的异国青年怀抱鲜花站在我面前,视线居高临下,碧蓝的眼睛像海一样深邃。他的衣领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莫比乌斯带的徽章。   我感觉再多站一秒这情景就会成为朋友圈热图,配的标题大概会是……“看得我都哭了!病房门口的求婚!”之类的。   “为什么不进去呢,童先生?”梅林有些奇怪地挑眉笑了笑说道。然后他屈指敲了敲门,径直一拧把手走了进去。   我也是不懂这家伙是直率还是压根没想那么多了,总之我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病房。 第39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六   爷爷曾经说过, 花会使所有的女性都绽放出光彩。虽然朱利乌斯并不是女性,但他接过梅林的百合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也是意外的动人。   糟糕糟糕,想法越来越危险了。   “我才知道你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陛下, ”梅林说着, 很自然地坐下削起了苹果,“你不是一直都很小心的吗?”   “不要这么叫我,”朱利乌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次大概是因为刚刚做了一些消耗运气的事吧, 才会突然就被逮到了。”   趁梅林低头削苹果的时候,朱利乌斯转向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想是让我不要把四叶草和他玩俄罗斯轮盘的事说出来。   看来他们的卖关子协会内部也是这样互相卖关子的啊。   于是我就看着面前一个E国人一个I国人用中文讨论了半天天气变化和国际局势,感觉是联欢晚会上外国人说相声之类的娱乐环节。原来哪国的大人都一样,在进入正题之前必须先来一段无关痛痒的开场白暖暖场。   “对了, 关于乌鸦小姐之前来找我的那件事,我稍微有些眉目了。”暖场时间差不多够了以后,梅林这样说道。   乌鸦小姐?啊,是说科洛吗。   “你找到‘女祭司’了吗?”朱利乌斯说。   梅林似乎有些顾忌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笑笑道:“确切地说, 我正是来找‘女祭司’的,正好遇上陛下你出事,顺道探望一下而已。”   朱利乌斯截住他的话头,转头对我说:“童先生, 能麻烦你替我买份杂志吗?我有点挂念最新一期的连载。”   鬼才信你个外国人会追中文杂志的连载啦……不过作为一个识趣的17岁少年,我还是应了下来,然后走出了病房。仔细想想,他们俩之前扯了半天闲话,说不定也是因为我在。   我一转头,看到科洛站在走廊上。   她散着一头黑发,抿着嘴唇,双手抓着裙摆,裙摆下露出的膝盖一左一右地沾满血污,大概是在哪摔倒了。她站在走廊中间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像漆黑的夜。细长的颈上还挂着几丝汗水,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一路跑来的。   “……你来了,怎么把自己摔了?”我迟疑了一下,主动招呼道,“梅林也在,我这会儿要去替朱利乌斯买杂志……你还是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再——”   科洛松开攥着裙子的手,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她说,“为了你好。”   “我们”?“我们”是指谁和谁?算了,不管是谁和谁,反正都没有把我包括在内。从一开始,路人男主角也真的只是个路人而已。不管我怎么卖力地演卖力地闹,跟着前前后后地跑,尽可能地想帮一些我能帮的忙,有时候对我多说两句话我都挺开心,自以为是交到朋友了,结果人家一个“你”一个“我们”,直接划清界限,用的还是“为了你好”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何必再不识相地自讨没趣呢。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   “呵呵!”我反手一背,开启富三代模式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不知道还有人能用这种口气命令我做事!”没错,我不是一般人。   “你的妈妈。”科洛伸出一根手指。   “啊?”   “你的奶奶。”两根手指。   “你的管家。”三根手指。   “光我知道的能用这种口气命令你做事的就有这三个,”科洛举着一个“三”说道,“再往前数可能还有你的女神李——”   “好啦好啦!我去买杂志了!”我大步绕开科洛跑了出去。富三代模式被迫关闭。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到她手里握着一本杂志,封面上的大字依稀正是朱利乌斯说给我的书名。   看来这一趟是不用跑了。   说起来,科洛才是最对我呼来唤去的,还直接叫小弟,简直是毫无自觉的过分。所以我决定这次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但是,要说不难过也是不可能的。想想在他们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脸熟的路人,有我没我都一样。之前帮我的事,大多都是出自我的委托。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以及最重要的佣金,恐怕她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草履虫。至少肉眼能看到的草履虫还是挺稀奇的。   可恶,一冷静下来想想,比我预料的还难过啊!宝宝都要哭了呢!   奶奶曾经说过,友情会让成熟的人变得幼稚。可是明明连友情都不存在,为什么我会感觉自己倒长了5岁,不,10岁?   童其诚,容易受伤的7岁儿童,今天起想朝更独立更爷们的方向锻炼自己。   从熟练运用“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开始好了!   在我的爷们补完计划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廉叔告诉我,阿江能够会客了。他很走运地没有被截肢,只是还需要比较长一段时间的住院治疗。   不,遇到车祸本身就不是什么走运的事了,而且现在……我也不敢随便说“走运”两个字了。   爷爷听说他的事以后,也很挂念,隔三岔五地问我他的情况;知道他能接受探望之后立刻让廉叔置办了一些慰问品送去。   我没和廉叔一起去,总觉得那样不太像……朋友之间的探望。   唉,说不定对他来说,我也只是老板的儿子;朋友什么的,又是我又自作多情了。   然而我还是等廉叔代表爷爷慰问回来后的第二天自己去了。不管阿江是怎么看我的,至少我觉得他是我的朋友。至少他和我一样,都是平凡的普通人,每天忙忙碌碌的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不是和不知道是什么鬼的邪恶组织斗智斗勇。   这段时间我也问过爷爷,菜园里的四叶草是从哪儿来的。爷爷是这样回答的。   “啥四叶草?”   “就是那种……长叶子的杂草,有的三片叶子有的四片叶子……”   “我说小诚,你们这辈孩子也太没见识了。这天下的杂草哪个不是长了三四片叶子的啊!”   ——总之爷爷似乎并不知情。   我到病房的时候,阿江正合着眼睛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着了。床边堆了层层叠叠的花篮水果篮保健品,看来有不少人来探望过他。他的妈妈坐在边上,有些钝重地冲我笑了一下,点点头;她依然满脸疲惫,但气色看起来比刚出事那天稍微好了一些。   不管怎样,经历车祸之后还活着,并且健全地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希望阿江今后能遇上一些真正的好事。   看到他还睡着,我也不多留,把东西放下之后,压着嗓子跟阿江妈妈道别就走了。毕竟我也不知道应该安慰些什么。这是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希望不再有第二次。希望我永远没有学会这个场合应该说的话的机会。   在走廊上我又遇到了莎莎。她迎面朝我走过来,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长发扎了个低低的马尾,没有化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曾经差点入围选秀终选的小艺人。她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保温盒,大概是给阿江送饭去。   我想了想,还是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你可能不认识我,”我说,“我是阿江的朋友,他在……在我爸爸公司工作。”   “哦,你是说那个是你爷爷吗,阿江替他照顾菜园的那个老爷爷?”莎莎不假思索地说,然后笑了一下,“之前要多谢你爷爷照顾了,阿江出事了还送了好多礼品来……太客气了。”   ……我还以为阿江一直没告诉她,自己的具体工作呢……还以为她知道情况以后会不高兴;毕竟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干着替人种菜这种工作,说总觉得起来有点……丢人?结果双方当事人一个爽快地说了一个爽快地接受了,那我又干嘛替人不好意思呢?   唉真是有点失礼,我是说我。   “嗯……是的,我也是在我爷爷家认识阿江的,挺好的人,”我说,“刚才我去了病房,他还在睡觉。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让他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我们再一块儿玩。”   “好的,我记住了。”莎莎笑着说,抬手拢了一下鬓边的垂发。   她白皙的右腕上挂了一串手链。一枚四叶草的坠子一晃而过。   我几乎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系统提示音:童其诚年度蠢事录加入一条新记录。   “你、你这是做什么?”莎莎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挣扎起来。   我连忙松开手:“对不起,我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阿江没有跟你说过你手上那块挂坠的事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莎莎倒退了一小步,猜疑地盯了我一会儿,还是解下手链递给我。   透明的胶块里包着一株碧绿的四叶草,四片叶子的四叶草。不知道是原本就如此,没有变过;还是因为莎莎没有去参加决赛,放弃了这次“幸运”,所以阿江也就不必继续支付代价?   “这个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吗?”莎莎探过头问我。   我想了想,解下挂坠,把单独的手链还给她。   “希望你不要再把这个挂坠带在身上了。”   “为什么?这是我男朋友为我做的啊。他为了给我打气特地做的,我超喜欢,为什么不能带?”   我语塞了。对啊,为什么不能?要告诉她她这个月来得到的种种机遇都是用她男朋友的幸运支付的吗?告诉她她没去决赛让男朋友白白被撞,然而去了情况只会更糟?证据呢?这可不是简单地刷个卡,还有小票可以对账。   “虽然你可能不能相信,我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让你相信……但是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说,“应该是真的。”   尽管觉得有些不妥,但我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办法,只好尽可能简单明了地把发生在我和朱利乌斯身上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我对放弃“幸运”的猜测。   “你的意思是,我在消耗阿江的运气吗,”果然莎莎看起来很难接受,“所以我直升决赛,他才会被车撞?是我得到机会,为什么是他付出代价?照你说的应该也是我自己倒霉啊。”   “我不太清楚,可能因为这是他送给你的,”我想起朱利乌斯的话,“还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东西还不成熟。”   “所以,我继续带着这个四叶草的话,如果我得到新的机会,阿江还会发生不好的事?”   我点点头。   莎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大概是在试图理解我的话。我看到她的肩膀重重地起伏;换了是我,我也很难相信这些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   “你参加选秀的那件事,虽然有点可惜,但是也多亏了你没有去,”我说,“不然阿江可能……”   “哦,那个啊,”莎莎回过身,如梦初醒似地笑笑,“我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毕竟突然被星探发掘这种事也太夸张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突然让我进军演艺圈什么的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会信。现在我只想踏踏实实找份靠谱的工作……”说着说着,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嗯,加油吧。”我说。本来以为她多少会有些失落,但是现在听她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挽回不了了。   “那我先告辞了,”我准备顺势遁,“麻烦你照顾阿江了。”   “等一下,”莎莎叫住了我,“你把那个四叶草还给我好吗?”   我看着她。她认真地皱着眉,眼神里透着浅浅的急切;见我不说话,又咬了咬嘴唇,脸有些红起来。   “我想……把它还给阿江,让他自己保管。”莎莎说。   原来是这样啊。我松了一口气,“拿去吧。确实放在我这的话,说不定就变成我让阿江倒霉了。”   ——不对,又犯傻了。刚一出口我就觉得说错话。怎么那么蠢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莎莎好像并不在意,接过四叶草朝我道了别,就转身去了病房。 第40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别扭的少年·七   童其诚, 想要回到正常生活的17岁,最近每天放学后的娱乐活动是叠千纸鹤。   反正我是个乙女风格的路人男主角,不能拯救世界也不能守护和平,不给人添麻烦不让人分心来照顾我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了。那种自以为是人家朋友的不要脸的事, 我再也不想做了。   哼, 什么卖关子协会神秘组织, 关我屁事,我还是找和我一样的地球人玩吧。   这样想着,我叠完了第1000只纸鹤,放进玻璃罐。虽然说来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是我准备……送、送、送给阿江的。   呜啊……果然很不好意思啊,要不还是换成别的什么的吧,两个大男人送什么千纸鹤啊,十年前的国产校园剧都不会这么干呢。   那天我从医院回家之后,才刚进门, 廉叔就告诉我阿江来过电话了,说刚刚醒,谢谢我去看他。我回电话过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有气无力,不过语气还挺开心。他说他妈妈和莎莎都告诉他我来过了, 可惜自己在睡觉, 没能聊上几句。   “没事啦,我过两天还会来看你的。你好好休息,出院了我们再一起玩,”我说, “爷爷也说等你回去。”   阿江很小声地抽着气笑了,像呛水的鸭子。   “对了,莎莎有没有把那个四叶草挂坠还给你?”我突然想起来这事。   “那个啊,她还给我了。说起来,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阿江半句半句地慢慢说着话,“说那些草很危险,不会,是真的吧……”   看来莎莎没把整件事的原委告诉他。我想了想,“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一点总没事。你就先别管这些了,好好吃好好睡,先活蹦乱跳地出院再说。”   阿江又抽着气笑了。   后来我又问过爷爷好多次,还自己再一次跑去实地看了。不过既然科洛也说她看不出什么蹊跷,我自然更不用说。在我这个普通人眼里,不管怎么看那都只是普通的泥巴和普通的菜园,没有半点奇怪的味道;要说奇怪的话,只有作为一个“玩玩”程度的小菜园被太多高科技设备环绕了;不过也是爷爷自己喜欢才花钱搞的。   大概那种子是被风吹来,或者被山上的什么小动物带来的吧。   那天我遇到另一个帮爷爷照顾菜园的人了,应该说是——阿江的同事?他看上去比阿江大五六岁,差不多快30了,普通的身材和普通的长相,全身上下普普通通,只是脸上成天挂着一副你们别来烦我的表情。   我之前没有见过他几次,和他也不熟悉;在菜园里遇上他的时候,互相点个头就算打了招呼。想想阿江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应该忙了不少。   那天他也是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拽着条皮水管在园子里浇水。我想了想,决定去问问他。   “你……你好,在忙着吗?”我突然发现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似乎姓王。   他放下皮管侧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浇水,“你又来了啊,高三那么闲吗?哦,反正你也不用考大学。”   唔!看来他不仅仅是看上去懒得理人!   “……还好吧,”我说,“我有些事想问问你,关于我爷爷地里长的杂草。”   他神色一变,立刻把水龙头关了,把皮管一扔,挺紧张地走了过来。他的表情让我感觉自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NPC,线索即将明晰起来。   “什么杂草?怎么会有杂草?你是说我们干活偷懒吗?要死啊,我们才两个人,要管这么一块地,你爷爷还不许我们用除草剂,就算有那么几棵草也是难免啊!再说我们看到草都是第一时间就拔掉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哪怕有漏下的也不至于特地拿出来说啊!”   ……哦,让他紧张的原因跟我想得不太一样。总之他看起来似乎也并不知情。   倒是有一个必定知情的人,但我不想去找他。总感觉这时候要是回头找他们,那我之前一个人生的闷气都白费了。而且说好的要做独立自主的男子汉呢?怎么能这么快就屈服!我还没机会说“关我屁事”呢!   然而,朱利乌斯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联系了我,让我明天放学后去他的病房。   “有一些必须告诉你的事,希望你能过来一下。”他是这样说的。   喔,是他一定要告诉我,不是我非要问他的。   我又一次站在了那家医院的VIP病房门口,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出现的场景以及相应的对策,然后敲门进去。   其实所谓对策,也不过是考虑了一下在某个人万一也在的场合,该怎样很帅地交替使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   然而房间里并没有金发的魔术师和黑发的占卜师。亚麻发色的皇帝陛下正靠坐在窗下的小桌旁,穿着松垮垮的病号服,散着正好及肩的头发,端着欧式白瓷茶壶为自己倒茶;桌上放着两套杯子。   他见我进来,扬眉一笑,轻轻放下茶壶,然后起身朝我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一趟。我这幅样子让你见笑了。”   唔……虽然是“这幅样子”却依然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优雅气质。感觉自己又被上了一课。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我说,“不要勉强自己啊。”   朱利乌斯笑了笑说,“小事。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只是离痊愈还差得远。”   这样喔,不知道他能不能用“君令”让自己快速恢复。比如下令说,“我的愈合能力和代谢速度比普通人快X倍”?这样就算只能短时间内生效,也是积少成多啊。   朱利乌斯好像又看穿了我的想法,“那天被你发现我能力的局限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希望你能忘记它。”羞赧的微笑。   “哦,好的。”你这么说完我印象更深刻了好吗,三五年内是忘不掉了。   朱利乌斯请我在他对面坐下,抬手为我倒上了茶,腾着热气的琥珀色的红茶。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童先生。”放回茶壶之后,他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这次麻烦你过来,是因为我觉得有两件事无论如何必须让你知道。”   听起来好像有点严重啊。“是什么呢?”我问。   “首先是关于这次事件的,”朱利乌斯说,“关于我之前说,在你祖父花园里发现的四叶草可能是‘样本’的事。”   朱利乌斯说,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他认为那些四叶草是那个手刀男所在的组织的试验样本。剩下的也和我猜测的大致一样:四叶草为其拥有者触发一个巨大的幸运事件之后,再分次分批,或者一次性地催讨在这次事件中所造成的“欠账”。   这么说来,运气这种东西居然是可以准确度量的吗?   “原理暂时还不明,这应该也是他们在研究的问题,”朱利乌斯说,“不过最坏的结果,我想是失去生命。”   “这东西怎么会在我爷爷的菜园里的?你说的那个组织又是什么?”   “我想是被什么人有意地带进去的吧,多半是他们的人。”朱利乌斯说。他跳过了我的第二个提问,然后强行开启了新话题。   “好了,现在来说说第二件事吧。你第一次遇到梅林的时候,他是不是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我回忆了一下和那个帅得有点gay的魔术师的相遇:“他好像说过,以为我是‘fool’还是别的什么来着……”原来这话不是骂我吗?   朱利乌斯又掩嘴笑了。   “如果你感觉自己被冒犯了那我替他道歉。他没有恶意的。‘fool’是大阿卡纳的0号牌,‘愚人’,基本意思是,无限的可能。”   朱利乌斯取出了他的镀金塔罗,抽出一张,把牌面对着我。   画面上,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扛着一根棍子,赤脚站在草原上。他的头上插满乱七八糟的羽毛,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忧郁。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说的fool是指这个,并没有取笑或者嘲讽你的意思。”朱利乌斯说。   可是牌面上那个人明明就很嘲讽啊。什么都不懂的惹人发笑的角色,好像还蛮符合我的定位的,被他这样说了之后更不高兴了。至于什么无限的可能,那不是男主角必备的设定吗,为了日后能自圆其说?这样看来我还是有一点像男主角的地方的。   “不过他确实认错人了,”朱利乌斯有些抱歉地说,“你并不是‘愚人’。”   ……连这点最后的主角设定都被剥夺了吗。   朱利乌斯替我添上快冷掉的茶水,又说了一堆听起来很简洁但是很难理解的话。我只听懂了“不成熟”“真实”“创造”这些只言片语,可能我确实还是个fool吧。但是我问他,他又不愿解释。   “不管怎样,眼下我只能说,希望你能一直保留赤子之心,”朱利乌斯说,“未来你或许会遇上很多……让你心里的太阳被浮云遮蔽的事。”   他的意思是不是,我其实也有很酷炫的能力,只是暂时还没觉醒?   皇帝陛下喝了一口茶,只是笑着,不说话了。   从朱利乌斯那里出来之后,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望着还留在地平线上的半块夕阳回想他刚才说的话,如果我身上真的有什么还没觉醒的中二能力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能加入他们的卖关子协会?   然后那个家伙就不能对我说“关你屁事”和“别来找我们了”?   心情有点复杂,不是因为可以在她面前扬眉吐气,而是被隐约透露了这样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可以在她面前扬眉吐气。 第41章 皇帝与四叶草与变扭的少年·八   过了半个月, 阿江出院了,转回到家里休养。然而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跟爷爷辞职。   “本来小王说要走的时候我还想走吧走吧,反正阿江快回来了,他一个顶你两个。结果现在阿江也要走了!他们说好的么!我的菜园子谁来管啊!”爷爷在电话里这样抱怨道, “现在上哪去找愿意种地的年轻大学生啊!”   “他可能找到别的想做的事了吧, ”我说, “毕竟还这么年轻。”   “这倒是,总得出去见见世面,”爷爷说,“然后才会后悔辞掉了这份工作。”   大方点好吗, 爷爷。   我想阿江这一次要过上新的生活了,真是棒,希望他能好好的。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阿江的电话。   “你上次为什么不把那个四叶草的事告诉我!”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啊?你说啥?”这声音又大又凶。我以为我看错了,放下手机看看, 确实是阿江的号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在替莎莎倒霉啊小诚,”阿江急得快哭了,“她今天又把那东西拿走了,说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面试!”   “……她把那个坠子拿走了?”   “是啊, 她一直没找到新工作, 整个人都闷得不行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面试机会,我说你要不把再那个挂坠带上吧,就当加点运气……我说怎么一开始她拒绝了呢,脸色还挺难看……”   “等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刚刚啊!”阿江说,“她刚出门,小王来电话了,告诉我四叶草的事,还说听说我也辞职了,正好可以自己拿来用,万一碰上好运气了呢。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叶草是这回事了?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什么情况?阿江那个辞职的同事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不过眼下没时间管这些。   “你说,她要是过了面试,我是不是又要出事了啊!到头来全世界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莎莎去的哪里面试你知道吗?”我打断阿江的报怨问道。他一愣,说了个公司名字。   幸好又是我家的。   我马上喊了司机备车。那家公司离我家有点远,没时间耽搁了,我要在莎莎见到HR之前把她拦下。廉叔看我急匆匆地要出门,刚要说话,我抢先一步开口:“廉叔,我去救人!”   廉叔点点头:“那我替你向学校请假。”   廉叔真棒!   然而万万没想到,遇上早高峰堵车了。   时间是上午8:40,离那家公司少说还有半小时的路,塞在面前的车队却像死了一样,根本看不出有在动弹的痕迹。我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阿江又来了好几个电话,我只能安慰他,让他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   “我看您要不坐地铁去吧,”司机突然说,“总比在这傻等快。”   ……司机叔叔真棒!   童其诚,正在赶时间的17岁少年,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了夏天早高峰时间的地铁的可怕。   我想要收回那句“司机叔叔真棒”,这是一条被挤成S型的感想。   在我似乎听到自己的肺泡被挤破的啪啪声的瞬间,地铁到站了。我被人流冲出车厢,冲出出口,感觉自己像一截在下水道随波逐流的屎;全身都是别人的汗臭味。   不对,没时间管这个了!我看了一眼路边的指示牌,离那家公司还有步行15分钟左右的距离。我想都不想,撒腿狂奔。   希望莎莎的鞋带突然散了,希望莎莎没赶上电梯,希望莎莎面试前去补妆了……总之希望莎莎尽可能地被耽误时间,千万要等到我去阻止她!   然而被耽误时间的好像是我。   我刚出了地铁站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从拐角闪出来的人,被猛地弹开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哦,对不起啊。”那人过来拉我。我一边揉屁股一边站起来,抬头一看,撞到的人是阿江那个姓王的同事。   他也认出我来了,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是你啊,你怎么在这不用上学吗?哦对,反正是有钱人。”   “嗯嗯,是啊,我有事先走了。”我忙着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把我死死抓住了。   “急什么,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哥请你吃早点。”他不由分说地拖着我就走。我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看起来不比阿江壮实多少,力气却奇大。   “……你是‘他们’的人。”我突然明白了。爷爷菜园里的诡异杂草,在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把真相告诉阿江,现在又来阻止我去找莎莎;一个个点都连起来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笑笑:“你就陪我吃个早饭,等那姑娘面试完了,我就放你走。”说着,他拖着我过了马路。   “你们干嘛就盯上阿江了?那个草也是你带进来的吧!”   “谁说我们就盯上阿江,”他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有那个外国人,你们接触四叶草以后发生的事我们可都有记录,哪怕是你踩香蕉皮这种事我们都是要存档上报的。只是眼下,实验数据还很不够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在路上大声地说。路人纷纷侧目,然而很快又各自走了。一天里最着急的时间,连提着菜篮子的大妈都不会多看我们一眼。   “我们?怎么,你想了解我们然后让你爸爸投资吗?我看没必要了,我们的产业可比你家大多了。”他笑笑说,脚步却没有停下。   可恶,要是在这里被他拖走了,别说不让莎莎面试,可能等他吃完早饭,莎莎都直接上岗报到了。可是我根本挣脱不开,也没办法让他停下。看上去是个弱鸡实际上也是个弱鸡的我只能像只弱鸡一样被他提着走。   说好的沉睡的超能力呢!这种时候不觉醒更待何时!   拖着我大步往前走的人突然停下了。   后来想想,我的能力可能是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马上能召唤出从天而降的神队友,就像随身携带六个精灵球的小智。   就决定是你了,魔术师!   当然我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男人之后才会这么想的。   金发碧眼大长腿的魔术师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人行道中间,表演他的街头魔术;还是那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表情,只是帅得有点gay。边上围观叫好的观众把人行道给堵上了,不能再往前走。   “……也行吧,”抓住我的人看看我说,“虽然我确实没吃早饭,不过你陪我看一会儿魔术,结果也是一样的,只要让那个姑娘顺利过了面试就行。”   虽然想不通按照梅林明星魔术师的身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跟街头卖艺差不多的事,但是既然遇上了,我总得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我深吸一口气,晢时抛却了羞耻心,站在观众堆里伸长脖子大喊一声:“救我啊魔术师先生!我被坏人抓住了!”   “嗯?刚才那位朋友说什么?”梅林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毛拢起耳朵。   “救我啊梅林!”   “好的好的,别嚷了,让你来做嘉宾还不行吗。”梅林迈开大长腿走过来,分开人群,一把抓住了……拖着我的男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和我扯开,然后把他拉到人群中间。   我使劲挣扎都挣不开的铁钳一样的大手,居然被他轻轻一扯就松开了。   大概是这变数来得太突然,那男人一脸懵了的样子。然后梅林又拿出了他那套吸眼球的本事,各种花招各种噱头,让已经被他唬住了的男人配合他顺利地把表演继续了下去。   不对不对,没时间看这个了,我得马上去找莎莎。   我赶到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希望面试还没有开始,至少至少,还没有轮到莎莎。一楼大厅的前台小姐见我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还想来拦我,对不起你级别太低让你们经理来跟我谈谈——不对我也没时间跟你们经理谈谈了!   我一路冲到电梯口,看了下指示牌;人力资源部在4楼,但是不知道面试地点是在哪。两台电梯现在分别在8楼和9楼停着,还不如直接爬楼梯。   感觉自己今天一天的运动量简直能抵上过去一星期。   我一步两阶地爬上四楼,气喘如牛;脑门上的汗已经快流进眼睛里了。都说日剧男主角的必备功课是跑步姿势必须好看,因为剧里会有很多跑步的镜头;那我刚才这一路……还、还好看吗?   我擦掉脸上的汗,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走到走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窗下。合身的藏青色西服套装,黑色高跟鞋,脑后束起的马尾;她豆芽似地垂着头,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莎莎?”我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有些不明白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在这儿干嘛,”她说,“学校没课吗?”   “……你的面试……怎么样了?”我问。   莎莎一撅嘴,自嘲地笑笑说:“已经结束了,我觉得多半又是没戏咯。我这样的小应届投大公司,果然是不自量力。”   虽然有点对不起莎莎,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对,之前那次也是面试失败之后才收到星探名片的,不能放松警惕!   “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戏呢,又被HR为难了吗?”我问。   “面试官问我,眼下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心愿,”莎莎转向窗外,“我第一反应就是,希望我的男朋友能尽快康复。然后她的表情……就很微妙了。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答案太扯了,就算被刷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莎莎又笑了一下,抬手拢了拢头发。   她腕上的手链一晃而过。不知是不是我看错,手链上悬的似乎是一颗水晶。   看到我一直盯着她的手腕,莎莎也抬手看了一下——手链上的坠子清亮透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情况?   莎莎取下了坠子。原本包络着四叶草的胶块里只剩下叶脉留下的淡淡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她说了心愿是希望男朋友能尽快康复吧,”朱利乌斯说,“然后四叶草就为她实现了,但这心愿的对象又正好是提供运气的‘债主’,因果之间相互冲突抵消,所以四叶草也消失了——说起来,你那位朋友情况如何了?”   “倒是恢复得挺快的,他说之后想和莎莎一起去她的家乡找工作,两人一起努力,”我说,“不过我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有些遗憾?”   “从天而降的幸运,自己一次都没感受过,反而落得一身的伤,多少有些不舒服吧。”朱利乌斯掩着嘴笑了。   时间是周六上午9:30,地点是高铁候车厅。尽管朱利乌斯的主治医生建议他继续静养至少半个月,他还是以“要事在身”为理由出院了,并且订好了去S市的车票。   “不过,当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朱利乌斯转向梅林。   “‘女祭司’告诉我的,”金发碧眼的魔术师耸耸肩,“我就当还她人情咯。”   是的,皇帝陛下即将登车离开本市,然而来送行的只有我和梅林,某个已经连续下线好多章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来。   大概是害羞吧,要不就是点卡到期了,我想。不过也好,她要是来了,就该换我不自在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不自在?   最后,我和梅林目送朱利乌斯上了车。梅林用很gay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看得我心里发毛。   “再次为我错认你是‘fool’的事向你道歉,童其诚先生。”   他微微欠身,对我行了一个很标准的英式道歉礼。 第42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一   我想每个学校应该都有那种从学长的学长的学长那里代代相传下来的怪谈传说吧?比如天台上的哭声啦, 图书馆里的绣花鞋啦,下雨的晚上才出现的民国风味旧教室啦。   就算没有,也会有一些热心学生惟恐母校在怪谈界被人看不起,因而不落人后、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地创作一些个人作品, 大公无私地贡献出来, 为学弟学妹们留下宝贵的精神遗产。   童其诚, 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的17岁,最近关心的话题是呆了快三年的高中,怎么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学校怪谈来了?   这群人是不是闲得慌?   朱利乌斯离开之后,我过了几天久违的平静生活, 吃饭睡觉打豆豆;然而万万没想到,身边突然就流传起了一些又奇怪又粗糙的故事,比语文试卷上要求的800字作文还没劲。   按照业界传统,学校怪谈不凑齐7个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校怪谈。所以我们学校的版本是这样的: 听说,放学后的音乐教室有弹钢琴的声音;听说, 美术教室的石膏像会眨眼睛;听说,半夜的女厕所里有哭声;听说,一个人下楼梯的时候不要数台阶,数着数着会多出一级;听说, 空荡荡的体育馆里有打篮球的声音……   白波神秘兮兮地把这些告诉我的时候, 已见惯大风大浪的本大爷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窗外,淡淡然道:“听说?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啊。”   “太没创意了吧!这种梗十几年前就被鬼子拍烂了啊!而且怎么看都是不小心被关在音乐教室美术教室体育馆和厕所的人编出来的吧——等等,话说不是七不思议吗, 还有两条是什么?”   “你看你看,你感兴趣了吧。”白波一脸坏笑地把手机递给我。   打开的那个链接的标题是“震惊!×中竟有这些神秘传说!”。内文里配了好多洒狗血的三流恐怖片的截图,朋友圈常见的图文无关的谣言段子。我一路拉到最底下,看到白波没有说的那最后两条怪谈。   “听说,去年发生的教室玻璃爆炸事件,是狐狸干的。”   “听说,学校的现任教师里有一只狐狸。”   我毫无心理准备地喷了一口茶。   差点都要被我忘记的……第一次遇到科洛的那个事件,距离现在快有一年了吧。大概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对这件事的印象只剩下了和那个目露凶光身藏杀气形迹可疑的占卜师的初遇,还有她第一次在我面前使用她的能力的情景。   一年前的我可绝对不会相信,摸一下脑袋,说两句话,就能篡改一个人的记忆;也绝对想不到,吸血鬼和美杜莎,精灵和狐妖居然就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用那个占卜师的话来说,他们在生物学上是与我们平等的物种,并没有什么神化妖化的奇怪光环。   那个占卜师……哼,还是不要管什么占卜师了,生气。   我偏头看了一眼李优诺的方向。她似乎真的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老师,就像我都快要忘了自己喜欢过她一样。   哇哦,这种语气听起来真是酷酷的,像个成熟男人。   话又说回来,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那个老师是谁。   没想到的是,那几条胡编乱造的不思议传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了学校里热议的话题。学校论坛和班级群都有人在谈论,吃个午饭都能听到邻桌的女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概大家都很闲吧。   而讨论得最多的,是最后两条,关于玻璃爆炸和狐狸老师的怪谈;毕竟很多在校生都目睹甚至亲历了那次事件,而狐狸老师这种设定更是少女漫画风满载——班上女生们猜得可起劲了。   “会不会是高二那个教数学的王老师啊,这么帅~”这是数学课代表。   “我觉得胡老师比较帅啊,而且姓胡呢!”这是梳高马尾的班长。   “谁告诉你狐狸一定姓胡啊,而且也没说一定是男老师啊。”这是非要插嘴的白波。   果然,他得到一句“你们男人懂个屁”之后被轰了出来。   “这些女人真无聊,”白波撇撇嘴说,“万一是个腰细腿长的女老师呢,切。”   狐狸老师必定是个男老师,这点我是很清楚的。   不过,那个编怪谈的人是谁?他/她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前面五条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东西,也是为了引出最后的那件事和那个人吧。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啊!”又是一个人扎进了正热火朝天的女生堆里,也是太闲——等等那不是吴老师吗。   我看了一眼课表,下节是物理课,怪不得吴老师这么早就晃过来了。作为一个身材修长眉眼俊朗的38岁男老师,理应很受女生欢迎才对,然而吴老师在女生里的人气却只能说是一般。究其原因的话……我想想,恐怕是因为性格吧。   作为一个38岁的人民教师,他有点……天真过头了。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女生堆里的吴老师一脸惊恐,“我每天下班都会一边数台阶一边下楼呢!走在方砖地上的时候也会数砖,数着数着还会跳两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   老师你的心里住了一个18岁的女高中生吧。这样想着,我又叠了一只千纸鹤。   “吴老师,你觉得狐狸老师是真的吗?”班长问。   “狐狸老师?我想想啊,”吴老师摸起了下巴,“如果是真的的话,我觉得老胡很可疑!你们看,他姓胡嘛——”   ……老师你这样造你同事的谣没问题吗。   总之就是种种类似的情形,导致吴老师作为“男老师”的人气一直上不去。刚开学的时候也有部分女生被他帅气的外表迷惑,非常积极地在物理课上举手发言;然而很快发现此人一开口就跟白波差不多,久而久之都把他当成了八卦的卦友。   所以,根据狐狸老师是优诺喜欢过的人这一线索,我觉得吴老师可以排除。   毕竟爷爷曾经说过,一个优秀的男人只有外表出色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让人觉得永远挖掘不尽的内涵——   以及灵巧的双手。不管爷爷有没有说过最后这句,总之我又叠完了一只千纸鹤。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遇见了陆老师。她好像正赶着去接小美。这样想想我们学校真是卧虎藏龙,又是狐妖又是(前)魔法少女;哦,还有身怀不知道什么鬼的异能的我。   “童其诚。”陆老师把我叫住了。   “怎么啦岳——陆老师。”   “最近你们学生里是不是都在讨论什么七不思议的怪谈啊,”陆老师说,“你可要留点心,或者跟你那两个朋友讲讲,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哦,好的,我会跟他们说的。”   对不起啊陆老师,我那两个朋友,一个已经不在这儿了,一个……大概不能算是我朋友。   我对她来说,应该只是个很烦人的客户吧。被她三番两次地说了“没事别来找我”之后还整天缠着她的不要脸的客户。   哼,反正我是不会去烦她了,如她所愿。   童其诚,感觉自己在独立自主的爷们道路上有了一个好的开始的17岁,最近叠千纸鹤的手艺又精进了。   “可恶,有钱真好啊,高三了还能这么悠闲地玩。”白波一边赶试卷一边恨恨地说。   “你不懂,这是一种磨练心性的修行,”我说,手里又叠好了一只,“这能帮助我平心静气地面对考试压力,不急不躁,心如止水,做起试卷来一张顶你五张。”   “可是你上次物理摸底没及格啊,还剩不到一年了还有救吗?”   “呵呵,不要逼我出手,我认真起来自己都害——”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我突然发现这不是白波的声音。抬头一看,吴老师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手里的活。   “物理还是要认真一下的啊,童其诚,”吴老师拿起一只千纸鹤仔细地看,“话说你能教我叠这个吗?我太太也挺喜欢这类小玩意。”   于是我最近放学后的安排里加进了一项:和吴老师一起叠千纸鹤。   没错,虽然他说的是“教我叠”,但在实际操作中,我发现这个人笨得出奇。把纸对折再对折这么简单的动作,幼儿园小朋友的必修课,他都做不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我珍藏的印花千代纸。   “哎呀我说你小心点啊,这些纸都是J国带来的,大师做的,皇室专供,市面上很难买到的。不行你先去折个纸飞机练练手。”对老师呼来喝去的感觉真好。   吴老师有些委屈地扁扁嘴:“这个纸太小太薄了,我都抓不稳,哪有你手巧啊。”   “报纸大,台历厚,你拿那个去折纸飞机哄老婆吧。”   吴老师一撅嘴不作声了。   我说都快40的老男人了,别整天跟个女高中生似的好吗,做点对得起你那张帅脸的事啊。   “对了对了童其诚,关于那个七不思议怪谈,我有新发现!”哦,38岁的女高中生开始讲八卦了。   “昨天晚上我值班,等你们晚自习结束了我去检查了一下教学楼。路过女厕所的时候我想起那个怪谈,心就开始狂跳,”吴老师一脸紧张,声情并茂地说,“你猜怎么着,居然真的有哭声诶!”   “……真的假的啊?”   吴老师认真地点点头,“真的,而且声音还挺熟悉。我赶紧找了个女老师让她进去看看。她也吓坏了,死活不肯,非要我跟她一起进去。”   我说你个大男人你也好意思让女老师替你壮胆……   “结果我们俩在门口推了半天,你们班的李优诺从里面出来了。”   “……啊?”   “搞了半天是她在里面哭,说是失恋了,”吴老师大叹一口气,摇摇头,“我说你们这群小年轻,能多放点心思在正事上面吗真是的,害我以为真的有怪谈呢。”   听起来很失望啊,38岁的女高中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今天下月榜,明天断更一天_(:з」∠)_谢谢大家的支持,待我缓口气爬季榜 第43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二   奶奶曾经说过, 在同一时间里一起做过同一件事,是成为朋友的第一步。   和吴老师一起叠了一星期的千纸鹤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熟络到我可以对他呼来唤去颐指气使,让他干嘛就干嘛的地步。   “这里, 对折, 对折, 然后把下面的翻起来。”   “好好好,原来是这么折的。”   ……没错,就是这么听话。   只是他的折纸水平依然和我的物理成绩一样尴尬,感觉我们是在互相拆台。虽然吴老师有时候也会帮我指导一下功课, 但可能因为我的脑壳里装的真的是草履虫吧,他说的每个字我都懂,然而一到自己做题的时候我就进入超脱忘我的状态,把什么都忘了。   毕竟我的座右铭是往事随风。   “这样下去不行啊,童其诚, ”又被我嘲笑了折纸技术后,吴老师拿出我的物理试卷语重心长道,“就算你家里已经给你准备好出路了,你这样的成绩也很难拿出手啊。”   “哦。”   “这周六有事吗?”   “有啊, 要和阿姨去烧烤。”   “好的, 那就来我家补课吧。”   ……Excuse me?   吴老师看都不看我一眼,在日历上把周六那天圈了起来,然后写了一张便笺给我。上面是他家的住址和他的电话。   “等等啊老师,我周六要和阿姨去烧烤啊, 改周日行吗,”我说,“我阿姨难得回国。”而且要补课我可以找私教。   “不行,”吴老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周日我要陪我太太去看电影。我太太难得不加班。”   如果我身上有什么自己都未察觉的超能力的话,那可能是“凡是我说的话都会被驳回”吧。   从吴老师办公室里出来之后,我遇上了目前在“狐狸老师大竞猜”里票数遥遥领先的胡老师。不愧是连同事都投他票的男人,玉树临风剑眉星目这些套话不提,他在女生里的人气居高不下的原因,除了长得帅以外,还有像刚从泰坦尼克号里捞出来一样的冷……酷。   跟某个除了帅以外什么都没有的人完全不同呢。   胡老师31岁,有女友,已订婚。他被女生私底下称为“玉面不笑生”;虽然这称号蠢得让人无法直视,但从来没人在学校里见过胡老师笑这一点,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反正我是没见过他笑。而那些女生毫无根据地私自脑补的在未婚妻面前笑得像花儿一样的形象,又为他赢了不少人气。   不会笑的帅老师看了看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早点回家”,然后进了办公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身上有些冷。确实,换了是优诺的话,可能还是蛮吃这套的。   再想想,胡老师还是教历史的。呜啊,好像更符合狐妖的设定了呢。见证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狐妖,在课堂上冷着一张冰封的脸对学生讲述自己曾经目睹甚至亲历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感觉能红,偷偷写了发到网上吧;当然这次要记得把名字改了。   不过,老师里有一只狐狸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前两天一路顺藤摸瓜之后,我发现那条怪谈的帖子最早是发在学校论坛的,发帖人是一个新注册的小号,ID是SomeOne。我们学校的论坛是半封闭的,要用学生证号注册,所以这个楼主应该是在校生,因为毕业前学校会回收学生证。到底是谁这么闲,还硬编了五条来做铺垫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知道狐狸老师这事的只有我呢。   阿姨曾经说过,连和女孩子的约定都无法遵守的男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从背景音判断,说这话时她的所在地似乎是射击靶场。   阿姨,我是为了让另一个男人能遵守和女孩子的约定,才舍生取义放你鸽子的。   周六上午,我如约到了吴老师家。   吴老师住的小区有些偏的,但离市中心也不是太远,闹中取静。我吩咐了司机来接我的大致时间以后,下车照着吴老师给的纸条找到了他住的房子。   喔,真是看不出这个女高中生还蛮会挑的嘛。这应该是这小区里位置最好的一套房了,靠着小花园傍着环城河,前有广场后有竹林。这么好的眼光,我都有点怀疑是他太太选的了。   看到吴老师家里的装修之后,我对太太没有一手把控全局以至于让38岁的女高中生得到了放肆的机会而表示遗憾。毕竟一开门就和穿着粉红色家居服围着葡萄围裙的吴老师一起扑面而来的田园碎花小清新的装修风格实在是太可怕啦!   “哎呀你来了啊,来就来吧,怎么——”吴老师低头看看我的手,“怎么什么都不带啊。”   “我觉得像老师你这么有师德的人,我如果送礼,是对你的高风亮节的侮辱。”我说。   吴老师看了我一眼:“那你至少带个书包啊。”   “……哦,忘了。”   我完全把他的邀请当成“来我家玩啊”了。   还好女高中生平时还会做做物理老师,家里有的是一摞一摞的物理试卷。他挑了几张让我自己在可怕的田园风格小书房里先做着,就管自去忙了起来。可怕的田园风格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看起来吴太太不在啊。   “是啊,她是设计师,成天加班,可辛苦了,所以明天带她去看电影。”我问了之后,正在检查我的试卷的吴老师这么说道,然后用笔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这里错了,重做。”   “这里我就没懂啊,你再给我讲讲呗。”我说。   吴老师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猛然站起,趿拉着拖鞋大步奔向厨房。   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吗我也跟了过去。   然而我看到的是吴老师轻手轻脚地搬来小板凳,踩上去,打开上层吊橱的柜门,熟门熟路地摸出一个酒瓶,走下小板凳,打开盖子,拿来杯子,倒上,喝一口,抿抿,再喝一口,抿抿,再喝一口,干了,的情景。   正如所有电视剧里凡是偷看必被发现的规律一样,站在门口的我也被吴老师发现了。   “……哦,你看到了啊。”吴老师脸上一讪,不好意思地笑笑。这表情我很熟悉,白波上课偷吃零食被我发现的时候也是这副嘴脸。   “这样好吗,喊我来家里补课自己却忙着喝酒?”我双手抱臂,进入秋后算账模式。开玩笑,我可是放了阿姨鸽子来的,我那个超……的阿姨!   “瘾上来了忍不住……哎呀等你长大就懂了!”吴老师一边说一边盖上酒瓶的盖子,放回吊橱,又把杯子反复冲洗,再三闻闻,确认没有酒味了才放回去。   我看到他放杯子的时候,还对着原来的位置仔细调整,左看右看,又用纸巾小心地吸干杯子上的水珠,力图让那个杯子看上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清白。   吴老师的举动让我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那一年,天很蓝,水很清,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学生,看世界的眼神还像我的心灵一样纯洁……但我已经学会在关门偷玩电脑的时候用电扇对着机箱使劲吹风,并在听到廉叔脚步声的第一时间拔掉电源把键盘原样放回原位,与此同时踢一脚桌子让转椅带我滚到摊开的作业前并握起笔摆好姿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廉叔每次推门进来都能看到一个为学习锁紧眉头的我。   看来吴老师和我一样,家教很严。   “好了好了,回去讲试卷了。”吴老师把我赶出了厨房,也没忘记关小了灶上的火。   接下来的两小时辅导时间里,吴老师共起身进厨房五次,目测至少三次是去“过瘾”,还有两次姑且算他去干活。至于为什么是目测,因为我看到他的脸已经有些红了。   “都这个点了啊,”吴老师看了一眼时间——11:40,“我太太快回来了,就到这吧。话说你可要留下吃饭啊,我特地去买的菜,不吃再给你不及格。”说完,他又起身去了厨房。   ……反正我的能力是不管说什么都会被驳回,所以我老实地留了下来。   我收好试卷,简单参观了可怕的田园风格的客厅,然后无所事事地溜达到了厨房门口,看到吴老师倒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又往酒瓶里灌满水,放回原处。   “……与其留半瓶,不如看上去一口都没喝。”发现被我目击后,吴老师这样解释道。然后他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光了。   童其诚,最近差点要忘记自己是奇幻小日常男主角的17岁,此刻似乎同时解开了两大谜团。   我知道为什么吴太太不让吴老师喝酒了……还有,我也知道学校里的狐狸老师是谁了。   喝掉了一整瓶度数不明但肯定是白酒的吴老师,有点醺醺然,飘飘然,放下杯子打了一个满意的酒嗝,连自己脑袋上耸出了一对毛绒绒的大耳朵都没有发现。   提问:在非人类的老师家里不小心撞见他醉后现出原形应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44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三   时间是临近中午的11:44, 地点是吴老师家装修得很可怕的田园风格小厨房。分几杯干掉了一整瓶白酒的吴老师此刻大概正陶醉在酒精的麻醉中,所以才不顾我的存在,忘形地露出了一对不管怎么看都是狐狸耳朵的狐狸耳朵。   在此情此景中依然保持着冷静和清醒的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老师的……臀部。喔,家居服的下摆一直延伸到大腿, 暂时没看见什么奇怪的——等等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出来了!   一条比我胳膊还粗的红棕色的大尾巴从衣服下摆伸了出来, 晃了晃。看上去好像还软软的, 应该挺好摸。   一切的谜底都解开了。这个38岁的女高中生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在“狐狸老师大竞猜”里投了无辜的胡老师一票,结果自己才是真正的犯人。   这么说来,优诺之前喜欢的人也是他吗?   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还在出神的吴老师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把杯子往水池里一扔;几步冲到餐厅铺好桌布, 又冲回厨房手忙脚乱地把锅里的菜盛出来装盘,顾不上说话只用眼神指挥我跟着他一起干;身后的大尾巴全程不停地晃着刷存在感。   开门的声音,进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换鞋的声音……然后, 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祖?”有些磁性的女声。   吴老师的大耳朵动了动。   从客厅走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唔,大概比某个占卜师还要略高一点。她的五官线条十分硬朗深刻,细长的眉上挑的眼, 肤色略深, 嘴唇单薄;看上去是个快言快语的人。   “这是你的学生吗,”吴太太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冲我笑了一下,“别客气,就跟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吃个饭。”   然后她一抬头看到了竖着大耳朵晃着大尾巴的吴老师。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如果怒气可以用数值衡量, 那从吴太太这句话的语气和表情判断,她此刻的愤怒应该相当于三头斗牛。   “没有啊,丽萨,”吴老师摇摇头,“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从来不做的。”   “还说没有?!”五头。   “真……没有。”   我觉得眼睁睁看着家暴在面前上演太不像话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所以转过身不看了。   “真的,丽萨。你皱一下眉头都会让我心痛,我又怎么会做让你失望的事呢?”突然之间,吴老师的画风变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转过身去,看到吴老师一脸深情地拉着太太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抚摸着她的脸颊,说着大瞎话。   “你是我历尽千难万险才求来的珍宝,每一寸笑容都是我心中的画。你的憔悴让我疼惜,你的忧郁让我落泪。我怎么会舍得做让你皱眉的事?”他此刻的言行倒是很对得起那张帅脸;只是相比之下,我觉得那个38岁的女高中生还更可爱一点。   吴太太淡定地挥开他的手,转头看向我:“你知道你这老师的真面目了吧?”   你是说狐狸的事,还是他喝醉后会变身成酸倒牙的言情剧男主角的事?   “不,丽萨,跟他没有关系,”吴老师插嘴道,“这是教我做千纸鹤的小朋友,他可厉害了。我一看到那些小玩意就觉得你一定喜欢,所以请他一定要教我。”   说完,吴老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只我叠的千纸鹤,摊在手心上,右手在上面虚晃了几下,托着的左手往上一送。那只千纸鹤拍拍翅膀,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   纸是我买的,鹤是我叠的;相当于是我儿子的纸鹤突然就像活了一样,扑棱棱地拍着小翅膀在半空飞来飞去。吴老师又掏出几只——都是我叠的,因为他叠不出这么好看的千纸鹤——一只只地让它们飞上了天。   我只觉得我的儿子们似乎变成了了不得的东西。   吴老师捉起太太的手,让她伸出食指。马上有一只浅紫色的纸鹤飞来落在她的手指上,歪着头叫了两声,“沙沙”的纸页摩擦声。   吴太太“噗嗤”地笑了:“好了好了,先吃饭吧。”   我清楚地看到吴老师松了一口气。   刚一坐下来,心情很好的吴太太就表示你学生难得来,就让你稍微喝两杯吧,然后起身去拿酒——拿出了那只被吴老师亲手灌满了自来水的酒瓶。   吴老师的大尾巴抖了两下。   “我也不是不让你喝,你看你就偷喝了一点,马上就变成这样子了,还让你学生看笑话,”吴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给吴老师倒上,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你老师就是这么个人,你可别见怪。”   我也笑笑说,没事没事。我当然没事啦,只是吴老师看着杯子里的东西脸色有点不太好。   “你怎么不喝了?”替我倒了饮料之后,看到吴老师杯子里还是一动不动的,吴太太就问了一句。   “夫人亲手倒的酒,果然色泽香气都非同寻常。”吴老师举起杯子放到鼻下,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然后微微抬手,抿了一口,回味似地咂咂嘴。   “好喝吗?”吴太太问。   “好喝,夫人亲手倒的,哪怕是自来水都好喝。”   “好喝你就全喝了吧。”吴太太笑着说,笑容里别有深意。   放弃吧吴老师,你完全不是你太太的对手。   吃完饭我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吴太太把吴老师打发去了洗碗,然后亲自送我到小区门口。   “你老师的事……你可不要说出去啊。”扯了一路闲话之后,她终于拐到了主题。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没事,师娘你放心吧。”这样的场面我见多了。   吴太太咧嘴笑了,“他做了十几年的老师,还是第一次留学生在家吃饭。我信他不会看错人。”   我也笑笑跟她道别,好久没有跟比自己高的女人站在一起了,还是不习惯这种压迫感。   然而一天后的周一,一个更有压迫感的女人出现了。   童其诚,快要变成18岁的17岁,不知为何从吴老师家回来之后眼皮一直狂跳。   周一上午9:29,我知道了答案,而这个答案有可能会成为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二三两节课之间是全校性的课间操时间,每个班级都要参加。作为高三,我们班的做操场地是靠近学校停车场的一块空地。就在我们跟着节奏赶尸似地有气无力地跳动的时候,一阵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从停车场围墙外隆隆传来,并在飞速接近中。   ——发动机的声音我第一反应是某个不想去想的人。不对,这声音比二轮机车大多了,应该是——   一辆法拉利横空跃出,粉红色。   粉腻腻的法拉利闪电般迅捷地掠过校门绕过操场拐过喷泉,激起一路飞尘。从我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团急速移动着向我靠近的粉红色光雾。我才眨了两下眼,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法拉利一个甩尾漂移停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引擎盖上那个巨大的“俏皮小花仙”图案,感觉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在全校目光的注视中,车门打开了;白色鱼嘴鞋,修长笔直的小腿,淡粉色西装套裙依次出现。一个……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施施然下了车,手里提着一只不大不小的保温袋。   她抬手抚了一下及肩的黑发,迈着一字步朝我款款而来,感觉像在走红毯——不对谁会提着保温袋走红毯啊!   保安和老师以及围观的学生都赶到了,但没人敢上前来,就这么看着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童其诚,”女子站定,取下墨镜,“你胆儿肥了。”   “……阿姨,我跟你说过的,那天老师突然喊我去补课了。”   是的,这是我母后的小她15岁的亲妹妹,我的亲阿姨,我为了吴老师而放她鸽子的女人,未婚。她气势汹汹地开着法拉利横冲直撞进学校,是为了给我送便当。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先不说给男主角送便当是不是不太吉利,光是“送便当”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有种断头饭的感觉了;更别提我打开那个超限量版的俏皮小花仙便当盒,发现里面有个比我脸还大的鸡腿的时候……有多恐慌。   阿姨,我们国内的鸡腿便当,一般不是放火鸡腿的。   “我怎么知道啦,我还花了不少力气才塞进去的呢,”阿姨躺在我家沙发上说,一边用手指不停地卷着自己的发梢,“还不是为了你能多吃点。多吃才能长得高啊!”   “哦。”她看起来已经原谅我放她鸽子的事了。   “对了小诚,有没有女朋友啊”   ——我们还是来谈谈放鸽子吧。   “少爷之前有段时间经常去一家有很可爱的女店员的花店买花。”最不想他出现的人出现在了最不该他出现的时候。   “前几天还被人看到,带着一个个子比他高的眼神很吓人的姑娘去了乡下大宅。”   “哦哦,还有呢?”阿姨很感兴趣地坐了起来。   廉叔想了想:“没有了,剩下的都是男人了。”   “不错呀小诚,我也觉得你找个比你大点儿的姑娘比较好,”阿姨说,“能看着你,不让你做傻事。”   “哦。”我觉得跟开跑车送便当比起来我没做过多少傻事。   “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物理老师?”阿姨突然扭转话题。   “我们学校有很多个物理老师。”   阿姨起身拿过她的白色铂金包,找出一本俏皮小花仙封面的记事簿,翻了几页,眉开眼笑道:“是姓吴的物理老师。”   “哦,吴老师啊,”我有点意外,“周六就是他喊我去他家补课啊。他家装修得太可怕了,不过他老婆还挺漂亮的——”   ——“刺啦”一声,阿姨把小花仙记事簿对半撕了。   “他已经结婚了?!” 第45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四   阿姨曾经说过, 从喝醉了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东西,一个标点都不能信。   从背景音判断,说这话时阿姨的所在地是地下搏击馆……的观众席。然而想必此刻在我家沙发上的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这样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什么?他已经结婚了?!”阿姨手一抖就撕掉了那本心爱的限量版小花仙手帐。   “嗯……是啊。”我点点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所幸事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阿姨在回国第二天晚上, 在路边捡到一头被几个混混围住的醉酒的狐狸——当然她不知道那是狐狸——用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搏击术三两下赶跑混混之后她和狐狸坐在路边开始谈人生, 谈理想, 相谈甚欢。狐狸告诉她自己是X中的物理老师,她告诉狐狸自己是X中学生的阿姨;然后两人相忘于江湖。   据我所知醉酒状态的吴老师的语言风格似乎是干嚼樟脑丸味儿的……原来阿姨吃的是这一套啊。话又说回来幸好吴老师在外面喝醉的时候不会长出耳朵尾巴,不然恐怕已经变成阿姨的围脖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喝醉了的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尤其是长得帅的!”哦, 她想起来了。   “不过他也没告诉你自己是单身吧?”我说,其实不还是自己想太多吗。   “所以我这不是……去你们学校想看看情况嘛……”阿姨低头对起了手指,然后又猛地抬头拍了一下我的脑门,“不对,我去你们学校是为了给你送便当!”   对不起啊火鸡腿, 我没想到你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使命。   童其诚,觉得大人的世界各种意义上都十分可怕的17岁,此刻正在上学的路上蹒跚向前。   为什么是蹒跚?因为为了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被我知道的尴尬的阿姨昨天硬拉着我打了3小时的壁球,从晚上七点到十点;理由是我还在发育, 多运动才能长高个。   此刻我感觉自己是一块会走路的布丁, 腿是两挂煮太久的面条,软绵绵地迈出去一步,浑身都颤个不停。   这时手机响了。怎么办?我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啊。   我慢慢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来,还没看清屏幕, 被迎面走来的人轻轻擦了下肩膀,手就一哆嗦,把手机往边上甩出去几步远。   啊,还要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啊,好累啊没有力气了,算了不要了吧,放学再去买一只。   我才转身准备继续走,身后就传来一个很久没听见但也不是太想念的声音。   “你掉的是金手机,银手机,还是这只全球限量镶钻土豪金?”   “都不是,我没有那么俗气的东西。”我看了她一眼,自己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只用了一年多的旧手机,黑色64G。   许久不见的占卜师站在我面前,双手揣兜,拦住去路。还是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打扮,还是及腰的黑长直,还是从我头顶以上俯落的视线。   “干嘛啦,你充完点卡了吗。”我想尽可能说得酷一点,但是实在有气无力。   “啊?什么点卡?”   “……没事,我去上学了。”我绕过她接着往前走。她没有拦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开心,看到她就不开心。不是让我不要再去找“他们”吗,自己又来做什么?哼,不高兴,宝宝有情绪了。   宝宝的情绪一直酝酿发酵到上午第二节 的物理课,吴老师进门的一瞬间,我想起一些更重要的事了。   刚才的手机响是来了一条消息提示,我关注的学校论坛上的那个“SomeOne”,他又发新帖子了。   新帖子的标题是“揭秘!狐狸老师真面目大竞猜”。前面好多段都是乱七八糟的传闻集合,还有一些毫不相关的恐怖片配图,一直到最后一段他终于上了点干货:据楼主听说,目前在学生中呼声最高的某老师其实并不如我们所期待,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的人类;但是不要灰心不要失望,因为又据楼主听说,某W姓老师反倒各种可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狐狸尾巴喔~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跟湾湾那种八卦小报记者似的,好想打他。“据楼主听说”,到底是听谁说的?结果他自己也是个二道情报贩子吗?   不过,得提醒吴老师小心一点倒是真的,虽然现在教数学的王老师替他吸引了大部分注意。   我突然想到一伙人,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他们是最有可能插手这件事的。不管是为了捉住吴老师,还是收集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数据,弄本学生证或者用黑科技绕过后台注册一个账号发帖,弄得人心惶惶的,怎么看都很像是他们的风格。   这样的话,吴老师更要小心了。   “什么?原来那个狐狸老师是在说我吗?”传达了这样的意思之后,38岁的女高中生大吃一惊道。   我说别人也就罢了,你自己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吗。   “哦,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人了吧,”吴老师说,“毕竟已经六七百年没人指着我鼻子说你这个狐狸精了。”   ……你真应该去见见一个不说人话的占——嗯,算了。   在我告诉他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之后,真实年龄不知道是多少岁的女高中生在办公室里给我讲了他和吴太太的故事。   那一年,天很蓝,水很清,几百年来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外形和身份的狐狸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茫茫人海不期而遇。她像初春的寒风里绽开的花苞一样鲜嫩羞涩,像秋夜的月光下凝结的露珠一样安静纯美。当时的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未来的妻子,正是这个姑娘,的同学。   “……那你讲那么多无关的人干嘛?”   “哦,我只是觉得她真的很漂亮,但没说我喜欢她啊,”吴老师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是喜欢丽萨,虽然她生气起来有点可怕。”   吴老师说,他和吴太太恋爱八年才结婚;虽然八年对他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对人类女孩子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了,所以他很不明白,这个姑娘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就是不嫁给自己。   “……我能打你吗?”   “真的呀,我之前的那些……不管男女,都是寻死觅活地非要跟我在一起,拦都拦不住,”吴老师说,“只有丽萨拒绝了我好多次。我开始还以为她是害羞,但是她说,她跟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所以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人到底是要干嘛,但如果只是冲着我的话,我倒不是很怕。毕竟活这么久了,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几百岁的女高中生突然认真了起来,“但不能伤害到丽萨。”   吴老师,虽然人类女性说的“安全感”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但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当然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我能理解并认同你喝醉之后四处放电甚至殃及我阿姨的行为,而且我大概也明白当初李优诺会喜欢你的原因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那个“SomeOne”到底是谁。   那个ID目前为止只发了两个帖子,一个最初的七不思议怪谈帖,一个刚刚发的狐狸老师身份猜测帖。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让大家一起找出狐狸老师的身份,可是他显然已经知道是谁了;如果只是想吓唬一下吴老师,再顺便吓唬一下学生……那好像谁也没被吓唬到。   第一个怪谈帖虽然传播得很广,但是大家都只是新鲜了几天而已;猜了一星期的狐狸老师,也就把这事给忘了,毕竟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哪有实打实的考试作业来得重要。“SomeOne”大概也是发现热度快要过去了,又赶紧发了第二个帖子,直接给出了姓氏首字母。目前看起来是让这个话题再次火了起来,但是能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最关键的是,他是从哪儿知道这回事的?   几百岁的女高中生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他那副样子的学生只有我,我想他也不至于蠢到在学校里喝酒变身;而在外面遇到他喝醉的阿姨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个形态。可见这个人蠢归蠢,对于原则性的问题还是很有数的。   那么见过他的狐狸形态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吴太太?   呜啊……如果真是这个发展的话,感觉有点可怕得不行了呢。算了还是不要想了,信息量太大下次再说吧,都放学了,今天先回家。   17岁少年童其诚背着书包拖着还没从三小时壁球的摧残中恢复的残体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灵也是一样的疲惫。   爷爷曾经说过,当你认真地思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不,爷爷,我完全没有思念过这个人哪怕一秒钟,我也根本不想见到他啊!   为什么手刀男会在校门口发传单啦!   “啊,被你看到这副样子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啊。”他看到是我,冲我笑笑。我们很熟吗没记错的话上上个单元他好像还让自己手下揍我   “这件事果然是你们在捣鬼!”我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但手臂酸痛得没有半点力气,所以在旁人眼中我可能是在用小粉拳捶他。   “这件事?哪件事?”手刀男一巴掌拍掉我的小粉拳,很奇怪地反问了一句。   “别装糊涂!我不会让你抓走吴老师的!”周围路过的学生有些多了起来,我尽量压低了嗓子说。   “哦,你说你们学校那只狐狸啊,”手刀男恍然大悟地笑了,“你觉得光这个城市里,就有多少和他一样的狐狸?狐狸精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现在那么多劈腿出轨的,你不会以为都是人类间的真爱吧?我们可不是社区大妈,有管这些的闲工夫。”   “至少得是‘珍稀’以上的,才能让上面批下条来,”他又露出那副恶心的笑容了,“而且,我们真的要动手的话,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吗?”   “……那你在这干嘛?”   手刀男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发传单啊。”   他塞给我一张,又去招呼别人了。   传单上印着的是平平无奇的超市促销广告,买一送一全场三折起,不懂有什么必要让他来这儿发;毕竟他看上去还是个小干部。不过既然是他们在做的事,肯定有阴谋!   果然,传单上印的日期,是9月31号。   ——所以说有什么必要啦!骗骗社区大妈吗! 第46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五   童其诚, 希望自己能像真正的男主角一样成熟强大起来的17岁,预感到这一次,恐怕真的要靠自己一个人来解决事件了。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去把它解决掉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件就对了。   对手(大概)是藏在网络对面散布流言的某人,目的(暂时)不明, 涉及当事人(好像)只有吴老师, 能够依靠的外援(目前)是零。   整理完这些大致情况之后, 我只有一个想法:我现在跳槽去别的书做个吐槽役的路人NPC还来得及吗?   不行,不能逃,不能逃。   我问了吴老师,有没有什么对他怀恨在心的仇人宿敌之类的人物。几百岁的女高中生是这样回答的——   “怎么可能, 我这么人见人爱,怎么可能有人讨厌我!你见过讨人厌的狐狸精吗?”   “有啊,那只叫妲己。”   “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个世纪只找一个对象,比好多人类都专一。就算有什么……也是那些人非要爱上我, 种族天赋我也没办法,怎么就讨人厌了啊!你还拿我比妲己!呜呜呜!”   之后我不得不安慰了女高中生很久很久,才让他停止哭泣。   总之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基本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只要吴老师没有危险, 似乎情况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流言这种东西, 过两天就会自己消散了。   我又问了吴老师,真实身份曝光会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几百岁的女高中生是这样回答的——   “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我换个名字换张脸,远走——哎不行, 还有丽萨——那就换个名字换张脸,带着丽萨远走高飞,不就得了?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只要丽萨没事就行。”   总之当事人对此并不是非常在意。   所以我实在搞不懂这些流言的意义在哪,就为了给我们的课余生活加点调剂吗?女生们倒是很闲地已经把学校里所有W姓的老师都列出来了,开始了新一轮的投票;目前票数最高的果然是教数学的王老师。   顺带一提,之后是教政治的魏老师,教美术的汪老师,教语文的韦老师……真正的狐狸的排名在十名以外。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学校里各种莫名其妙的传言越来越多了。有些真假难辨,比如某老师其实是个秃头,每天戴假发上班;有些假得无聊透顶,比如白波其实有个做平面模特的女朋友,人美声甜爱撒娇。   “谁说的,我要他赔我一个!”当事人这样表示。   这些传言的来源都不可考,因为它们共同的开场白是:听人说。   到底是谁在说虽然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真心烦人;尤其是我听说我有了一个十几人的后宫团,每次约会都要翻牌子。   谁说的?我也要他赔我一个!   直到有一天,我在走廊撞见两个凑一块儿聊天的女生,聊的什么听不清楚,多半也是那些不知真假的八卦。我随便瞄了一眼接着往前走——   等等,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那一段走廊上,确实只有两个聊天的女生。可是她们身后窗户里的倒影,却有三个人;或者说,两个半人。   其中一个女生的肩膀上蹲着一个人形的黑影,只有猴子那么大,正对着她的耳朵说着什么;虽然没有声音,但语速看上去非常快,嘴巴不停地动着。一眼看去真的像只拉着她耳朵的小黑猴,可是我能确定那是人。   因为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从窗户的倒影里。那绝对是人类的眼神。   我感觉一桶冰水浇在了后背。   我大概知道那些“听人说”的传言,都是听谁说的了。现在我想再确认一次,这真的是轻松奇幻小日常没错吧?不会出现什么我打不过的怪吧?阿姨你为什么要开着法拉利给我送便当?现在我很有可能就要领便当了啊……   总之我扭头就走。   冷静下来之后我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大概是)找到了传言的来源,吴老师(暂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对方目的(依然)不明。还有,刚才我看到的那个猴子一样大的黑影是什么?   饶是现在我已经不会对各种常识外的动植物的闪亮登场感到奇怪,但是和那个黑影眼神交汇的瞬间,我还是被吓得忘记了自己冷静沉着的性格设定。   第一反应那绝对是人类的眼神,因为我不知道哪种动物会有这样混杂着惊讶和愤怒的眼神。即便不是人类,应该也是某种具有高等智慧,有思维有情感的生物。我不知道它的战斗力,但恐怕不是善类。   所以阿姨你为什么要给我送便当啊……我现在跳槽还来得及吗……   如果那个东西并没有伤害人的举动,只是闲来无聊嚼嚼舌头的话,是不是不用管它,当作没看见也行?   我怂了,作为一个平凡的地球人我决定现在开始采取保守战略。   然而我早应该想到,有句话叫做天不遂主角愿。   当天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过,我心情有点复杂地收拾起了书包。耳边的背景音吵嚷嘈杂,无非是班上的人追来打去,说说笑笑。白波问我英语作业是啥,我随便回忆了一下答了;谁又问我那什么杂志出没出啊,我想了想说大概这两天了吧。   “对了,刚刚有人说让你放学去M路上那家面包店门口等着。”   M路上的面包店,那不是娜娜家么?   “谁让我去那儿啊?”我抬头问了一句,然而并没有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人。   说起来,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啊?   然而我还是背着书包去了“某人的面包店”,的门口;为了防止遇上某个人还故意绕开了那条经过公园的路。我在面包店门口不远处站了大约十分钟,并没有看见什么熟人。到底是谁喊我来的?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在这儿等人吗?”   我不确定是不是在说我,转身一看,是娜娜那个暴走族丈夫。   对哦,我还从来没听过他说话呢……怪不得认不出他的声音。   “是啊,有人约我在这儿等着,可我来了却看不到人。”我说。其实我有那么点小预感,可能是某个很讨厌的人喊我来的。   那个小个子的男人眯着眼睛笑了笑:“要不先来店里坐一会儿吧。”   我一想,有理,于是跟他一起走去店里。   他拉开店门的瞬间,我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巨大的声响;刹车声撞击声和玻璃爆裂声交杂在一起,然后是刺耳的尖叫声。   我回头一看,一辆卡车冲进了人行道,撞毁在十几秒前我站的地方。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半天才回过神来之后,我冲暴走族爷们抱拳道。   然而这好像只是个开始。   没过两天,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停下脚步四下看看,又是谁也不在,于是我继续往前走。   才拔起腿,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它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背砸下来的,单角落地,现在整个碎成了三块。旁边大厦顶上传来“没事吧”“对不起啊”的呼喊。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又把四叶草带身上了?   类似这样的事在这星期里又发生了两起,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了。阿姨说个子矮的男孩子运气不会太差,那看起来我说不定还能再长个几公分的样子。   这周末,阿姨让我陪她出门一趟,理由是我应该从现在开始熟悉陪同女孩子逛街的必备常识。   我想在一般常识中,首先“哔——”岁的女孩子就已经不能叫女孩子了吧。   “我跟你讲啊小诚,跟女孩子一起出门的时候,一脸不耐烦可是大忌中的大忌,会直接被KO出局的。”说着,阿姨又递给我一个购物篮让我替她提着,里面装的是俏皮小花仙40周年纪念周边套装。   时间是周六下午15:15,地点是临时开放的俏皮小花仙主题商店——只开三天,人还挺多。只是等阿姨像点库存似地逛了一圈下来之后,店里已经只剩下我们了。   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这个,还害得我也成了一个看美少女变身动画长大的男主角;真想介绍她和我岳母认识一下。   “都包一下,替我侄子买的。”阿姨对收银小姐这样说道。   “自己喜欢就自己喜欢,不要拿我当幌——”   我看到收银小姐身后的玻璃门上映出一个黑影。这次不再是猴子大小,黑影的体积看上去已经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它从倒影里静静地盯着我,眼神比上一次少了惊慌,实打实的都是愤怒。   我突然明白,这星期里遇到的那些怪事,应该都是它闹的。不知道是谁传的口信,不知道是谁突然叫我……其实都是它吧。   那它在这儿干嘛?   黑影还是看着我,然后慢慢淡去了。   “好了小诚,我们下一站。”阿姨拿好包装完的大袋小袋,伸手就要来拉我。   然而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瞬间,从门口冲进来三个男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就被猛地一把抓了过去。一把弹簧刀抵住了我的脖子。   “都给我滚墙边站好,不然一刀捅死他,”说话的男人环顾店里仅剩的两个人——收银小姐和阿姨,嘴里喷着酒气,“消息没错,这会儿果然——”   没等他说完, 阿姨干脆利落地一记侧踢放倒了挟持我的人。然后在其他两人傻眼的刹那,纵踢,下劈,全灭。   “敢动我侄子,你们想死啊!”   伴随着几声下颚骨碎裂的闷响,这起大约是持刀抢劫事件的事件在30秒内结束了。收银小姐虽然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从容不迫地打电话报了警。   我依稀看到倒在地上的匪徒的耳朵里飞出了几只黑色的小虫子。   顺带一提,阿姨的战斗力真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上”是指职业搏击选手。   阿姨,你为什么只传授了我美少女变身动画的鉴赏技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姨,你为什么只传授了我美少女变身动画的鉴赏技巧?我也要武力值!   ——傻孩子,因为你不是那块料啊 第47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六   爷爷曾经说过, 男人要有一战到底的决心——但是在决定参战之前,必须好好考察敌我双方的差距,然后再决定是战个痛快还是战个痛。   我想了想,目前友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成员似乎是我阿姨, 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跟她解释那只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的是个什么东西;而且我也不能再把阿姨牵扯进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只是团黑影, 但是比上次看到的时候又大了一些;脸上也是黑漆漆一片, 只有一双眼睛像从雾蒙蒙的隧道那头照过来的车灯,看不分明,但又渗得人心慌。   如果……如果去问那个人的话,会不会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才刚刚有这个念头, 我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出息点啊准18岁的少年,说好的骨气呢,人家都让你没事滚远点了。   我马上想到了另一个在这方面有丰富的多年实战经验,并且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求助的人。如果是她的话,想必能够给我提供很多靠谱的建议。   可是魔法少女老师好像不在。今天校医院里值班的是之前那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我一进门, 他从报纸上抬了抬眼睛,问我要配什么药。   我想配大红大蓝,还有无敌药水。   我的作战计划已经完全变保守为被动,敌在暗我在明;狐狸老师的投票还在进行, 各种谣言愈演愈烈, 我却不知道敌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等等,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东西一开始好像是冲着吴老师去的啊?   “那个啊,我不知道现在被叫做什么了, 但是在之前的某个时代,我们叫它‘耳旁风’,”几百岁的女高中生一边掏耳朵一边说道,“就是整天胡说八道的小东西,飞来飞去地听墙角嚼舌头,可烦了。我以前还一直以为‘捕风捉影’说的就是抓这种虫子呢。不过我没听说过这虫子会有杀心啊?”   “小虫子?可是我看到的好像是个人。”我说。   吴老师眨了眨眼睛:“是吗?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很多只‘耳旁风’聚集在一起吧……哇不说了,我的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我说你都活这么久了也没克服这种矫情的病吗。   “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啊,”吴老师突然认真起来说道,“如果真是冲我来的我倒是不怕,可是你的话……”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个地球人,肉身凡胎,会痛会叫会流血还会死。   “那就让我来教你对付虫子的办法吧。”几百岁的女高中生露出了狐狸一样的笑容。   童其诚,感觉开始找回主角光环的17岁,被队友传授秘技之后正在摩拳擦掌中。   “你刚才干嘛去了,回来笑得跟抽风似的……”白波从试卷上抬起头来道。   “没事没事。哎,来来来,你随便对我说点什么,越胡说八道越好。”   “哦,我想想啊,”白波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看我,“你今天好像长高了。”   我刚提了一口气准备说出吴老师教给我的话,猛地刹住了咽下去:“不,这是事实,不是胡说。再来一个。”   白波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好像有人找你。”   “啊?谁找我?”   “不知道,没仔细看,”白波想了想,“好像是个穿黑衣服的人。说让你一放学就去天台。”   ……哦,穿黑衣服的人啊。   光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有看不见的手摁着遥控器,把我的小心情一格一格地调低了。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我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奇怪奇怪。   总之我去了六楼的天台。   虽然在很多J国动画里,天台都是主角过剧情的重要场所,然而事实上我国大部分学校的天台都是——锁死的,为了防止一些会给学校惹麻烦的安全事故,告白也好决斗也好穿越去异次元也好,都换个地方吧。   所以当我走到天台的门口,发现铁门上面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卸掉的时候,隐隐有了一种感觉:接下来要发生的可能是重大剧情。   然而天台上并没有人。   这里看起来很久没有检修过了,地面脏得不行,浇的水泥也有不少开裂了;从这里好像可以望见对面三楼吴老师的办公室。我沿着护栏走了几步,脚下的碎水泥块被踩得嘎吱嘎吱响。护栏看上去才半米高,锈得不成样子,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起不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后退。然而在那瞬间,有人重重地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脚下的碎块让我打滑了。我稳不住身子。   童其诚,看起来可能是永远17的17岁,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么低级的圈套里。   不行!——这是发现自己的重心已不在地面的刹那,脑中唯一的念头。   然后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感到右臂被猛地一振,整条胳膊的骨头都被拉成一条直线,肩关节肘关节腕关节一级级往上痛得要断裂开来;全身的重量都挂在这条手臂上。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紧了那只拉住我的手。   大约一秒后,因为措不及防的惊吓而涣散的视线渐渐能集中起来了。我看到科洛皱着眉咬着唇,整个人都趴在护栏上,紧紧地抓住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然后我看到她身后渐渐凝聚起来的黑影。我连嘴都没来得及张,黑影一脚踢断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护栏。科洛一下子倒栽下来,和我一起摔落。   完蛋,双杀。这是第二次失去重心的瞬间,脑中闪过的念头。   阿姨说的,个子不高的男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可能是真的吧。   我和占卜师抓紧了彼此的手从空中坠落。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气流反向升腾而起,一下子减缓了我们下落的速度。然后,我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   我们落在一个轻薄柔软的东西上。我定睛一看:我儿子——不,我叠的纸鹤   一只巨大的千纸鹤慢慢地扇着翅膀,把我们送回到地面。它的花色我十分熟悉:大师手作,皇室专供的千代纸,市面上可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   此刻我最该庆幸的,除了又捡回一条命之外,就是现在已经放学了。这么大的排场,希望没被人看见。   我抬头望向三楼办公室。窗口探出的那颗脑袋上长着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   “太不对劲了啊,‘耳旁风’有这么厉害吗”吴老师摸着下巴道。他锁上了门关上了窗,那条大尾巴挺放肆地甩来甩去。   “那是被人喂大的。”科洛说。   “什么,那玩意儿还能喂吗”吴老师问。   “等等,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我问。   科洛看了我一眼,选择回答吴老师的问题。   “从流言中生出的虫子,自然以流言为食。你连这都不知道,几百年活狗身上去了。”   “……哦,对不起,我太无知了。”吴老师低了头,耳朵也垂下来了。   我说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还有那个女高中生不要这么快认怂啊。   科洛接着说:“有人有目的地饲养这些虫子,以谣养谣。选择学校大概是因为年轻人多,信息传递速度快。至于它们会有自我意识,以及居然有人能看到它们的实体,”她看了我一眼,“恐怕那些人也没料到。”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说,“它们是一定要弄死我才罢休吗”   “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科洛伸出右手,“只要你不记得见过它们就行了。”   “……再见。”我转身就走。   我刚下到二楼,科洛从后面追了上来。我并不想停下,只是脚擅自作主地放慢了速度,让她走在我旁边。   “有些人因为情商太低,并不懂得在正确的场合说正确的话,所以只能一直以所谓的真实的自己面对世界。”她突然说道。   “干嘛啦,你在说你自己吗。”   “是啊,”科洛说,“我在说我自己。”   我停下来了。   黑衣黑发的占卜师也停下了。她转过身正视我——仅仅两秒——又移开视线。   “生日快乐。”科洛若无其事地看着空气说道。   这转变太快了。就像前一秒还在西游的路上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后一秒突然变成了金×武在吃快过期的凤梨罐头;我只想问问遥控器是谁拿着,别一声不响就换台啊。   何况今天也不是我生日啊。   “……你早说!”科洛一记手刀敲在我的后颈,还是熟悉的力道。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居然一直记着啊,”我揉着脖子说,“上次找你占卜什么来着,你说需要生日。结果我回去一问廉叔才知道我告诉你的是错的。”   “天啊你是桥洞里捡来的吗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   “我干嘛要记着,反正有人替我记……再说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意识到的时候好像已经在笑了。嗯小心情什么时候又被一格格加回来了   科洛也轻轻笑了,然后又一点点收起笑容。   “既然你不想被我修改记忆,在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前,这几天就加倍小心吧,”她说,“下一次,我和狐狸可就不一定会在了。”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科洛看了我一眼:“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情商太低的人也会说假话吗”我不失时机地放出一记嘲讽。   “说的也是,”科洛难得地笑笑说,“因为朱利乌斯让我保护好你,虽然我能做的并不多——”   “哦。”我转身开始继续往前走。我就知道是这样,不然她怎么可能有工夫管我。   “——但就算他不说,我也不想你遇到危险,”科洛停了停,“毕竟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不能再少一个。”   我回头。黑衣黑发的占卜师站在台阶上,绷着一张脸,还是像以往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但我觉得好像没有过去那么冷了——我是指温度。   可能是因为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把我们拢在那块金亮亮的光圈里的关系吧。 第48章 少年与某人与掉线的占卜师·七   奶奶曾经说过, 与人的邂逅就像进餐时面对面前的食物,每一个人,每一顿饭都是一期一会。   虽然奶奶这个比喻有些可怕,但是让当年不过六七岁的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一期一会:我的一生中能吃很多很多苹果, 但每次吃到的, 都不是同一个。   一个苹果的一生中只有一次和我相遇的机会。那我的一生中和他人相遇的机会, 是不是也只有一次?下一次遇到的,就不再是当时的那个人了。   不过是下线几天而已,但我再次遇到占卜师的时候,感觉她和记忆中的样子也有了一点微妙的差别。就像从衣服上扯下来的一个扣子, 再次缝上去的时候,明明还是原来那一个,却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过说到底,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我所看到的她, 都不过是她让我看见的她。   也许她根本就没怎么变,又是我多心了。不过……她说自己的朋友原本就不多,不想再失去一个的时候,我还是挺、挺高兴的。   好啦好啦, 还是来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时间是我儿子救了我们的当天晚上5:56, 地点是我自己的房间。   就因为我从玻璃窗的倒影中看到了那些虫子的实体,所以它们要杀我灭口?天啦,这都是跟谁学的,我只是不小心看到而已, 又不会到处乱说,有必要这么做吗?这次在天台,它们不但比之前更大了,还能推我出去,还能踢断护栏。而白波说的“穿黑衣服的人”,也并不如我一开始所想的是科洛,应该是那些虫子吧。   已经连白波都能看到了吗   科洛说它们是被人有目的地喂养的。仔细想想,在我所认知的范围内,上一次做这些目的不明但是一个劲地给人添麻烦的事的混蛋……似乎前两天才刚刚见过。   他还有脸说这件事跟他们无关?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个手刀男口口声声否认的,似乎只有“你们是不是来抓吴老师的”这件事。   ……好吧,暂且把养虫子的事算到他们头上。   我在纸上画了一条线,把“虫子”和“大坏蛋”两个词连了起来。然后在“我方”这边,写上吴老师的名字;想了想,把科洛也写了上去。   说起来,吴老师教我的那句话,我还没机会用呢。字数有点多,还是先写下来,以免要用的时候忘记。   我扯了一张便条纸,提笔准备写上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我应了一声,外面传来廉叔的声音。他说阿姨来找我了。   “好的,我来了。”我放下纸笔起身出了房间。   阿姨是来给我过生日的。   “什么什么,我居然记错了吗,”阿姨瞪大了眼睛,“我还想今天你爸妈都不在,我一定要代替他们让你感受到温馨的家族之爱呢。”她看起来挺失望地转身朝落地窗外打了个手势。外面一辆花里胡哨还挂满一闪一闪的小彩灯的大巴车悻悻地开走了。   ……阿姨你原本打算干什么的。   “既然今天不是你生日,那礼物也改天再给你好了。”阿姨把一个小盒子放回了包里,然后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把我一按,让我坐在她身边。   “来都来了,就告诉你一点小秘密吧。”她又一边卷着自己的发梢一边说道。   喔,怎么突然变成女生寝室卧谈会了,要从互相问喜欢的人的名字开始吗。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啊,猜错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都没人提过。”   阿姨笑了:“因为你是三代单传,你的妈妈又是我们家的长女,所以你出生之后,两家人都对起名这件事非常重视。你爷爷和外公选了很多很多名字,但是谁也不服气谁。最后终于做了一个折衷的决定。”   “是什么啊?”   “让你爸妈各报一个数,然后翻字典,翻到哪个就是哪个。”   “……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还能让我继续沉浸在我的名字大有来头和我本人一样重要的幻想中;怪不得从来没人告诉过我我的名字的来历,因为他们自己都说不出口吧。   阿姨又笑了笑,然后笑容就僵住了。   “那是什么?”她伸手指着落地窗的方向。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落地窗外漆黑一片——不对,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漆黑一片;窗外黑压压的……全是虫子。   不知道多少只“耳旁风”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窗外,吞没了所有光光线,就像夜幕提前降临。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我一把推倒阿姨将她护在身下,同时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脸。几乎同一瞬间,落地窗猛然炸裂,成千上万的“耳旁风”跟着玻璃碎片一起蜂拥而入;翅膀的鼓动声在耳边汇聚成巨大的轰鸣。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有个大勺子在心里翻搅起不知道是恐慌还是疑惧的东西,石油一样浓稠厚重。   还好,还有痛觉。身上几处地方热辣辣地痛,可能插着玻璃碎片;这是当下唯一真实的感觉。   不要怕,不要慌。我对自己说。   吴老师说,流言就像一个湖,扔进一块石头,激起一层叠一层的水花来遮蔽你的视线。你看到水花一圈圈地扩大的时候,真相反而已经沉到湖底。“耳旁风”就是从那些不真实的水花中滋生出来的。   任何流言必有一个起因,作为赖以依托的“核心”。要粉碎流言,就需要从根本上否定它的核心。   我从这片嗡嗡作响的黑雾中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手掌触到虫子不断拍动的翅膀,有种针剌般的感觉。它们一下子吞没了我的手臂。并不太痛,但我有些发怵。现在没有人能来帮助我,我还要保护阿姨不受到伤害。   无数文字片段从我脑内闪电般掠过。我想抓住,哪怕只言片语。吴老师,你教我的那句话果然还是太长了,不但记不住,现在我也没时间去说完整。那些支离破碎的语言和“耳旁风”的声音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纠结的毛线团。我不想一根根地抽出来慢慢理了,我抓到了吴老师说的那些话的中心,就像抓到了一把剪刀。我知道应该说什么了,那三个字现在就浮在我的舌尖上。   “我不信。”咔嚓。   耳畔的轰鸣霎时消失。亿万对翅膀在同一时刻停止振动,视野瞬间恢复。我能看到自己伸出的手了。   我还看到那片静止的黑雾的中心,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圆球,那大概就是“核心”。我走过去一把抓住它,稍一用劲就捏碎了。   童其诚,开始成年倒计时的17岁,感觉今天的自己有点帅。   靜止的黑雾在核心破碎的刹那消散了,像极细的雨丝一样朝四面八方散射开去。意识到的时候,房间的墙壁已经被染得漆黑。   哦,好像无意间还解决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这天晚上,我梦见了吴老师。先不说梦见认识的男人是不是有点怪怪的,梦里的吴老师既不像平时的女高中生状态那么蠢,也不像喝醉了,说话带着樟脑丸味儿。他动了动那对大耳朵,斜嘴一笑,告诉我他是来道别的。因为他是这一次事件中,被沉在湖底的真相。   “他们也太坏了,说谁不好,偏偏把我推出来做石头,拍点水花喂虫子,”吴老师笑笑说,“现在我得走啦,不然你们还能猜上半年的狐狸老师,这得喂出多少虫子啊。而且你把‘学校里有狐妖’这个核心给捏碎了,我就更不能留下来了。”   “哦……你要去哪儿啊。”梦里的我问。   “现在还没想好,反正是和丽萨一起,随便哪儿都行啊。”吴老师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只千纸鹤。歪歪扭扭,还皱巴巴的,肯定不是我叠的。   “不管下次还能不能见面,反正你见到的肯定不是现在的我了,”吴老师说,“想想真是不公平,我记得你的时间,肯定比你记得我的时间要长得多。”   我想说点什么,他已经冲我笑笑:“走了,保重。”然后晃着大尾巴走向了梦境的那头。   第二天,好像全世界都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老师。教我们班物理的老师还姓吴,但是个从没见过的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我问白波这老师是新来的吗,他说你吃傻了,吴老师教我们三年了。   阿姨也不记得回国后曾经和一个说话带樟脑丸味儿的男人在路边喝过酒。但她却记得我那天英武的表现。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侄子真是……超——帅,”她往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可惜没有女朋友。”   ——我们还是来谈谈虫子的事吧。   “我要回去了,你的礼物我交给廉叔了,等你生日那天再给你,”阿姨摸摸我的头,勾起唇角笑了,“下次我回国的时候,你一定比现在更帅,更像个男子汉了。”   我也笑了:“那当然啦。”   “希望已经有女朋友了。”   “……好了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只是学校论坛上的那个“SomeOne”又不甘寂寞地发了一条新帖子:“天啊!谣言的背后竟然是虫子”。然而因为太过离奇,直接被回帖喷成了“你写小说呢吧!”。说起来,手刀男会不会也有个账号,没事写写没人看的小段子   一周后的9月21日,我被熟悉的饭香唤醒,闻着味儿光着脚跑到厨房,看到奶奶正在做饭。   “奶奶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耸着鼻子问。   “来给你过生日呀。”奶奶笑着说。   ……嘿嘿。   童其诚,正式成年的18岁,今年的愿望还没想好。   顺带一提,阿姨的礼物是那天买的小花仙梦幻限量变身粉盒——可恶,果然是给侄子买的——里面装了一盒钙片,附字条:我希望下次能看到一个一米八的侄子。   阿姨,你都没说是宽度还是长度呢。   我顶着生日光环过完了一个白天,感觉世界如此可爱,空气都带着甜味。一放学我不知不觉就蹦蹦跳跳地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公园;我也不知道为啥,脚带我来的。   科洛正好有客人。我就远远站了一会儿,看她熟练地洗牌,狼狈地推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像一年前的秋天,我刚遇到她时那样;还是如缎的黑发,如雪的肌肤,如……刚干了一笔杀人碎尸案的眼神。   客人走了之后,科洛发现了我。   “看你的样子,事情应该解决了。”她说。   “那是自然,”我说,“我认真起来自己都害怕。”   科洛挑眉笑了,就像看到野比考了及格的机器猫。   “生日大酬宾,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占卜有兴趣吗”   “大酬宾的意思是免费吗”我问。   “不,9.9折。”科洛理所当然地说。   我就知道。   科洛为我做了传说中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占卜——尽管我并没有发现这和往日的有什么不同,甚至牌还推得更丑了。   依次翻开的三张牌是钱币9,逆位宝剑8,命运之轮。   科洛抽出了牌堆里最后一张底牌:逆位宝剑4。   “都是什么意思啊”我说。   科洛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同情。   “我就挑你最关心的说吧。”   “嗯嗯。”   “未来一年还是单身狗。”   ……呵呵! 第49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一   童其诚, 可以合法浏览大人才能看的网站的18岁,最近思索的问题是关于某个占卜师前次所做的占卜结果的事。   钱币9,逆位宝剑8,命运之轮, 以及底牌的逆位宝剑4;虽然自己都告诉我说是一年才能做一次的重要占卜, 然而对于结果, 那家伙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单身狗”。这还用你说吗汪!   幸好我生活在一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她不想我知道的事,有搜索引擎让我知道。   我上网查了这几张牌,大致了解了一下牌义,无非是心理小测验那套放之四海皆准的大套话:心想事成啦, 解放心灵啦,着手行动啦……这么想想那家伙也是不容易,每次都要就着这些不着边的东西编出几段看起来靠谱的话来糊弄客人,还居然都能把人唬住。   我点开命运之轮的牌义。它是这四张牌里唯一的大阿卡纳,我对它寄予厚望。   “命运之轮代表着境遇的改变, 生命无常;也暗示一段恋爱关系日趋完满的机会在增加。”   喝!她还说我单身狗,一派胡言!   我顿时感觉明天出门就能迎来新的邂逅了,毕竟生命无常。   万万没想到,邂逅真的发生了。只是……我宁可不要, 毕竟生命无常。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上学, 才出了自家大门没一百米,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探头探脑踱来踱去;短发圆脸小个子,大概30出头。我掐指一算,此人多半是个记者——因为我看到她大衣口袋里拖出来的“小蜜蜂”的线了。她身后的红色本田半开着车窗, 里面恐怕架着摄像机。   果然她一看到我出来就大步抢上前来,从口袋里掏出“小蜜蜂”对着我:“你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吧?大概一周前这栋房子发生了玻璃爆炸事件,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啊,”我说,“我在这住了十几年了,一块玻璃都没打破过。”   “这样哦,”她点点头,“打扰了。”   我绕过她接着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一回头,冷不丁地被她拍了一下脑门。   “你骗我!”她气呼呼地瞪着我说,“你穿的是×中的校服!你们学校去年也发生过一样的事,一般人怎么可能这么淡定地说不知道!”   因为我不是一般人啊。   我看了一眼时间,继续跟她闲扯的话显然是要迟到了,于是打电话召唤廉叔。廉叔马上带着保安赶到,把她请走了。   “你又骗我!你还说你是附近的邻居!”这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我问廉叔,家里的事怎么传出去了,还被记者知道。廉叔摇摇头:“防不胜防。”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记者叫黎芳,做着本地电视台的一档访谈节目,据说还是本地名人——虽然在这之前我们全家都不知道她。恐怕她的知名度也只限于本地电视台的收视群体。   而我之所以会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她开始盯我的梢了。   那天之后,我上下学常常能看到她坐在她那辆红色本田里,满脸幽怨地注视着我,仿佛我是对她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我假装没看见地经过,她还会慢慢开车跟在后面。   这家伙的跟踪水平也太差了吧……而且要跟踪就别开这么鲜艳的车啊。   三天后,本地报纸娱乐版出现一条新闻:《T氏集团独子与神秘黑衣女子惊现街头,疑私交甚密》。配图是我和科洛在小公园前说话的照片:我站着她坐着,中间隔了差不多半米;两人的眼睛都打了黑条。   惊现个鬼啦我每天都大大方方走来走去好吗,而且在大马路上说个话也叫私交甚密吗,老爷爷找人问个路都比这站得近呢。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不是电视台记者吗?为什么这事反而登在报纸上啊?   “媒体之间互相卖情报吧,要不就是她化名投稿,”科洛说,“简直不可原谅,竟然给我的美貌打码。”她的关注点似乎和我不太一样。   “说起来你不是有一般人看不见的设定吗,为什么会被拍到啊?”   “我又不是鬼魂。”科洛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时间是周四下午放学后,地点是熟悉的违章小摊位。我和科洛就当着十几米外自以为没有被发现的黎芳的面开始谈论她本人。   “说起来你看过她的节目吗?”科洛说。   “没有,我几乎没看过本地台。”   “哦,别看了,”科洛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难得要死。看完就觉大自然真是太宽容太励志了,什么玩意儿都能进化成人。这种节目都能成频道主打,这电视台也是迟早要完。”   “有这么糟糕吗……话说你怎么那么清楚,偷偷看了不少吧!”   “娜娜的老公成天用店里的电视看啊,”科洛又翻了个白眼,“说当搞笑节目看还挺有意思。但是娜娜不准他在女儿面前看,怕女儿变傻。”   ……能把严肃的人物访谈做成搞笑节目啊,突然有点好奇想看了呢。   回家后我查了一下电视节目表。黎芳的节目一周一期,一期半小时,周四首播,周五六日重播;正好今晚就有最新一期。于是我破天荒地在晚饭后打开了电视机。   这一期的访谈嘉宾是本地一位老书法家。老先生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对面坐着的黎芳也认真做了造型,比她在我家门口徘徊的时候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鲜亮很多。一段煽情的开场白后,节目开始了。   爷爷曾经说过,对美丽的女人的提问认真作答,是一个男人的基本素养。黎芳能不能算是美丽的女人暂且不论,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对面的老先生显然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面对这么蠢的问题都能做到不恼不怒不掀桌不走人,晚辈佩服!   节目刚开始,黎芳的提问尚在常识能理解的范围内,比如“几岁开始学书法”“学书法难吗苦吗”“年纪这么小你怎么坚持下去的”,虽然水准不是太高但还是能看得下去。几段VCR后她大概是把提问大纲忘了,开始随心所欲,纵马驰骋。   “×老师平时在家你们谁做饭啊?”这跟节目主题有一毛钱关系?   “×老师你儿子学习成绩好吗?”老先生都做爷爷了你还要过问他儿子的学习成绩?   “×老师我特别好奇,他们说你这个流派又难练,练出来又难看,老师少学费贵,真的假的啊?”……这一段居然没有被剪掉,这后期是实习生吧。   节目的后半段就充斥着这种不知所谓的奇怪问题,而老书法家全程保持着道行高深的微笑,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一个镜头重复用了好多遍。每当我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够蠢了,不可能更蠢的时候,黎芳总给我层出不穷的惊喜。   “是什么让×老师坚持要走这条吃力不讨好的道路,又是什么让他在山穷水尽之时,选择了造假售假呢?《芳芳约你聊》,下期再见。”……看来下期要转型法制节目的样子。   总之和科洛说的大致一样,这是一档体现物种多样性的欢乐向人物访谈。不过有一点我并不赞同她:黎芳的节目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让我找回了久违的智商上的优越感,并且看完节目后像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充满自信。   这节目的主旨可能是宣传“你上你也行”的励志精神吧。   “咦,你居然在看电视?”刚回来没几天的妈妈路过客厅,有些吃惊地停了下来。   “嗯……他们说这节目还、还、还挺有意思的……”我说。   “真的吗?好看吗?”妈妈在我身边坐下,不过节目已经结束了。   “说起来,这个制片人今天还邀请我上她们的节目呢,说是本地女企业家专访的系列节目,”妈妈看着片尾的制作名单说,制片人是黎芳,“既然你说有意思的话,那我明天就给她回个电话吧。”   “……不,妈妈你平时也很忙的,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妈妈说,“咱们家的艺术馆也要开业了,正好做个宣传啊。我也听说这节目收视率挺高的。”   我觉得到时候被宣传的恐怕不会是艺术馆啊,妈妈。   白波知道我妈要上黎芳的节目后,异常激动,笑了三节课没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妈妈要、要上那个节目?你怎么不拦着啊!”   “我拦了啊,没拦住,”我垂头丧气道,“到时候我跟她一起去,看情况不对,拉了她就走。”   “不要啊,节目开天窗怎么办!好好坐着,别耽误人家录节目,”白波说,“顺便到时候告诉我播出时间哈哈哈哈哈哈……”   科洛也是一样的反应。比白波略强的是,她忍了一下笑,虽然没忍住。   “制作完了告诉我播出时间,我和娜娜她们一起看,”科洛说,“噗……”   “你刚刚是不是排了个气?”   “不,我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萌到飞起的呆毛小天使画的萌到飞起的科洛_(??ω?? 」∠)_感觉收获了天使の眷顾一枚 第50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二   世界上总有许多事, 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比如天要下雨,娘要上节目;我拦不住。一周后,我妈妈就和黎芳完成了节目的前期商谈策划,准备进演播厅正式录制。   之前节目组提交的提问大纲我跟妈妈要来看过, 看上去十分正常, 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问题围绕事业和家庭展开, 还应妈妈的要求提了提我家新落成的艺术馆;听说前两天还专程去取镜了,到时会用在VCR制作中。黎芳也提前关照了我妈,录影当天的衣着化妆上要注意的事。   “其实不用太在意大纲,我们的节目很轻松很随意的, 就像聊天一样。”妈妈表示会让秘书好好准备材料之后,黎芳这样说道。   不,我们就怕你太轻松太随意啊。   到了节目录制当天,妈妈空出了一整个白天的行程,上午用来做搭配造型, 下午两点到电视台。我也空出了一整个白天的行程,上午陪妈妈做造型,下午陪妈妈到了电视台。   黎芳看到我的时候,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 然后飞快地换上笑脸;演技略显浮夸。如果这是一部宫斗片, 她这样的角色只能活三集。   “你来了呀,还带着小少爷,”黎芳笑嘻嘻地上来就很亲热地挽了我妈妈的手,“长得跟你可真像。”   “他吵着要一起来, 我就带他来见见世面,”妈妈说,“大纲我看完了,也准备了一点腹稿。”   “哎呀真的不用管大纲,我也是很随意地问问,想到什么问什么,这样才自然啊。”   不,我们怕的就是自然的你。   黎芳又和妈妈说了几句,就去了化妆间。妈妈坐在后台休息室认真看起了秘书姐姐根据大纲写的材料——据秘书姐姐自己说那是她熬了好几晚才写完的。我很闲地在后台转来转去,看工作人员忙里忙外地布景,调灯光,试音响。因为只是一对一的小型访谈,一共才三个机位,到时候观众席上大概也只有我和秘——嗯?   我看到空荡荡的观众席的第一排坐了一个姑娘,看着和科洛差不多大,也是二十三四岁;和科洛差不多的黑长直,和科洛差不多的惨白的脸,和科洛差多了的没睡醒的眼神。   那姑娘并着腿坐在观众席的排椅上,膝盖上放了本小本子;一身淘×爆款的打扮,整个人没精打彩地陷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劣质布料里。她发现我在看她之后,回望了我一眼,眼神死气沉沉得带着霉味。   “你是丁女士的儿子吗?”她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并不在意答案。   “是啊,”我说,“你是工作人员吗?”   “我是这破节目的编导,”她眼睛一斜,打了个哈欠,“你妈妈是有多想不通,居然来上我们的节目。”   虽然我很同意你的看法但是你这样说自己的节目不太好吧。   “现在也就她自己还当自己是个剖析人性挖掘内心的记者吧,”编导妹子一边说着一边玩起了手机,“还整天要求我们这样那样的,一个小破地方台的搞笑节目,她还想怎样?还想做出花来吗?会看这节目的人不都是冲着看她笑话去的。”听起来是在说黎芳。   “……什么,你们这节目的主旨居然是剖析人性挖掘内心吗?”真是有点难以置信呢。   “是啊,她定的,还有什么‘一样的成功不一样的精彩’。饶了我吧,每期给她写的几百字的大纲都记不住,跑题跑得跟野马似的,果然是不一样的精彩。”   总之这位编导妹子看起来对自己的制片人意见很大呢……   时间差不多快到两点半了,摄像师催了几次,黎芳才急匆匆地赶进演播厅。妈妈也从休息室出来坐到镜头前,笑笑说我有点紧张啊。黎芳说没事,放轻松,就跟平时说话一样。   编导妹子上去给她们戴好“小蜜蜂”,又放了两瓶水,给黎芳整理了一下头发;看起来身兼数职。   “你挺忙啊。”我说。我在她后面一排坐下了。   “你猜我们这节目的制作组有几个人。”编导妹子又玩起了手机。   我回忆了一下上期节目结束后的名单:“十二三个?”   编导妹子回头看了我一眼,伸出三根手指:“三个。”   “三个?”   “三个,”她点了一下边上的一个摄像师,“一个拍镜头做片子的,”点了一下自己,“一个写稿子剪片子的,”伸手指向台上,“还有一个被耍的猴。”   这时,录制开始的信号灯亮了。编导妹子不说话了。台上的黎芳冲主机位做了一个OK的手势,挂上笑脸,开始背诵开场白——背了三次还是错的,最终决定先录访谈,开场白结束后再补。   说好的轻松点呢,你看起来比我妈妈还紧张啊。   “别介意,她的脑子一次只能记140个字,也就一条微博。”编导妹子看着手机说。   终于进入正式访谈环节了。果然和上期节目一样,开始的十分钟,黎芳发挥很正常地按照大纲提问。妈妈也按照大纲回答。有来有往,十分和谐。按照大纲计划的那样简单介绍了我妈妈过去的经历,和目前的事业。然而插了几段暂时还没做好的VCR之后,黎芳说话开始打疙瘩了。   “那丁女士,你平时在家——平时在家你——平时你在家都、都是谁做饭啊?”纠结了三次,黎芳终于顺利说出了这句代表性提问。   “别紧张,放轻松。”我妈安慰她道。   大概黎芳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冲摄像师打了个手势,把节目暂停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她笑笑对我妈说,她看起来确实有点累,“我也调整一下状态。”   然后她起身出了演播厅。秘书姐姐嘟囔着浪费时间什么的,上去给我妈补妆了。编导妹子巍然不动地继续玩着手机游戏,看来是习惯了这种情况。   我又很闲地去外面溜达了;演播厅在25层,可以看到半个城区。我正在数视野里我家的大楼,就像导演安排的一样,隔着防火门听到了楼梯间有人说话的声音。   完蛋,不小心又成听墙角的了。   只听见那一头传来一声大吼:“你别说了,这是我的事业!”   好像是黎芳的声音。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闪身,防火门被推开了。黎芳满脸通红地握着手机从里面出来。   她看到我在门口,也吓了一跳,很快又换上那副宫斗片的笑容:“快回去演播厅吧,马上开始了。”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然而没走两步她又把我叫住了。   “你觉得……我的节目好看吗?”黎芳问,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了想:A,说真话;B,说假话;C,随便敷衍一下;D,不理她直接走。   “还、还行吧。”我说。作为一个18岁的成年男人,我选择C。   “还行……那就是不好看了。”黎芳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然后进了演播厅。   一个半小时后,节目录完了,总时长接近两小时;最后成片只有两期,每期不超过半小时。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半的内容是要剪掉的。   “真是的,早知道这样我写那么多材料干嘛。”秘书姐姐很不满意。她熬了好几晚写的几大页材料,最后被提问到的只有两三条。她现在就像联欢会前准备了一个月的节目,轮到自己的时候却被老师跳过的小学生一样又生气又委屈。   妈妈看起来也……不太满意。毕竟中场休息后的一个半小时,黎芳没有一个问题问在点上,还动不动就用新的提问打断她的回答。最后,连说好的艺术馆的宣传都没机会提起。   “丁女士,你儿子学习成绩好吗”黎芳问完这个问题,妈妈终于忍无可忍,用“就这样吧,我等下还有会要开”强行结束了录制。   妈妈,谢谢你。   黎芳和编导妹子送我们到了电梯口。黎芳表示一星期后第一期节目就做完了,到时候会请我妈妈来看,妈妈认可之后才会播出。   “行吧,”妈妈说,“不过我不一定有空,我要是不能过来的话会让秘书来的,她看了也一样。”   从以往经验判断,妈妈现在很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说“行吧”。   我有些同情地看了编导妹子一眼。然而她还在专注地玩着手机。   奶奶曾经说过,生气的时候多吃点东西,把肚子填满,就没气好生了。   这样看来,妈妈今晚得吃掉一头大象。   “气死我了!都是什么傻问题啊!什么‘你上学的时候考过不及格吗’‘你老公穿多大的鞋啊’‘你儿子和你老公掉水里先救哪一个’……电视台招人不测智商的吗!既然都是胡说八道那之前给我们大纲做什么,我还准备了那么久!”   妈妈一边走一边砸走廊上放着的花瓶,一直砸到第十个才慢慢冷静下来。   “小诚,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节目是这样的?”完蛋,现在目标转问我了。   “我……我说了不要浪费这个时间啊,”我扁扁嘴,“你不是非要去吗……说正好给艺术馆做宣传……”   妈妈又砸了一个花瓶:“干脆把电视台买下来,然后把她开除吧。”   冷静啊妈妈! 第51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三   童其诚, 开始感受到大人世界的艰难的18岁,最近因为母亲大人心情不好而加倍安分守己中。   距离节目录制已经过去快有一星期了,“电视”“采访”和“黎芳”依然是家里的禁语。照黎芳上次说的,第一期节目一周内就能制作完成, 看样子……这两天就该给妈妈打电话喊她去审片了。   白波已经问了好几次节目什么时候播出,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如果真是要我妈认可了才能播出,那按照目前的状况,多半是要直接被否了。   “这都星期二了,节目做完没啊?”白波又从试卷上拔起头来问了一句。   “我怎么知道, 又不是采访我。”   我又忘了身为主角不能信口开河的道理。才说完这句,采访我的人来了。   “童其诚,有人找。”坐在门口的同学喊了一嗓子。   我回头一看,那个编导妹子带着一个扛摄像机的高个男人站在门口,“扑棱扑棱”地眨着一双死鱼眼看我。   “做VCR需要一些你的镜头, 来补拍几个。”编导妹子说。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挂着淘X爆款服装的会走路的塑料模特,硬梆梆冷冰冰的。边上的摄制小哥年纪似乎比她大几岁,戴了副黑框眼镜,小眼睛瞄来瞄去地追着女生看。   “什么, VCR都没做完吗?今天不是星期二了?”我说。黎芳的节目星期四就要播出了, 结果今天还在拍镜头?   “有什么好奇怪的,周四晚上才播出呢,”编导妹子看了我一眼,“还有两天多, 够了。”   可是在制作和播出两个环节中间还有个审片呢……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既然专业人员说够了,那就应该够了吧。于是我跟着他们去了走廊上。编导妹子告诉我几个要拍的镜头,无非是我在教室学习,我在走廊走路,我和同学打闹之类的。毕竟访谈主角是妈妈,我只是用来丰富人物的道具。我问编导妹子需不需要我整理一下仪容仪表;她说不用不用,随便拍了就走了,再说这样比较真实自然。   哦……又是真实自然啊。   大概花了半节课,镜头就都拍完了,还让白波出镜扮演了“一起打闹的同学”。虽然从被拍的角度来讲我觉得这些镜头都有点傻,不过他们特地赶来拍摄,至少代表态度还是很认真的嘛。   万万没想到,周三上午他们又来了。这态度也是认真得有点惊人。   “她不满意,重拍。”编导妹子简洁明了地说。这次又加上了几个新镜头。   我有点明白她那天说黎芳想做出花来的意思了。   “所以呢?明天晚上能看到节目吗?”科洛说。   时间是周三下午放学后,地点是熟悉的……面包店。今天占卜师又穿上了那身面包店店员的装备,正在往货架上摆着吐司面包。   “是啊是啊,你也有出镜吗?到时候我们全家一起看。”柜台里的娜娜抱着女儿说。   “不……没啥好看的……”我有点慌。   “你怕什么呀,”娜娜笑嘻嘻地说,“她那档节目什么样我们还不知道吗,早有心理准备了。也是为了捧你们的场才看的。”   大概只能看到两个蠢货像木头人一样僵硬地走来走去吧……我是说我和白波。   周四上午,我正要出门的时候,听到妈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黎芳来通知她可以审片了。   “我今天有三个会要开,现在还在车上呢,没时间了。我会让我的秘书去的,”妈妈穿着睡衣翻着杂志说,“她看了跟我看了一样。”   我赶紧从门口冲了回来,在我妈面前使劲挥手:“我我我,我也去。”   “哦,我想起来我儿子昨天说他也要去,”妈妈看了我一眼,“今天下午是吧?那就由我儿子和我的秘书全权代表了。他们说行就行。”   然而,秘书姐姐在看到成片之后,勃然大怒。   “为什么片子里会有董事长公子的镜头?”   她指的是后来编导妹子们来学校补拍的那几个我的镜头。   “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策划大纲上写的不是只有董事长自己出镜吗?”秘书姐姐食指点着屏幕说,“这是什么?你们侵犯了我们董事长公子的肖像权!董事长从来不许他被媒体曝光,你们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去学校拍了视频?这节目要是播出了,我们直接起诉电视台!”   黎芳愣了一下:“嗯,这是我们疏忽了,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对不起啊,”她马上朝等在边上的摄制小哥打了声招呼,“把他的镜头全部删了,涉及到的VCR重做一遍。”   我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时间是下午15:18,距离节目播出还有大约四小时。要删改的VCR有三个。   “来得及吗,”编导妹子说,“镜头改了的话,稿子要重写,配音也要重新配——”   “所以现在就去做啊。”黎芳瞪了她一眼,用宫斗片里的反派妃子瞪宫女的眼神。   宫女嘴里嘟囔着去干活了。   我和秘书姐姐就在他们的机房里等着他们赶工完毕。编导妹子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把改完的稿子给黎芳看,看完接着改。摄制小哥也在电脑前噼噼啪啪运指如飞。稿子敲定以后,黎芳立刻去录音室配了音。摄制小哥马上就着音轨剪镜头。终于在五点过半的时候,把所有涉及到我的镜头全部删掉,重新制作了三段VCR插入访谈。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黎芳点了一下播放键。我们把半小时的节目从头看了一遍,看完已经差不多六点了。   “这样可以了吗?可以我们就打包上传了。”   秘书姐姐挑了挑眉毛:“我再看一遍吧。”   于是我们五个人又一帧帧地重新看了一遍节目。看完之后,黎芳又问了能不能过。秘书姐姐侧头瞟了她一眼。   “不行啊,完全不行。这样的节目播出的话会有损我们董事长和集团的形象的。你看你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太傻了吧,带脑子没有啊?还有说好的要宣传一下我们的新艺术馆呢?没用的问题提这么多,该你问的正经事反而不知道忘到哪儿去了。这种节目怎么能播出?幸好今天是我来看,要是被董事长看到,你们别想再拉到一毛钱赞助!”   我明白了。秘书姐姐一定事先被关照过,不管看到什么,回答永远是“no”。   不过,先让人改一遍,再反复看两遍耗时间,最后在快到截止时间的时候说不通过,好像有点过分了哦?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不让这档节目播出,那在录制当时就提出来啊。人家怎么说也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做了。   时间是6:40,距离节目播出已经不到一小时了。   编导妹子早就在一边低头玩起了手机,好像做完自己的分内事之后,这节目就跟她无关了。摄制小哥听说不能过,把键盘一推,出门抽烟。   黎芳和秘书姐姐就在电脑前静静地互瞪,好像宫斗片里嫔妃相见,暗潮汹涌。   但今天这一折戏里,显然秘书姐姐的位份更高一点。   “……你们怎么不早说?早说不行,我们还能准备一下应急的节目,”黎芳反应过来了,“现在都快到播出的点了,你再说不行,我们上哪儿找片子去啊。”   “早说?你们交的大纲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谁知道真的拍起来了你根本不按大纲来,这都能算商业欺诈了啊!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大纲是唬人的我们就不来了!”不愧是母亲大人亲自调/教的秘书。   我有点不自在起来了,大概今天就不该跟来。秘书姐姐是不对,但是黎芳……我也很难同情她。我看了看边上的编导妹子。她塌着一张脸,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   “咕——”很沉重的气氛中插/进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肚子叫。   “你快饿死了你先去吃饭!”黎芳撒气地骂了一句。   编导妹子利索地应了一声,步履轻快地走了。   “好吧,那今天先不播了,”黎芳咬了咬嘴唇,把面前的视频关了,“下星期能再约丁女士来台里吗?”   “我看就不用了吧,你真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可以再和我联系。”秘书姐姐说。然后她起身拿了包,叫我一起走了。   推开机房的玻璃门的时候,我从倒影里看到黎芳好像在用手背抹眼泪。   她可能是唯一认真对待这档节目的人。虽然她的表现对不起她的努力。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买了快餐回来的编导妹子。她若无其事地跟我们打了招呼。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节目最后还是不能用,”我说,“那你们今晚怎么办?”   编导妹子抬头看看天花板:“要不天窗,要不重播呗。这破节目停播得了,省得她成天以为自己是大记——”   我扭头跑回机房。   黎芳被我突然推门进去吓了一跳,眼睛还红着,手里的纸巾也没来得及丢。她看了我一会儿,有些难为情地笑笑:“怎么,反悔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赶上播出时间。”说着,黎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觉得她能帮你,”我说,“至少能告诉你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黎芳来到了科洛的小摊前。 第52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四   奶奶曾经说过, 当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比起加倍付出来,更应该想想,付出这件事本身是不是正确的。   明明很认真地对待的人物访谈, 为什么会变成旁人眼中的搞笑节目呢?虽然我并不喜欢黎芳的节目, 但看到秘书姐姐这样对待她, 还有对自己的节目漠不关心的编导妹子,也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所以我带着黎芳去找了科洛。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就应该检查一下,每一份付出是不是都落在了点上。   时间是周五下午4:30, 地点是人来人往的马路边的小公园。黑发黑衣的占卜师的视线像雨刮器一样从我的脸上扫到黎芳的脸上,再从黎芳的脸上扫到我的脸上。   “怎么是她?”两人同时问我道。   “稍微介绍一下。”我挠了挠脸,这情况比我想的复杂些。   我指向黎芳:“这是本地电视台的——”   “我知道,那个用小脑提问的记者。”科洛说。   不对……这是你的客人啊。我看着黎芳的脸色一白,赶紧又指向科洛:“这是……占卜很——”   “我知道, 你的绯闻女友。”黎芳说。   科洛眯起了眼睛。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用小脑提问的,”科洛身上似乎能噼噼啪啪地爆出火花来,“你连小脑都没长。”   在我拦住她之前科洛已经“呼”地站起身, 手掌一翻, 横过我的头顶:“你看看!他还没我高!我才不会看上这种小矮子!”   ……虽然她说的没有错但是总觉得我被万箭穿心,正面反面扎了个透呢。   “我……我也不是自己想问那些蠢问题的啊。”黎芳说,眼眶又红了。   黎芳说,她做了六七年的新闻记者, 成绩一直不错,去年开始台里新开了一档访谈栏目,所以被调去做了制片人。刚开始的时候,每期节目制作前都会写详细的企划案,一步一步按计划来,每一个问题都会和嘉宾认真沟通,嘉宾点头了才会在节目里提出。   “可是不知道为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是会说一些不是我本意的话,”科洛已经坐下了,黎芳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些问题我也知道很蠢,但是有时候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不对,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替我说话,”黎芳顿了顿,“你以为我真的想知道嘉宾家里谁做饭孩子学习成绩好不好走路先出左脚还是右脚吗!我想做的是挖掘人性剖析内心的节目啊!”   这个我们已经听说了,就是很难从你的节目里感受到。   科洛看了她一眼,取出牌:“那么你的问题是关于你的节目,还是你本人?”   “什么?什么节目和本人?”黎芳不明白地眨眨眼,转头看向我,“说起来,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你别看她这副样子,其实她是占卜师啊,”我连忙说,太失败了,居然忘了解释科洛的身份,“我想你如果对节目的……定位感到苦恼的话,她应该能给你一些建议。”   黎芳的脸上是大写的“你在逗我”。   “所以我才设立‘名片引荐制’啊,”科洛一摊手,“我可没时间跟不信我的人解释什么,何况还是个空心脑壳的。”   “你才空心脑壳,”黎芳刚准备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那你倒是告诉我,我的节目的出路在哪里?”   “没问题,不过是收费的,”科洛见钱眼开地笑了,“一个问题一千块。”   黎芳抽出的牌是逆位宝剑6,逆位权杖3,逆位隐士。   “没救了,停播吧。”科洛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最后一张底牌:塔。   “嗯,果然可以停播了。”科洛又重复了一遍。   黎芳二话不说,站起来转身走人。   我刚要开口,科洛很淡定地伸出右手食指,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右手完全伸展成“5”的时候,黎芳回来了。   “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要停播。”   科洛又是神棍地一笑。   “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长远的项目,还内忧外患,”她点了点逆位宝剑6,“做到现在也差不多瓶颈了,再难有什么突破,”逆位权杖3,“明明工作很忙很认真,但是前途一片昏暗,忙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逆位隐士,“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推倒重来吗?”科洛指向了底牌的“塔”。   黎芳站在摊子前,好半天没有说话。   爷爷曾经说过,永远不要猜女人的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女人说话的时候,你只需要听着并且表示同意。   黎芳拉开椅子再一次坐下,看着科洛说:“你愿意做我下一期的嘉宾吗?”   ……等等,这个我不能同意啊。   “哈?”果然,科洛的脸上是大写又描红的“你在逗我”。   “我觉得这个好神奇啊,是什么原理?”黎芳把桌上的牌翻来覆去地看,“这个叫什么?卡罗?塔罗?哪儿来的?这是西方的占卜吗?一共多少张?还有别的图案吗?为什么感觉还挺靠谱?你是哪儿学的这个?学多久了?有老师吗?这个一般人也能学吗?难吗?多久才能入门?这牌有卖吗?哪儿卖?多少一副?”   科洛愣了一下,飞快地收起桌上的牌放回绒布口袋。   “诶等等,让我看看呀。”   科洛拍掉黎芳的手,把绒布口袋揣回衣兜里:“觉得准就付钱啊,别问无聊的事。”   “不行,”黎芳很果断地说,“你要答应做我的访谈嘉宾,我才能付钱给你。”   我觉得这是值得记入《童其诚怪奇事件录》的一天。以解答他人提问为职业的占卜师小姐似乎遇到了对手。   黎芳一个接一个地丢问题,兴致越来越高。科洛眯着眼皱着眉抿着嘴,看上去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   果然,在黎芳问到“为什么刚才有张牌上的男人没穿衣服”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科洛的神经崩断的声音。   “我一开始就说了,一个问题一千块,”科洛压下怒气,斜挑起嘴角笑笑,“你问了这么多,是分期还是一次性结清?”   “你来做我的访谈嘉宾,拍摄结束后我当面结账给你。”黎芳毫不犹豫地说。   科洛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权衡钱和脸哪个重要。最终她的回答是起身走人。看来我觉得她是那种不要脸的人是对她的误会。   “我不会放弃的,”原地等了10分钟也没等到占卜师回来的记者这样说道,“我一定要让她来上我的节目。”   不过,为什么要看着我说?   那天之后,黎芳就不来盯我的梢了。反而我每次去找科洛的时候都能看到一辆红色本田停在路边,违章小摊位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短发的小个子女人。对面的占卜师一脸又看不惯她又杀不掉她的不爽表情。   “怎么样,这是节目的企划大纲,”黎芳往桌上拍出一张纸,“不过你看不看都无所谓,反正我的节目风格你也知道。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心想把节目做好的。”——第一天。   “那请你去找愿意真心配合你做节目的人好吗。”科洛使劲抚平跳动的眉梢——第二天。   “你也说了,我的节目需要推倒重来,”黎芳说,“我觉得你就是推倒重来的关键!明天下午,电视台25楼演播厅,不见不散!”——第三天。   “不见不散个鬼啊!我说的是你的节目停播算了!”被黎芳纠缠的第四天,科洛终于按捺不住杀意的波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按住黎芳然后甩掉手套把右手贴上她的额头。   哦,好久不见!   “今天也没有前情提要,反正前情你自己都知道,”科洛的脸色差得像刚晕完车船飞机一条龙,“你没有见过我,你不认识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等等,顺便也让她不记得见过我吧!”我赶紧补充道,“不不不,我是说你这样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啊!”   “关我屁事。”科洛瞪了我一眼。   啊,这句台词也是好久没听到了呢。   然而科洛的手掌离开黎芳的额头的瞬间,我看到女记者的背后似乎长出了一对翅膀。   金色的透明的翅膀,带着羽毛一样的纹路。   “……那是什么?”我问。   那对翅膀缓慢地展开又缓慢地收拢,然后消散成了细密的金色的光点。   然而科洛好像并不能看见。我跟她大致描述了翅膀的样子之后,她搓了搓下巴。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尽问一些无聊的问题。”科洛轻轻地说了一句。   黎芳刚睡醒似地眨了眨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像看不到我们一样,四处望望,迷迷糊糊地走了。   我看到她身后似乎挂了一条金色的尾巴,像是……狮子的尾巴。   “从你说的听来,她可能是斯芬克斯,”科洛说,“不过不是‘原装’,或许是被附身的。”   “斯芬克斯?”   “那个以烦人著称的怪物,”科洛看了我一眼,“成天缠着你问这问那,不回答不许走,要是答错了就把你一口吃掉。”   这难道不是恋爱中的女人吗——当然不敢说出来。我只是很配合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要怎样才能帮助她呢?”我问。   “帮助?为什么要帮助她?”科洛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又不是她妈。再说我建议她停播她又不听。”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还是想尽量地做些我能做的事。我最终决定追上去,再看看节目,或者从我的角度给些建议。   然而我看到的是手刀男站在那辆红色本田前,拦住了她。   “我知道你遇上了什么麻烦,”他笑着说,“我来帮你解决吧。” 第53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五   童其诚, 没想到成年后还要与超自然生物们周旋的18岁,今天也是时时刻刻有惊喜的一天。   我刚刚接受了烦人的女记者之所以烦人是因为被一个烦人的怪物附身的事实之后不到10分钟,就遇到了每次触发此类事件后总能遇到的老熟人。   手刀男站在黎芳的红色本田车前,双手抱臂, 侧着头笑着说:“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吧。”   这家伙还真是闻着味儿来的吗?   只是刚刚被科洛刷新了记忆的黎芳应该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是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掏出了车钥匙:“让一下好吗, 这是我的车。”   “你不记得你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吗,”手刀男说,并没有挪步,“她只是把你的记忆埋起来, 而不是完全消除,所以你使劲想的话,还是能回忆起来的。”   看到黎芳没有说话,手刀男又笑笑往下说:“你可以问问你体内的怪物,或者让它问问你, 为什么选择了你。它的力量并不是你需要的,你也不懂得如何使用。眼下看来,它只是一个劲地给你添麻烦而已。”   黎芳抬起头了:“这是新的真人秀吗?”   ……喔,不愧是永远猜不到下一个问题是什么的记者。   她又回头四处看看, 似乎是跟几十章以前的我一样在寻找摄像机:“你是哪个台的?还是新开的文化公司?你们这节目的形式倒是挺有新意的, 但是题材不行啊。你说的这些话应该找那些中学生去,他们还能跟你对上几句。好了,让让,我要走了。”   手刀男看起来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 很快又是淡淡一笑:“你想把你的节目办好吗?”   黎芳停下了正要拉开他的手。   “你是……市场顾问?”   对不起我笑出来了。   “网络推手?猎头公司?如果是自荐的话你可以和我们频道主任谈谈,”黎芳伸手把他拨开,打开车门,“不过我们最近没有什么新的合作计划,你再去试试别家吧。”说完,她关好车门,驾着红色本田绝尘而去。   手刀男转头看到我。   “为什么最近总是被你看到丢人的事?”他的眼神看起来像要杀我灭口。   “大概是因为你一直都在丢人吧,我随便路过都能撞上。”我镇定地说,然后在他做出反应以前飞快地转身跑走,把这件事告诉老大——不对,告诉科洛。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科洛一扫之前“关我屁事”的态度,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现在就去找她吧,把斯芬克斯……藏起来!”科洛握拳道。   “……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了,”我说,“而且那个人刚才也说了,你这是治标不治本啊。”   “不,那个记者怎么样跟我没关系,”科洛说,“但是一想到能破坏‘那些人’的计划,我就很开心!别啰嗦了,走走走,快去找她!”   今天自然是已经找不到黎芳了,要再见到她,估计只有跟我妈妈要来她的联系方式,或者答应她再次采访的要求。   不过手刀男那群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和科洛她们的“爱卖关子的学术沙龙组织”有这么大的过节吗?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很讨厌他们。”占卜师是这样说的。可是就我所看到的,好像不止是“讨厌”的程度;都被他们字面意思上的吓哭了呢。   “当然我也不喜欢‘组织’里的其他人。”这是下一句。我想这个“其他人”里应该不包括朱利乌斯。   所以这个人的性格是对谁都看不顺眼,对谁都懒得搭理,一想到能给别人添麻烦就欢呼雀跃吗?还真是恶劣啊。突然觉得被她视为朋友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呢……不过有一件事她说得很对,“那些人”很讨厌。   这天回到家里之后,我翻出之前梅林留给我的邮件地址,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虽然不知道魔术师先生有没有时间看到并回复,但比起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的朱利乌斯来,他可能是眼下唯一能解答我的疑问的人。   我想知道那些人……那些捕捉也好收集也好,为了盈利也好为了科研也好,总之不停地做着我无法理解也十分讨厌的事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只要不涉及卖关子协会本身,那他应该会回答我的吧。   我把自认为措辞妥当行文流畅的邮件点击发送,希望明天能够得到魔术师的回复。   然而在那之前,妈妈要先给黎芳回复。   已经忘记自己曾经一度找到新题材的黎芳又联系了妈妈,希望她能重新接受自己的采访。   “她说这次肯定认真准备,肯定让我满意,”妈妈问我,“你觉得我还要去吗?”   “那就……再给个机会呗,”我说,“再说这不是还能替艺术馆做宣传吗……”   妈妈看了我一眼:“好吧,再听你一次。不过要是她还这么胡扯,我照样会否掉她的节目……然后把电视台买下来,开除她。”   不要这么记仇啊妈妈。   总之两天后的周六上午,我和妈妈和秘书姐姐又去了电视台。   刚出电梯就遇上了编导妹子。她又是一身×宝爆款的打扮,手里捏着小记本和笔,垂着眉耷拉着眼,嘴角快坠到下巴上了,看起来对周末加班十分不满。   “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会来第二次,”她的语气和她的表情一样,敲两下能有回音的生硬平直,“上了一次当还不够吗?”   “反正节目过不了的话,开的不是我们的天窗呀。”秘书姐姐毫不示弱地说。黎芳的节目连续半个月都在重播,这期如果再不能过,那老书法家的故事快要成为本地荧屏一霸。   编导妹子不置可否地走了,去做准备工作。妈妈也和秘书姐姐去了休息室。我在走廊上随便溜达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没有关严实的化妆间的门缝里透出强烈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金光。   简直就像小樱召唤库×牌一样耀眼的光芒。   我没来得及多想,立刻冲了进去,正好和开门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我猛地倒退几步之后抬头看看,手力男一边揉着脑门,一边护着怀里的一个小笼子;笼子外面盖着黑布,黑布下透出几丝光来。看上去他就像抱了一个小太阳。   我再转头一看,黎芳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   可恶,晚了一步吗。   手刀男见到是我,又笑笑算作招呼,提腿要从我身边过去。我赶紧把他一推,使劲推进房间,然后反手关了门,锁上。   爷爷曾经说过,男人不要给别人挑衅你的机会,也不要给别人打扰你战斗的机会。   时间是周六上午9:17,地点是电视台第一演播厅外的化妆间。我锁了唯一能进出的门,和手刀男在十几个平方的小房间里大眼瞪小眼。距离拍摄开始还有不到15分钟。   “怎么,你要阻止她做一个好记者吗?”手刀男说,“在身体里养个靠吃答案过活的怪物可不是她的本意,我这是在帮——”   我直接上去掀开了盖着笼子的布。顿时化妆间里炸开一团金光。眼睛稍微适应了之后,我看到笼子里关着一只小狮子似的动物,跟小奶猫差不多大,只是背上长了一对翅膀。   这就是斯芬克斯?   小狮子看上去像睡着了,在笼子里蜷成一团,翅膀像毯子一样盖在身上。手刀男飞快地把黑布盖了回去,脸色不太好看地瞪了我一眼。   “不要多管闲事。”他说,同时伸手要推开我出门去。   我倒退一步,死死地贴着门板不让开。从以往经验判断,他们才不会做什么有利无害的事。何况……何况我也不喜欢他们!   “这东西是靠宿主不断提问,然后吃掉真实的回答过活的,”他突然解释似地说道,“大概是觉得访谈记者有比他人更多的提问机会,才会选中她。可惜毕竟只是个畜牲,不懂人类的人情世故,提的尽是些蠢问题,还耽误了宿主的前途……难道你要把它塞回她身体里,让她继续做个蠢货吗?”   “不,”我摇摇头,“我是来跟你算之前的账的。”   把吴老师当作饵料抛出去,害得他只好离开学校;这件事到现在都让我很生气——不对,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生气。   “不过你有一件事说对了,它确实不懂人情世故。”我冲着笼子大声地说。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任何办法我都要试一试。   “有多少人会对着镜头说实话我没猜错的话,这只斯芬克斯还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吧。”   笼子里一下子有了反应。小笼子剧烈地震动了几下,震落了盖布;手刀男也差点松了手。一片光芒中,小狮子抖擞翅膀站了起来。   “说了你不要管闲事!”手刀男见势不对,一拳朝我挥来。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几片金色的羽毛骤然闪现,四两拨千斤地挡下了他的拳头。   不对,不是挡住攻击,是暂停了时间。   手刀男就保持着挥拳的姿式不动了。眼神表情甚至衣服的褶皱都停在这个瞬间。   “那你说,我应该找怎样的宿主?”浑厚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金色的小狮子从笼子里望着我,目光炯炯。   “你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记者能得到的回答,好听,漂亮,但不一定是真相,”我说,“只有一种人,不管问多么愚蠢,多么无聊,多么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不管把同一个问题问上几千遍几万遍,也有人会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说出真正的答案。”   小狮子饶有兴味地眯起了眼睛。 第54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六   小时候我经常问的问题是, 星星是不是热的,雪为什么会烫手,哪吒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电视里哪个叔叔是好人哪个叔叔是坏人, 为什么有的橘子是酸的有的橘子是甜的……还有, 爸爸妈妈走的时候, 是不是把我忘在这儿了。   这些问题奶奶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我答案:星星虽然看上去温暖,但是摸不到它们,它们的光是冷的;雪因为太冷了,让手分不清是冰还是烫;哪吒是个敢于认错的男孩子;没死的那个叔叔是好人;不爱吃饭的橘子是酸的, 好好吃饭的橘子是甜的……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奶奶说,我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因为我存在,这个世界才会存在。   “所以, 怎么会把你忘记呢。”奶奶是这样说的。   我想奶奶是不会骗我的,这个世界因我存在。   因为我是主角。   ——时间被静止的电视台化妆间。   “只有从被爱着的孩子的口中提出的问题,才能始终得到正确的回答,”我对斯芬克斯说, “不管有多愚蠢, 有多无聊,有多烦人;不管这个问题已经被问了几千遍几万遍,只要还有人爱着他,他永远能从爱护他的人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   长着翅膀的小狮子眯起了眼睛。   “我确实没有想到这点, ”浑厚的男声在这个静止的空间里响起——或者是在我脑中响起,“我以为对于提问,你们人类只有‘知道’和‘不知道’两种状态。而对于知道的问题,只会在答案中奉上真相。”   “可是你不吃掉那些撒谎的人吗?”我想起科洛说的,传说中的斯芬克斯,如果对回答不满意,或者得到的是错误的答案,就会一口把人吃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黎芳的节目……连播出的机会都没有。   小狮子“嗷”地吼了一声,并不是太可怕。   “没错,我原本是可以吃掉他们的,”斯芬克斯说,“但是……”   “但是?”   “但是,我还小……”声音渐弱。   哦。   小狮子又吼了一声,听起来像在给自己壮胆。   “等我长大了,一听就能分辨出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就可以一口一口吃掉他们了!”   哦。   “所以你快点离开这里吧,”我说,“找个孩子,使劲问使劲问,马上就能快高长大了——对了,你不会伤害宿主吧?”   “那倒不会。可是刚刚这个人说……”斯芬克斯有些犹豫地望向被暂停的手刀男。   “不要管他!他是大骗子!”我说,“他要把你抓走关在实验室里——”我停下来想了想,前半部分是对的,后半部分算我发挥想象,不是骗人,“身上插满管子!天天用电电你!动不动就切你一张皮一块肉拿去做实验!”   小狮子弱弱地“啊呜”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所以你快跑吧,找个好孩子,和他一起长大。等他不需要他人为他灌输知识,能够自己去认识世界的时候,就离开他再找下一个,”我说,“直到你也强大到能够吃掉那些撒谎的骗人精。”   小狮子突然站直了,收起翅膀。   “你是好孩子吗?”它用金色的眼睛望着我。   童其诚,突然被甩了一个难题的18岁,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挖坑给自己跳。   “我……我已经18岁了,”我说,“我是成年人了,不是孩子。”   “我已经1800岁了,可我还没长大。”斯芬克斯说。它的身体只有小奶猫那么大,声音听起来却像个年轻男子。   “所以说我们人类没有那么长寿啦……”   “你不是建议我找个好孩子吗,直到他不需要他人帮助,也能够自己去得到答案,”斯芬克斯说,“我能看到你身上的光。我觉得你就是你自己说的这种人——被人爱护着的好孩子,并且还没有自己去认识世界的能力。”   被人爱护的好孩子……感觉只有“好”字勉强擦边呢,毕竟我可是才过了18岁生日;说我是未成年人,法律第一个不答应。   “可是……我这个年纪再不停地问这问那已经会被人嫌烦了哦!”我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不需要你问,”斯芬克斯说,“我吃的是通过宿主发现的真相,宿主为我展现的真实,而你正好有这样的能力。”   诶?   “难道你自己没有察觉吗,”斯芬克斯说,“没有看到过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没有觉得别人很容易就相信你,对你说一些原本不可能说的事吗?”   ……这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主角,而且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弱鸡吗?难道朱利乌斯说的我身上潜藏的能力是“不需要很麻烦很累就能成为大家的好朋友”?就好像被喜欢的妹子说“对不起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一样高兴不起来呢。   小狮子半眯起眼睛了,看起来有些不满。   “算了,看你也蠢蠢的样子,不比我聪明,”它说,“总之接下来就请多关照了。”   然后它化成了一片金色的光点,不由分说不打招呼不经我同意就飞出笼子朝我扑来。   感觉就像在一瞬间被整个天空的星星包围,像整个人沉入了银河。我张嘴要呼喊,反而呛水一样吃了一大口星光。奶奶,星星不单是看上去温暖,吃起来也……是暖暖的。   “请多关照哦,”一个闷闷的声音在身体里说道,“不要因为我小就欺负我。”   ……你才不要因为我小就欺负我咧。   时间恢复流动了。   我在手刀男的拳头挥来之前早有准备地一闪身一猫腰避过,让他扑了个空。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子,发现怀里的笼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果然,手刀男的脸色变得好可怕起来。   “你把它放跑了?还是它自己跑了?”他的眼神像气急了的野狗。   “我怎么知道,难道不是你自己没看好吗!”我壮着胆子强词夺理道。   就像剧本安排的一样,在我即将被打的时候黎芳醒了。三人短暂地面面相觑之后,手刀男愤愤地走了,再没有说什么。   “刚才那个人……他是谁?他说他能帮我做好节目,可是他做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印象,”黎芳想了想,又转过头对我说,“你也去演播厅吧,我马上就来。”   我看了看她。她的脸上还有些倦意,但是眼神十分清澈。斯芬克斯现在已经在我身上了,那么她应该能够恢复以往的水准吧。   “我也知道在镜头下无所谓真实,但我想……至少让观众觉得这是真实的。”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黎芳这样说着。   看来她刚才并没有完全睡着啊。   这一期访谈,黎芳全程没有松掉缰绳,每个问题都按照大纲层层推进。以最新落成的艺术馆开场,倒叙回顾了妈妈的学生时代和国外实习的经历,回国后从基层部门开始亲身体验每个岗位的过程,中间穿插一点家庭小日常,然后转到目前事业的成绩和规模;结尾的时候又回到了艺术馆的话题,与开头呼应,也适时地让妈妈秀了一把恩爱,完美收场。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连开场白和结束语她都一次过了。   看来之前斯芬克斯吃掉的好像不光光是答案,还有黎芳的一部分智商。它一走,她整个人都聪明了起来。   完蛋,现在不会轮到我吧。   最后结束的时候,正好中午11点。节目时长一个半小时。我觉得妈妈对此应该是满意了,我都看到她给秘书姐姐笑着递眼神了。   黎芳和编导妹子又送我们到电梯口。这一次,气氛比先前热络许多。妈妈一直和她聊到电梯停在面前,还有点意犹未尽。   “跟上次一样,一周内就能审片,”黎芳说,“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的,”妈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尽量挤出时间来。”   我回头看看。秘书姐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这次用到了她写的材料,只是编导妹子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期太难看了,一定会被否的。”她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道,表情僵硬得像被忘在冰箱里冰了一个月的鱼。   嗯?   回家后我检查了一下邮箱:魔术师还没有回复。不过,这次能亲手拆了手刀男的台,还是让我相当高兴;好像有点理解科洛一听说能跟他们作对就兴高采烈的心情了呢。   我把事情在微信上报告给科洛。她几乎是秒回了一张大笑的脸,过了一分钟又是一条:棒!!   哈哈,还是两个叹号。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身体里那个闷闷的声音说。   哦,忘了它也在了。   “是很高兴啊,”我说,“这次把我讨厌的家伙赶跑了……”   “不,”斯芬克斯说,“那件事已经结束了几小时了,但你现在的心情是最愉悦的。为什么事发当时都不如现在让你开心呢?”   “……要你管。”可恶,这家伙看起来很烦人啊。   科洛又来了一条消息:斯芬克斯怎样了?   我又把我用智慧收服怪兽的故事给她讲了一遍,完整地描述了我当时的英勇无畏和机智过人。因为怕被小狮子看见,还一边打字一边用手遮着。   “你这是多此一举,”那个闷闷的声音又说,“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看到的就是我——”   “好啦你给我闭嘴!”   过了一会儿,科洛来了回复。   “看来那个记者离被炒不远了。”   嗯? 第55章 占卜师与记者与十万个为什么·七   周三上午, 妈妈接到了黎芳的电话,被告知可以去审片了。   “你也要去吗?”她挂下电话问我。   “去啊去啊,”我说,“反正没什么事。”   因为做出了“反正没什么事”的错误回答的我, 被妈妈勒令去上学了。   这也是我怀着——不, 我带着斯芬克斯的第五天。除了烦人以外, 目前没有发现其他不良影响;并没有出现不停地问蠢问题,或者智商骤然下降的情况。只是“烦人”这唯一的问题,实在是有点太烦人了。   “你看,你刚才要是老实说你想去看看, 你妈妈说不定就答应了,”斯芬克斯闷闷的声音说,“干嘛又多嘴说那一句呢?成事不足废话有余啊。”   “成年人类的交际都是堆在无数废话的基础上的,”我说,“你还小, 你不懂。”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斯芬克斯认真地说完,然后闭嘴了。   是的,虽然它很烦人, 但好在很好糊弄。凡是不想认真回答的事, 只要说这是人类世界的规矩就行了。   ……不过从养成角度来讲,似乎不太利于这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算了,反正也不是我儿子。只希望它能快点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宿主,让我从神烦地狱里解脱出来。   而科洛对于我被斯芬克斯寄生这件事的评价十分简单。   “这东西能吃吗?”占卜师眨眨眼睛看着我问道。   “……我觉得不怎么好吃吧, ”我说,“好像没有实体啊。”   “谁问你了,”科洛瞪了我一眼,“我问斯芬克斯。”   我镇定地闭上嘴,捂紧,把斯芬克斯的回答塞回去了。   “那个女人看起来像一团雾。”离开之后,我体内的小狮子这样说道。   “哇,你还会用修辞了。”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说出来,”斯芬克斯说,“我看到你的时候,眼中看到的是光。但是看到她的时候,是一团青黑青黑的雾气。”   ……哦,她可能真的是个鬼魂吧。   总之再回到周三这一天。白波得知我妈妈的访谈又做完了的时候,比上一次淡定许多。   “这次没来补拍镜头呢。”他说,听起来有些寂寞。   “是啊,因为我妈不允许啊。”   “这次不会再事到临头被KO了吧?”他说,听起来有点幽怨。   “不会,因为我妈肯定同意。”   “那这次什么时候能播出啊?”白波猛地转身回头看着我问道。   “顺利的话……明晚?”我不是很确定地说。   虽然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不过编导妹子和科洛的话让我有点在意。一个说这期节目太难看了,一个说黎芳肯定要被炒了。只不过是让脱缰的访谈回归正常而已,有这么严重吗?虽然她的大部分观众都没有把她的访谈当访谈看……不过我想总能得到主流观点的认可。   “明晚吗?不会到点了又变成白胡子老爷爷交代犯罪经历吧?”白波说,“这半个月我一打开电视就看到那个老头在讲他从小学书法长大卖假画的故事,也是难为他,好不容易混过采访,还要被挂这么久。”   “应该没问题,我想没问题。”   晚上我回到家,看到妈妈好像心情不错,大概节目确实让她很满意。吃饭的时候我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妈妈说,节目不错呀,黎芳也说了明天晚上准时收看。   “好好好,那就好。”我回到房间就群发短信通知了这件事。发送对象是白波、科洛、娜娜,以及等等。   然而到了第二天晚上,准时打开电视机的我们,看到的还是白胡子老爷爷的心路历程。   “那个时候我就想,我学了这一身的本事,不能拿来养活自己有什么用呢,”老爷爷对着镜头说,深深地锁着眉,淡淡地带着笑,“所以和一个老兄弟搭档,他画画我题字,仿了一些古字画拿去卖……”   妈妈关掉电视机,砸了一只花瓶。   “什么情况?你不是说的今晚播出吗?又出了什么问题?”冷静下来之后,妈妈给黎芳打了电话。   “你们频道主任?你给我看的时候还没让你们主任审过吗?”   “好好好,那他又觉得哪里不行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妈妈挂电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很平静了。   “快走,”斯芬克斯突然说,“她现在一点就爆。”   我觉得此话有理,飞快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打开手机,果然来了好几条短信,问我节目怎么又变成老爷爷讲故事了。我一边挠头一边写群发回复。这时,收到了一条来自科洛的消息。   “你看,我就说吧,她离被炒也不远了,还提什么新节目。”   “不就是变正经变严肃不跑题了吗,至于被炒么?”我回复道。   那一边没有动静了。等了很久才传来一条回复。   “你还小,你不懂。”   我听到斯芬克斯闷闷地偷笑了。   第二天放学后,我去了科洛的小摊位找她,然而黎芳比我更早地就在那里了。   ……她不是已经忘记有科洛这个人了吗?我走近几步,看到确实是黎芳没有错,短发圆脸小个子,脸上的表情苦得像刚从中药里捞起来。   桌上放着科洛的牌,还有一张很丑的牛皮纸名片。   这一次她是收到了名片吗?   科洛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会意地走远了,等到十几分钟后,黎芳离开,我才若无其事地溜达过去。   “你猜她找我是来做什么的?”科洛单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了我一眼。   “问你工作的事呗。“我说,总不可能又是找你上节目。   “总有些人,努力着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真正做了之后才发现,还是不努力比较好,因为根本没人期待自己努力,”科洛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桌上的牌,“我最喜欢打击这些人的自信心了。”   我看到她手上的牌,有宝剑9有圣杯8有宝剑3,只是不知正逆,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长了脑子的她和没长脑子的她,大家喜欢的反而是后者吗?”我问。   科洛并没有正面回答。   “大凡拙劣的搞笑技巧,无非是通过暴露自己的缺陷和弱点,让人心生优越感而笑。她的节目为什么受欢迎?不管是自己能力有限也好,被身上的怪物连累也好,她可是一路卖了不少蠢,简直大批发,”科洛有些讥讽地笑笑,“结果观众很吃这套。毕竟,一个整天上电视的公众人物,说起话来比自己还傻,还能看到作为成功人士的访谈嘉宾尴尬的样子,这太能让人满足了。归根结底,人都喜欢看到别人不如自己的地方。”   “可是还有很多严肃深刻的访谈也很受欢迎啊。”我说。   “是啊,那么多风格成熟的严肃访谈,观众又何必来看她曾经跑过马的呢?”科洛说,“她现有的观众群都是被她的蠢货特色吸引来的。突然转变风格,老观众不买账,新观众不稀罕,这节目还能活吗?”   “那……你给她的建议呢?”   “停播。”科洛干脆利落地说。   又一周的周四,老爷爷终于被从无尽的重播中解放了。这一期播出的是《芳芳约你聊》两年多来的总集篇。近百期节目剪成短短的半小时,这样看着,两年其实也挺短。   只是我妈妈的那期节目,连总集篇都进不去;好在艺术馆早已开张,也不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宣传力度了。   “哼,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对此,母亲大人这样说道。   “哼,也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对此,斯芬克斯这样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找她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要是一开始就没找她的话,说不定她已经成功了,好好地做了一档剖析人性挖掘内心的严肃向人物访谈节目。   然而爷爷曾经说过,成败是评判英雄的唯一标准,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黎芳的节目在那期总集篇之后就正式停播了,听说她本人也离职了。再后来的周四晚上,播出的是一档类似本地街拍的时尚类节目。我瞄过一眼,从主持人到采访的路人的穿着都是浓浓的X宝爆款风格,再一看结束后的制作人员名单,果然编导还是那个编导妹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编导妹子还是挺成功的呢。   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放学后,我溜达着去了可疑的路边占卜摊。和可疑的路边占卜师完成了日常相声任务之后,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短发圆脸小个子。   黎芳径直在科洛对面坐下。科洛也一扬头算作招呼。   “最近在忙什么?”科洛说。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黎芳说,“买了栋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怎么觉得我走了以后她更傻了……另一种形式的傻。”斯芬克斯闷闷地说。   附议。   “那么你这次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呢,”科洛说,“看看新房子的风水吗?我可不会那个。”   黎芳笑笑:“我想做独立制片人,拍纪录片,你看看行不行吧。”   “我看不行。”斯芬克斯说。   附议。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不吐象牙的占卜师出人意表地给了黎芳不少鼓励性的建议。双方愉快地约定了“出片了来看呀”之后,一个收钱一个走了。   “我还以为你会泼她一顿冷水呢。”红色本田消失在视野里之后,我看向科洛。   “总得要努力尝试过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嘛,”科洛说,“在那之前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我才不干没用又拿不到钱的事。”   这家伙,果然很恶劣。   但我也知道,大人之间的约定,多半只是社交性的辞令,只是“这个时候应该这么说才对”的选择,并不是非要达成的承诺。所以我并不觉得科洛真的会去看黎芳的纪录片,黎芳也未必真的能做出纪录片来。   不过才过了短短三个月就在一档以低级笑话著称的网络脱口秀里看到黎芳,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看起来十分卖力地想要找回当年被斯芬克斯附身的状态,拼命地说着跌破智商平均线的傻话;可从弹幕看来,网络观众并不是十分买账。   大概就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傻,和清新自然的傻的区别吧。   当然这也是后话。 第56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一   奶奶曾经说过, 每一个人都是带着不同的使命来到世界上的,有些人看上去平凡无奇,但他们或许会成为伟人的母亲,英雄的爱人, 勇者的战友。   是啊, 有时候生活或许无聊得让你想八倍速快进, 但搞不好下一个镜头你就被卷进奇怪的超自然事件,成了占卜师的跟班,皇帝的伙伴,魔术师的……网友?   不, 应该不是网友,毕竟梅林还没有回我的邮件。我还只是单相思似地对他提问关于手刀男组织的事。   先把“魔术师的网友”划掉,改成“魔兽的饲主”好了。   “我不是魔兽,请你叫我神兽,嗷。”斯芬克斯不满地吼了一声。   “现在这年头神兽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我说,“还不如魔兽呢。”   “真的吗?”   “真的啊,人类世界很复杂的,听上去是好话的, 其实未必是。”   “原来是这样, 我记住了。”斯芬克斯很认真地说。   被这头长翅膀的小奶猫——不,小狮子强行附身已经快有一个月了,我也渐渐发现这家伙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比我老,但对世界的认知似乎不比8岁的孩子更多。用那个占卜师的话说:几千年活狗身上去了。   “我一直附身人类, 没有附身狗啊。”   ——能读心这一点也是挺烦的。   “我说,你都能干啥我总不能白养着你吧。”我问它。虽然养它不要钱,但时刻有着被吃掉智商的危险。光担风险而没有收益,我血管里奔腾的商人之血是不会答应的。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啊。”斯芬克斯说。   “……真的假的?什么愿望都行吗?”   “是啊,作为代价你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和你的愿望等价的问题。”   听起来……这波不亏啊!   “理论上是这样的,”斯芬克斯说完,我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我还小,所以需要七个问题作为代价,”似乎也可以接受?“还不能保证什么愿望都行。”   要你何用?   我差点就想给手刀男打个电话让他来把这货抓走了,如果我有他的电话的话。   不管怎样先试试吧。于是我在脑内开口道:“我希望能拥有像‘皇帝’那样逆天的能力,这个能实现吗?”   “太难了。”   “我希望今年内能找到像AKC48一样可爱的女朋友。”   “不可能。”   “那,一个月内长到一米八。”   “明天开始加强锻炼多喝牛奶怎样?”   ……我现在跑到大街上能遇到手刀男的机率有多少?这里有条你忘了带走的漏网之鱼啊!   “尽量提一些现实点的,短期内就能达成的愿望啊,”斯芬克斯说,“我还小嘛,嗷。”   你可是比我们全家的年纪加起来都大了,嗷。   “明天有语文考试,帮我实现考试及格的愿望吧。”我就这么一说。   然而小狮子答应了:“没问题。”   嗯?能够实现吗?   “现在我开始提问了,”斯芬克斯说,“七个全答对的话就帮你实现愿望。”   “好好好,来来来!”   这七个问题是,背诵《岳阳楼记》,默写《鸿门宴》,唐宋八大家有哪些人,复述《桃花扇》的剧情,《边城》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介绍《祝福》的时代背景,分析造成“宝黛悲剧”的主要原因。   确实,答对这七个问题的话,加上我原来的基础,我想至少能保证及格分了。   我二话不说掀了十张桌子,在脑子里。   总之要指望这神兽顶事,暂时看起来不太可能。   由于我及时识破了斯芬克斯的诡计,第二天的考试果不其然地挂了。但我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是不会把区区挂科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所以一放学我又活蹦乱跳地跑去小公园,看看占卜师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说你,别整天光是玩,快点长大啊,”科洛看着我说,神情严肃,“然后把这个蠢货吃掉,省得他又来烦我。”   呵呵!   “对不起,从它目前的成长速度看来,我的孙子辈它都不一定能吃上。”毕竟一千多年才长奶猫这么大嘛。   “真是的,所以我讨厌小孩子,又小又没用,还得哄。”占卜师翻了个白眼,很闲地抬头数起了云。   然后仿佛响应她的号召一般,没用的小孩子登场了。   “我叫金羽哲,13岁。”   一个有些肉呼呼的小个子男孩背着书包从公园里走过来,大步流星;然后拉开椅子在科洛对面坐下,做了以上的自我介绍。他的眼睛很大,眉毛和女孩子一样秀气,表情却认真得像作报告的老干部。   我很满意地看着讨厌小孩子的占卜师眨巴了几下眼睛,像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换上了营业用的微笑。   “是这样的,小朋友,”科洛扯着嘴角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见我的,不过我这里只接待收到名片的——”   “名片?你说这个?”叫金羽哲的小男孩往桌上拍了一张纸。被捏得皱巴巴的牛皮纸名片,标志性的丑陋排版。   “所以最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连初中生都来了,还不如高中生呢,”斯芬克斯说,“她是这么想的。”   ……哦,还挺方便啊,虽然内容有点让我不太高兴。   “你是占卜师吧,可以帮我解决问题吧?”金羽哲问道,神情语气像领导拷问员工。   “是啊,不过要收费,”科洛说,“一个问题一千块。”   “可以。”13岁的小男孩爽快地应了。   “所以明天开始提价吧,现在小孩子的消费力真是可怕,”斯芬克斯说,“她刚刚是这么想的。”   “那我就说我的问题了,”金羽哲说,“我叫金羽哲,13岁,实验中学初一(6)班,身高161公分,体重60公斤,喜欢的科目是数学,最讨厌——”   “直接说问题!”   “哦,”金羽哲扁扁嘴,“实际上,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可有很多含义哦?   科洛也挑了挑眉毛,做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引导他说下去。   金羽哲把书包拿下来,放在膝盖上,双手也端正地摆好。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一本正经地绷着。   “我是被选中的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之战士。”   “那……你的问题呢?你要寻找圣剑还是水晶?”科洛问。她的眼神有些像两个小时前的我——英语课上的我,一具人在魂不在的空壳。   “我现在失去了原本的力量,”金羽哲说,“我想知道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气质形象都是活脱脱的邪恶势力大魔王的占卜师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光之战士,世界再一次被黑暗笼罩。   “真是的,初中生就给我回家做作业去啊,小心赶不上动画片!”这是大魔王的胜利宣言。   不过我倒觉得,那个孩子说不定真是什么光、光、光之战士。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展开。   “别傻了,”科洛说,“哪有这么挫的光之战士啊。”   ……这个句式也是十分熟悉呢。   第二天放学后,我绕了点路去书店,为了买新出刊的杂志。在那里我又遇见了婴儿肥的光之战士。他背着书包站在书架前,一脸认真地翻着手上的书。   我瞄了一眼,他看的是一本几年前流行过的少年漫画。那时候的少年漫画男主角还不会一边冒险一边开后宫,武器也是正经武器,没有按到奇怪的地方就会变成不穿衣服的女孩子这种设定。   金羽哲看完了最后几页,把书放回书架上,背着书包走出了书店。我赶紧拿了杂志结了账,追着跑了上去。   前面的光之战士端正地迈着腿,肩背挺得笔直,只是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子。这家伙……一看就是走路时候都在胡思乱想的倒霉孩子;太危险了,这样说不定哪天就被足球砸到头了啊。   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他被吓了一大跳,梦游惊醒似地回过头。   “你是光之战士对不对?”我压着眉笑着说。   金羽哲的整张脸都亮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你也是从那里来的?”他一把扒住我的手不停地问。看来他果然不知道昨天在那个占卜师旁边还坐了一个人,就是隐身在线的我。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路过的地球人,”我说,“但我感觉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于是,还是在那家熟悉的开封菜,光之战士对我讲了他的故事。   光之战士的家乡在一个遥远的平行时空。那里的孩子年满12岁后都要接受试炼,通过试炼之后才能成为被选中的战士,然后和其他战士一起,为打败大魔王和邪恶组织而战。   “……什么大魔王和邪恶组织?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事不交给大人去做?”   “因为……因为大人会被大魔王蛊惑啊,”金羽哲说,“小孩子才不会被大魔王的话引诱,中他的圈套。”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斯芬克斯认真地点点头。   这个不需要你记住。   “大魔王发现又出现了新的光之战士——哦,就是我——非常着急,因为我的力量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金羽哲一本正经地说着有些不害臊的话,“他先设计让我和伙伴们失散,又把我一个人丢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我不能使用我的力量,所以我必须快点找到回去的办法,离开这里,去帮助我的朋友们。”   “那你现在有线索了吗?”我问。   金羽哲沉着脸摇摇头。   “昨天我的书包里突然出现一张名片,我想一定是光之神给我的启示,”他说,“我也确实遇到了一个……一个气质很独特的女人,可是她不肯对我透露任何信息,”金羽哲叹了一口气,“一定是我还没有满足什么条件。”   我觉得那个条件应该是年龄吧,你正好遇上一个讨厌小孩子的家伙。   金羽哲突然转向我:“萍水相逢,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再告诉你一些事吧。”   嗯?不过为什么你的语气这么老气横秋?   “这个城市里,有邪恶组织的爪牙,”婴儿肥的光之战士如此说道,“我感觉到了。人群中混着黑暗的气息。” 第57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二   童其诚, 感觉自己说不定确实还很小的18岁,最近正为初中生似乎都比自己成熟而苦恼中。   不过,想想那也不是一般的初中生,又有点释然了。毕竟, 要是我也从12岁起就和伙伴们一起四处征战讨伐大魔王守护家乡安宁, 说不定我能比他还成熟。   “你认为你现在不够成熟?我倒不觉得, ”科洛说,“我觉得你成熟起来也就这样吧。”   ……这个二十几岁还不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还有一件让我更在意的事,是那天金羽哲说,这个城市里有邪恶组织的爪牙。   “我能感觉到, 这个城市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背地里有很多不能见光的事在发生,”老气横秋的初中生说,“有人在偷偷破坏眼下的安宁。是一个很大的组织,他们的党羽遍布全国, 这里也不例外。”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也是虚得咣咣响,但要说邪恶组织,我大概是知道一个。   “他们在四处寻找游离在这个世界常识外的生物,用各种手段各种方法。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天回家后, 正好也收到了梅林的回复。距离我发信过去快有一个月了。很忙的魔术师先生问候了我的近况,并对自己不能及时回信表示歉意。他说最近一个月都在忙着巡演,下个月和下下个月也是如此。   “至于你问的事,我知道的其实也并不多。我本身也是最近两年才加入‘组织’的, 所以像乌鸦小姐这样常年游荡在外的成员根本不认识我。组织内我接触过的除了我的接引人,也只有陛下、乌鸦小姐,和‘女祭司’。”   “你说的那些人,我也曾经遇到过几次。我感觉他们在任务之外,对普通人并没有恶意。但对于会影响任务的因素,他们会全力排除。我想他们的立场可能和我们类似,不过是对于未知生物进行有目的的学术性研究;如果你的朋友中没有会与他们发生牵扯的人,我想最好与他们保持距离。用你们的话说,井水不犯河水。”   魔术师的来信到此结束,剩下的社交辞令都能跳过不看。但他告诉我的这些情报,也并不比我知道的多多少。   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科洛会这么讨厌他们,讨厌到能被吓哭的地步。也许朱利乌斯知道,但我找不到他。然而再想想,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总觉得有点不太高兴。   等等,今天不是刚遇到一个疑似知情人吗?   第二天下午,我直接去了金羽哲的学校。初中生的放学时间比我们早一些,我是翘了两节课出来的。可是一直等到快六点,也没看到他出校门。难道今天没有来上学吗?   第三天也是,我痴痴地站到门卫大爷关校门,也没看到那个婴儿肥的光之战士背着书包走出来。反倒是被几个老师反复盘问了,大概是被当成了诱拐女初中生的可疑人物。   “昨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一个头发三七开的短发女老师说,“在校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你干嘛来的?找人?找谁?”   我想了想:“我找……金羽哲。”   “金羽哲?”一个留着板寸的高壮男老师转向同事问道,“是不是初一那个神神叨叨的男同学啊?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个子不高,说话一开口跟背台词似的。”   “对对对,就是他,”我说,“他这两天没有来学校吗?”   “不知道啊,你问问他班主任吧。”   所以谁是他班主任啦。   “今天回去吧。”斯芬克斯突然说。   我想也对,如果他真的没有来上学的话,我等多久也是没用;于是我跟几个老师打了招呼就走了。时间不早,直接回家。   爷爷曾经说过,没有什么能阻挡男人探求真理的脚步,哪怕是女人的眼泪也不行。回到家里之后,我问斯芬克斯,有没有能联系上金羽哲的方法。   “你可以把这个作为愿望,然后向我许愿啊。”斯芬克斯说。   还有这种用法啊……不过这家伙能靠谱吗?   总之我许下了明天——也就是周六——能见到金羽哲的愿望。作为代价,斯芬克斯对我提出的问题是“A台今晚七点的电视节目是什么”“开封菜本季新品有哪些”“鲜榨西瓜汁和鲜榨香蕉牛奶哪个好喝”“吃神游戏最新作什么时候发售”“歌手J的最新专辑主打歌的第二句话是什么”“说出三种秋天才有的街头小吃的名字”以及“客厅桌子上那碟草莓是被谁吃了”。   这家伙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啊,不知不觉还记住了很多新名词呢……客厅的草莓就是我吃了,怎么着?它不是看着我吃的吗!   “哦,好吃吗?”   “好吃啊!”   回答完这些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提问之后,斯芬克斯告诉我,明天上午去郊区的小山林。   “什么?还要我去找他?难道许愿之后不是他自己来找我吗?”   “你的愿望只是见到他啊,”斯芬克斯说,“而且,他现在没有办法来主动见你。”   听起来有点不妙?   这一瞬间,我有点担心那个光之小战士是不是被他说的邪恶组织抓走了。毕竟我所知道的邪恶组织,就是干这种事的。   “你不能直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我问斯芬克斯。   “不行,我只是根据你的愿望做出回答,愿望之外的情报我并不了解,”斯芬克斯说,“而且我还小,一天只能受理一个愿望,嗷。”   ……要不还是把这东西还给手刀男吧。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斯芬克斯的指示就出发去找它说的小山。本来想喊上某个占卜师,但是想想她恐怕并不会乐意为了一个初中生起个大早,打电话也是自取其辱,所以还是作罢了。我让司机送我到车开不上去的山脚下,告诉他差不多中午午饭前来接我。   “您这是要去干嘛,”司机叔叔说,“学校组织的活动吗?这山上可是连路都没修好。”   “我来……搜集植物标本。”我说,然后徒步上了山。   然后,我就在山里迷路了。   这山其实只能说是个小山包,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势,没有迷宫一样的山路,没有独木成林的老树精;差不多站在半山腰就能一眼望到山顶。但我就是迷路了。   我想我并没有“路痴”这种过时了好多年的设定,但是为什么这山里的每棵树都长得这么像?为什么我总觉得走来走去都在一个地方打转?刚刚经过的那棵树上有一只好漂亮的小鸟,没一会儿又看到了,是因为这种鸟在山里特别多?   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距离我上山已经差不多一个小时,估计再一个小时司机叔叔就要来接我了。   想到这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信号——果然在这种剧情里,手机有信号才是奇怪。   “说好的光之小战士呢!”四下无人,我大声地喊了出来。然而这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小山林里,连个动静都没有——连个回声都没有。   “说好的光之小战士呢?!”我问斯芬克斯。   “耐心点慢慢找啦,嗷。”斯芬克斯说。那个“嗷”让我觉得它有点心虚。   我拔了以防万一带在身上的野战刀,在旁边的树上刻了个记号,继续往前走。   大概又走了十来分钟,并没有经过刚才做了记号的树,看来地图还是在往前推进的。可是我已经有些累了。虽然是秋天,但在山上连着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是热出一身汗。水分和体力一起在流失,虽然不至于累到动不了的地步,但漫无目的地满山乱走,心比身体更累。   感觉自己就像替妈妈出门跑腿的小孩子,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顶天高的超市里迷了路,还找不到自己应该买的东西。   “说好的……初中生呢?”我拖着嗓子问。这一次,连斯芬克斯都不回答我了。   然而飘飘荡荡的视线里突然滑进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荒山野岭渺无人烟……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让我有点慌。我打起精神定睛一看,前方大概相距五六十米的山坡上,有一个一身素白的姑娘。   虽然她背对着我,而且距离稍远,不过我想应该是姑娘没有错。她在山坡上很慢很慢地走着,不时蹲下身,好像在捡地上的东西;她的腰后挂了一个小篓,伸手一探就能把手里的东西丢进篓里。我想她可能是住在附近的人。   我朝她大声招呼,她没有反应。我赶紧从灌木丛和乱草堆里找出路来朝她跑去。地上的枯枝和树叶被踩出很大的声响,可是她依然好像听不见一样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你……你好,我想问一下路。”我在她身后说。她似乎没有听见。于是我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   她转过身来了,像刚发现我一样猛地吃了一惊。   我被她反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吓唬谁。她回过神来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也慢慢地红了。她指指自己的耳朵,指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啊,是个聋哑姑娘。我这时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并不是素白,而是被洗得褪了色,原来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了;袖口也被磨毛了边。但她全身的衣着干净整洁,头发也用宽发带束得一丝不乱;只是长上衣的下摆沾了几片枯草叶。我稍微多看了一眼,她就急急地把草叶抚去了,还拉了拉衣角。   可能因为她不能说话,我总觉得她安静的眼神有些像躲在草丛里的小兽。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刚要开口问路,想起她听不见,于是摸出手机,打了一排字递给她。   “你知道怎么下山吗我来找朋友,结果迷路了。”希望她识字。   她看到我问路的信息,眉头轻轻一蹙,歪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我的手机打起字来。还好还好,看来能得救。果然就像阿姨说的,个子矮的男孩子运气不会太差。   她写完之后把手机还给我,又转身干起自己的事来。我看了一下,她似乎是在采摘一种长在这一带的野生植物。腰后的小篓里满满的都是那种带绒毛的小绿叶。   我跑到她身前,把打了“谢谢”两个字的手机递给她看。她又笑了一下,摇摇头,大概是不用谢的意思。然后我们挥手作别。   真是开心,迷个路还能遇见漂亮的大姐姐。我掏出手机看着她给我留的指示,感觉前面的路开始长得像下山的样子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是常年上山的人,皮肤好像有些太过细腻了吧?也完全看不出有被晒黑的样子。手上倒是有些深深浅浅的小伤口,好像是被树枝划伤的,但是——   童其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18岁,再一次因为走路出神胡思乱想的问题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下回分解的大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提到了大阿卡纳的问题,那么就来罗列一下78张塔罗牌中的22张大阿卡纳吧,虽然在我这里只是用来取外号的,和个人能力并没有绝对联系_(:з」∠)_   0、愚人   1、魔术师   2、女祭司   3、皇后   4、皇帝   5、教皇   6、恋人   7、战车   8、力量   9、隐士   10、命运之轮   11、正义   12、倒吊人   13、死神   14、节制   15、魔鬼   16、塔   17、星星   18、月亮   19、太阳   20、审判   21、世界   不同塔罗系统的顺序和名称会有区别,本文采用的是目前流传最广的伟特系。至于科洛是哪一张,一共才22张已经排除了五六张了,就别再问我啦_(:з」∠)_   还有科洛每次让客人抽三张,大部分都是无牌阵,小部分是时间之流或者是非牌阵。至于为什么总是三张阵型而不是凯尔特十字法钻石展开法灵魂对应法这种虽然看不懂但感觉逼格好高的牌阵,因为我懒。 第58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三   奶奶曾经说过, 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时候就看着脚下的路,目的地可能远得看不到,但路是一低头就能看见的,慢慢走着, 总能走到终点。   对不起, 奶奶, 原来你这么早就告诉我迷路的时候应该怎么办了,但我明明有人指了路还走着走着掉进洞里。   我是在屁股墩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次似乎有点麻烦。   本来我正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琢磨着刚才的聋哑姑娘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突然脚下一空,眼前一黑,耳边“呼”的一声……然后屁股就“吧唧”落在一块冰凉冰凉的东西上,从尾椎到颈椎都痛得要碎了。   不过……还好不是脸或者腿着地。我抬头看看掉下来的洞口,距地面差不多有三米, 将近一层楼高。如果换个姿势,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断了一两根骨头。   我想我应该是在一个地洞里,四周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是从顶上洞口里落下来的混着飞尘的日光, 也只够勉强照亮我坐着的这块地方。摸摸屁股底下的地面, 是湿凉的石板,像是人工铺设的。但空气里又有一股陈年的霉味,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除了走路不看路的倒霉蛋。   “为什么不提醒我脚下有坑?”我问斯芬克斯。可是它没有反应。   这事有点奇怪,以往我就算不主动跟它说话, 它也会说个没完。但是从刚才起它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别的男主角触发掉下山崖山洞地穴之类的剧情之后,往往能得到提升功力的秘籍或是神器,为什么我反而把外援给丢了?   “我说……你在吗?”我又问了一遍,这次用嘴说出了声。   然后,响起了两个回答的声音。   “我在,”斯芬克斯说,但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刚才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像一团雾气……”   “我……我在……”洞穴深处一个声音说,“不过,你是谁……”   童其诚,心思活络的18岁,感觉最近的新人物登场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然而当我循着声音走过去的时候,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新人物。   漆黑的地洞深处,我就着手机闪光灯的光亮看到有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脏了,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地糊着泥。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我在找的光之小战士。   金羽哲眨巴着大眼睛,像只吓怕了的小狗一样看着我。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稍微移开了闪光灯,不让强光直对着他,“我是那天和你聊过的——”   “我知道你……”金羽哲小声地说,“你是来救我的吗?”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是现在我也是求救的那一方。   “你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吗?”我在他身边坐下。想起上一次看到他是三天前,难道这三天他都是一个人缩在这里?   “我……我失败了,”金羽哲说,“我回不去了。”   婴儿肥的光之战士说,他一直在寻找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方法。被那个占卜师拒绝以后,他在睡梦中得到了神谕。光之神示意他天亮后立刻来这座山,爬到山顶,就能连接起这里与他的故乡,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   “爬到半山腰我迷路了。然后走着走着就掉下来了……”金羽哲说。   “你在这里几天了?”我听他的声音还不算太虚弱,只是嘴唇干得开裂了。   金羽哲抱了抱怀里的书包,反问我:“今天是几号?”   完蛋,我以为这一章只是“童其诚山洞历险记”,没想到已经变成了“童其诚和小伙伴的山洞历险记”。   不过好在异世界的战士并没有忘记这个世界的生活常识,出门前在书包里准备了一些吃的和水,所以虽然在这个洞里待了两天多,他并没有损失太多体力;掉下来的时候也抓了一下边上的石头,没有摔伤,只是似乎有些发烧。   “你还好吗一个人在这那么多天怕不怕”我问他。   “这不算什么,只要我能回去!”光之战士很坚定地说。   “你检查过这个洞了吗?没有什么别的小路?”   “这个洞我没检查过,我是从另一个洞里来的。”   ……这种事情一开始就告诉我好吗。   我扶起这个婴儿肥的小战士,他提上他差不多空了的书包,一起朝他来时的方向走去。手机的电已经不多了,我只能节省地开着闪光灯;不开灯的时候就摸着墙壁前进。   这个洞非常宽敞,我伸手碰不到顶,两边也确实是“墙壁”而不是洞壁,因为泥土的触感十分平整,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有些奇怪的是,每走一段就能在墙上摸到一个金属的小部件,大概麻将牌这么大的小方块,嵌在土墙里,意义不明。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洞是人挖的。既然是人挖的,就一定有着可以进出的通道。   ——虽然不一定开着,但做人总得有点希望啊。   走着走着,金羽哲突然喊我开灯了。   我摁了手机一看,现在我们在一个三岔口——不,不止三岔,前后左右加上我们来的方向,差不多有七条岔路。金羽哲也有点愣住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向我:“我来的时候没有光,随便摸了个方向就走了,没想到有这么多洞啊。”   “怎么办呢……现在也随便挑一个方向往前走吗?”我问。   金羽哲没主意地摇摇头。   时间是周六上午10:35,地点是漆黑神秘的地下洞穴。我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信号,30%的电。   再过半来个小时,司机叔叔找不到我,就该打我电话了,然后就能发现我不在服务区,然后他把这事报告廉叔,廉叔发动保安一起来山上找我……的可能性,并不高。司机叔叔的正确反应恐怕是在山下等上一两个小时,饿着肚子一边抱怨我怎么这么事儿,一边玩手机游戏。   还是试着自己找路吧,毕竟男主角。   我伸手在每个洞口晃了晃——因为那些冒险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手指间感觉到有风在吹”的洞口就是活路。   然而每个洞口都有风在吹。   “我早就试过了,”金羽哲说,“好像每条路都是通的。”   手机已经很烫了,在这里开了太久的灯,我怕出去以后就得换一只新的。再看一眼电量又掉了2%,还是关掉吧。   刚刚关掉闪光灯,视野里就出现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其中一个洞穴深处一闪一闪的;光芒虽然微弱,但足够我分辨出个大概。   那是浅蓝色的萤火虫似的光点,吸附在顶上和两边的土壁上;看起来数量还不少。   “我们去看看吧。”金羽哲刚说完,不等我反应,已经抬腿走了过去。我说你知不知道恐怖片的生存守则之一就是绝对不能“过去看看”?   但我还是跟在了他的后面。   这个洞穴有些曲折,越往里走,蓝荧荧的光点就越多。我试着用手去碰,手指上沾到一些会发光的粉末;看起来像是磷粉之类的乐西。   走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后,离洞穴那头越来越近了,光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我渐渐能看到脚下的路了。   “这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我在心里问斯芬克斯。它没有回答,好像睡着了。   不过,这会儿它也不用回答了。   我知道这些光是怎么来的了。   绕过一个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道开启的石门。门的那一头满是硫酸铜似的蓝色的荧光,几乎成了照明的光源。大片大片发着一样的蓝光的蘑菇,层层叠叠地挤在两边的墙壁上。   这些蘑菇每一朵都有巴掌大,菌伞肥厚,伞柄粗短;看起来似乎是半透明的,光是从它们内部发出来的。几十上百的蘑菇的光芒聚合起来,正好让我能够看清同行的初中生的脸。   我跟着金羽哲一边走,一边伸手摸了一下菌伞:手感柔软有弹性,有些像果冻;碰到下端的拇指上沾了不少粉末。我的拇指都在发光了。   没猜错的话,这些会发光的粉是这蘑菇的孢子吧。   哇……这么一想,稍微有点恶心呢。我赶紧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然而金羽哲看起来兴致很高。他来回跑了好几遍,不时停下摸摸墙壁,摸摸蘑菇;双手和衣服鞋子上都沾满了发光的蓝粉。   “这里好奇怪啊,”金羽哲说,嘴角却忍不住地上翘,“一定是这里,连通两个世界的地方一定是这里!我要回故乡去了!”   是……这样子吗?   除了金羽哲的脚步声之外,洞穴里响起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我一把拉住金羽哲,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听话地住嘴不跑了。我们悄悄藏身到一堵墙壁后,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渐近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四下巡游的光芒。来人从门口一路走来,踩着光,然后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抱怨新角色出场太快;至少现在,我宁可看到一个新角色。   “为什么最近到哪儿都能碰上你?”手刀男说。他穿了一身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手里提着一只巨大的手电筒。   “你……就是那个魔王的爪牙!”婴儿肥的光之战士突然大喊道。   看起来,“童其诚和小伙伴的山洞历险记”要正式更名为“童其诚和小伙伴的山洞战记”,或者“山洞遇难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呆毛小天使的圣诞贺图!虽然因为我估计错了存稿进度所以书里的圣诞大概会在下周_(:з」∠)_正好和元旦一起了   总之大家圣诞快乐! 第59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四   “果然你们就是邪恶组织!”我像某个小学生侦探一样凌空一指戳向手刀男。反正现在已经逃不出去了, 至少要扑腾两下,保住男主角的尊严。   手刀男露出了一脸“我不懂你在讲什么”的表情。   时间大约是周六中午11点,地点是漆黑神秘的洞穴内部的有蓝色发光蘑菇的房间——我想应该能叫房间,毕竟是人工的。我一手把婴儿肥的光之战士护到身后, 一手指着光之战士口中的“大魔王的爪牙”, 准备做出无谓, 不,无畏的抗争。   我悄悄唤了几声斯芬克斯,它还是没有动静;平时烦死人,关键时刻不顶用。不指望它有什么战斗力, 哪怕说句话给我壮壮胆也好啊。   “你们在这干什么?怎么进来的?”手刀男问。   “干嘛要告诉你啊!”我大声地顶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虚张声势。   “……你们又准备做什么坏事吧!”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啊,”手刀男说,神情坦率, “我替请假的同事来顶班的,这项目本来不是我负责的。”   “……你刚才说他是魔王的爪牙没错吧?”我悄悄问金羽哲。   “不,这是一个比喻,”金羽哲很气愤地说, “但是这个人相当恶劣, 上次在超市把货架上所有的泡面都搬空了,我都买不到……我永远记得他的嘴脸!”   ……不知道为什么右手蠢蠢欲动地想打人啊。   “放假前囤点粮食怎么了,”手刀男说,“放假不能窝在房间里发霉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你足不出户地窝在家里也跟咸鱼没有区别吧。   总之用“在山上捡树叶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以后, 手刀男看起来不再纠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问题了,当然也不愿意回答我提出的“你又在这儿干嘛”的问题。我想这些蘑菇多半和四叶草一样,又是他们在偷偷研究的什么黑科技黑魔法。   “既然你们说自己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我也不追问了,”手刀男笑笑,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又放了回去,“现在我带你们出去,我们的直升机就在外面。”   金羽哲刚说了半句“不我不要出去”就被我捂住了嘴。   “还有,你,”手刀男转向我,“希望你能记住,这是我卖给你的人情。不需要你涌泉相报,只要下次别多管闲事就行了。”   哦。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被手刀男送回家的一天。回去的路上,我厚着脸皮大着胆子再三问了手刀男他们是什么人。手刀男睨了我一眼,故弄玄虚地笑笑:“我们是解剖魔法的人。”   “你们跟……跟那个占卜师是什么关系?”   “占卜师?”手刀男抬眼寻思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来是谁了,“你是说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姐吗?她们是创造魔法的人。”   “可是她说自己不相信魔法啊。”我说。   “她没告诉你她在‘组织’里的地位吗?”手刀男很嘲讽地笑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好像被视为废物。”   我和手刀男交谈的时候,婴儿肥的光之战士靠着椅子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出了洞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看上去比我想的还要狼狈得多。在里面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一到太阳底下,我就看到他身上脸上满是污泥和蘑菇的孢子,头发乱啾啾的插了不少枯草,手上还有些地方擦破了,血和泥混在一起结了痂。如果今天没有被我找到,简直不敢想他会发生什么事。   我摸摸他的额头,体温很高。   “你们回家后好好洗个澡吧,”手刀男说,“虽然这东西并不是针对人类的,但是还不确定对人完全没有毒性。”   是说蘑菇吧?不是针对人类的,那是针对什么的?   下山后我让早就等着了的司机先送金羽哲回家。光之战士看起来满脸不高兴,但是也没多余的力气自己跑回去。他耷拉着眼睛撅着嘴巴的样子还是挺像13岁的初中生的。   “我不会放弃的,我的伙伴们还在等我。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的办法,然后离开这里,去拯救我的故乡。”他是这么说的。   当天晚上,我刚洗完澡摊在床上玩手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欠似的长长的吼声。小狮子睡醒了。   “现在……几点?”斯芬克斯说,又打了个呵欠。   “哦,你醒了啊,”我说,“晚上9点。”   刚才那一路上,我好几次差点就要对手刀男说出口“你还记得上回那个斯芬克斯吗?我不小心顺走了,要不你拿回去吧”,但想想虽然这一次他是帮了我,但是之前,再之前,还有之前的之前,我和他还有不少的旧账,绝对说不上是你拍一我拍一的朋友关系;所以还是忍一忍憋回去了。   “刚才你掉洞里之后,我不知怎么的就好困了,”斯芬克斯说,“然后就睡着了……”   它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像一团雾”?   “对,刚才给你指路的那个女人,她和占卜师小姐看上去很像,但她是一团灰白的雾气。”   青黑的和灰白的啊……凑齐七个颜色的话能再实现我一个愿望吗?   “那刚才一路上和我说话的人呢?你睡着了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我问它,“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他看上去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跟你说话的人?”斯芬克斯想了想,“我刚才虽然睡着了,但是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的话,应该马上会醒的。既然没醒就是没有状况咯。”   那就没有状况咯?   再想想,斯芬克斯突然睡着,说不定和那个洞里的蘑菇有些关系。手刀男说不是针对人类的,难道是针对他们要捕捉的对象的吗?那个雾气一样的聋哑姑娘,会不会是故意把我往那条路引过去的?   身体太累脑子太乱,我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个和金羽哲、手刀男,还有长了手脚的大蘑菇手拉手转圈圈的梦;每个人都笑得跟傻子一样。梦的最后金羽哲大喊一声“大魔王来啦快跑啊”,我就看到科洛穿了一件巨大的黑斗篷杀气腾腾地从地平线的那头冲过来——然后我就醒了。   看了一眼时间:8点54。每个在九点前醒来的周末都是对周末之神的亵渎。我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回笼觉了。   “会发光的蓝蘑菇?”大魔王从面包店的柜台后面探出头反问了一句。   时间是周日下午13:05,地点是熟悉的面包店。科洛穿着朱利乌斯那天穿过的小花小草小动物围裙,正在把客人的面包装袋。   “我印象中没有见过那种东西,”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之后,她这样说道,“不过是他们的话,做什么都不奇怪。”   她在客人微妙的眼神中装完了面包收完了钱,然后迈着小碎步走出柜台,把我拉到一边。   “不过,既然是他们在搞的东西,不如我们偷偷过去一把火烧掉,怎么样?”她满脸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我们是要去做小弹弓打别人家玻璃。   “……你的心情我懂,”我说,“可我毕竟欠了他人情,这样不太好吧。”   科洛撇撇嘴,鼻子里“嗤”了一声,又回去柜台当班了。   “对了,我在山上还遇到一个女人,”我突然想起来,“她又聋又哑。斯芬克斯说,她看起来像一团雾气。”   科洛转过头,换掉了那副被没收小弹弓的熊孩子的表情。   “又聋又哑的像雾气一样的女人?”她瞪了眼睛看着我,“为什么要问我?我的人面看起来有这么广?”   虽然被她堵回来了,不过我出门之后,总觉得这番话听着哪里有些奇怪。   “她肯定认识那个人。”斯芬克斯说。   没错,她的回答简直此地无银。   我从面包店里出来,正一边回忆着聋哑姑娘的样子一边漫无目的地溜达的时候,不小心又在科洛常驻的那个小公园里撞上了13岁的光之战士和他的小伙伴。   金羽哲坐在一摞水泥管上,相当投入地说着什么;表情时喜时怒,时惊时乍,说着说着还带上动作。几个年纪相仿的小男生围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得好像簇拥着一位唱诵传奇的吟游诗人。   他这是……在给他们讲他以前的故事吗?   金羽哲突然猛地站起,分腿侧立,右手使劲向前一挥,仿佛掌中握着破风的宝剑,面前是血战的魔龙。他的大眼睛里好像映出了那个世界的厮杀与搏斗。   “然后我一剑砍中了它的脖子。它的血溅了我一身,热呼呼的。”金羽哲用手往身上比了一下,好像现在衣服上也带了血。   “他们都说这头龙至少要十个人才能杀掉,可是我们四个才花了一天就完成任务回去了,”他坐回到位置上,“然后我们就被当成了英雄,夹道欢迎。”   “你的朋友们现在怎样了?”旁边一个孩子问道。   “……不知道,”金羽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得快点回去帮助他们……我们说好要一起打败魔王的,我要快点离开这里。”   金羽哲抬头看了看天空。   “我好想他们。”   “如果我的愿望是让他的愿望实现,你能达成吗?”我问斯芬克斯。   “不能,我只能实现第一当事人是你的愿望。”   ……所以我昨天为什么不跟手刀男要联系方式? 第60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五   奶奶曾经说过, 心里怀抱着愿望,就像在寒夜里拥着一盏暖炉。可是奶奶,暖炉终是要变凉的啊。暖炉凉了还搂在怀里的话,只会白白吸走体温而已。   我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金羽哲和他的朋友们, 转身又跑去了面包店。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 科洛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玩手机。她看到是我, 懒洋洋地斜了一眼,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她盯着手机说。   “你真的不能帮那个孩子找到回去的办法吗?”   科洛放下手机,坐直了看着我。   “你那么相信他是那个什么光之战士?”   “我信。”我说。   科洛细眯了眼,挑起一边的眉毛。   “可是我倒觉得, 比起‘回去’来,他更迫切想要实现的,好像是‘离开’。”   什么意思?   “他说自己想要回去故乡,这句话的背后,不就是离开这里的意思吗, ”科洛说,“想‘回归’的愿望,和想‘逃避’的愿望是不一样的。”   “你都没有见过他几次吧,那天他来找你之后, 你都没遇上过他, 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我说,有点生气。   科洛看了我一眼:“他来找我的时候,提出第一个问题是怎样离开这里,而不是怎样回去故乡。”   “……这只是语序问题啊, 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对啊,我让他直接提问,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离开,而不是回去。”   科洛站起来双手抱臂看着我。   “‘回去’的愿望,是从必须要实现的目标中诞生的;而‘逃避’的愿望,是被不愿面对不愿承担的现实逼迫而生的。也许这两者的目的地相同,但事实上,一个是正着走,一个是倒着走;一个看着前方的目标大步前进,一个低着头都不知道有没有看路,只要能够逃开就行了。”   “……他说,他必须回去打败魔王啊。”   “我还要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回老家和小花妹妹结婚呢,”科洛甩了我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可我也不觉得他真是有那么重大的使命的人。他不过是个看多了漫画的小鬼罢了,不想考试不想做作业,啊,要是能穿越去异世界多好啊,可以打倒魔王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   “我信他。”   科洛停住话头,不服气地眯起了眼。   “为什么?因为你也和他差不多吗?”   “对,”我说,“我以前……还不如他。所以我相信他一定和我不一样,他一定真的是被选中的战士。”   科洛更不服气地撅了嘴,鼓起脸颊,鼻子里“嗤”了一声,瘫下身子低头玩手机了。   我现在确实不怀疑金羽哲“光之战士”的身份——曾经也并不相信,但看到他给小伙伴们讲故事时的眼神之后,我已经不再质疑了。   因为他的眼中不是向往,而是怀恋。   “你觉得那个孩子是‘光之战士’吗?”回去的路上,我问斯芬克斯。   “比起这个来,我更想知道你说你还不如他是什么意思。”这不要脸的东西反问道。   其实没什么,毕竟主角都会有些黑历史,况且我的还根本算不上黑历史。我初中的时候是个和他差不高的小矮子,比他还瘦些,貌不惊人,也不是太会说话——那时候,我是个结巴。   “什么是结巴?”“就是说话这、这、这、这样的人。”   刚上小学的时候我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后来慢慢长大了,短短一句话我也总是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舌头上,就是不让我说出来。老师上课提问到我,我明明知道答案,就是半天都回答不上来。渐渐地老师也就不怎么抽我了。   到了初中,我就很少说话了,因为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支离破碎的,没几个人愿意听。然而很快我发现,其实我能够很流畅地表达,一口气说完一百来个字不打疙瘩——只要说的是假话。   不知道为什么,撒谎的时候我的思路无比清晰,口齿无比伶俐,压在舌头上的沉甸甸的东西突然消失了;我张嘴就能说上好久。虽然一说到真话还是老样子,半天挤不出几个字来,但那很容易解决:只要一直撒谎不就行了吗?   一开始别人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一夜之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之前那是我装的。”我说,当然是假话。   然后我就开始在各种场合撒谎了。   那时候的我很机灵,说假话不好,真话说不好,那我就说一些半真半假的话;只要别人不觉得是假的就行了。只要别人不觉得自己被骗,那我就不算是在骗人了吧?   于是我就对同学们说了一堆现在看来完全是杰克苏小说的故事:我是石油大亨之子,家里还有两座钻石矿,在太平洋上有个小岛,每年去度假;一个阿拉伯公主和一个法国影星的女儿和我青梅竹马;我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带在身边抚养,所以学会了很多失传已久的国学秘技;我出门的时候身边都要跟着两组五人小队的保镖,暗中为我开道。   上述这段话的真实程度大概有30%。   本来班上同学对此是半个字都不信的,然而他们看到来接我的廉叔、保镖,以及每天换新的豪车之后,开始连着我的谎话一起相信了。于是我有了给他们讲我的杰克苏故事的机会。每天课间或是午休,总有七八个男生围在我的座位边上,听我讲太平洋小岛上的南国风光,和阿拉伯公主的热情刁蛮。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来听我讲故事,未必是因为他们对我的故事当真了,说不定只是用来打发时间而已;只要听得有趣,也就不戳破罢了。在这之前,阿姨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好朋友,我说有啊,有不少呢,然后把在学校里的事说给她听。她也只是笑笑,不做评论。   刚才围在金羽哲身边的笑脸,和过去我所见过的一样;都是仅仅浮在表面的热情,风一吹就散了。他们恐怕只是把金羽哲的故事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没有一个人当真。他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沉迷于自己的世界的中二病:光之战士什么的,十年前的电脑游戏才有这么俗气的名字。   但我愿意相信他。他的眼神和当时的我不一样;挥剑的那一刻,他身上确实有着战士的风姿。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斯芬克斯说。   “……记住什么了?我是个撒谎的结巴吗?快忘记!”   回家后,我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地求助了梅林。虽然很不好意思,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复,但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能提供建议的人了。   说起来,梅林的能力是什么?匆匆的几次相遇,我似乎还没有见过他使用什么奇怪的技能。   但这个问题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眼下我没心思想那个。我给梅林写了一封四五百字的邮件, 表达了收到他前次回复的欣喜,问候了他巡演途中身体安康,用一百字左右介绍了我的近况。以上铺垫完成后,我对梅林说了金羽哲的事。   “不知道魔术师先生可有能解决他的问题的办法,或是曾听闻这样的先例?静盼回复。”   检查了一遍文字和标点之后,我点击发送。   接下来就只能等着了。我拿出了千代纸,开始叠——回复来了。   我才把纸对折了一次,连边都没压平,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就闪动起新邮件的提示。   不会是自动回复吧我点开提示一看,邮件里是简洁明了的一行字。   “我知道谁能帮他,但是你们肯定找不到,所以我还是不告诉你了(笑脸)”。   啊,右手又蠢蠢欲动地想打人了。   这时新来了一条回复。   “你相信他真的是来自异世界的战士吗?”   “我相信他。”我回复道。   过了将近半小时,在我一边以为梅林不会回复一边等回复一边又叠好了十来只千纸鹤的时候,屏幕上又闪起了新邮件的提示。   “去找‘女祭司’吧。”   那你……至少给我一点提示?我完全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万一是个被称为女祭司的男人呢?   然而这一次,梅林是真的不再回复了。   童其诚,18岁,处女座,最讨厌的事是话说一半。   之后的几天,我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搜集资料上——关于异世界和穿越的资料。虽然在网上能找到的,99%是一些著名或不著名,有趣或不有趣的小说漫画动画电影之类的文艺作品,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大概有参考价值的东西。   “你看这个,在满月的夜晚对着月光许愿的话,能够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次元之壁——”我指着从一个国外网站抠来的资料说。   “你喊我来就为了这个吗?”坐在对面的金羽哲打断了我的话,他看起来有些烦躁。   时间是周五放学后的17:20,地点是见证了好多次会谈的开封菜。我带着一周来收集整理的所有资料找到了金羽哲,打算和他讨论“回去”的问题。   “我想帮助你,只是我能做的只有这样,”我说,“我也替你问了一些……这方面的相关人士,但是他们也表示没有更好的办法。”   金羽哲眼神一暗,低了头不说话,   我看看手边一大叠的复印资料,似乎确实有些让人灰心:“别难过啊,我和你一起看,我们一个个试试,总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太傻了吧。”对面的初中生小声说了一句。   “嗯?”   “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金羽哲抬起头看着我,“万一我只是个漫画中毒的中二病呢?” 第61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六   “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 会不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被选中的人。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学生,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低头读书才对,什么异世界大魔王只是我看多了漫画做的白日梦。”金羽哲说。   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 低着头垂着眼, 两手捏着桌上的纸巾, 捏着捏着就把纸巾搓花了,撕开一道道冒着白毛的口子。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呢?”我问。   金羽哲张了张嘴,眼神一闪, 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最近常常听到脑子里有声音说,不是这里……我应该战斗的地方不是这里。”   “最近?”   金羽哲点点头,头更低了,快埋到腿上了:“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回去我应该去的地方……那之后脑子里也常常出现一些和敌人战斗的情景。但是,说不定这些本来就是我幻想出来的……”   “可能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只是个普通人。”这句话轻得像烟雾一样。   “没用的人是什么意思?”我说, “在你眼里,那些没有特殊能力没有被选中也不能使用魔法的平凡的人,就是没用的人吗?”   可能是我的声音提高了,金羽哲有些畏缩地抬眼看着我, 不说话。   “我没有一语成真的超能力, 不能隐身,不能预知未来,不会打架,连掰手腕都赢不了我阿姨。有时候我的朋友遇到困难和危险, 我只能在一边着急,什么忙都帮不上。确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我说,“但是我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起来。如果我能帮到你,这样至少对你来说,我就不是没用的人。”   “如果你就这样放弃自己,什么都不做,就算你是被选中的战士又怎么样?就算你杀过龙又怎么样?让你变得没用的不是你自己吗?说不定身边就有需要你帮助的人,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有用?”   金羽哲眼里水光一闪,“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诶……不要哭啊……虽然说得有点多,但是我相信你,”我慌了,急忙把面前的纸巾推过去,“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的。”   “他身上在发光。”斯芬克斯说。   我当然知道了。   童其诚,成年后终于可以对未成年人说教的18岁,最近正在认真练习说教的语气。   “你的结巴后来是怎么治好的?”斯芬克斯问。当时我正吃力地啃着外文网站上的文章,帮金羽哲寻找新的穿越姿势。   “治好?我也不知道怎么治好的,”我想了想,“不如说,我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算是治好了。”反正就是说着说着突然好了呗。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结巴了,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那天金羽哲哭得满脸鼻涕口水的,我最后还是喊了司机来送他回家。他在车上抽抽噎噎了一路,却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我的那些话戳中了他哪里,或者我说得太过分了,但是希望他能不要放弃自己的愿望。   不管他是为了离开还是为了回去。   “最近你还在找那个小朋友玩吗?”送走一位客人之后,科洛突然问了一句。   时间是周三下午17:15,地点是可疑占卜师的可疑摊位。   “没有啊,他没手机,平时又被禁网,”我说,“我也想再找一些新的资料之后过去找他。”   “你还真信网上那种什么穿越指南黑魔法啊,都是疯子写给傻子看的吧。”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事了。梅林只是说了可以去找“女祭司”,我连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去找?   我突然想起来,科洛应该知道吧?   “你们组织中的‘女祭司’……是谁?”我问道。   科洛的神情微妙起来,诧异中掺了一点厌恶。   “你问这个干嘛?”   “梅林说,‘女祭司’能解答金羽哲的问题,但是他又不肯多说什么了。”   “……那个多嘴的蠢货,”科洛朝天翻了个白眼,“可是我也不想告诉你,怎么办?”   “为什么!”   “‘女祭司’什么都知道,她是吞食真理的人。但大部分时间,她只进不出。要她开口告诉你什么,很难,”科洛说,“而且这次的这件事,我觉得不能去找她。”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不懂撒谎的人,只会告诉你真相,”科洛看着我的眼睛说,“即使不是你想要的。”   说到底科洛还是不信吧。毕竟她不信魔法,不信神怪,更别说是自称来自异世界的中二少年了。也是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会加入手刀男口中“创造魔法”的组织。   我侧头看了一眼并肩坐着的占卜师。她说完那番话后,又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翻了起来。想想虽然认识她也有一年了,但很多问题,一年前的我不知道,一年后的我还是不知道。   她从哪儿来?来干什么?明明看起来在躲避什么人,为什么又在这个城市停留不动?她说她也有愿望,愿望是挣很多钱;她那堆用支票结账的客人还不能达成她的心理目标?除了穿衣考究之外,她在其它方面看起来都不宽裕,那她的钱都去哪儿了?朱利乌斯说组织成员都用大阿卡纳作为代号,她是哪张牌?   科洛突然放下手机看了我一眼。   “你看起来有很多话想问,是肚子里的东西又饿了吗?”   “……不,是我自己想知道,”我说,“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   “哦,那就绝交吧。”科洛不假思索地说。   “我都还没问!”   “你都搬出‘朋友’来吓唬我了,肯定自己也知道是我不愿意说的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得也是哦。我闭嘴了,又陷入单方面的尴尬的沉默。   然而就在我看着天空找话题的时候,话题自己找了上来。虽然这个话题根本让人无话可说。   “占卜师吗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东西。”手刀男像凭空变出来一样突然出现,拉开椅子,在科洛对面坐下。   科洛皱了一下眉毛,挺挺腰板,往椅背上靠了靠。   手刀男往桌上放了一张银行卡:“我知道,你很贵。”   “不止这样,”科洛的语气虽然镇定,但听得出她在硬撑,“我……我不接丑货的单。”   “哈?”手刀男拧了眉毛反问了一句,“那你怎么接他的单?”   他的眼睛望着的是我。   ……比起他为什么看得见我的问题来,我更在意他后面那句话!   科洛也转头看了看我,一顿,对着手刀男开口道:“你要找什么?”   手刀男笑了:“上次的任务里,我弄丢了一只斯芬克斯,被老板骂惨了。你帮我看看它去哪儿了。”   ……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你拿走吧——当然只是想想。可手刀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肯定是已经发现了。   我现在站起来逃跑还来得及吗?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子,我猛然发现长椅四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起来。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些站着闲聊或偶然驻足的路人,但我已经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之一。   “斯芬克斯可是会吃人的凶兽,很危险的,”手刀男继续看着我说道,“我们捕捉它一方面是为了破解它的秘密,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大部分人类的安全。”   “……那你们利用吴老师,还有在我爷爷家投放试验植物又是为什么”我鼓起勇气反问道,“就算吴老师不能说是人类,我和阿江,还有其他成为你们实验对象的也不是人类吗?我可不记得我签过自愿参加的协议!”   “你们是那一小部分为科学献身的人,”手刀男笑笑说,“我也不跟你废话了。那天给你的人情,今天还回来吧。”   话音刚落,他伸出右手隔着桌子朝我一挥,指间扬起一团蓝色的粉尘。几乎是同一刻我被科洛扑倒,后脑勺磕到了长椅。“咣”的一声,从颅骨到牙床都震了一下。   下一秒,科洛起身一抬手掀翻了桌子。扑起的气流把粉尘朝手刀男反吹过去。手刀男侧头闭眼闪开的瞬间,科洛已经把右手贴上他的额头。   “你今天带来的部下都在骗你。你的老板私自扣下了斯芬克斯,然后赖在你身上。”说着,科洛伸出右手食指,比成一把手枪,“枪口”对着手刀男的脑门中心。   “乓。”   她的嘴唇开启又合拢,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我仿佛看到真的有子弹从她指尖发射,钻进了手刀男的脑袋。   手刀男目光一滞,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他四周的同伙已经朝我们跑来。在他们完全聚集起来把我们包围之前,科洛伸出手掌在我眼前一晃——“隐藏”——然后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黑发黑衣的占卜师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往前跑,就像引导着爱丽丝的兔子。我们穿过狭窄的小巷和昏暗的天井。她的长发飞起来快要碰到我的脸。我的思维断裂了,身体只接收到一个指令:跑,不要停。   “刚刚那是什么?”跑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下来之后,我问科洛。   “你指什么?他手上的东西吗?”科洛大口喘着气,四下环顾,“应该是某种抑制剂,反正不会是好东西。不过——”她望向我,“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全力奔跑了十余分钟之后,兔子小姐把我带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街景中。理论上这点时间我们徒步并不能跑出多远,但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个城市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各种杂乱无序的窝棚挤在外墙斑驳的小楼下,就像寄生在腐木上的蘑菇;小阳台上搭得像交通图似的竹竿上晾满了半新不旧的衣物,把原本就被遮蔽的阳光切得七零八落。外墙上,生锈的钢板楼梯摇摇欲坠;有两个瘦精精的孩子从扶栏上探出脑袋打量我们。光线太暗,我只能勉强认出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人都光着脚。   我突然感到手腕一松。科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这是哪儿?”她又问了一遍。   “贫民窟?”我也是猜的。   我唤了好几声斯芬克斯,它都没有回应我;就像那天在山洞中睡着了一样。 第62章 占卜师与小结巴与光之战士·七   时间是周三下午17:31, 地点是熟悉的城市里陌生的居民区。我和科洛与二楼外墙阶梯上那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四双眼睛沉默地对望,就像树下的路人望着树上的雏鸟;谁也没有说话。   “……现在怎么办?”我问科洛。总得有人打破僵局。   “我的能力恐怕不能对他起效太久。他很快就会想起来了,”科洛说, “虽然我给他用的是加强版。”   加强版?是指那个枪一样的手势吗?   “先离开这里吧, ”科洛抬头望向楼上的孩子, “你……你们好,这里是哪里?”   然而那个小女孩很不给面子地一皱脸,“哇”的一声哭了。旁边稍年长些的男孩子连忙把她拉进屋里。   看,这家伙的眼神就是这么可怕。   我想了想, 虽然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不过还是先联系廉叔吧。我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楼上又跑出一个孩子来。   “原来是你们……你们认识吗?”金羽哲趴在护栏上望着我们。   “你怎么在这儿,”我假装没看见科洛疑惑且不耐烦的眼神,望着金羽哲问道, “你家住这儿吗?”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是在这儿找异世界的入口吗?”科洛也抬起头来了。   这家伙就不能稍微看一下场合吗……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要坏事,急忙想扯开话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金羽哲嘴巴一扁, 好像要哭出来, 又飞快地吸溜了一下鼻涕憋回去了。   光之战士“咚咚咚”地踩着钢板楼梯下楼来。楼梯一路掉铁锈和墙灰。他小步跑到我们面前,看看我又看看科洛。   “我家以前便住在此处,不过几年前已经搬走了。”金羽哲说。事到如今我也习惯了他的口语风格。   话说回来,原来这里是藏在小巷里的老城区啊。我倒是真的不知道这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就像被城管和建筑公司遗忘了的空白区域。   金羽哲说,刚才那对兄妹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他没见过两人的父母;他们俩跟瞎眼的奶奶住在一起。那时候他七岁,小哥哥六岁,小妹妹才刚刚会走。他们三个伙同另一个邻居家养的小狗,成天走街串巷为非作歹,算得上是这条街上孩子里的地头蛇;大马路上扔过炮,杂货铺里偷过糖,吓唬过踩着细高跟的漂亮姐姐,也捉弄过不许人蹭书看的报亭老板。被用一根火腿肠收买的小黄狗负责在他们捅了篓子被人撵的时候“汪汪汪”地替他们吓退追兵。   “后来我爸爸从外地回来了,好像赚了不少钱。他拿这笔钱做本金,开始做小生意,”金羽哲说,“我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已经不穷了,也买了房,于是就搬家了。”   他走了之后,剩下兄妹俩和小黄狗还在小巷里称王称霸。然后小黄狗长成了大黄狗,在一年冬天被人偷走了。   小哥哥出去找狗,找了一天一夜。半夜回到家的时候他发现五岁的妹妹坐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一抽一抽地干嚎。她边上是奶奶的藤椅,藤椅上的奶奶已经凉了。   “啊,真是可怜,”科洛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们下次带了点心水果再来看他们——”   我一把抓住正转身要走的占卜师,望着金羽哲:“你就一直来这里看他们吗?”   “不……妈妈不许我再来这里,”金羽哲低了头说,“她说这里脏乱差,还有很多坏人……”   “所以你就偶尔偷偷来?”   金羽哲抬头看看楼上关起来的小木门:“其实我也不想再回来……不想再看见他们……”   “因为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自己的黑历史,对吧,”科洛突然插嘴道,“现在的小孩,毛还没长齐,大人的臭毛病倒学了不少。”   “不是的!”金羽哲大声地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   背负着被选中的人的使命的13岁少年,曾经和骁勇的战友们在异世界和恶龙战斗,和魔王周旋,身披铠甲手握神兵;在这个世界却是个从泥里滚大的孩子,就算家里发迹了,也没有办法为过去的玩伴做任何事。虽然知道了这些,我也并不能理解他在逃避什么,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我想了想,摸出口袋里的钱包,刚要打开的时候却被科洛拦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让他们从小就知道弱者就是正义,穷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人要钱吗?那么有爱心为什么不去喂流浪狗?钱太多我帮你花啊。”   她说的……也有道理。我看看金羽哲。他又抬头看着楼上的小木门了。   “我们得走了,”科洛说,“他们差不多该找过来了。你也得想想今后应对的办法,不能老是逃跑。”   我想她这句话应该是在对我说,可是金羽哲也点了点头。   “你们在被人追吗?”他问,“要不先上楼来吧,我知道这里很多小道和捷径,但是有些事想麻烦你们。”   我一把揪住已经转身走了几步的占卜师,跟着金羽哲上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破楼梯。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这种……传说中的筒子楼。   这房子看起来都有三四十年了。长长的过道只在首尾两端开了两扇小窗子;窗玻璃早破了,剩下满是蛀斑的木头框架。阳光看起来挺费劲地从小窗子里照进来,还照不了一步远。过道里到处是霉斑和水迹,转角堆满了垃圾,垃圾上又堆垃圾,最上面的一层也积了厚厚的灰。我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落脚了,只能侧着身子跟着金羽哲走,尽量地避开路上的东西。   “我也好久没来了,”他说,“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   金羽哲在一扇门前停下,伸手一推,转头招呼了我们一下,就走了进去。   我原本以为他带我们来的是那对小兄妹的家,可是进了门才发现,这屋子至少有三五年没住人了。总共就一大一小两个空荡荡的房间,加起来可能还不过三十平。水泥地上零零落落地散着几件没带走的破家什;墙上门上一米来高的地方贴了不少当年的贴花纸,动画片的和港台明星的。   只是空气里并没有那种久没住人的老房子的浑浊的味道,可能这里不久前才有人进来过。   “这是我家以前住的地方。”金羽哲说。他四下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原地转了几圈终于作罢:“也没地方坐下,只能请你们包涵了。”   “你的小伙伴呢?”我问。   “他们在楼上。楼上的住户应该只剩下他们俩了,”金羽哲说,“反正也没人来收房租,只是没水没电。不知道他们还要住多久。”   ……这不就是栋弃楼么,只是能遮风挡雨,有个屋顶过夜罢了。   “那么你要我们帮忙的事是什么呢,”科洛说,“怎样才能带他们一起去异世界吗?”   金羽哲抿了抿嘴,很认真地抬头看着她。   “前两天,这个哥哥说,让我变得没用的人是我自己,”他看了我一眼,“可我还是想知道,怎样才能从这个世界离开。”   “继续留在这里,也无非是从一种凡人变成另一种凡人。我跟楼上的他们的区别,也只有我衣食无忧,”金羽哲说,“我好不容易过上和他们不一样的生活,但本质上我还是和他们一样没用……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是因为被留在这里才会变成废物,只要我回去的话——”   金羽哲突然住嘴了,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我身旁占卜师的脸色青白得像铁皮。科洛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里仿佛碎了一座冰山。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讨人厌的,小破孩。”她一字一顿地说。   “在父母为你创造的环境下舒适地生活,怎么能叫‘好不容易’?楼上那两个孩子没水没电没亲没故还要努力地长大,这才是‘好不容易’!你和他们一样没用?你可比他们没用多了!”   “那是因为……这里没有让我使用能力的机会!”金羽哲憋红了脸,眼泪又开始打转了,“我能杀掉魔龙,可是这里没有魔龙!所以我要去能让我发挥作用的地方,让自己变得有用起来!”   “哈,哈,哈,”科洛叉腰大笑,又俯下身来朝着金羽哲瞪大眼睛,“一个废物,还要给自己找理由。”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大大小小的使命,你就别做出那副被命运选中的样子了,背负着这样那样的任务的人又不是只有你,”科洛说,“就算命运选中了你,你又做了什么?在原地等着去异世界的班车来把你带走吗?滴,学生卡。”   金羽哲一抹眼泪,伸手要把科洛推开,反而被高他一个头的占卜师轻轻松松地捉住了胳膊。   “就算你是异世界的战士,在这个世界跨不过去的坎,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一样。别以为换个地方,问题就不存在了,”科洛掐着他的手腕说,“这是我花了十年才明白的道理,现在免费告诉你。不用谢,大恩不言谢。”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得像坐在下午茶的桌边。但我总觉得她的眼底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金羽哲被她提着手,脸上涨得通红,眼泪虽然憋住了,鼻涕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科洛看到他嘴唇上两道亮晶晶的东西,又不耐地“嗤”了一声:“所以我讨厌小孩子,什么本事没有,只会哭。”   “是啊,我是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孩子,所以你跟我讲什么大道理,”金羽哲用手背抹了抹鼻涕,“你说的话我都不懂,我就想离开这里!我不要过这种没劲的日子,不要做个没用的凡人!”   科洛挑起嘴角一笑,松开了手。她从口袋里掏出牌来,简单地洗了洗,递到金羽哲面前。   “抽一张,看看你怎么才能回去你原来的世界。”   金羽哲揉着被捏红的手腕,将信将疑地看看她,然后抽了一张牌。   钱币侍者。   科洛眯起了眼,像在考虑组织语言。   “怎……怎么样?”金羽哲望着牌面上那个站在草木茂盛的原野上手捧金币的黑发孩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还真是被选中的人啊,”科洛看了他一眼,“但是,在你完成这个世界的使命之前,你不能回去。”   “这个世界的使命?”   “对啊,”科洛说,“或者说,找到你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奶奶曾经说过,自己改变的话,身边的世界也会改变。我想奶奶一直都是对的。   那天,科洛说完一大堆神神叨叨的大道理之后,又让金羽哲抽了牌,然后告诉他,他确实是被选中的人,在这个世界,他也有着自己的使命。   从那栋废弃的筒子楼里离开之后,我问科洛这是真的吗。她说:“哦,我瞎扯。”   我猜也是。   “我都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人人都是被选中的,”占卜师白了我一眼道,“但是在实现使命的过程中,有些人被现实打败了,有些人甘愿放弃了,还有些人选择了别的任务。就这样。”   听起来好像是碗过期的鸡汤。   “并不是只有成为英雄成为战士才是命运给与的使命啊,”科洛说,“你看边上那个女人,说不定她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在一个下雨天为被淋湿的主角递上一把伞。”   “……这使命也太小了吧。”   “不要看不起小人物,没有这把伞的话,说不定主角就要得了肺结核嗝屁了,然后没有人去打倒大魔王,世界又处在水深火热中。所以她用伞拯救了主角,间接地拯救了世界。”   我不知道金羽哲又是怎么想科洛刚才说的那些话的。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哭。   过了一个周末,又到了我常买的杂志的出刊日。放学后我再一次在书店里遇上了婴儿肥的光之战士。   金羽哲抬头看到我的时候一愣,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皱着眉头跟我打了声招呼。   “你好呀,”我说,我看到他手中还拿着那本多年前的少年漫画,“这书我也挺喜欢的,主角等到战友回归那里我还看哭了。”   “是吗……我也有战友在等我回去。”金羽哲小声地说。   “嗯,我知道,”我说,“所以你要加油啊。”   金羽哲扁了扁嘴,吞吞吐吐地好像要说什么。   我看他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买了书跟他道个别也就转身走了。   然而婴儿肥的光之战士从后面追了上来。   “哥……哥哥,我找到我想做的事了……”   “哦!是什么?”听到他这么说,我挺高兴。只是他看起来有些害羞。   “我想……画漫画,”金羽哲小声地说,“我要把那个世界的故事画出来……告诉更多的人……”   我想起他坐在水泥管上给一群男孩子讲故事的样子。   “可能你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我……但我想把我脑中的世界带到现实来,告诉大家,我曾经在那里战斗过,”金羽哲说,“我能杀死魔龙。”   “还有呢?”   “我有三个很可靠的战友,”金羽哲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一对会使用幻术的兄妹,还有一个混血的半兽人!我们一起守护了家乡!” 第63章 占卜师与晴天与呼风唤雨的女子·一   童其诚,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得有用的18岁,最近感到困惑的问题是,虽然捡到了一只跟宠,但是这玩意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还没用。   “不是我的错, ”斯芬克斯说, “是那种蓝色的粉末让我睡着了!之前在那个记者身上的时候也是, 我记得那个人进来,掏出那种粉末一洒,然后我就没知觉了!”   “是吗是吗,是这样啊。”我随口敷衍了几句, 接着干自己的事了。   “那种粉末一定是用洞里的蓝蘑菇做的!所以我在洞里的时候也睡着了!”“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时间是周四下午放学后,地点是本地某购物中心的某专柜。极少亲自来此购物的本大爷,正在认真比较导购小姐推荐的几款手套。   说起来,一进12月, 就感觉满世界都是圣诞的气氛呢,到处都是槲寄生圣诞袜,还有大大小小的圣诞树。连娜娜家的面包店都挂上彩灯和彩旗了。暴走族爷们还被娜娜强行套上圣诞老人的衣服,隔三差五出去推销圣诞新品。   明明是个有宗教意味的洋节, 没有宗教信仰的国人反而比教徒还热衷;都是商家的阴谋。   “尺寸是要多大的呢, 还有几款新品的尺寸不是太全,”导购小姐说,“您报一下尺寸,我去给您看看。”   “尺寸?”我想了想, 伸出手在自己腕上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是的,我也不幸中了商家的阴谋,正在挑选圣诞礼物。不过好在是自家商场,这一波不是太亏。   “我也想要圣诞礼物,”斯芬克斯说,“感觉你们收到礼物都挺开心的样子,也让我开心开心嘛。”   “你又没有实体,送什么让你开心。”   斯芬克斯嗓子眼儿里“咕噜”了一声,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自从那天被手刀男找上门来索要斯芬克斯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来找麻烦。一开始几天我还有些小心翼翼,出门也找了司机接送,还考虑要不要告诉廉叔。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走在路上连个多看我一眼的路人都没有——也就是说和平时一样——我也慢慢放松了警惕。毕竟,他们要出手,才不会等那么久。   “不过你要是再派不上什么用的话,我马上把你送回去,”我对斯芬克斯说,“让他们把你锁在实验室里,身上插满管子,天天电击你,一三五扒皮,二四六抽筋,星期天让你养好伤,下礼拜继续。”   “我……我可有用了,”斯芬克斯急忙说,“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真相啊!毕竟我是以真相为食的嘛!”   “哦,比如?”   “比如……比如今天会下雨!”   今天白天都已经过去了,朗朗晴空万里无云;你现在告诉我今天会下雨?看来是时候联系一下手刀男了呢。这样想着,我走出了购物中心,然后在半路被突降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突降的大雨,不打招呼的。我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一盆水从头上浇下来,还以为是哪个没素质的往窗外泼水,结果还没来得及发脾气,耳边就炸响哗啦啦的雨声。   什么情况?都12月了还能下这么大的雨?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像是回答我提问一样,天上还适时地打了个雷。   这是……谁受了天大的委屈吗?我打了个哆嗦。这季节被大雨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分分钟就要变成上一回科洛说的主角得了肺结核嗝屁的剧情。   然而上一回科洛说的给主角递伞的女人出现了。   我正慌慌张张地把书包顶头上暂时挡雨,同时四下里寻找能避雨的地方的时候,前方不远处跑来一个妹子,急匆匆地和我擦身而过。她突然又回过头,跑回来在我面前停下,“呼”地撑开一把伞。   奶黄色的小花伞,伞面上有两只胖龙猫。   “……谢谢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先道了谢再说。   她抬起头来我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不比我大两岁的姑娘,红着眼睛被淋了个半湿,都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不用谢我……”她抽抽搭搭地说,“应该我道歉才对……我让天下雨,害得你们都被淋湿了……”   嗯?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突然又来了一阵不打招呼的狂风,二话不说把她的龙猫伞给卷走了。   稍微有点遗憾呢,这是在大马路上,并不能开启山洞点火取暖烤衣服剧情。   “你刚刚说你让天下雨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此时此刻我们正一起坐在街旁便利店的椅子上,感谢善良的店主借的毛巾与暖炉。本来我大可以一个电话召唤司机叔叔,但是她说的那句话又实在是让我很好奇。   也让斯芬克斯很好奇。   “我是今年刚上大学的新生,就在W大,”龙猫姑娘抽着鼻子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但我……能够操纵天气。”   嗯?   “每次我不高兴,或者哭的时候,天就会下雨……”龙猫姑娘的眼睛里又波光粼粼了。她刚刚把湿了的外套脱下来,又买了杯奶茶,捧在手里取暖。   “这不过是个巧合吧,”我说,递了一包纸巾,“正好在你哭的时候下雨而已,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啊。”   她摇摇头:“我从小就是这样的。”   于是大一新生孙木兰就着一杯热乎乎的奶茶,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发现,天上下雨可能跟我有点关系,”孙木兰说,“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春游,我期待了好久的。结果临走前一天晚上,我拉肚子了,第二天没法去了,只能请假。我躺在床上,想着大家肯定都玩得高高兴兴的,只有我一个人被忘在家里。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难过得哭出来了……瞬间天就下雨了。最后听说春游的同学好多都淋感冒了。”   ……也是巧合吧。   “还有一次是初一的时候,学校开运动会,我报了长跑的项目。结果跑到中途摔倒了,最后也没拿到名次。虽然大家都安慰我,不怪我。可是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难过得哭出来了……瞬间又下雨了。最后运动会提早结束了。”   ……一开运动会就会下雨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啊。   “高中的时候也是,长假大家一起约好了去湖边烧烤,我也去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好高兴啊。结果到了目的地,我才发现班上一个很讨厌的同学也在,马上就生气了……然后天就下雨了。最后烧烤只好取消。”   ……女孩子的情绪也是很多变呢。   “还有大学刚开学,军训的时候,我被教官骂哭了……当时也……”孙木兰说,“就算你不信,但我想今天这场雨多半也是因为我的关系。”说着,她抽了一下鼻子,喝了口奶茶。   “不过就算是这样,你能让天说下雨就下雨也很厉害啊……”我说。   “也不是……”孙木兰小声了,“一般是以我为圆心的半径一公里的范围内……才会说下雨就下雨。”   “那你今天是怎么了嘛,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一不小心又问了一个不能问的蠢问题。果然,原本已经捧着奶茶不哭了的孙木兰听到这句话,嘴巴一扁眼睛一红,又哭了出来。   雨势更大了。   “我今天……我今天和社团的学长告白,可是被他拒绝了……”孙木兰趴在桌上哭成一团。外面的雨噼噼啪啪地砸下来,大成瓢泼之势,几乎都要看不清路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眼看劝不住哭泣的孙木兰,只好拨打电话召唤司机叔叔把她送回了家。而我回家后,发现家里的小花园里,连半片叶子都没被打湿,地面也是干干爽爽的。我问了廉叔,廉叔表示今天并没有下雨。看来我家不在孙木兰的影响范围内。   “刚才你怎么知道要下雨?”回到房间之后,我问斯芬克斯。   “因为我闻到雨云的味道了啊。雨云闻起来像浸湿了的棉花糖,我不喜欢。”   所以在和吃有关的方面你才会有点用处是吗。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科洛。她兴味索然地皱了皱眉头。   “昨天下午?我这儿没下雨啊,”科洛说,“幸亏没下雨。要是她说的是真的,那我可得在她身上装个GPS,绕着走。也求她千万别来光顾我的小摊子。”   “你觉得她这是什么情况?”我问。   科洛耸了耸肩,还没说什么,对面的椅子就被拉开了。   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还是个学生,戴了一副黑粗的框架眼镜,下巴上有点小胡渣,大概是为了故作成熟留的。   科洛眨了眨眼,换上营业用表情:“我是占卜师,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知道你是占卜师,”大学生说着,掏出科洛那张丑到哭的名片放在桌上,“但是我不知道这事你能不能解决。”这个人口气很嚣张呢!   “什么事?”果然,科洛被激起来了。   大学生看了她一眼,皱了眉头,像在思考要不要说出来,最后还是迟疑着开了口:“我在附近的W大上学。我们学校里……可能有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好沉重……这是我挑战甜宠失败的一个单元_(:з」∠)_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怎么写甜宠了   这个单元的单元女主的名字来自BS的一个帖子,楼主姑娘希望在文里客串,所以孙木兰就是她啦~\(≧▽≦)/~ 第64章 占卜师与晴天与呼风唤雨的女子·二   “我们学校里可能有妖怪。”戴着黑框眼镜的大学生是这样说的。   科洛露出了一副“怎么又是这样”的表情。   “我是我们学校气象站的站长, ”男生推了一下眼镜说,“不是我自夸,我在这学校三年了,一次误报都没有。我说是晴天, 就肯定是晴天。大家都很信服我, 所以去年老站长毕业, 我就接上了。”   “然后呢?”科洛说。   “这学期一开学,我的0误报记录就被破了,”男生咬牙切齿地说,“新生军训那周, 我看各种数据,怎么看都是大晴天,一周七天都是。结果才到了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一下就下到了下星期。”   ……这个剧情似乎有点眼熟。   “这件事都上了学校论坛,说什么值得载入本校史册, 气象站的耻辱之类的,”男生的牙齿似乎要咬碎了,下巴上的小胡渣都耸动起来,“那之后学校里就隔三差五地突然下雨, 我的预报的准确率一下子就低了好几个点;而且只有校内这一块才下, 校外照样大晴天。简直就像是挑衅!气象站不提,就算是我个人,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的问题是什么呢,”科洛说, “让我占卜看看是哪个小妖精害的吗?”   “对,我觉得一定是有人故意的,”男生说,“但我想问的是,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麻烦。”   喔,还挺聪明的啊,知道是谁干的也不一定能解决,不如直接问怎么解决。   科洛细眯了眼,一点头:“好啊,没问题。”   于是又是一系列洗牌切牌的程序,占卜师今天也把牌推得和她的名片一样丑。   站长同学抽出的牌是逆位权杖9,逆位女祭司,正位魔鬼。科洛翻到女祭司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抽出了底牌:逆位权杖国王。   站长看看牌,又看看科洛,皱着眉头等她开口。   “这件事要解决的话……你主观上能做的部分,比较微妙,”科洛说,“现在我也不好下什么结论……不过小妖精不是冲你来的,这是肯定的。”   “什么意思,”站长问,“难道就接着让雨想下就下吗?天天出门上个课还要带伞了?而且连下雨都不能预报,我们这气象站还有脸再开着吗?”   科洛揉了揉眉毛,看起来这个问题让她有些为难。   “都说了下雨不是因为你,真的要解决,从你的立场也做不了多少事。你只是个大学气象站的站长,难道还管得着天上是下雨还是下雪吗?实在觉得烦人的话,”科洛看了他一眼,“去谈个恋爱怎么样?说不定雨就不下了。”   ……这个建议真是玄妙又充满文艺气息,只是站长看上去并不太明白。他皱着眉头又看了看科洛,有些不太乐意地付了钱,走了。   “为什么这么说?而且万一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呢?”站长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之后,我问科洛。   科洛甩过来一个熟悉的眼神,每每她对我满腹同情但又无以言表的时候她都会露出这种眼神;从这点来看,我觉得她的口头表达能力其实也蛮差劲的。   “你看到他穿的袜子了吗?”   袜子?我摇摇头。   “我就不信,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会穿两只不配对的袜子出门!”科洛斩钉截铁地说。   ……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我一时也无法反驳。说起来这家伙明明就坐着不动,但已经悄悄把人从头到脚连袜子一起都看遍了吗!   话又说回来,刚才站长提到的从新生军训开始,校内就时不时地突然下雨破坏了他的0误报记录这件事,不会是被孙木兰误伤的无辜吧。   科洛双手一合:“好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这是不管了的意思吗?”我问。   “我才没兴趣管人家找对象呢!”科洛闭着眼说。   然而口口声声说了没兴趣管人找对象的占卜师,第二天向我发来了求助短信。   “晚上八点,电影院。”我在下午第二节 课的时候收到了这样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   又是什么情况?又有客人送她票,然后看完了要解决奇怪的事件吗?   “早上有人委托我解决她老公的婚外恋问题,我需要一个掩护。”   ……你是万事屋吗。这样回复之后过了快半小时,占卜师发来了一条信息。   “别跟我提你们年轻人那套奇怪的名词,我看不懂(愤怒)”。从笔画到表情都气急败坏的一句话。   总之我又很没出息地去做了她的掩护。原本我以为所谓的解决婚外恋问题只是潜伏在电影院的某个角落拍几张照片作为证据交给律师,然而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的占卜师一个壁咚把那个中年男人堵在放映厅过道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是动作片的架势。   科洛甩了手套,一巴掌拍上男人的脑门:“你不认识什么曼曼雯雯丽丽红红,她们一直缠着你因为她们是对手公司派来的杀手。每天下班之后赶紧回家,在外面多逗留一分钟就有被又黑又长的枪管爆头的危险。今后就安安分分守着老婆过日子吧!”   男人两脚一软,贴着墙瘫倒了。   我在此过程中的作用是,捡起科洛一时耍帅而丢太远的手套,在边上等她完成工作之后再递回给她;感觉自己是一只叼球的小狗。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生气,”斯芬克斯说,“虽然也算不上高兴。”   “因为……因为我不跟她计较这些小事啊,”我说,“大人不记小人过。”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   科洛戴好手套,看也不看地朝我一勾手:“好了,可以回家去了。”   “咦,不是回去看电影吗?”我说。都买好票了结果只是个入场券吗。   科洛转身看看我,脸塌得像被熨斗熨过;她伸手一拍过道上的海报灯箱:“这种腻味的片子,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血糖要爆表了。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宝贵的2小时生命。”   海报上是一对在雨中拥抱的男女,从构图到片名都找不到吸引人的新鲜元素;平凡得能算是老套的爱情电影。票房还过得去原因,恐怕是因为两个主演都是当红明星吧。   “反正现在的电影都是看脸的,谁会管剧情啊。所以我才受不了各种陈年八股的桥段凑一起,换个背景换俩演员就是部新片,”科洛拧过头说,“再说还是这种镜头上都抹砂糖的爱情片,我可是资深蛀牙病患。”   “我说你……不会是害羞吧?”   我又一不小心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蠢话。恼羞成怒的占卜师削了我一记手刀之后昂着头走了。   “你说的没有错,她为什么要打你?”斯芬克斯问。   “因为……虽然这句话没有错,但是不应该说。”我忍住痛出来的眼泪,揉了揉头。   算啦,来都来了,就自己去看吧。   然而我早该料到,这种甜腻腻的爱情电影,必然是两人一队一起刷的。我就坐在满场情侣中间,像一条误入屠宰现场的流浪狗。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这电影的剧情是从分子开始肢解的,一个多小时过去我居然想不起来讲了些什么;只是依稀记得男主和女主吵架了又和好,和好了又吵架,还有我身边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和呜咽声,以及“不哭不哭啊”“宝宝乖,看完带你吃好吃的”“亲一下不哭了啊”这类让人误以为身在儿童专场的对话。   终于挨到放映结束灯亮散场,我恍如大梦初醒地站起来,觉得当时和科洛一起走才是正确的决定。   这时我才发现,从我旁边隔了一个空座位的隔壁站起身来的女孩子似乎有点眼熟。   “……孙木兰?”   她应声回过头,两眼湿漉漉的。   “你……自己来看?”我不确定地问了一声,探头看看她旁边的位置,似乎没有一起来的同伴。   她点点头,揉了一下眼睛。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时也忘了什么礼貌不礼貌,直接跑出放映厅。果然才刚出了过道,就听到有人议论,怎么突然就下雨了,白天还好好的呢。   我跑到窗口一看:淅淅沥沥的小雨,还不算太惨。   “我都说了,我哭的时候,半径一公里内都会下雨。”孙木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我身后了。   我朝她转过身去。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是鼻子还红红的。   又过了五六分钟,这场雨停了。   “你说……她真的是妖怪吗?”我诚心诚意地问道。   然而身边正在玩手机的占卜师只是抬起头,回应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别跟我提什么妖怪,我是唯物主义者。”   时间是无所事事的周日下午,地点是人来人往的马路边的长椅。自说自话地让我跟去电影院,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的占卜师把手机塞回口袋,转头看了我一眼。   “哪有那么多妖怪啊,还隔三差五地就能让你遇上,”科洛说,“她最多就是体质问题吧,像这样能呼风唤雨的人也不少见啊,”她停了停,似乎在搜索记忆库,“比如那个……萧什么来着……”   “那怎么办,没办法治好了吗?”   “治?这又不是病,你想要还没有呢。”   也对,我又换了个表达方式:“就不能……控制一下这个体质吗?”   “她可以找个晴天体质的男朋友啊。”科洛说。 第65章 占卜师与晴天与呼风唤雨的女子·三   呼风唤雨的姑娘和心怀阳光的男人, 看起来似乎也蛮……登对?不过科洛为什么要看着我说?   “晴天体质是什么?走到哪里哪里晴天的吗?”我问她。   “比较直观的就是这样,其实神话传说里的女——”   她突然住嘴不说了,视线转向人行道的那一头。我也偏头一看:为毫无预兆的降雨所烦恼的W大气象站站长又来了。这次他坐下以后,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他的袜子, 确实不是一对。   “还是关于下雨的问题吗?”科洛问。   站长拉开椅子坐下, 磨磨蹭蹭地咬咬嘴唇, 也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从黑框眼镜上方看看科洛——看个两三秒又飞快地转过头,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你有什么问题呢?”科洛又问了一遍,食指开始敲打桌面。   “……不是关于下雨的, ”站长小声地说,“你上次说,建议我去谈个恋爱。可是我……脾气不是太好。之前有个学妹跟我告白,我正在气头上,把她给吓跑了……这两天我再遇到她, 她好像都躲着我……”   这个剧情也是有点熟悉啊。   “所以你喜欢那个学妹吗?”科洛问,直球。   站长“腾”一下脸红了,镜片上都结了水汽。“我、我只是觉得,当时对她口气太凶了……她会不会有误会……”   “你是怎么说的?”   “……那时候我游戏的晋级赛刚刚输了, 第二天的气象数据也出来了, 但是说不好是不是晴天。我正烦着呢,她来了,支支吾吾老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他推了一下眼镜,“我就说……你怎么跟这天似的, 是晴还是雨,利索点儿说句话啊……然后她一股脑说完就哭着跑了……”   哦,然后就下雨了吧。   “所以你说怕她有误会,是指担心她误会你拒绝她吗?”科洛问,又一个直球。   站长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像在思考一个重大决策;过了好久,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科洛突然转了话题。   “啊?我叫王琰。”   “几岁了?”   “21。”   科洛架起了二郎腿,眼神一轮脑袋一偏,从眼角盯着他。   “21岁的大小伙子了,居然连老老实实承认‘是啊我喜欢啊’的勇气都没有,你还不如那个学妹呢,至少她还能说得出来。怕她误会但是不去找她说清楚,反而来找我,”科洛“嗤”了一声,“管天气前先管管自己的脾气吧。难怪长得不丑,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然而这句话好像让王琰生气了。   “我……这是有原因的!”   “人人事事都有原因,又不是只有你特别委屈,”科洛白了他一眼,“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王琰沉着脸愣了一下,直接站了起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应该自己去处理,”他停了停,又看着科洛道,“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明明长得不丑,说话这么难听,肯定也没有男朋友!”   那一刹那,我似乎听见了死神的镰刀破空而来的声音。   一秒的子弹时间。王琰转身迈步。科洛一甩长发,发丝把空气裂出几道波纹。我飞身而起在科洛扑过去咬人之前把她拦了下来,按回到长椅上。   爷爷曾经说过,要让生气的女孩子微笑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生气。   就算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也没有办法啊,爷爷。   我好不容易阻止了科洛当街犯下血案,在她转而殴打我之前飞快起身装作四处看风景,且看且走地离开了现场。   我不敢回头,但想必此时的占卜师一定是只挂在悬崖上岌岌可危的炸药桶。   “不,不是炸药桶,”斯芬克斯说,“她手中如果有武器,现在已经扫清这个街区了。”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第二天下午,我在之前躲过雨的那家便利店遇到了孙木兰。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到我,抬起脸勉强笑笑,又低着头继续挑东西了。我看她的购物篮里是一些彩纸彩带荧光棒之类的东西,大概是为圣诞晚会准备的。   “你们圣诞要搞活动吗?”我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是啊,”孙木兰说,“班级和社团都要搞……我出来替社团买东西,活动就不去了……”   “说起来,你是什么社团的?”我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   孙木兰傻了一下,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口就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人。   “……你在这儿啊,”王琰喘着气说,“我在活动室找不到你,他们说——”   然而孙木兰顶着一张红得像灭火器的脸,在他说完话之前就把手里的购物篮往他怀里一塞,一头扎了出去。   好久没有这种误入电视剧拍摄现场的感觉了,今天走错的是校园剧吧。   当天晚上,孙木兰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文字,只是单纯的一排符号表情。   圣诞树,哭脸,雨伞。   我假装看懂的样子回了一个微笑的太阳。   过了一会儿,孙木兰的信息来了。   “刚刚学长给我电话说,圣诞节让我一块儿去玩。”   “那不是挺好吗。”我回复道,看来王琰回去之后已经准备自己解决这个误会了。   “我不想去,我怕看到学长(哭脸)”。   “莫要傲娇(糖果)”。   “我跟他说,不下雨就去,下雨就不去了(笑哭)”   ……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堪比摩斯密码。自己喜欢的学长约自己出去玩,有什么好拒绝的?当然我也不敢这么直接问。   “为什么不问?”斯芬克斯说。   “我怕被打。”我一边说着一边往手机里输入回复。   “你去吧,圣诞节肯定不会下雨的(太阳)”。   “肯定会下雨,我要哭上一天一夜(笑哭)”。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悄悄告诉你,我也有超能力(墨镜脸)凡是我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   过了很久,孙木兰才来了一条回复:“真的假的(惊讶)”。   “到圣诞节你就知道了,肯定不会下雨的,”我想了想,又发了一条,“玩得高兴点(太阳)”。   孙木兰发来一张微笑的脸。我有点心虚地关掉了对话。   “你还有这样的能力?”斯芬克斯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不,我当然没有,”我说,“但是,我相信你有!”   是的,我的计划是这样的:跟孙木兰吹牛——不,保证圣诞节会晴天之后,再用斯芬克斯许下当天绝对不下雨的愿望。我想神兽的优先级应该在她区区一个凡人之上;一旦斯芬克斯使用能力,她就算再哭再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所以你能让圣诞节当天放晴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七个问题,”斯芬克斯说,“并且是和你的愿望等价的问题。”   “没问题,来来来。”反正多半是些吃喝玩乐的闲事。   “那我问了,”斯芬克斯吼了一声,“歌德巴赫猜想是否正确?”   ……啥?   “宇宙有多大?宇宙的起源是什么?暗物质是什么样子?是否存在外星生命?生命从何而来?”   “等等,你的画风怎么突然不一样了。”我急忙阻止它。   “最后一个问题,大脑是怎样产生意识的?”   ……所以这家伙其实是在婉拒我吧。   “我没有婉拒你,这些问题都是和你的愿望等价的。”斯芬克斯说。   “我只是想让那天放个晴!至于搬出生命起源宇宙奥秘来吓我吗!”   “因为照目前的趋势,那一天是必然要下雨的嘛,”斯芬克斯说,“我都闻到雨云的味儿了。”   我看了一眼日历,距离圣诞节还有四天;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阴有雨,局部地区有中雨。哪怕孙木兰不哭,那天多半也是要下雨了。   童其诚,开始懂得不能随便付出信赖的18岁,此时正面临牛皮吹破的大危机。   之后的三天,我不得不承认天气预报居然有准的时候,居然说下雨还真下雨。阴湿阴湿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天,在第三天晚上变成了中雨。明天就是24号平安夜,看起来我“超能力者”的形象还没竖立起来就要倒塌了。   我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悔恨不已地睡去。   然而第二天醒来,窗外是一个大晴天。朗朗碧空,万里无云。一开窗,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能冻下几颗鼻涕渣子。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内心充满挽回面子的喜悦。   果然,天无绝男主角之路。   “奇怪奇怪,”斯芬克斯也醒了,打了个呵欠,“天怎么晴了?”   “你看,你还说非下不可,还拿宇宙起源来吓唬我。”我说,看来真该联系手刀男了。   斯芬克斯使劲吸了几口气,像是在闻味道:“有人把雨云吃掉了。”   “……这东西还能吃吗?”   “当然,”斯芬克斯说,“就像我吃真相一样,雨云对于一些人来说也是食物。”   一些……人?   “不要在意细节。说起来你准备好给我的礼物了吗?”   对哦,今天是平安夜了。   我像圣诞老人一样背着一书包的礼物去学校散了一圈,多是些点心糖果之类的小玩意;作为对基友和情报NPC担当的感谢,给了白波两份,外加他念叨过的新出的掌机。   “下辈子也和我做好朋友,好吗?”他是这样说的,眼睛看着的却是掌机。   还有陆老师和小美的,我也在下课时候送去校医院了。只可惜送给某个几百岁的女高中生的礼物,暂时不知道该怎么交给他。我想了想,打住了烧给他的念头,把那叠千代纸放在天台门口,姑且相信他能知道吧。   然后就到了放学,我捏着剩下的盒子去了小公园。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科洛盯着盒子里的手套,开口问道。   “哦,掐指一算。”我说。没错,字面意思上的掐指一算,不过掐的不是我的指。至于是什么时候掐的,大概是上个单元。   科洛似笑非笑地眯了眼,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说:“谢谢,不过我没有可以送你的回礼——”   “没关系,不需要回礼啊。”   “——所以就给你唱首歌吧。”   诶?   于是冬日傍晚的暮色中,闪闪烁烁的老路灯的灯光下,黑衣的占卜师开始轻轻地哼唱。   ——夏夜的雨下得噼噼啪啪,我在树下等着他,   ——秋天的落叶和风里的沙,他说明天就走吧,   ——冬日的雪像漫天的花,盖住我的思念和牵挂,   ——雪化了之后春天就要来到啦,他的尸体藏不住啦~   ……这都是,什么鬼?! 第66章 占卜师与晴天与呼风唤雨的女子·四   唱完最后一个音节, 占卜师转头看着我。   “好听吗?”   “……我觉得,有点冷。”这已经不是好不好听的问题了吧。我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和情节,并排列出各种委婉到大概不会被杀的提问方式,最后思忖再三, 我选择闭嘴。   “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科洛反而开口了。   我想了:“喔……朱利乌斯他还好吗……”应该没有被雪藏起尸体吧。   毫不意外的, 科洛脸上一红:“关你屁事。”   是是是, 关我屁事。   这时候已经快6点了,天已经全黑,路上的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出来过圣诞的情侣和小家庭;大人拉着小孩或者大人拉着大人, 有说有笑地走着。科洛看一眼时间,收起了摊子。   “现在就走了吗,回去过圣诞?”我问。   科洛很奇怪地反问了一句:“回哪里?”   “……娜娜的面包店?”   科洛歪嘴笑了笑:“其实娜娜并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让她这么以为罢了。”   原来那天她说的是真的啊……“把陌生人当成挚友,把曾经的伙伴当成路人, 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也就是说,她在这个城市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投奔的朋友?   “平时就给她们添了很多麻烦,所以像这样的节日,就不去打扰她们了, ”科洛说, “反正我也不过什么洋节。”   “那你今晚怎么办?”   科洛伸手往口袋里一揣,掏出一张电影票:“通宵电影。”   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微微带笑,好像拿着的是城堡舞会的邀请函。我扫了一眼电影票上的名字, 似乎是那天那部剧情碎得捞不起来的爱情片。   “你不怕牙疼了吗?”我说。   “有什么办法,只有这部片子啊。”科洛不置可否地一耸肩,转身挥手走了。   我看着她黑衣的身影慢慢融进那些欢天喜地的路人中间,像一滴墨汁化在清水里。   我家其实并没有过这类洋节的习惯,所以今天晚上也和平时无异。只是爸爸妈妈有应酬,要去几个圣诞酒会晚宴之类的露个脸。一个人吃了晚饭后我就回去自己房间,做了一点作业意思意思,然后玩着手机发起了呆。   不知道孙木兰和王琰今天有没有见面。   不知道几百岁的女高中生能不能收到我的礼物。   不知道娜娜她们一起庆祝的时候会不会想起科洛。   不知道那个一个人去看通宵电影的占卜师现在是不是被爱情电影甜倒了牙。   过了十一点,手机就开始闹腾起来,各种祝福短信一条接一条,基本都是群发那一套;反正是个节日就能拿来刷好感度,人家随便发发,我也随便看看。   我刷了一下朋友圈,在一溜圣诞树圣诞袜还有蛋糕烛光里,看到孙木兰发了几张照片。也是圣诞树圣诞袜和小彩灯,还有几个戴着圣诞帽挥着荧光棒凑在一起咧嘴笑的同学。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有王琰。   我又假装看懂地回了一个微笑的太阳。   过了好一会儿,都快要12点的时候,孙木兰发来了信息。   “你还真的有超能力呀(微笑)(微笑)”。   我回了一张大笑的脸。   孙木兰没有再回复。12点刚过,她发了一张新图:两只紧握的手,一大一小,边上还贴了一大堆女孩子喜欢的花花绿绿的贴纸;配的表情是两张微笑的脸。   喔,看起来不错呀。   不知道那个占卜师这会儿在电影院里有没有被边上的情侣烦死。不过再想想,情侣也不会在平安夜看什么通宵电影吧。说不定今晚的放映厅就剩下三三两两一样境遇的可怜虫,蹭着电影院的暖气和软椅渡过这个身心都冷的冬夜。   “不过你看起来也不觉得暖和呀。”烦人的狮子又说话了。   “是吗是吗,”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对了,你早上说的有人吃掉了雨云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斯芬克斯说,“但我可以肯定那是有人故意的,因为只有这个城市的雨云被吃掉了,就像一个大蛋糕中间缺了一块,边上却都是好好的。”   能不要三句话不离食物吗。   不管怎样,这个吃掉雨云的家伙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还帮了王琰和孙木兰一个大忙。   童其诚,刚刚在平安夜感觉人间处处有真情的18岁,次日就觉得应该改成人间处处有惊吓。   我一推开“某人的面包店”的门,第一眼看到的最大冲击不是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暴走族爷们,不是被扮成小驯鹿的娜娜的女儿,不是给自己弄了一身仙女教母打扮的娜娜,也不是被迫穿上圣诞短裙戴上圣诞帽的光溜溜地露着大长腿的占卜师。   而是正在抢购大酬宾的圣诞蛋糕的手刀男。   我一个原地向后转就要出门,身后却传来一声还算热情的招呼。   “哟,你来了啊,”手刀男说,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不过来晚了,这里的蛋糕被我包圆了。”   什么情况?他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了?   “快、快走呀,他会抓我的。”斯芬克斯着急地说。   我略略转身瞄了一眼,手刀男完全不着急的样子,还在往小托盘里堆蛋糕。科洛穿了一身红彤彤的圣诞小短裙,臭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手里是另一个堆满蛋糕的小托盘,看起来也是手刀男的。我看到她的胸口戴了一个像是珍珠贝材质的白玫瑰胸针。   我不过稍微多站了一会儿,手刀男又笑了笑说:“我就等着圣诞夜过完,圣诞蛋糕打折呢。一大早就来等着开门果然是对的。”   没有人问你这个。   “没事的小兄弟,”娜娜笑笑说,“你要买的话,一会儿可以再做。”   我也不关心这个。   手刀男把最后一个蛋糕放到托盘里之后,端着托盘去了柜台。科洛跟在他后面,感觉随时会把手里的蛋糕拍他脸上。手刀男结了账,提着满满当当的两大袋子出门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袋子。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被他飞快地抓住了右手。   “圣诞快乐。”手刀男笑了笑,往我右手里塞了一个杯子蛋糕。   “……我可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的哦。”我说。开玩笑,身为富三代还会差这一个蛋糕吗。   手刀男有些不明白地眨眨眼,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在惦记斯芬克斯的事吧?那事暂时被撤回了。只要你别找什么新的麻烦,我们就不会来找你麻烦。”   他又恶心地笑着走了。哼,吃那么多蛋糕,祝你血糖爆表。   然而我听到斯芬克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是你朋友吗?”娜娜在柜台后面问道。   “不,是仇人,”科洛抢先一步回答道,“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怎么弄死对方的仇人。”   ……倒也没严重到那地步。   我逗了逗娜娜的女儿,给他们留下一点小礼物就准备走了。科洛站在货架边上,脚尖划着圈,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吃吃地笑。我看她暂时没空顾我。   不过,一直看惯了她浑身上下黑得分不清哪里是头发哪里是衣服的造型,突然换了一身明艳艳的大红色,红衣白肤黑发,还是挺、挺、挺好看的……   “你昨晚就在电影院里过夜的吗?”我问。   科洛“嗯”了一声,还是看着手机。   “胸针很好看呀。”我说。   科洛“唰”地转过头来。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她笑得跟眼睛被缝起来似的。   “你要是昨晚回来吃饭的话,早就能拿到了,”娜娜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有个国际邮包,你就把电话挂了,着什么急啊。”   科洛撅着嘴笑,仿佛浑身噗滋滋地长出一大堆粉红色的棉花糖。   我想我就不用问这个是谁送的了。   阿姨曾经说过,女孩子不舍得戴的首饰,可能是很贵重的,但是女孩子一直戴着的首饰,肯定是很喜欢的。   我差不多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在我看到科洛戴着那个白玫瑰胸针的第五天。   时间是周二下午放学后,地点是寒风凛冽的户外小公园。   “你不喜欢那副手套吗?”我扯了一堆开场白之后,终于问道。   “哦,那个啊,也不是不喜欢啦,”科洛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只是跟我今天的衣服不太搭配。”   哼,早知道我就送套……不对,早知道我就不送了。   我假装没听见斯芬克斯这会儿连珠炮似的提问,冷静地生起了闷气。然而还没气多久,就来了一个客人。   王琰一步一拖地走到科洛面前,拉开椅子坐下。我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袜子——今天他穿的高帮鞋,看不到。   他坐下之后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盯着桌子。科洛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手机。终于先憋不住的人开口了。   “他们这是在干嘛?”斯芬克斯问。   “这是成年人之间的无聊行为,简单来说就是怄气。”我说。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   王琰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了一口气,正对着科洛道:“我有问题需要你的帮助,真心的。”   科洛冷笑一声:“反正我说话难听得要死,还没有男朋友,怎么能给你做恋爱参谋。”说着摸了一下胸针。   人家还没说什么问题呢,你就认定人家是来问恋爱问题的吗……何况他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然而王琰双手一合,高于头顶。   “对不起,我上次是胡说的!请你……请您务必要帮助我!”   作者有话要说:  2015年的最后一天,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祝大家新年快乐,霉运跑光光! 第67章 占卜师与晴天与呼风唤雨的女子·五   “我们学校里……有妖怪。”王琰说。   “这句话你几天前已经说过了, ”科洛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说,“最近还有在下雨吗?”   王琰又咬了咬嘴唇,在科洛不耐烦之前开了口:“下雨那件事……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所以我今天才会来找你。”   科洛放下了手机。   “之前和我告白的那个学妹她……说她自己能够呼风唤雨。”   王琰从他的角度讲了那个我熟悉的故事。开始无非是留意到新社员里的小学妹, 几次接触后发现确实是个好姑娘;然而这时候已经被突发降雨弄得烦躁不安的站长根本没心情去管什么“那个妹子好像一直在看你啊”, 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挽回自己和气象站的声誉——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我一个哥们也安慰我说, 下雨就下雨吧,世界上哪个气象站能一辈子0误报呢,何况只是大学的学生社团,”王琰说,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明明三年了都没出过差错,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呢?之前也有好多次,数据上看起来不一定会是晴天,但我说晴,第二天就晴了。还有人说我是不是晴天娃娃呢……”   “这部分剧情可以快进吗?”科洛说, 食指开始敲打桌面。   “哦……就是前两天,平安夜的时候……我、我和学妹正式交往了……”王琰的眼神四下闪烁起来——有这么害羞么?   “然后她告诉我说,她能够……控制天气。凡是她哭的时候就会下雨,军训下雨也是因为她被教官训哭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已经知道突然下雨的原因了, 而且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只要不让她哭就行了呀。”科洛说。   “可是……她是不是妖怪啊?”王琰的眼神不飘了,这一次直直地望向科洛,“一哭就下雨,那我不是得成天哄着她?还不能让她看什么悲剧电影悲情小说?而且我可是超烦那几天的降雨, 事到如今告诉我全是她搞的?”   “可是反过来想的话,你的预报不是又能准了吗,”科洛说,“以前你是说晴就晴,现在你可以说雨就雨了呀,只要嗷——”   我没忍住掐了一把她的胳膊。她“嗷”地把后面半句话咽下去了。   不过王琰已经明白了。   “这样……不太好吧,”他皱着眉头说,“而且我的脾气本身就不好,万一……说到底,她是不是人啊?人类能这样说下雨就下雨吗?她不会是什么妖怪化成人形吧?我要是成天惹她不高兴了,她不会杀了我吧?”   从他说到第二句起,科洛就闭上眼睛双手环抱,看起来没有多大耐心了。王琰说完,科洛睁开一只眼睛:“那么说了半天,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呢?你的女朋友会不会是妖怪?”   王琰难得很快就点了点头。   科洛又把那只眼睛闭上了:“你好烦啊,快走吧。”   我觉得她最近可能不太差钱。   “我真是有点看不起你,”科洛说,“一开始喜欢人家又不敢承认,现在交往了又担心她不是人。你这男人也太婆婆妈妈了,还惦记人家哭鼻子破了你的记录。她不过是有点招雨,你就把她当成妖怪,你就不觉得自己说晴天就晴天更像妖怪吗?哪怕是国家级的气象站也没有这么准吧。”   然后不差钱的占卜师就把王琰赶走了。   “他会不会是你之前说过的‘晴天体质’?”我问道。确实,今天被王琰自己一说更觉得奇怪了,就算数据上看起来不像晴天,但是他说是晴天的话,第二天就必然放晴——这比晴天娃娃还灵验啊。   “体质和性格是会互相影响的,你说的那个下雨妹,看起来应该也跟梅雨季里晾不干的衣服似的吧,”科洛说,“反正我才不信这个没胆的家伙会是走到哪里哪里放晴的太阳公公呢。”   话虽如此,可是换了是以前的我,突然蹦出一个姑娘来说自己能呼风唤雨,我多半也会把她当成妖怪吧。   我突然想起斯芬克斯说,有人把这个城市上空的雨云吃掉了,就像蛋糕中间缺了一块。我想跟科洛讨论一下这个事,但是她又看着手机傻笑了。   算啦,反正也是关她屁事。   那天晚上,孙木兰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下雨的表情,后面跟了一把雨伞。这一次,我不敢假装看懂了。   又过了几天,元旦就来了。真是有点不开心,一年说过就过去,就像才抓到一条鱼的脑袋,它就“刺溜”地从指缝里滑走了。想想离高中毕业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六个月,顿时有种躺在床上被下了病危通知单的感觉。   我怕的倒不是考试,怕的是……不知道这六个月之后,路会通往哪里。   毕业之后我是必然不会留在这个城市了,但不管去了哪儿,多半是再见不到这里的朋友们。虽然说着现在通讯这么方便,只是毕个业而已,分离又不是永别;但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再是今天的这个人了。   这就是奶奶说的一期一会。与当下相逢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新年第一天的太阳透过窗户落到我床上的这一刻,也不会再有完全相同的第二次。   不知道那个占卜师,在来到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一期一会所见到的她,在这个相交点之前和之后是不是会和当下一样,蛮横、高傲,张嘴说不出一句好话,光用眼神就能吓哭小孩;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守望似地摆着那个可疑的小摊;不知道她还要多久才能攒够想要的钱,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攒钱是为了干嘛。   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斯芬克斯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哈欠:“你还说我是十万个为什么,我看你才是十万个不知道。”   “我们人类的情绪很复杂的,你不是人,你不懂。”   “对呀,我不懂的事我不是直接问了嘛,”斯芬克斯说,“你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不问呢?又怕被打吗?”   “……说了你不是人,你不懂。”   时间是1月1日早晨8点23分,我又辜负了假日之神的款待,醒了个大早,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闲地和小狮子斗起了嘴;觉得赖够了放假的份的床之后,慢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了楼。   客厅桌子上放着几张明信片,虽然不多,但有点稀奇。给爸爸妈妈的贺年明信片都是寄去公司的,他们不会留下家庭地址,那这些明信片又是哪来的?   “都是给你的。”廉叔说。   诶?   我拿过来一张张地细看,在新的一年第一天上午的心情更复杂了。   拿到的第一张上面有个鲜红的大唇印。我看了一下邮戳,是从国外寄来的;我想多半是阿姨——收到带唇印的明信片只有可能是自己亲阿姨寄的,也是有点悲哀。   第二张是挺普通的邮政明信片,可以凭序列号兑奖;收件人地址原来写的是爷爷家,大概是刚刚转送到这里的。我一看就知道是阿江寄来的,因为他署名了。   阿江在旁边的空白栏里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近况。他在莎莎家乡找了一份工作,收入不高,但是工作时间很稳定,也不算太忙;莎莎正在努力准备公务员考试。虽然没有幸运加持了,可考试是少数几件只要努力就能马上有收获的事之一,所以我想应该能等着阿江来报告好消息了。   话又说回来,这张明信片能中奖吗?   再下一张是手绘的明信片,字体圆滚滚的,十分少女。我竟想不出认识的人里有谁会写这么……可爱的字。翻到背面之后差不多就恍然大悟了。   明信片背面用水彩笔画了一幅画,线条歪歪扭扭的,作者应该不超过5岁。画上有一匹长着角和翅膀的马;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粉色短裙,翘着两根朝天马尾辫,手里拿着星星魔棒的女孩子。女孩子的另一只手里挽着一个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双马尾的小女孩子。两人咧着大嘴冲我笑。头顶是彩虹脚下是草地,独角兽的眼睛也用黑笔画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线,看起来很开心。   最后一张没有寄件人署名也没有收件人地址,只是写了我的名字,不知道是怎么寄来的。暗黄色的牛皮纸明信片上除了 “童其诚”和“祝好”两行工工整整的小楷之外再没有别的内容。我翻到背面,看到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像水印一样浮在纸面上的千纸鹤。花纹我很熟悉,是J国大师手作的千代纸。   看来他是收到礼物了。我还以为他的字也会像女高中生呢。   这时手机一震,新邮件的提示来了。我打开一看,是一封十分花哨的电子贺卡,满屏乱飘的雪花下面是几排根本认不出来的英文花体字,似乎是手写。我跳过那些就算不是花体我也根本看不懂的英文,看到落款是Merlin。   啊哈,看来我已经升级成魔术师的网友了。   “占卜师小姐没有给你寄明信片。”斯芬克斯说,陈述句。   “很正常啊,”我说,“她本来就是个不懂礼貌的家伙,而且她应该也不知道我的地址。”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身在哪里,不知道给我寄明信片的人,还会不会是今年的他们。 第68章 占卜师与晴天与呼风唤雨的女子·六   爷爷曾经说过, 走同一条路的人是同伴,走着不同的路却一直在一起的人是朋友。   我想爷爷说的“一直在一起”,是指即便曾经分别,各自都长成了不同的样子, 也能在相见的时候, 透过时光的隔阻, 一眼看到过去的彼此,这样的“在一起”吧。   真好啊,我也想要这样的朋友。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呀,反正我们暂时看起来都要在一起了。”斯芬克斯说。   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长大然后离开, 让我做一个安静的空巢老人吧。   时间是1月2日下午3:14,地点是人潮汹涌的大马路边上;一个寒冷的大晴天。我没有在原来的位置在看到科洛,倒是一路走来收了不少一直光顾的小店的小赠品;连那家开封菜门口扮成上校爷爷的店员都塞了我一个新年台历,大概是感谢那么多次的出镜安排。   其实我只是随便出来逛逛,不知不觉又溜达到这里了。我怀抱着一堆小蛋糕小饼干巧克力纸巾台历之类的零碎东西, 站在那条感觉坐上去会冻掉屁股的长椅前,觉得自己这幅架势好像是来祭拜某个在这里去世的人。   去年的圣诞和元旦的时候,我和占卜师还并没有熟到她随手就能削我一个手刀的程度,所以我也不知道圣诞夜和新年夜她都是怎么过的。从今年的情况看来, 大概去年也是买了一张通宵电影票, 然后窝在电影院里等天亮吧。   我想了想,把怀里那堆小东西放在长椅上;就当是我来祭拜她好了。   我刚放下东西,转身走了一步,突然就觉得天色变暗了。抬头一看, 本来蓝得发冷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大堆黑压压的破棉絮似的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把我视线所能触及的天幕塞得满满当当。   感觉就像世界末日。   “没那么严重啦,”斯芬克斯说,“只是快要下雨了,赶紧找个躲雨的地方吧。”   它刚说完,天上就噼里啪啦地摔下雨点来。   看这情况……不会是某个姑娘又在哭鼻子了吧?这是一条湿冷湿冷的猜测。   我飞快地收起那堆给科洛的“祭品”,原样塞进小塑料袋里,然后一头冲进了身边最近的小奶茶店。在几分钟前刚送了我一小盒曲奇的奶茶小妹又惊讶又同情的目光中掏出手机,刷了一下朋友圈。   “没事,这雨下不久的——应该。”老板递给我一条干毛巾。   我道了谢接过,看到朋友圈里一派歌舞升平,发的照片不是聚会就是旅游;既没有关于现在的雨的,也没有关于那个“下雨妹”的。   我在奶茶店里擦干了头发,喝完了两杯奶茶,和老板聊网络热剧聊社会时事又聊到新年新品为什么都卖不动;聊到我不买第三杯都不好意思的时候,雨还是没有要停的迹象。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2点了,今天下午差不多就被这场雨给耽误了。   要不干脆让廉叔来接我吧。   我刚准备打电话的时候,一个女孩子低着头哭哭啼啼地跑进店里;她身上的呢外套都湿透了,滴了一路的水。小奶茶店里站了四个人,空间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我侧了一下身子给她让出地方。奶茶小妹也担心地问她要不要先把外套脱了,把头发擦擦。   “没事,我不会感冒的,”她瓮声瓮气地说,“给我一杯珍珠奶茶。”   “……孙木兰?”我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   孙木兰转过头,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她眨眨眼睛,睫毛上又滚下两滴水来。   “是你啊,”她揉了一下眼睛,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我是不是……又害你被淋湿了?对不起啊。”   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被你害得淋湿的人也不止我一个——所以不要太在意了,这么多人你道歉都道不过来的。   “今天是怎么了吗?”我问她。外面的雨势稍微小了一点。   孙木兰只是喝了一口奶茶,不说话。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流到衣服上,衣服上的水又落到地板上;她整个人就是一朵小型的雨云。   爷爷曾经说过,女孩子说没事多半是有事,但是女孩子不说话,就不要没话找话了。我想孙木兰不高兴多半也是因为一些我不方便问的事。所以在她的奶茶差不多喝了一半,外面的雨快要停的时候,我就站起来准备走了。   刚刚迈出门口没几步,手机震了一下。   孙木兰:你觉得我是妖怪吗?   孙木兰:(哭脸)。   孙木兰:(哭脸)。   孙木兰:(哭脸)。   “不会啊,我认识的人里有不少身怀奇特技能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微笑)”。   “你不会觉得我不是人类吗?”   “你只是一个有别人没有的能力的人类(微笑)”。   话虽如此,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了一下斯芬克斯:“她真的是人类没有错吧?”   “她是一个……浑身散发出雨云味道的人类,”斯芬克斯说,“好像是把打湿的棉花糖穿在了身上。”   我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之前把黎芳带去见科洛,反而给两人都添了麻烦;这一次虽然也觉得科洛能帮助她,但是我不确定孙木兰愿不愿意接受。   孙木兰又发来了一张大哭的脸。   ……算了,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我认识一个占卜师,我想她能帮助你。”点击,发送。   几乎是瞬间,孙木兰回复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惊讶)”。   某种意义上……确实蛮厉害的。   然而这个厉害的人在知道我又给她拉了一个生意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科洛拧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往货架上摆面包。   娜娜全家似乎都出门玩了,店里只剩下穿着小花小草小动物围裙的占卜师。小动物围裙的胸口还是别着那个白玫瑰胸针,一点都不搭调。   “干嘛啦,她肯定不会像那个记者那样,不信你还整天烦你,”我说,“你不是也说过女学生最好骗了吗?”   “可是我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啊,”科洛说,“我猜她的问题多半也是被那个晴天娃娃闹的。真是的,最不耐烦管小情侣吵架了,帮着骂了半天最后人家一通电话又和好了,简直浪费生命。有这点功夫我还不如去给小学生辅导功课呢。”   “哦?你能辅导什么?”   科洛愣了一下,思索着摸起了下巴。   “总之明天下午我带她过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当然钱我会付给你的!”趁她还在认真思考能给小学生辅导什么功课,我赶紧说完走人。   “等等。”身后的占卜师把我叫住了。我转过身去,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她蹙着眉头望着我,又几步走到我跟前,站直身子,挺了挺腰,“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跟我一样高了?”   诶?还真是哦。   面前这个一脸不爽的人,差不多两个月前还得意洋洋地叫我矮子;今天被她一说我才发现我们的视线已经齐平了,她不能再俯视我了。我也一挺腰板,昂起头,毫不示弱地和她互瞪起来。   阿姨,谢谢你的钙片。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我带着孙木兰去了小公园,一路上心里不免忐忑。毕竟昨天我自说自话占大多数,以那个蛮厉害的人的性格,说不定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不过那个蛮厉害的人倒是如约——如常地摆出了小摊。   “就是她吗?”孙木兰往我身后避了避,小声问了一句。   “对呀,没事,不用怕。”我说,把差点要顺势说出口的“她人很好”给咽了回去。   两相介绍之后,孙木兰在王琰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我还是挺意外的,这一次科洛居然很给面子地冲她笑笑打了个招呼。   “你的情况我已经听我的小弟说过了,”科洛说,“前情提要就跳过吧,你想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孙木兰看看科洛,又转头看看我,还是有些害怕的样子。我正在迟疑是不是应该回避的时候,她像是下定决心地开了口。   “我想知道我男朋友是怎么看我的。”   比我想象的普通得多的提问。   科洛也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这样啊,这倒是很简单。”她取出了牌,流程式地洗牌切牌,然后让孙木兰抽了六张;上下各三张地摆了两行。   从左往右,从上到下,宝剑9,逆位恋人,逆位宝剑7,逆位宝剑8,逆位塔,逆位圣杯9。科洛抽出底牌放在这两张牌的左侧。作为底牌的钱币骑士好像守望一样看着右边的六张牌。   “完蛋,又是骂了半天结果一个电话又和好的节奏,”斯芬克斯说,“她现在是这么想的。”   不需要你实时转播。   “我先申明一下,”果然,科洛揉了揉眉毛,“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让你无法接受,但是不管我说了什么,决定权都在你自己。”   孙木兰点点头。   科洛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看着孙木兰。   “分手吧,”科洛说,“在他甩了你之前。”   大雨倾盆。   “我去!原来真的说下就下啊!你就不能忍忍吗!”   时间还是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被大雨中断占卜后的5分钟,地点是第一次和孙木兰躲雨的那家便利店。奶茶店关门休假了,最近的能避雨又能休息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被淋了个措手不及的气呼呼的占卜师和满脸委屈的孙木兰隔着一张桌子面面相觑。我跟店员小哥要了毛巾递给她们,稍微思考了一下,选择坐在了科洛这一边。   “对不起……”孙木兰擦了一下眼泪,“我又害大家被淋湿了……”   “比起道歉来,你马上离开我一公里会更嗷——”我赶紧掐掉了科洛的后半句话。   “他也总是说……我就不能忍忍吗……又不是小孩子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孙木兰低着头说,“而且我要是整天哭,又会害他的预报不准……所以我学校里再也不哭了……”   “啥?你们不是圣诞才交往的吗,”科洛忍不住打断了,“才一个多礼拜,就有这么多让你忍着不许哭的事?”   “昨天我打水把热水瓶打破了……腿上被烫了一片。他说,怎么别人没事,就你笨手笨脚的,”孙木兰说着说着又要哭出来,“我……我忍住了,跑出学校才哭……”   啊,就是昨天下午的事吧。虽然王琰脾气是不好,不过感觉上孙木兰也有点……?   我想起科洛说的,体质和性格会互相影响的事。   “所以说你们不合适啊,不要互相祸害了,”科洛说着擦干了头发,准备站起来走人,“你愿意为他忍耐,他却忍不了你,何必强求呢。”   雨势又大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科洛回头看了一眼哭个不停的孙木兰,选择去柜台买了一把伞。   “反正我觉得,‘只要你喜欢就好’是一句大傻话,”科洛说,“还不如‘只要你高兴就好’呢。”说完她撑起伞走了。   我和孙木兰对坐着,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其实妈妈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过了一会儿,孙木兰开口了,“她说,我将来要找一个……再不让我哭的人。”   可是你找了一个不许你哭的人。   “其实我倒是有点羡慕,不管是哭是笑,都能痛痛快快地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啊,”我说,“所以,也许你更需要一个能让你毫无顾虑地大哭的人。”就像科洛说过的晴天体质。   孙木兰还是抽抽搭搭地抹眼泪。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去了柜台买饮料。店员小哥开始做奶茶的时候,一个大男生从门口跑了进来。   有点自然卷的黑发,米色的毛衣和军绿的风衣;他顶着一头水珠进来,手里握着一把伞,四下张望。   他看到了坐在休息区的孙木兰,大步走过去。   “我正好在附近,突然下雨了,就想是不是你也……”拿着伞的大男生说。   “对不起,害你被淋湿了吧……”孙木兰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变,“不对,你怎么知道这雨是我……?”   大男生的声音里带了笑意。   “我早就知道了,”他说,“因为……我也和一般人有点不太一样。”   我转过身去,然而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手中那把伞。米黄色的长柄伞,收拢的伞面上隐约能认出有两只龙猫的图案。   “这个人是混血。”斯芬克斯突然说。   “混血?”   “他只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另一半……让我想想……”   要你何用。   “其实,你不必为了他强忍着,”大男生说,“想哭的时候就哭吧,没关系,我来吃掉你头顶的雨云。”   说着,他伸出手指往空中绕了几圈,像是用竹签卷起棉花糖,然后把手指放在面前——也许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窗外的雨停了。   “他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只有这点能力,不过至少能帮他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气象站长,”大男生说,“我希望他能开心,但也不想看到你因为他不开心。”   他上前把手里的伞递给孙木兰。   “以后想哭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好。我的妈妈……是一个女魃。她告诉过我,天上的雨云聚集起来了,吃掉就不会下雨了,但是人心里的雨云一旦聚集起来,就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孙木兰又哭了,毫无仪态地张嘴大哭。窗外并没有下雨,冬日的阳光暖且温柔。 第69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一   童其诚, 想要看到未来的18岁,最近烦恼的问题是,相熟的占卜师似乎不愿意为自己占卜了。   “我只是想知道,半年后的自己会在哪里啊, ”我说, “这都不行吗”   科洛很不耐烦地别过头去。   时间是周五下午2点, 地点是工作日人迹稀少的小公园旁。   “要是担心自己的前途的话,就先从不逃课开始怎样”科洛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担心的又不是前途。何况今天下午我不去上课也是有原因的啊。   就在5个小时前,上午9点,两节课的课间休息的时候, 我在走廊遇到了陆老师。岳母大人亲切地关心了我的近况,亲切得让我莫名地心慌。   果然,在疑似客套地提问“你是不是长高了”之后,无视我得意的“是啊”的回答的陆老师转换了话题。   “说起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尽管吩咐。   陆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帮我带两天小美好吗?我和琳琳她们这周末要出门旅游, 本来让我老公带的,结果他被临时调去出差了。小美没人管了……”   “哦,这样啊。没问题,让小美来我家玩吧。”我说。   陆老师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交给你肯定行。毕竟你看脸就知道是个好人。”   ……虽然她是夸我但听起来总有点怪怪的。   所以为了四点能去接小美, 下午的课我只好不上啦!   “哦,那个魔法少女的女儿啊。”科洛若有所思地斜了我一眼。   “干嘛,你担心她会出事吗放心吧,我家安全得像金库一样。”   “不, 我是担心你会出事,”科洛说,“毕竟18岁了,是成年人了,要负法律责任了。”   呵呵!   “既然你是为了接未婚妻才逃课的,干嘛又来这里?”   哦……差点忘了来找科洛的原因了。   “为什么你不能替我占卜呢,”我说,“我只是想花钱买个剧透啊。”   科洛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因为我所占卜出的结果,都是会改变的,”她说,“我想你所说的‘剧透’应该是指预言。那样的话,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占卜结果会改变?”   “确切地说,占卜的意义就是改变结果,”科洛说,“比如我告诉你,你回家后会不小心打破一只花瓶,你知道这个结果后回家避开花瓶了,‘打破花瓶’的结果就被改变了。”   说的是趋利避害的意思吧。   “但如果‘打破花瓶’这件事出现在预言中,这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不管你怎样小心,花瓶终究会因为你被打破。”   “但是我没有预言的能力,我所能看到的未来,都能被改变。”科洛说。   “那你所能看到的未来里,我在哪里?”   被使劲削了一记手刀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似乎很容易让人误会。   去接小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科洛的占卜结果都能改变的话,她当初是哪来的自信,斩钉截铁地说,我三五年内,是不可能遇上正好和我互相喜欢的美少女的哪来的!   这眼前不就有一个和我互相喜欢的美少女吗!   小美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不,我不喜欢你,”小美有些嫌弃地说,“你长得不像夜礼服假面。”   好吧。   陆老师临走前似乎关照过小美的老师,所以我挺顺利地把我“未婚妻”接了出来。小美抱着一个塞得鼓鼓的小书包爬上了我家的车。刚开始还有点拘谨地乖乖坐着,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还叫了司机叔叔好;我让司机绕路去了一趟甜品店之后,她的话就多了起来,抓着一块草莓蛋糕和我聊昨晚上的动画片;“啪嗒啪嗒”地撞着小皮鞋的鞋跟。   “这是桃乐丝回家的魔法,”小美解释说,“女巫让她碰了两下鞋跟,她就回家了。”   你妈妈还真是教了你很多东西呢。   “你就这么喜欢草莓味的点心吗”我扯了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的奶油。   “也不是喜欢,”小美说,“只是我看的动画片的女主角都爱吃草莓味的,所以我也吃。”   这大概能算是追星吧。   因为和廉叔打过招呼了,所以我们到家的时候,小美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专门换了莓红的地毯,贴了有小星星的新墙纸。床品也是新的,淡粉的底色配糖果和巧克力的印花,缀木耳边。廉叔还给她挑了一只小熊放在床头。晚上妈妈也回家吃饭,所以菜比平时更丰盛了些;餐后点心是我指定的草莓派和鲜莓布丁。   小美吃了一口布丁,冲我勾勾手指。我把耳朵凑过去,她小声地说:“其实你也是有魔法的对不对因为你是魔法王子,所以你家里就像皇宫一样?”   妈妈听到了,哈哈地笑了。   “这小姑娘真可爱,喜欢这里的话,以后也来玩啊。”说着又让人给小美上了一份点心。   小美眼前一亮,喜笑颜开:“谢谢阿姨。阿姨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童话里的精灵皇后。”   妈妈笑得停不下来了,笑着笑着还怪我怎么不是个女儿,不会逗她开心。   我想就算我是女儿,恐怕也不会这样逗她开心。   晚饭后我陪着小美看了动画片——《魔法少女小圆脸BD》,玩了幼儿园里最近流行的游戏——我扮演永远打不过正义的大怪兽。8点半一过,4岁的幼女就开始打呵欠了。   “好了你该去睡觉了,”我拍了一下她的头,“明天带你去游乐园。”   “又是游乐园,你们能不能有点创意,”小美撅了一下嘴巴,“好像小孩子都喜欢游乐园似的。”   “那你想去哪里玩呢?”   小美头一歪,开始思考。打了三个呵欠之后,她屈服了:“算啦,游乐园就游乐园吧。”   时间是周六上午,地点是人山人海的儿童游乐园。   也许周末来这里,真的是个错误。4岁幼女能玩的游乐设施少之又少,那几个难得能玩的,不是排了长队,就是在小公园也能玩到。我一边替小美排着摩天轮的队,一边后悔真不该问斯芬克斯“带4岁的小孩去哪儿玩比较好”。   “这里不好吗我觉得挺好呀,”斯芬克斯说,“前面动了,快上去。”   说到底是你自己想来玩吧。   不过幸好小美还是挺开心的样子,拉着我跑了一圈又一圈,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让我感觉自己是一只陪伴犬。   遛了两小时的我之后,终于小美也累了,瘫在休息区的长椅上不想动弹。我叮嘱了她不要随便走开,然后去了20米外的饮料亭买喝的。   事后想想,这不是报纸上常见的“一转身孩子就不见了”的幼童被拐剧情吗?   果然我拿着饮料回去的时候,长椅上坐着的是一对我完全不认识的父子;小美不见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我离开不过十分钟,她应该走不了多远;但是这里人太多,就算在身边也会挤丢了。我上去问了那对父子,他们说来的时候椅子就是空的,没见过什么小姑娘。   完蛋,第一天就出事了。   我立刻去游乐园广播站登了寻人启事,又在休息区附近一圈圈地找,之前玩过的几个地方也跑了,哪里都找不到小美。距离发现她走丢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时间越久找人越难。   我脑中不自觉地开始练习怎么对陆老师解释……不对,不能想丧气的事!   “我能许愿找到小美吗?”突然想起还有这一招。   “可以呀,”斯芬克斯说,“回答我七个问题就好了。”   来吧!哪怕这次又是生命起源宇宙奥秘我也认了!   然而斯芬克斯出了七道10以内加减法。   我将信将疑地在十秒内全部答完之后,斯芬克斯告诉我,回去广播站。   “因为这个愿望太没有难度了,所以就出这点题意思意思。”这不要脸的东西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也没心情和它计较“你这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种事,喘着气跑到广播站,一推门就看到小美坐在椅子上,“啪嗒啪嗒”地碰着鞋跟。她身边并排坐着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穿着挺精致的公主裙,边哭边用纸巾擤鼻涕,头顶上一撮呆毛倔强地翘起。   “啊,我妈妈的学生来接我了,”小美“噌”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又扯了张纸巾递给那个小女孩,“你也别哭了,你妈妈肯定马上来了,下次别跟着陌生人走了。”   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冲我笑笑:“这小姑娘可厉害了,刚刚播了寻人启事,她就带着这个小朋友一起来了。其实她倒不算走丢,她还救了这个差点被拐的小朋友呢。”   什么情况?   “真是的,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小美埋怨地看了我一眼,“多等两分钟我就带着这个呆毛妹妹回来了。”   “我……我才不叫呆毛妹妹……”那个小姑娘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到底什么情况?   广播站开始播送新的寻人启事:“谢琤风小朋友的家长,谢琤风小朋友的家长,听到这条广播后,请马上到广播站来,您的孩子在等您。”   “你刚走,我看到呆毛妹妹被一个女人抱着走过,哭得好厉害,那个女人也没有哄她。而且她和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像。我就跑去叫了保安叔叔,说我妹妹被人拐走了。保安叔叔一追上去,那个女人就把呆毛妹妹丢下,自己跑了,”出了广播站之后,小美把原委对我讲了一遍,“真是的,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怎么可能走丢呢。”   你当初可是被人一个冰淇淋拐走了好吗!   “以后不许自己逞英雄,发现什么事要跟大人说,”我做出生气的样子教育她,“呆毛妹妹被拐走了,她妈妈会伤心;你被拐走了,我们也会伤心。万一刚才那个女人非但没跑还把你也抓去了呢不许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小美“哦”了一声,听起来并不服气。   刚说完这些,我看到一个衣饰华丽的女人急匆匆地冲向了广播站,看来应该是谢琤风小朋友的家长了。   “你看,自己孩子不见了,大人多担心啊,”我拉着小美走了,“以后发现什么一定要先告诉爸爸妈妈。饿了吗,我们出去吃饭吧。”   小美点点头,“嗯”了一声。我猜她“嗯”的是最后那句话。 第70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二   爷爷曾经说过, 哄姑娘是一门学问,哄小姑娘,是这门学问的入学考试。眼下我正在拼命做答卷。   其实爷爷的话还有后半句:哄不好姑娘的话,可以找个愿意哄你的姑娘。这对我来说难度就更大了, 我还是先从哄小姑娘开始吧。   小美住在我家的第二天, 我决定带她去看电影;安安静静地坐着, 总不会出什么状况。   看的是新上映的一部3D动画,少年和伙伴们打败邪恶科学家的故事。流水线上出来的英雄传奇,都是小孩子喜欢的那一套。   小美果然没有出状况,非常投入地看着, 除了偶尔剧情节奏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掐我胳膊。   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去后,坐在我们后面的小男孩开始点评了。   “好傻啊,干嘛派小兵去给主角涨经验。”   “肯定没死,也就骗骗小孩子。”   “哈哈哈哈你看我就说嘛。”   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伙是个小胖墩,八九岁的样子, 边上坐着的大概是他妹妹。看来男人爱在女孩子面前吹牛皮是种族天赋,不管几岁都能自动领悟。   他一吹又吹了半小时,整部电影还剩下1/3了。旁边的几个观众虽然不时发出一些表示不满的声音,但也没人直接上去拿胶带贴他的嘴巴。   “那个人好吵啊, ”小美悄悄跟我说, “他妈妈没有教过他不能在电影院里说话吗?”   “就算说了不能闯红灯,还是有人会闯的嘛。”我也压低声音说。   小美“腾”地站起来,转身,面向后排的小胖子。   “你知不知道电影院里不能大声喧哗!”   不愧是魔法少女的孩子, 正义感也是从小就高到爆炸。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道着歉把小美拖出放映厅。   “我又没做错,你干嘛拖我?”小美不服气地瞪我一眼。   “他大声喧哗,你比他还大声地制止他,这叫以暴制暴,”我递给她一个小蛋糕,“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应该小声提醒他。”   “妈妈说,提醒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陆老师你这样就不对了……   提前出了电影院之后,我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陆老师今天晚饭后就回来了,所以我的任务还剩下半天。只要把这半天也太太平平地过去——   “我想去找那个占卜师姐姐玩。”小美说,眨巴了两下眼睛。   “……啊?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像是背起书包准备回家的小学生突然被通知要留堂补习。   “不为什么啊,我就是想找她玩,”小美很奇怪地看着我,“必须有理由才能找她吗?”   倒也不是……只是她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最后我决定把小美带去面包店,顺便吃了午饭。万一在那里遇上科洛,不但能满足小美“想找占卜师姐姐玩”的愿望,店员模式下的占卜师估计也不好意思凶小孩子。   真是要被自己的机智感动了,为什么会有我这么聪明的人。   “科洛啊,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抱着女儿的娜娜如此说道。   我就知道,高兴太早的事都没有好下场。   “这个小妹妹是谁啊,你女儿吗?”娜娜从柜台后探头望望还没柜台高的小美。   不,是我老婆。   我给小美买了甜甜圈和布丁,她就自己端着去边上吃了。娜娜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着她。   “这么一看她还真不是你女儿。”   “废话,本来就不是。”   “自己做了父母才知道,都说孩子身上能看到父母的影子,其实不仅仅是指长得像,”娜娜说,“而是孩子的举止能体现出父母的教育方式。一个规矩听话的孩子,她的父母肯定不会粗鲁无礼。”   确实呢,魔法少女的孩子,从小就是正义使者。   “这个真好吃!”小美抬起头来冲娜娜说。娜娜转向我笑笑:“小妹妹说好吃了,你还不快再买一个?”   从面包店里出来之后,我拉着小美随便在街上晃荡。周日下午的大街上有不少牵着孩子的家长,我终于也能混进去感受一下“带着孩子逛街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确实和娜娜说的一样,孩子身上能看到父母的影子,不仅仅是因为长得像。   满地撒欢的孩子,老老实实跟着家长走的孩子,站在橱窗前不肯挪步子的孩子,手里还要牵着比自己更小的弟妹的孩子……从小孩子的穿着打扮能猜出家境,神态举止能猜出家教。   我突然看到路边长椅上坐着的一个小姑娘,似乎有点眼熟。她穿了一身轻飘飘的满是花边的公主裙,上面还罩了一件看起来挺暖和的大红色天鹅绒斗篷,就像童话里的小红帽一样。可是她的表情好像不是很开心,头顶上一撮呆毛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她边上坐着的穿着皮裘的女人应该是她的妈妈。两人长着一样白净的鹅蛋脸,一样整齐得好像画出来的柳叶眉。只是小姑娘的眼神委委屈屈的,她妈妈一脸生气的表情,大概是吵架了。她们这幅样子坐在一起,反而好像白雪公主和皇后。   “那边那个是不是你昨天在游乐园遇到的呆毛妹妹,差点被拐了的那个?”我问小美。   小美走近几步仔细看看,“腾腾腾”地跑上去了。   “是你呀呆毛妹妹,你今天和妈妈一起出来的吗。”小美很熟稔地上去要拉小姑娘的手。可是对方下意识地一缩,把手藏到斗篷下面去了。   “我……我不叫呆毛……”小姑娘畏畏缩缩地说。   她妈妈看到我,连忙站起来,就游乐园的事简单地道了谢,马上拉着小姑娘走了。大概是工作人员告诉她,小美救了她女儿的事。   “不要在意,”我拍拍小美的头,“她只是怕呆毛再遇到坏人。”   “可是你长得也不像坏人啊,”小美说,“哪有这么弱的坏人。”   好吧。   “对了对了,上次那个帮我把独角兽救出来的叔叔呢?”小美突然问了一句。   果然只有不弱的人才会被小姑娘惦记呢。   “他走了啊,”我说,“他只是路过这里,找朋友玩的。”   “这样啊。”小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其实我有点怕他。”   嗯?   “虽然他挺温柔的,长得也蛮帅,可我就是……有点怕他。”   “因为他看上去比较严肃?”我一开始也觉得朱利乌斯有些不太好接近,然而他帮我擦手的样子简直就是天降母性光环。   小美摇摇头:“哎呀我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他有点可怕。”   “喔,那你觉得我可怕吗?”   “你有什么好怕的,”小美看了我一眼,“你还没我家隔壁养的小黄可怕呢!”   “……小黄是条狗吗?”   “不是,小黄是只鹦鹉,叽叽喳喳可会叫了,还会啄人。”   晚上七点多,陆老师来我家把小美接走了,还送了我一堆奇形怪状的贝壳作为伴手礼。才走了两天,她的皮肤已经被晒红了,看来玩得挺充实。   “谢谢你啊,小美没给你们添麻烦吧。下次来我们家玩呀。”岳母真是太客气了。   童其诚,每天都在成长的18岁,和幼女相处的两天里感觉自己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看电影遇到吵个没完的小胖墩要挺身而出?”科洛看了我一眼,架起了二郎腿。   时间是周一下午放学后,地点是囤积了一堆待接孩子的小公园旁。科洛穿了一件我先前没见过的黑色呢大衣,领子上还是别着那个白玫瑰胸针。   “我就猜到你肯定会带着她来烦我,所以赶紧出了个门,”科洛挺得意地说,“听娜娜说你还带她去过面包店了?”   “是啊,她挺乖的啊,”我说,“不熊也不吵,感觉陆老师除了教她一堆奇怪的咒语之外,其他方面的家庭教育还是一点没落下。”   刚认识小美的时候,我对她的了解只有“热爱美少女变身动画”,知道她有一个前魔法少女的妈妈之后,这一点也很能理解了。稍微有点意外的是才四五岁的孩子就这么有正义感,不过,要是行动前能和大人商量一下就更好了。   我突然想到,科洛说自己讨厌小孩子的原因是“又小又没用还得哄”,不会是因为这家伙自己“又小又没用”的时候……没人哄她?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并不喜欢被你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科洛立刻感应到了我的视线,“感觉像被住纸箱的流浪汉嘲讽无家可归。”   我正在酝酿反击,突然听到马路对面传来一阵哭声,很年幼的小女孩的哭声。科洛一脸“果然很吵”的表情捂上耳朵把头别开了。   我看到那个穿着红斗篷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在路上走着,边上是她美貌却凌厉的妈妈。这是我这几天里第三次遇到她们,每一次小姑娘都在哭。   “没出息的家长才会对孩子撒气,”科洛说,“理由往往是‘为了你好’。说白了还不是怕孩子跟自己一样没出息。”   “你怎么知道是在撒气呢?”   科洛撇撇嘴:“你看小姑娘手里是什么。”   穿着天鹅绒红斗篷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一只小皮箱,从形状看,里面装的应该是小提琴。   “她们来的方向有一个新开的艺术培训中心,这个点应该是培训班下课了,”科洛接着说,“从她们俩的表情看,多半是女儿上课没好好学,被老师告诉妈妈之后,又挨了骂吧。”   “那也不能叫撒气啊,”我说,“而且培训班什么的……学点技能总有用处。”   科洛转过头看看我,震惊的眼神。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有这种老得像有了三个孩子的爹的想法?”   ……有这么严重吗?   马路对面的母女走到一辆大奔前停下了。小姑娘刚拉开车门把小提琴盒丢进去,妈妈又摆摆手,让她把门关上,跟着自己走。然后她带着女儿去了边上的流动棉花糖车,买了一大捧棉花糖。   “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说,“毕竟父母还是爱孩子的。”   科洛又“嗤”了一声:“大人总以为零食就是小孩子的万能药,打了骂了只要给点好吃的就能哄好了,更可怕的是这种想法还会代代相传。”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你父母是魔鬼吗?”我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出来。   然而并没有预料中的手刀攻击。科洛只是歪了歪嘴巴,淡淡地说:“不知道,我是桥洞里捡来的。” 第71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三   斯芬克斯曾经说过, 嘴巴这么毒,心里一定有很多苦。虽然这句话似乎在某部电视剧里听到过,不过这也是它难得说的有用的话,暂且记下。   “什么?我每句话都很有用的, 我说的话都是几千年来前人的智慧!”有个东西不服气地说。   现在我没空跟它纠结这个问题。一分钟前, 对自己的故事守口如瓶的占卜师突然说了一句关键性的话。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魔鬼啊, 我是桥洞里捡来的。”科洛说,语气平淡且随意。   不知道她是不是喝多了,总之今天的占卜师突然很奇怪地对我说起了自己的事。   大概在十多年以前,有一对夫妇, 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去孤儿院里收养了一个差不多三岁的小姑娘;除了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可爱,成天瞪着眼睛好像恐怖片女主角以外,无一不是标准的童话故事的开头。   至于为什么不选别的孩子,偏偏选了一个眼神这么吓人的, 夫人的解释是:她都已经三岁了,能记事了,还长得一点都不讨喜,要是我们不要她, 谁还会要她?   于是眼神凶狠的小姑娘有了一个新家, 还有爸爸和妈妈,从此过上了中产阶级衣食无忧的生活。被贵巴巴的衣服首饰打扮起来之后,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从孤儿院里抱来的了。到这里为止剧情还是很像童话故事,我猜可能接下来会有“悲惨世界”或是“孤儿怨”的分支路线。   “然后他们虐待你了吗?”我壮着胆子问。   科洛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是哦……毕竟她的眼神光是看着就感觉会被诅咒,要是被虐待哭起来一定更可怕。   “你会对家里的猫生气吗?”科洛突然说。   “打破了很贵重的东西的话……大概会吧,”我说,“可是跟它生气也没用啊,它又不懂事,打完骂完下次还是照样啊。”   “对呀,只是个不懂事的畜牲,跟它急也没用。而且就算打破了东西,但是只要它跟你卖个萌,喵两声,你又会把它抱起来摸了对不对?”   虽然没有养过,不过我想我差不多也是这样了。   “所以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只小猫。”科洛说。   “喔……”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好像有点明白了。   科洛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喔’什么,好像很懂一样。别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当年可坏了,简直把小孩子能做的所有坏事都做尽了好吗。你随便找部有刁蛮大小姐的片子看看,我肯定比片子里的大小姐还坏十倍。每年都要被我逼走好几个保姆,有个保姆临走前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要不是被收养了就是个路边要饭的,有什么好狂的。”   这个剧情一点都不难猜。   眼神凶狠的幼女长成飞扬跋扈的少女之后,在她16岁那年,把她当成小猫的养父母破产了。一天早晨她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宽大的真皮沙发,精致的古董座钟,昂贵的雕花圈椅……还有她的衣柜、梳妆台,最喜欢的古代公主用过的象牙首饰盒,所有的所有,都不见了;昨天晚上睡下的床也不见了,连丝绒窗帘都被扯掉了。初春的阳光一往无前地照亮了她的房间,把她冻得打了个喷嚏。   当然,养父母也不见了。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一栋空屋里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然后你就到处流浪,给有钱人占卜,寻找养父母的下落吗?”我问。   科洛又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为什么要找他们?”   好吧,我还是不要以励志少女求生记的路线来揣摩剧情发展了。   “后来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当初被我折腾过的保姆,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现世报,”科洛说,“真是的,她都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了,还跟小姑娘记仇,真不要脸。”   虽然她没有正面陈述,但是我似乎能够想象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呢,你怎么会加入组织的?”我问。   科洛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过了好久没听到她说话,我忍不住转头,看到她的眼神在疑惑和惊讶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再度回复到若无其事的淡定中。   “啊,我忘记了。”她说。   “……不说就不说呗,还忘记了。”刚刚演了一脸的内心戏,现在又装忘记,还不如说关你屁事呢。   “不,我真的忘记了,”科洛揉了揉眉毛,“我从来没有回忆过这件事……今天你一说……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连我的接引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真的假的?”   “我只记得……后来遇到朱利乌斯的事,”科洛说,“但那时候我已经在‘组织’里了……”她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咬起了食指。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夜风一阵阵吹着,冷得我脑门发紧。可是身边的占卜师好像陷进了记忆的泥潭,皱着眉头咬着手指,没空理我。   过了好一会儿,科洛回过神了。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她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也已经过去了。”   “可是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像‘算了’的样子。”斯芬克斯说。   附议。   “很冷了,我要走了,”科洛站起来搂了一下衣服,“你也快回家吧。”   我应了一声,也站起来,刚转身要走,又听到她叫我。   “你上次说……遇到了一个聋哑姑娘,”科洛有些吞吞吐吐地问,“是……在哪里遇见的?”   奶奶曾经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邂逅,每一次相遇,都是在起点就注定的相交。   我第四次遇到那个呆毛妹妹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奶奶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放学后我惯例去找占卜师,然而老虎没打到,打到两只小松鼠。   我远远地就看到小美和红斗篷的呆毛妹妹和和睦睦地在小公园里玩。这一次呆毛妹妹没有哭,她蹲在沙坑里,全神贯注地堆着沙堡;头顶的呆毛像弹簧一样立着,还一点一点的。那件大红色的天鹅绒斗篷放在一边的水泥地上,她妈妈要是看到的话,多半又要骂了。   “你来了呀,小黄。”小美站起来朝我这边招呼了一下。我不太想承认小黄是在叫我。   呆毛妹妹一抬头看到我,也笑了笑,用沾满沙子的小手擦了一把脸。   她妈妈不在的时候,她看起来很放松啊。   “你们是约好了一起来这儿玩的吗?”我走过去随便问问。   小美摇摇头:“我来的时候,她早就在这儿了。”   一直被叫呆毛妹妹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我……我今天没去上小提琴课……”   ……这可不行,你才几岁,我也是高中以后才学会逃课的。   不过既然逃都逃了,也不能浪费。于是我蹲下来和她们一起堆沙堡了。我铲土,呆毛打地基,小美细化,分工有序各司其职。直到小美一个喷嚏把自己推到刚盖好的瞭望台上,我才发现已经快要五点了。   “很晚了,你们的妈妈该来接你们了。”我说,替小美掸了掸衣服上的沙子。   刚说完,陆老师就来了。她站在儿童游乐区门口朝小美招招手,小美像只小鸭子一样欢天喜地地奔了过去。   边上的呆毛却愁眉苦脸地低下了头。我大概能够猜到她在想什么。我点了一下她头上晃来晃去的那撮头发,她抬头看看我,抿着嘴巴。   “你怎么也在这里啊?”陆老师跟我打了声招呼。   我刚要开口,看到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高瘦的人影。横眉竖目的浓妆女人穿着一袭皮裘,气势汹汹地朝沙坑大步走来。   “谢琤风!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呆毛妹妹闻声打了个寒战,脑袋上的呆毛也蔫了。   呆毛的妈妈一步上前,提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拽起来,然而一回头要走的时候,看到正在给小美戴帽子的陆老师,像撞到了一堵空气墙似地愣在了原地。   我突然闻到了战争的硝烟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着呆毛的妈妈的架势,我已经脑补出了不下十种江湖恩怨爱恨情仇的剧情发展。   “是你……”呆毛的妈妈一字一顿地说。   陆老师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字。   呆毛的妈妈没有理会陆老师,看看小美,又看看自己牵着的呆毛,兀自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冷笑了起来:“当年我输给了你,没关系,现在轮到你的女儿输给我的女儿了!”   “不好意思啊,”陆老师说,“请问你哪位?”   我感觉身临八点档现场,心情还有点小激动。   呆毛的妈妈一愣:“你……你竟然忘了我?!我是你的宿敌!要是我当年羽化成功,早就打败你了!”   陆老师恍然大悟:“你是那条毛毛虫啊!”   ……看起来不是八点档,是六点档的儿童剧场。想想也是,毕竟这还算是轻松奇幻小日常。   “不过,你也不能算是我的宿敌啊,”陆老师说,“那时候我每天都要打倒好多怪物,你只是其中之一,”陆老师停了停,补充道,“不对,你是其中最烦人的。”   十多年以前——身为女主角的占卜师还在孤儿院里玩泥巴的时候——陆老师是一个骑着独角兽叱咤天际的魔法少女,每天的任务是和小伙伴一起打倒各种怪物,守护这个城市的安宁。   “大部分怪物被我们打败一次就会灰溜溜地跑了,虽然跑之前都会说‘我还会回来的’,但是真的说回就回的也只有你了。每次你回来找我,我都只好再把你打一顿,”陆老师说,“都过了十几年了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最后那次之后你就跑了呢。”   呆毛的妈妈一昂头:“哼,我去结茧了……要是那次我羽化成功,干掉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就看着面前一个前魔法少女一个前毛毛虫怪人,牵着各自的孩子,一言我一语,不知道是在斗嘴还是在叙旧。只是时间已经不早了,天色早已大暗,寒风冷飕飕地往我脖子里灌进来。   “难得遇上了,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啊?”陆老师说。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宿敌,不共戴天的,”呆毛的妈妈瞪了她一眼,“当年是我输给你了,没关系,现在我过得比你好,我女儿比你女儿聪明漂亮,她肯定能代替我打败你女儿!”   “哦,”陆老师冷静地应了一声,转而对我说,“那你来我家吃饭吧。”   “好啊。” 第72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四   童其诚, 懂得不少大人的社交礼仪的18岁,正在思考第一次去岳母家空着手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陆老师好像已经忘记当初对我许下的承诺了。   “我觉得是你想太多,”斯芬克斯说,“以我对这个地区人类母亲的了解, 她随口说说的可能性在95%以上。”   “你不懂, 她是魔法少女, 不会胡说的。”虽然我自己都不信。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   总之我忐忑且激动地跟着魔法少女母女一起去了她们家——90多平的小房子,第二次见到了小美的爸爸——知道妻子身份的平凡上班族,与他们全家一起吃了一顿简单不过还挺好吃的晚饭——粉蒸排骨, 蛋黄南瓜,尖椒牛柳,菠菜蛋花汤,赞。   我突然想到,小美会不会也像她妈妈一样, 到了年纪成为魔法少女?于是在晚饭后的闲聊时间,在陆老师家的布艺小沙发上,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倒是无所谓这件事,”陆老师说, “不过还是要她自己喜欢。如果真的又跟我小时候一样了, 那年轻的时候多经历一些事,长长见识,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可是,万一会遇到危险呢?”我说。   陆老师很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会呢?魔法少女是正义啊, 正义必胜,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是为了最终的胜利做的铺垫啊。”   ……我明白小美那股勇敢过头的正义感是哪儿来的了。   “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当初是条圆滚滚的大毛毛虫,几乎天天都来找我,”陆老师说,“然后被我打一顿,再哭哭啼啼地回去。每次都说要是能够羽化成功,干掉我还不是小菜一碟,可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看她变成蝴蝶。”   “不过,她刚才说让女儿打败小美什么的……”我说。   陆老师撇撇嘴:“自己想做什么事就自己去做啊,干嘛逼孩子去。而且她的女儿也不像是……继承了她的……那个的样子。”   “那个”应该是指毛毛虫吧……   “我也有很多当年留下的遗憾啊,现在能弥补的就弥补,不能弥补的就随它吧,”陆老师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相框,里面是三个前魔法少女在海边的合影,大概是这次旅游的时候新拍的,“干嘛让自己孩子替自己还债啊,而且自己亲手去实现目标的感觉不是更好吗。”   在一边玩的小美突然迈着小碎步走过来,扑到陆老师膝盖上。   “呆毛妹妹不会变成毛毛虫吧?”她眨着眼睛问。   “不会的,呆毛妹妹是人类,不是妖怪。”陆老师摸了摸她的头。   从陆老师家回来之后,我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一插上电源,充了一会儿再开机,哗啦啦跳出来好几个未接来电。   科洛、科洛、科洛……来自占卜师的未接来电刷了满满一屏。完蛋,我好像摊上事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斯芬克斯说,“不就是没接到电话吗?”   因为……她没事不会给我打电话啊。   我刚要回拨的时候,手机一震,电话又来了。我战战兢兢地接起,听到那一边传来意料外的冷静的声音。   “哦你没事啊,”科洛说,语调毫无起伏,平直得让我心虚,“我还以为你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下次见面就得隔着防弹玻璃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没什么,我以为你最终还是对幼女伸出了罪恶的魔爪,”科洛说完,毫不在意地切换了话题,“明天带我去你上次遇到那个聋哑姑娘的地方吧,明天上午。”   “不行啊,我要上学——”   对面不容置疑地挂掉了电话。   童其诚,懂得不少大人的社交礼仪的18岁,想给某个无礼的大人好好上一课。   第二天上午,科洛又借了娜娜丈夫的车,和我一起到了那座山下。老实说,我并不太乐意再爬一次;况且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秋天,现在都是深冬了,我原本就记不太清地形,现在又要重新认一遍。   “你为什么要来找那个人呢?”我问。之前她明明一个劲地装作不认识。   科洛只是拨开树枝,跨过茅草,踩响落叶,踢踢小石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她为什么要来找那个人呢?”我只好换了一个提问对象。   “我也不知道啊,”斯芬克斯说,“我不是人,我不懂。”   走到差不多半山腰的时候,科洛停了下来,四处张望。我上去站到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上次在这山上看到她,并不代表她就住在这里啊,”我说,“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成天风吹日晒的山民。”   “她当然不是山民了。”我说完过了有一会儿,科洛才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然后从背包里掏出望远镜,更使劲地张望起来。   冬日的小山坡,干燥的枯草丛,渗着寒气的碎石,明亮却并不温暖的阳光,让我逃课带她来这里却不理睬我的占卜师;我哈了一口气,假装那些水蒸气能跟我说话。   她说小时候的自己是个任意妄为、飞扬跋扈、做尽坏事的大小姐,现在看来,长大的她也不过是把“做尽坏事”这个定语给去掉了而已。不过,说不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偷偷摸摸地做了不少像按了门铃就跑,往别人背后贴小纸条之类的坏事,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怪不得她说自己朋友很少,不想再少一个。仔细想想,可能比起朋友来,她更需要不会生气没有情绪的召唤兽。   “往那儿走。”科洛放下了望远镜,指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命令似地说了一声。   “你以前也是这么指使家里的佣人的吗?”我说。   科洛看了我一眼:“不,我会直接踢他们屁股。”   暂时不想跟她说话了。我也不吭声地管自往前走。   科洛指的那条小路,两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要不是她指出来,我恐怕怎么也不会注意到这里还藏了一条路。简单铺了点碎石的小路中间有脚步踩踏的痕迹;从步幅和脚印大小看,应该是个女孩子。   反过来想想,会从这儿走的人,只有那个女孩子   走了快有半小时的样子,感觉在慢慢顺着路往山上爬。我开始有点喘了,可身后的占卜师似乎一点都不累,我也只好努力稳了呼吸,不能输了气势。   “自作多情,”斯芬克斯说,“她这会儿忙着想事情呢,根本没空在意你喘不喘。”   “……哼,她在想什么”   斯芬克斯还没来得及说话,科洛突然从身后使劲把我往边上一推,绕过我大步跑上前去。   我这才注意到,前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孤零零地立了一间小屋子。   看不出颜色和材质的墙壁,半敞半掩的窗户,快被路过的小鸟种成小花园的茅草屋顶……屋子旁边搭了个小棚,放了口大水缸,还有一小堆木柴。住在这里的人也真是不嫌麻烦,木柴还好说,要挑水的话,来去山路就得花上一个多小时吧。   科洛早已跑到门前,敲了两下。门自己开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一不小心走错到了恐怖片现场,但科洛已经进去了,我也……不能怂。   我跟在科洛后面走进小屋。进门的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到简陋,窗下一张小方桌,桌边一把靠背椅,桌上几本封面皱巴巴的书,墙根放了个小竹篓,再没有别的了;与另一个房间之间只是用布帘隔断,连门都没有。   那个小竹篓倒是十分眼熟。   科洛也看了那个竹篓一眼,然后上去掀开了布帘。   那个与我一面之缘的聋哑姑娘坐在房间里的另一张矮桌旁,看着突然闯入的我们愣住了,手里一松,原本握着的书滑到了腿上,又掉在了地上。她还是穿着一身洗旧了的棉衣,头发束得整整齐齐。   科洛也看着她,不动不说话,就像一条蟒蛇望着无处可逃的小老鼠。   聋哑姑娘的视线从科洛脸上移向我。有些迷惑地看了我一会儿之后,她露出了一个“是你啊”的笑容。   科洛走到她桌前,取出牌,抽了一张亮给她看。聋哑姑娘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拍掉灰尘,放回桌上。   我突然意识到科洛刚刚是在表明身份,按照“组织”的习惯,亮出代表自己的牌。   好像错过了一个机会呢……我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站那么靠后。不过这也说明,这个姑娘她也是那个卖关子协会的人?   “你可以去外面等着。”科洛突然开口道,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我顶了回去。   科洛有些意外地转过身看着我。我毫不示弱地昂起了头。我又不真是她的佣人召唤兽,干嘛这么听话。   对面的聋哑姑娘看看我们,拿过桌上的纸笔,飞快地写了些什么,站起来塞到科洛手里。然后她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绒布口袋。我正在猜测会不会又是牌的时候,她把口袋轻轻往桌上一放。口袋里发出一串稀里哗啦的声音。   里面装的好像是石头。   已经看完了小纸条的科洛拿起桌上的笔,在同一张纸上又写了些什么,还给那个姑娘。   “她们在干嘛”我悄悄问斯芬克斯。然而它又没有回答我。   我正在奇怪,突然看到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笑了。   好吧。   面前的两人用纸笔交谈了很久,写满字的小纸条堆了半张桌子;看起来我回不回避都一样。   聋哑姑娘又看完一张纸之后,不再写字了。她伸手从黑口袋里摸了一块石头放在桌上。白色的小鹅卵石,上面似乎刻着黑色的花纹,我看不清楚。   她又伸手摸了两块,并排放在一起,然后看着三颗石头陷入了沉思。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窗边倒是有两个蒲团;然而她似乎也是个不懂客气的人,没有请我们坐下的意思。我和科洛就在墙边站着等她回神,就像被老师喊去办公室,到了之后却发现老师要先改作业的小学生。   老师终于改完作业了,抬起头来望向科洛。科洛下意识地迎上去一步,那个姑娘却摇了摇头。 第73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五   从聋哑姑娘那里回来之后, 科洛的心情比去时更不好了。她的脸色阴得我都不好意思再生她的气,只能默默地一起下了山,回了家。   那个姑娘当时的神情也有些奇怪。她冲科洛摇摇头之后,就把石头放回袋子, 往桌上一推, 闭上眼睛, 不再写,也不再看了。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无可奉告。   临走的时候,我看到小房子的窗台上有个玻璃瓶,里面插了一小截光秃秃的树枝, 树枝上挂着一个蛹。这么冷的天,里面的小朋友多半是已经被冻死了。   奶奶曾经说过,食材会过期,但不要因为过期的食材而失去做菜的心情,一个土豆发芽了, 就换一个,吃到嘴里总比饿着肚子强。   这两天的占卜师看上去就像吃了一麻袋发了芽的土豆,脸色青怏怏的,周身两米内都环绕着一股惹不得的气场。虽然不知道她那天和那个姑娘讨论了些什么, 但想必也是我不能问的事。于是到头来, 我对她的全部了解也不过是多了一条:曾经是坏心眼的富家养女。   那现在是坏心眼的流浪占卜师?   惯例的放学后的旁观时间,我大气不出地坐在科洛边上,看着她接待了几个客人。平时说话就已经够呛人的占卜师今天好像开启了地狱模式,一连说哭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妹子, 然后无动于衷地摊手收钱。   “你要不要脸,恶不恶心,嚼过吐路上的口香糖再捡起来就这么好吃吗,”科洛说,“复合个鬼,当断则断好聚好散。一千块,谢谢惠顾。”   第三个妹子哭着跑了。   “你们那天到底说了啥,”斯芬克斯说,“她怎么跟要吃人一样?”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虽然今天来找她的客人平白无故撞枪口上有点令人同情。   这时,第四个撞枪口的出现了。   虽然呆毛的妈妈从街对面走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又是来找逃课的女儿的。   她穿着厚呢斗篷,踩着细高跟,提着手袋,绷着一字步走到科洛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眼打量了她一会儿,拉开椅子侧身坐下,架起了二郎腿。   “占卜师?”   科洛没有说话。   呆毛的妈妈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最近有些迷茫,前两天遇上年轻时候的竞争对手,可是她一开始完全没认出我来——”   “因为她根本没把你当对手吧。”科洛说。   呆毛的妈妈拧了一下眉头:“不,我想是因为我这些年的变化有些大。我以前……是条不起眼的毛毛虫,”她停了停,“我是说,真的是毛毛虫,不是比喻。”   “哦。”科洛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呆毛的妈妈对她的反应倒有些意外了,不过也是笑了笑,继续往下说:“我就全部告诉你吧。那个时候,我是毛毛虫,我的对手是与我们这些怪物作战的魔法少女。我一次也没有赢过她,但是我又不想认输。前辈说,如果我能结茧羽化成蝴蝶,就能获得全新的力量,到时候一定能够打败她。”   “哦。”   “我就一边等一边继续挑战她,终于等到了结茧的时候。我照前辈说的,跑去深山里找了一棵大树,吐丝把自己包起来,然后就睡着了。”   “你肯定失败了,”科洛说,“虽然你说自己变化很大,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条毛毛虫,连个蛹都不是。”   “……没错,我失败了,”呆毛的妈妈说,“虽然茧做得很漂亮,但是我很不安,做了这么大的茧要是出不去怎么办?要是出去了还是被打败怎么?要是我其实根本不是蝴蝶,只是只蛾子怎么办?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这些事。又想想前辈说破茧的时候会很疼,像把全身的骨头拆散了再长一遍,我就……更不敢了。”   我听她说着这些话,再看她现在这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的形象,确实有点意外,不知道科洛又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还是条畏畏缩缩的怕疼的毛毛虫。   “因为她现在还是在茧里啊,”斯芬克斯说,“可能你看不到,但是她身上有一层很厚的茧,她整个人都差不多被包起来了。”   我看了看她穿的那件厚实的呢斗篷,大概就像这样?   “我一直以为,只要能羽化成功,就能打倒魔法少女,我眼下的失败都是暂时的,只要羽化成功就好了。可是真的到了可以羽化的时候,我又害怕了,”她说,“我在茧里睡了一年,最后放弃了。”   “放弃了羽化?”   “放弃了以怪物的身份打败魔法少女,”她说,“我用人类的身份找了一个还算有钱的男人,结了婚生了女儿,生活圆满幸福,羽化什么的好像也无所谓了。偏偏在我准备忘记这件事,带着茧过完这辈子的时候,我又遇到了那个魔法少女。”   说的就是那天的事情吧。   科洛似乎也明白了她说的魔法少女是指谁:“她不认识你了?”   “她已经没有魔法了,”呆毛的妈妈说,“我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职业妇女,全身的衣服加起来还不够我买双鞋;还有她女儿,穿了身一看就是大卖场档次的棉袄,丢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我瞬间就觉得我赢了她了。虽然作为怪物的我输给了作为魔法少女的她,可我们现在同为人类,是她输给了我。”   “这不是很好吗,”科洛看起来没有什么耐心了,“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不高兴,她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输给我这件事,这样我赢了也没有意义,”呆毛的妈妈握紧了毛皮手袋,“我想知道,我怎样才能真正地打败她?我的女儿能够羽化吗?我自己就算是毛毛虫也没有关系,我的女儿不能输给她的女儿。”   科洛揉了揉眉毛:“我有点理不清你的逻辑。你当年打不过魔法少女,又没能羽化成功,没办法只好放弃了。现在你又遇到了当初的对手,想打败她,可是这跟你女儿有什么关系?”   呆毛的妈妈愣了一下,眼神闪闪烁烁,刚要开口,又被科洛打断了。   “你想知道的到底是自己能不能打败那个对手,还是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就是条缩在茧里的毛毛虫?”   直球。   “你和魔法少女的故事,跟你女儿又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对我们人类来说,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给她报了一堆兴趣班这还能说是为了她好,让她替你打败对手什么的,你是不是奇怪的小说看多了?”   “……你以为我就不知道吗,站着说话不腰疼,”呆毛的妈妈一下子提高了音量,“你这种黄毛丫头根本就不会懂,自己被捆在原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是什么感受!”   “那么,谁把你捆住了?”科洛说。   今天的占卜师,也十分嚣张地气跑了没有付钱的客人。   “没有破茧的勇气,那就只能死在茧里。就算历尽千辛万苦爬了出来,发现自己是只蛾子,那好歹也能飞起来,”科洛眯着眼睛说,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没脸说别人。”   嗯?   天黑了,科洛站起来开始收摊。我看她的情绪已经有些平复下来,于是试着问了那个憋了好多天的问题:“那天我们去找的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她?她是女祭司。”科洛淡淡地说。   女祭司?梅林说她能解答一切疑问,但是我肯定找不到,科洛说她吞食真理,但是只进不出的那个“女祭司”?   “那……你找她是为了什么?”   科洛停下手里的事,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又抿上了。然后她把折叠桌椅往长椅底下一丢,转身挥手,作为告别。   “不要在意,据我观察,人类女性虽然爱提问,但是并不爱回答。”斯芬克斯说。   虽然它好像是在安慰我,但总感觉更不爽了。   隔了几天我在学校里遇见了陆老师,又和她聊了几句关于那对母女的事。我把那天呆毛的妈妈的话去掉奇怪的虚荣部分之后转述给她,她露出了了然于心的表情。   “我知道,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宿敌什么的,也是她自说自话,”陆老师说,“而且比起打败我来,我觉得羽化才是她真正的愿望吧,想要脱胎换骨,变得美丽强大,附带着打败魔法少女。”   从少女时代一直怀抱至今的愿望,虽然中途搁浅,却化成了保护自己的茧,好像也挺浪漫的哦?   “不过,强加给女儿就不对了,”陆老师边说边着重点了点头,“下次遇见她我会告诉她,想打败我就自己来。”   等等,两边都是人母了,你想用什么方式一决胜负?   比起妈妈们,两个女儿的相处倒是和睦多了。这两天我经常看见小美放学后在小公园等呆毛一起玩,只是只等到过一次,而且没玩多久,呆毛就被她妈妈拧着耳朵带走了。大概她被妈妈看得更牢了。   “我陪你玩吧。”我看她今天又没等到呆毛,于是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不想跟你玩,”小美说,“你都不知道彩虹战队,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啦!”   好吧,为了和幼女有共同话题,看来得稍微留意下最近动画片的潮流了。我似乎听到长椅上的占卜师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哼,想笑就笑吧。   总比一天到晚郁郁寡欢地黑着脸坐在那儿强。   我双手揣兜,正准备回去在她边上坐下,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抹鲜红。隔着一条马路,熟悉的红斗篷小姑娘迈着小短腿飞快地奔跑。来往的行人车辆遮挡了她的身影,我只看到她的红斗篷像旗帜一样飞扬起来。   我朝她身后看去,推搡着逆向的行人努力追赶她的,是她踩着细高跟的妈妈;手里还提着她的小提琴。   “她的女儿还真是条不听话的小虫子。”科洛随口说了一句。   小美也发现了,只是似乎光看到了呆毛。她几步冲到马路边上,跳起来冲呆毛大力地挥手:“你下课了吗?过来我们一起玩呀!”   呆毛听到声音,转头一看,犹豫片刻,马上横穿马路朝小美跑来。   然而她呼哧呼哧才跑到一半,街口突然拐出一辆满载的卡车,刹不住地朝她冲了过来。   “斯芬克斯!”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第74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六   童其诚, 不愿放弃希望的18岁,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朝小姑娘横冲过去的卡车的时候,会脱口而出那只神兽的名字。   最后一个音节从我口中吐出的瞬间, 金色的羽毛从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 就像我捡到斯芬克斯的那天一样。视线所及的万物都在这片光芒中静止了。展翅的小鸟, 飘落的树叶,棉花糖机里飞旋的糖浆……在我所能看到的世界里,除我之外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转头看看边上的占卜师,她的脸上还保持着看到卡车那一刻的惊慌。   “为什么你先前不告诉我你还有这个能力?”我问斯芬克斯。   “你没有问, 我以为你知道嘛,”那个声音没脸没皮地说,“而且……也不是每次说停就能停的。”   ……也对,这才像是我知道的小狮子。   我朝马路中间的红斗篷跑了过去。小呆毛圆溜溜的眼睛使劲地睁着,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卡车的车灯,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保护自己。我刚要伸手把她抱起来,突然发现她的身上覆盖着一些闪闪发亮的银色丝线。   我伸手扯了几下,丝线非常结实,根本扯不开也扯不断。这些丝线似乎正在把她缠绕包裹起来, 只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暂停了。   “这是什么?”我问斯芬克斯, 然而它也同时问了我同样的话。   “……哦,好像是虫茧的丝。”斯芬克斯为了挽回尴尬似地说了一句。   我顺着呆毛妹妹身上的丝看去。银光闪闪的茧丝的那一头,她的妈妈整个身体往前飞扑出来,几乎跃在了半空, 拼命把双手伸向她。那些丝是从她的指尖冒出来的。   “她好像是把自己的茧解开了,用结茧的丝去保护女儿,”斯芬克斯说,“不过你快一点……我有点累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羽毛落下的速度开始变慢了。我赶紧抱着小呆毛跑到她妈妈边上,放下,又把她的妈妈扶稳了,然后小跑着回到科洛身边,原样坐好。   “好了吗?”“好了。”   耳中响起一声狮吼,羽毛消散成了金色的光点,时间又开始流动了。卡车一个急刹车,冲过了两米多才停下;人行道上的小呆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的妈妈茫茫然地缩回了手,然后猛地回过神,蹲下一把抱住了她。   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我心中涌起一阵深藏功与名的欣慰感,胸前的红领巾仿佛更鲜艳了。   科洛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刚刚……怎么了?”小美看看马路上慌慌张张跳下车来检查的卡车司机,又看看对面人行道上的小呆毛,最后看着我说,“是我看错了吗?刚刚呆毛妹妹好像在卡车前面?”   “是啊,我也看到了,”我说,“一定是有正义的小伙伴把她救走了。”   小美“原来如此”地瞪大了眼睛。   第二天的课间休息,我又在走廊被陆老师叫住了。她问了我关于昨天的事。我也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包括我的体内有一头斯芬克斯。   陆老师皱起了眉头。   “不用担心,”我说,“这家伙对我没什么影响,而且它也还小,就算——”   “你刚才说,她解开了自己的茧,用结茧的丝去救女儿”   喔,原来不是担心我啊。   “应该是吧,”我回忆了一下,“虽然我看不见她身上的茧,但她女儿身上一圈一圈的,确实很像虫茧的丝。”   陆老师抿了抿嘴唇:“我有些不放心她……她的茧结了十几年了,现在一下子解开的话……”   “会怎样”   “不知道,”陆老师摇摇头,“但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把她一直隐藏的妖怪的味道释放出来的,”斯芬克斯说,“用你们的话说,妖气冲天。”   “这你倒是很懂嘛。”   “活了几千年,妖怪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啦。”   不过,就算真的是“妖气冲天”,应该也不至于会让她的丈夫和女儿发现吧我想一般人对“妖气”这种东西也没有那么敏感,反正我是闻不出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对她本人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她的茧是十几年来和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那对她来说只是累赘,”斯芬克斯说,“反正她自己都放弃了羽化这回事,茧留着也没用啊。”   是……这样的吗?   怀抱了十几年的梦想,最后成了可有可无的空壳吗?   虽然我自己说不上有什么梦想之类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对这类话题有些……敏感,可能我也需要一个能指引我前进的目标,或者单纯只是天冷,容易胡思乱想。   “陆老师有还没实现的梦想吗?”我问。   陆老师有些意外:“我?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魔法少女呀。”   差点忘了,她是个“被选中的人”。   “那现在呢?”   “现在啊……”陆老师眯起了眼睛,“希望我的家人能健康平安快乐吧。”   “你自己呢?”   陆老师又想了想,笑了:“有了孩子之后,还真的很少再注意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大概是觉得人生已经定型了吧。这么一想,我似乎也没脸说她。”   这就是呆毛妈妈说的被捆在原地吧,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回到教室之后,我又就此问题采访了白波同学,他的问答是:“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进个好专业,找份好工作,娶个好媳妇,生个好孩子。”   “然后呢?”   “然后好好工作,努力挣钱!喜欢的东西能都自己挣钱买到!”   真是没有梦想的家伙,虽然我也没脸说他。   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才能依着梦想结个茧,然后睡一觉,化成蛹,在时机成熟之后破茧而出,展开在梦中挥动了无数次的翅膀。虽然一些人输在了破茧的阵痛,一些人输在了茧里望不到头的长夜,还有一些人的梦想还不足以让他们结成大到能把自己塞进去的茧。   而刚刚说了这一番指点江山的话的我,还是条吐不出丝的小毛虫。   虽然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领先很多人一大步了;但我还是看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所以帮我占卜一下吧,我是真的想知道将来是什么样。”   时间是当天放学后,地点是坐熟了的公园长椅旁。黑衣的占卜师轻轻叹了口气:“就算知道占卜的结果是会改变的?”   我点点头。   “你不如去找女祭司吧,”科洛说,“她能把你未来的每一天分毫不差地说出来,只要她愿意。”   那样的话……又有点没意思了;我不想得到一份像日程表一样准确精细的预言,没有留白,就没有探索的乐趣。这么一想,我也是挺事儿的。   “我只想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是往东还是往西,至于走多远,让我自己去试试。”我说。   科洛看了我一眼,慢慢吞吞地摸出了牌。   “那就抽一张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洗牌,然后把一整叠牌握在手里,朝我摊开。   我看着熟悉的鸭蛋青色的牌背,食指从左边点到右边,最后在中间靠左的地方选了一张。   科洛飞快地抽出了那张牌,眼睛一扫,稍稍皱了下眉。   “是什么?”我问。   然而她还没有作答,一个女人猛地撞进了我们之间。折叠小桌子都被她推倒在地,科洛手里的牌全散了。我抬头一看,是小呆毛的妈妈。   “帮我……我女儿……琤风被……”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我说,语无伦次。   为什么是看着我?   “出了什么事吗?冷静点,慢慢说。”我站起来给她让出位置。   十分钟前,她照例去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被接走了。她问了培训班的老师,对方告诉她,接孩子的是一个自称是琤风哥哥的年轻男人。她看琤风不哭不闹,不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就让他接了孩子走了。   太不负责了吧……老师。   “我知道昨天是你暂停了时间救了琤风,求你再帮我们一次吧!”她抓紧了我的手,紧到我都觉得痛了。   “不过现在……有线索吗?”我问。   “不要着急啊,”一直没说话的科洛突然开口了,“既然是绑架,肯定是有需要你达成的目的,犯人肯定会联络你的。”   “不着急……因为不是你的孩子你才不着急吧!”呆毛的妈妈一把松开我的手,猛地转向科洛。   她的手机响了。   她像触了电一样哆嗦着从手袋里翻出手机,划开,瞪大了眼睛。   “小朋友在我们这里玩,希望你能带着你的茧来接她。”   发信人未知,但我差不多能猜出来。   果然是因为昨天她解开了自己的茧,才让那些人发现了她的存在吗?然后带走她的女儿,作为交换的筹码。   “你看,我就说啊,犯人自己会来提条件的。”科洛说。虽然你是对的,但你能不能稍微看一下现在的气氛。   呆毛妈妈的脸上有些犹豫。   “不舍得?”科洛又没眼力地开口了,“反正你留着也没用啊。茧是为了能让你羽化才存在的,可是你一辈子都是条毛毛虫的话,那只不过是个‘差点能羽化’的纪念品,也就只能拿出来吹吹牛了。”   虽然你是对的,但你能不能稍微……   “你说得对……”呆毛的妈妈冷静下来了,“这东西对我已经没用了,琤风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就回复他们。”   “等等,”科洛伸手挡住了她的手机,“虽然你愿意交出,但是我可不想让他们如愿以偿地得到。”   她又露出想拿小弹弓打人家窗玻璃的表情了。 第75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七   奶奶曾经说过, 旅途上要是觉得行李太重,干脆扔掉吧,空着手才能快乐地走向目标。   那时候我问奶奶,如果是很重要的, 不能扔掉的东西呢?   奶奶说, 那就权衡一下, 这件东西和你的旅行哪个更重要,然后放弃其一。   “可是,要是我又不想放弃行李,又不想放弃旅行呢?”我问。   “傻孩子, 一辈子那么长,有些事只要你想做,永远不晚啊。”奶奶是这样说的。   不过眼前的母亲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   “如果能用这个茧来换琤风的话,至少让它有了点用处,”羽化失败的毛毛虫说, “拖了十几年也没完成的事,是该好好了结了。”   十几年前为了自己的梦想结的茧,现在用来换回自己的女儿……我不是母亲,也没有孩子, 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但她看起来是下了决心。   “那就先把你的茧交给我吧, ”科洛说,“我帮你救回女儿,但也不会让他们得到想要的东西。虽然对你来说,失去茧是必然的结果。”   对哦, 她对那个组织的态度是“想尽一切办法给他们添麻烦”,我猜她也不会看着呆毛的妈妈老老实实跟他们做交易。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相信她。小呆毛的妈妈满脸狐疑地盯着占卜师看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手机开始写回复的短信。   “你拿什么跟我保证你一定能救出琤风?”打完最后一个字。她看着科洛说。   科洛一把把我拉到她旁边:“你看,他能暂停时间,要是我失败了,就马上让他使用能力,然后把你女儿救出来,怎样?”   虽然你这样信任我,可是我并不太信任斯芬克斯啊。   呆毛的妈妈把目光转向我,还是皱着眉头不说话,手指也一直悬在手机屏幕上没有按下去。   “带走琤风的人,是一伙……自称是科研组织的匪徒,”我说,“我也被他们自说自话地当成过‘为科学献身的祭品’,从我个人立场来讲,我相当讨厌他们。”   “你想说什么?”呆毛的妈妈看着我。   “我想说的是,他们既然认为你的茧有研究的意义,那就有可能直接用在你女儿身上;毕竟她有你的血统。如果他们想要实验体,她不是最方便的吗?”虽然后面半段基本是我胡说的……但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呆毛的妈妈又拿起手机,有些犹豫地看着输入框。   “好吧,我把茧交给你们,”她最终决定了相信我们,“你们一定要把琤风带回来。”   时间是当天下午5:45,地点是面包店的小仓库。科洛锁上了门,朝呆毛的妈妈点点头。   然后我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奇景。   眼前已为人母的女人双手环抱,周身腾起一股闪着光芒的白雾。她像被包络在茫茫的水蒸汽里,又像被笼罩在一块柔软的白纱下。她轻轻地闭着眼睛,身上的雾气一层层褪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丝带一样堆积起来。   最后一环光芒落下之后,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已经散成丝的茧,认真地收好,端详了一会儿,才双手递给科洛。   “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带回我女儿。”   “没问题,”科洛说,“你可以给那些人回复了,就说你接受交易。”   呆毛的妈妈发了短信之后,却没有离开,一直坐立不安地留在小仓库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科洛,好像她才是绑架犯。   “你现在可以先回家了,休息休息,睡个好觉,”科洛被她盯得不自在起来,“然后明天早上再来这里取你要交给他们的东西。”   “明天早上?!你是说要让琤风在他们那里过夜吗?”   科洛愣了一下:“不然你想什么时候带去给他们?现在?”   呆毛的妈妈整张脸都涨红了,冲上去就要揪科洛的领子:“果然不是你的孩子你一点都不着急!琤风在那里多呆一秒我就多一秒的煎熬,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居然还要我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你觉得我今晚还能睡着?”   我赶紧上前把她们拉开,又拉着呆毛的妈妈在科洛床上坐下,尽量地安慰她。   “对不起,我没留意到这点,”科洛回过神了,“毕竟我没有孩子,也没有父母。”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我劝了半天之后,呆毛的妈妈终于答应先回家一趟,一小时后再过来这里。   “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你,”她临走的时候说,“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在担心琤风。”   我确实担心小呆毛……不过说实话我不是很有把握,也不知道科洛准备做什么。   “占卜师小姐其实说得没错,”斯芬克斯说,“那个女人十几年没有从茧里出来,现在通过羽化以外的方式,一下子把茧全部解开,她其实是非常虚弱的,确实应该好好休息。”   “可是她的女儿被绑架了,她没有那个心情啊。”斯芬克斯毕竟不是人类,不懂这些。   “可是她也不是人类啊。”小狮子不服气地说。   “她虽然不是人类,但她是母亲。母亲对孩子的保护,不分物种都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斯芬克斯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好像没有见过我的妈妈……”   现在没空管你的事。   我转头望向科洛。她正飞快地用手机输入着什么,好像是在跟某人联系。我猜或许是和朱利乌斯。   对哦,要是用朱利乌斯的能力,只要说一句能扭转局面的话,马上就可以达到目的。然而我又想起来他的能力似乎有时限……不过那点时间应该足够让我们救出小呆毛。   说到底……要是我更靠谱的话……   “我先声明,你不能向我许愿救出孩子,因为你不是这个愿望的直接关系人。”斯芬克斯说。   我就知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科洛突然注意到我了。   “我有点不放心……小呆毛啊,”我说,“你准备做什么,真的有把握吗?这可不是——”   “我当然知道了,”科洛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好吧。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也暂且放心交给她,走出了仓库。然而一出去迎面就看到呆毛的妈妈坐在面包店的餐桌旁,满脸焦虑。看来她还是没有回家。于是我也和娜娜打了声招呼,要了份吃的,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漫长的一小时里,谁也没有说话。娜娜看着我们这边气氛很沉重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开口聊天,顾自去招呼客人了。我看到呆毛的妈妈无数次掏出手机,像是在确认新的短信,可是那一边似乎再没有联系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除了好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爷爷曾经说过,为了保护爱人的男人,可以瞬间化身拯救世界的英雄,而能够胜过他的,只有保护孩子的母亲。小呆毛的妈妈从科洛手里接过装着茧的小盒子的时候,她的表情看上去是准备上战场的武士。   “他们跟你约好时间地点了吗?”科洛说。   呆毛的妈妈点点头:“我不想耽误,所以我说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可以,我们跟你一起去,”科洛说,“当然,会站得远远的,不被他们发现。”   于是我们一起上了大奔。路上我悄悄用手机打了字问科洛,她到底做了些啥。她却伸手在我的手机上按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手指一划,关掉了输入框。   好吧,想必她肯定比我靠谱。   对方指定的地点是一处偏远的集中货仓。到了附近之后,科洛隐去了我俩的身形,我们就下车跟着呆毛的妈妈一起去了交易地点。虽然对方的来人里没有看到手刀男,但我还是能确定他们是一伙的,因为来的人身上都穿着十分眼熟的银灰色的套装。一个30岁上下的女人牵着小呆毛站在边上,呆毛看上去只是有点吓到了,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你给她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是原来的东西吗?”我悄悄问科洛。虽然在场的人应该都看不到我们,但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说话。   “她把茧褪掉了,就等于放弃了羽化成蝶的最后一丝可能性。用自己年轻时候的希望去跟邪恶组织交换被绑架的女儿,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科洛说,“怎么能这样就便宜了他们。”   所以里面是假的吗?   然而面前的绑架犯自然并不知情。为首的男人打开盒子,用一个小仪器对着盒子扫了一遍,又取出一支小试管,把试管里装着的长条状物体倒出来,贴着盒子里的丝扫了一遍;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发现异常。   “确实是我们要的,”他抬起头对呆毛的妈妈说,“现在请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后续还有一些检查要做。全部完成以后,你可以带着女儿一起回家。”   “这跟你们之前说的不一样啊!”呆毛的妈妈一下子就急了,“不是说只要我把茧带来就行了吗?!”   “我们只是让你带着茧来接女儿,没有说马上就能接走啊。”男人早有准备地说着,朝边上挥了挥手。   果然是这样。我立刻唤了一声斯芬克斯,然而这不争气的东西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啊呜”了一声。   “不行……距离上一次暂停的时间太短了,我的力量还没有恢复。”   要你何用,今天顺便还给他们吧!   科洛已经窜到牵着小呆毛的女人边上,一手拉起呆毛,另一只手比成枪顶着女人的额头:“来不及想台词了,总之你今天没来过这里。”然后“乓”地把女人击倒,用手在呆毛眼前一晃,然后把她推向我:“带上她跑!”   我没时间思考,只是本能地照着她的指示拉起小呆毛转身就跑。孩子的小短腿跟不上,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四十多斤,有点沉!   “我……我妈妈呢!”呆毛像惊醒了一样叫起来。   “没事的,那个姐姐会带她回来的。”我喘着气一边跑一边安慰她。旧仓库区有点绕,天一黑更加分不清方向,不过马上就能看到我们下车的地方了,只要上了车,然后等科洛她们回来——   我早该想到,不会这么顺利。   并不想见到的老熟人站在前方十米处,冲我挥了挥手。   “最好不要原路回去,”手刀男说,“我们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着你们大咧咧地来去,什么事都不做。”   “……所以你想干嘛?”我抱紧了呆毛,不准备让步。   手刀男伸手往边上一指:“从这儿走。原路有我们的人。”   “我……我为什么要信你啊!谁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引到你们的包围里!”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科洛拉着呆毛的妈妈赶来了;暂时没有看到追兵,他们可能正在分头寻找凭空消失的母女。   手刀男看到科洛,又是笑笑:“那这样可以信我了吗?虽然我的能力是背叛。”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76章 占卜师与毛毛虫与化蝶的梦·八   手刀男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片, 把它转向我们。刚开口说了半个字的科洛也刹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牌。   “这样应该能相信我和你们在一条船上了吧,”手刀男说,“虽然我的能力是‘背叛’。”   他手中塔罗的牌面上画着一轮巨大的带着人脸的月亮, 月亮上又伸出细小的丝线, 牵引着地面上两个男女跳着诡异的舞蹈;看上去就像是人脸月亮在操纵人偶。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这么讨厌你。”科洛使劲瞪了他一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虽然我经常骗人,不过今天暂且就信我吧,”手刀男笑着说, “往这边走,绕过两个仓库,再往东。不要搭来时的车,我留了一辆空车给你们,用完之后随便丢在路边就行了, 反正是我老板的。”   什么情况?节奏有点快,我不是很懂。   “放心吧,除了我,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到你们俩也在这里。”说完这句话, 他就催促我们赶紧走了。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科洛已经带头跑了起来。正如手刀男说的那样,绕过两个仓库,往东,又跑了五十米左右, 我们看到有一辆亮着车灯的车;车里没有人。   “可以信吗?”我问斯芬克斯。   “可以信,”它说,“吧。”   童其诚,相信生活就是一出大戏的18岁,十分钟前还相信今天拿到的剧本似乎是国产动作片,然而意料外的天降队友又强行把剧情扭转到了奇幻小日常。虽然我始终不愿意相信,手刀男也是那个卖关子协会的成员。仔细回想一下,虽然他拿出来的牌的风格又和别人完全不同,但是那张诡异的长着人脸的月亮牌上,写着的英文似乎是“moon”。   时间是当天晚上9:48,地点是呆毛妹妹的家里——不得不承认,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作为人类的前毛毛虫怪确实过得比前魔法少女好一些。   哄睡了小呆毛之后,已经失去了茧的前毛毛虫怪也露出了满脸的倦容。斯芬克斯说,她是在羽化之外的情况下蜕掉了自己的茧,这本身对身体就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不好意思,没怎么招待你们,”呆毛的妈妈有气无力地说,“改天再正式道谢吧。”她看上去光是站着就要花很大的力气。   科洛笑了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她。   “等你下次又想羽化成蝶,打败魔法少女的时候再打开,”科洛说,“当然,是你自己去打败。”   “我已经没有茧了啊……”呆毛的妈妈说,“没有茧的话,我一辈子都是条毛毛虫了……不过也没事,现在我只想让女儿好好的,不要再因为我遇到什么危险。”   “可是也没有规定一辈子只能结一个茧啊,”科洛说,“这个茧不行了,那就重新来一个。自己放弃了羽化的梦,那才是一辈子都是条毛毛虫。要不是这次他们逼着你把茧给剥了,你估计到死都会躺在茧里,觉得自己不过是‘差一点点就能羽化了’……我说的对吗?”   呆毛的妈妈动动嘴要说什么,科洛又打断了她:“你又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我确实不太懂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做了母亲就要放弃自己的人生。说是为了孩子,可是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啊。你要是彻底忘记羽化那档事了也就罢了,可是你又想让你女儿替你打败魔法少女,这经过你女儿同意没有?你们不是为了孩子放弃人生,是自己放弃之后,还要孩子也放弃他们的人生。”   说完,她昂着头,一副“我偏要这么说你倒是来打我”的表情看着对方。   呆毛的妈妈却只是低头望着手里的小盒子。   过了两天,陆老师告诉我说,小呆毛她们搬家了。我想也是,虽然这一次是成功逃脱了,但是继续留在这里的话,难保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况且我至今不知道科洛调包的是什么玩意儿,万一哪里出了差错,那些人还是会去找她们。   等等,陆老师为什么会知道?   “毛毛虫给我写了封信啊,”陆老师说,“她说因为工作上的事,所以要搬家离开这个城市。还叫我洗好脖子等着,下一次她一定会变成蝴蝶再回来找我。”   ……这位阿姨真是毫无长进呢。她没有把呆毛妹妹被绑架的事说出来,可能也是不想在“宿敌”面前示弱。   “不过,我倒是感觉有点输给她了,”陆老师说,“这么多年了,她也没有放弃年轻时候的愿望……”陆老师停了停,“说不定她这次是真的要羽化成蝶了。”   不过那也得从头做起了啊。我又想了想呆毛妹妹那个看起来挺厉害的妈妈……虽然是得从头做起,不过她既然已经丢下了当年“差一点就能成功”的包袱,这一次应该是真的能行了吧。毕竟放弃过又再度抓紧的梦想,就像经历了一次失败,才会更迫切地渴望成功。   不知道后来科洛交给她的小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这个谜底一直没有揭开。不是因为我不敢去问,而是就算我问了,也找不到可以问的人。   登场和退场从不跟我打招呼的占卜师又是连续好几天不见人影。因为正好赶上期末考,我也没有去面包店溜达的工夫。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快有一星期没看见她了。   可能又是自己跑去哪里找什么人了吧。   科洛失踪的第七天,考试周也结束了。我再一次去了小公园——不在,然后转头去了面包店——不在。   “那个家伙又不声不响地去哪里了?”我问柜台里抱着女儿的娜娜。   娜娜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我老公?他去进货了。”   “不,我是说……科洛。”   “科洛?”娜娜有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那是谁?”   感觉就像有个泳装肌肉大汉鼓起一胳膊虬结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僧帽肌,往我脑中一面亮闪闪的铜锣上结结实实地抡了一锤子,震得我的三魂七魄自我本我超我都嗡嗡作响。   这一次她不是不声不响地跑了,她是不声不响地埋藏了和她接触过的人关于她的记忆,然后跑了。   而她没有来找我顺便给我洗个脑的原因,恐怕是连想都没想起我来。   “不要这么悲观嘛,”斯芬克斯说,“说不定是觉得你这种小虾米记不记得她都一个样呢?”   说得也是。   我仰面摊开躺在自己床上,心里涌起一阵快马加鞭赶向完结篇的忧伤。   如果一年前没有手贱翻开了那本不该翻开的参考书,捡起了那张不该捡起的名片,可能我会从很多人的故事里路过,互不关心;大家沿着各自的轨道,按部就班地成为注定要成为的人。我不知道这一年里发生的各种事,遇到的各种人在我一生中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只是若干年后聊天时的谈资,但他们既然摩肩接踵地先后登场了,我就不希望措不及防地相遇之后,是若无其事地相忘。   我原本以为我对她来说至此也不过是个烦人的……小朋友,但是她临走前抹掉了娜娜她们关于她的记忆,却忘了我也是见过她并且记得她的人。   “不要这么悲观嘛,”斯芬克斯说,“你有一条新短信。”   它刚说完,仿佛是应和一般,我的手机震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个短信提示功能了?”一边说着,我保持着半个大字的姿势,伸手从口袋里一掏——然后又听到了泳装肌肉大汉全力敲响脑中巨锣的声音。   一条来自忘了让我忘了的人的短信。   “科洛”两个字吓得我心里一慌手里一抖,手机“啪”地砸在脸上。现在没空管正在嘲笑我的斯芬克斯,我挺身坐起抓过手机就点开。喔,相比起以往她发给我的信息来说,这算得上能是一封长信了。   以往她给我发的信息都是一行字,这次是两行,长了一倍。   “前情提要就免了,总之看来是不能回来了。再见。”   ……前情提要不能免啊!而且现在才想起来说再见也太晚了吧!不过看她的语气,之前难道没有料到不能回来?   我把“你去哪儿了”“去干嘛”“为什么回不来了”等等一系列问题飞快地输入点击发送,然后盘腿正坐在床上,双手握住手机,好像等待皇帝宣召一样等待回复。   回复来得很快,也很简单,正好一行:“我也要去结茧了。”   “什么,她也是毛毛虫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没空理会斯芬克斯不合时宜的废话,但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脑子里卡得像生了锈的齿轮。她选择性无视了我的一堆问题,只回答了“去干嘛”,还说得不清不楚;继续追问,想必也不过是得到“关你屁事”或者沉默作为回答。   然而手机又震了一下,又一条来自占卜师的信息。   “没有勇气改变的虫子,只能死在茧里,而我连茧都没有(微笑)” 。   “那你为什么要消除娜娜她们的记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过了很久,那边传来了回复。   “因为觉得如果连你都不记得我了,那未免有点太惨了。”   ……虽然她回答的重点不太对,但是我心里似乎稍微好受一点了。于是我又重新问了她一些诸如“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跟你忘记的事有关”“有我能帮忙的吗”之类的问题,等了很久,手机都好像死了一样没有动静了。   我认真思考了五分钟,决定拨打电话。   回答的是无尽的忙音。   作者有话要说:  手刀男的牌是异月塔罗_(:з」∠)_另外放张自己的收藏   右上角就是异月,右下角的百年韦特因为经常用所以盒子已经毛边了,其他都是光看不用_(:з」∠)_松鼠病 第77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一   虽然我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结局, 但它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黑衣黑发的占卜师一声招呼都不打地转身离开,就像一年前,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突然登场;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没有告别也不接受挽留。   哼, 都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她不知道要出远门的时候,至少跟朋友道个别吗?   “可能她就没有——”“闭嘴!”   她说不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连我都不记得她了, 可是又说这次恐怕是不能回来了。她就不能……稍微告诉我一声,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吗?   “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呀,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路边坐着吹风。”斯芬克斯说。   我当然也知道了。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都是放了学背着书包去找她玩的高中生。某一秒的时间可以暂停,某一段的时光却无法留下。   她说她也得去好好结个茧, 不能一辈子做一条没出息的毛毛虫。虽然不知道她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算问了,多半也是关我屁事——但我想不管什么问题,她一定都能干脆利落地解决掉,然后又一次不带前情提要地突然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不如说我是这么希望的吧。   “为什么会是‘希望’?”斯芬克斯突然问道, “你们说到‘希望’的时候, 心情不应该是充满期待充满温暖的吗?‘希望’不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吗?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愉快美好。”   “……你好烦,你想让我把你打包快递给那些大坏蛋吗?”   对哦,那些大坏蛋。   因为占卜师的不告而别的冲击太过巨大,让我当时没空理会的另一件事, 现在又再度回忆起来了。   然而就算占卜师的不告而别的冲击是如此巨大,我依然不能接受,那个人,那个做了好多这样那样的坏事的大坏蛋,现在突然跳出来说,其实大家真的是手拉手跳圈圈舞的队友?!   逗我?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马上问了斯芬克斯:“之前和那个初中生从山上回来那次,我问过你,刚才一路上跟我说话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你不是说没有?”   “我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啊,”它说,“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初中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   “那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开飞机那个?”   ……好吧,我换了一种提问方式:“把你从那个记者身上抓出来的那个人,看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斯芬克斯停了一会儿,才小声小气地说:“那个人看上去让人觉得好冷,好像光着脚站在冰面上的冷……而且一看到他,我就想睡觉……”   出息呢?   我想起那天在昏暗的路灯下,隐约看到的看到手刀男亮出的牌面。诡异的人脸月亮,被月亮上伸出的丝线操纵着舞动的男女,模模糊糊还能看到牌面下方写着的英文“Moon”。   我这算是知道了一堆不想知道的事,想知道的事却什么都不知道吗?   算啦,我也没有那么多管工夫去别人的事。虽然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蛾子还是蝴蝶,还是一辈子都是个挂在树上的蛹,但万一那个人真的回来了,我可不能让她看到我还是和过去一样毫无长进,是条长得像米其林轮胎的毛毛虫。   爷爷曾经说过,沉迷于过去而驻足不前的人,总有一天会被身后的黑暗吞没。虽然我想爷爷本来的意思可能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但眼下看来,这句话也是很对。   和占卜师小姐同行的一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的朋友们都在各自的人生上不停步地前进,我也不能傻傻地愣在原地。   大家各自朝前走的话,说不定将来还会在某处相遇。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表示你要认真起来好好备考了吗?”好久不见的基友担当挑了一下眉毛。   “没错,我说过的,我认真起来自己都害怕,”我唰地摊开试卷,“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说得跟你能Q多准一样,”白波并不相信地嘘了一声,“寒假回来可就没剩多少日子了,不过反正你也不用担心啥——”   “可是我不高兴啊。”我说。大家都在为了自己努力,感觉就像……不带我玩儿一样。   虽然说了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了,但我真正的实力也不过是比“坐以待毙”略强了一点——我没有坐着等死,站起来扑腾了两下,才小口小口吐着血,缓缓倒下。   至少这一次离及格又更近了一步。我这样想着,觉得稍微好受了一点。   虽然说好了要认真为自己的事努力了,但到家之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我又忍不住在空空的脑壳里跑起马来。我想了想,给我的网友魔术师先生发了一封邮件。   我认识的人里能够帮助我得到一丝丝关于科洛的线索的人,现在恐怕只有他了。   像以往那样在堆砌了一团无意义的社交辞令之后,我向梅林表达了希望能从他那里了解到关于科洛的情况的愿望;仔细想想我每次找他都是向他提问求助,几乎没能给他帮上什么忙,也是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他给你发了贺年邮件啊,可见并没有在意嘛。”斯芬克斯说。   所以这样我才更不好意思啊。   不过,好像有另一个人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只是我不太愿意去找他。毕竟士可杀不可辱。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我的房门。我应了一声,听到门开了。   “周末跟我一起去咱们家的艺术馆吧,”妈妈站在门口说,“到现在你都没去过。正好节前有个画展,顺便去看看呗。”   “我又看不懂,”我说,“看古典的,我欣赏水平不够;看现代的,我理解能力不够。”   然而妈妈并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周末上午,我被妈妈强行掳到了自家展馆,以主办方跟宠的身份参加了某个艺术院校的学生作品展的开幕仪式。见了一堆这样那样的了不起的人之后,妈妈终于松了辔头把我放了出来。   不过,明明只是学生作品展,弄得这么大张旗鼓的还是令人有些意外。尤其是母亲大人亲自到场参加,看来对这次展出是相当重视了。   我站在边上看着被记者和闪光灯包围的主席台,台上的人除了我妈,其他的我一个都不认识。其中有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生,高瘦白净,眼神凌然,大概是学生代表。   真是有点羡慕,这么年轻就能找到自己想做并且擅长的事,做出的成绩也得到了大众的认可。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墙上挂着的展品——果然大部分都是些以我的智商很难理解的东西,我竭尽全力去看,也不过是看明白了一些本来就十分写实的作品,比如花啊鸟啊水果啊;还有一幅夹在这些花鸟水果的画中间的人物像,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阴沉的天色下站在墨水般的湖边的黑衣少女。她周身的景物都是一片灰黑,作者极少留白,整张画的气氛十分压抑沉闷。除了少女唇上的一点丹红之外,也没有别的稍微鲜亮些的色彩了。   少女的表情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似笑非笑。   “你怎么看这么久?长得不像占卜师啊。”斯芬克斯又不带脑子地插了一句。我决定不理它。   低头看了看画框下面小标签,作品名是《霾》;作者姓名一栏写着“张潮”。不认识,没听过,大概是打包出售的学生之一吧。   且看且溜达了一会儿之后,我在一个小展厅遇到了一副画。我想用“遇到”应该没有错,因为在它进入我的视线的瞬间,我好像看到有一团火焰在眼前炸开。   那是一幅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幅作品,艳丽飞扬的红色像灼烧着房间。然而走近看了才发现,画上的并不是火焰,而是像火一样燃烧着的花朵。   缀满花朵的树枝像被点燃的火柴,色彩浓烈得像要穿破纸张穿破画框;一片花瓣上的红色就能分出各种层次与质感,而作者画的是满枝繁花。我竟有些不敢再靠近了,因为似乎能感受到从画上透出的灼人的温度。   以我的智商和欣赏水平,我只能说,哇,好棒。   低头看看小标签,并没有写着画的名字,作者名是“蔡林呈”;不认识,没听过。   我看了一会儿就从这幅画前离开,转身,然后发现这个独立小展厅里全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像火焰一样燃烧的花朵,像水银一样倾泻的月光,像湖面一样清澈的猫眼,像宝石一样闪烁的灯火……每幅画下贴着的小标签都没有作品名,只写着“蔡林呈”三个字。   虽然还是不认识,但我已经听过这个名字了。   “是不是觉得这些色彩很震撼?”身后突然有人说。   我回头一看,是个穿着连帽外套的男生,牛仔裤帆布鞋,大咧咧地揣着兜站在我面前。   “这些都是你的作品吗?”我说。   “我倒是想呢,”他自嘲地笑笑,“天才这种人都是万里挑一的,而我只是被挑剩下的万分之一。”   我突然想起来,路上妈妈给我看过这次展出的资料,其中用了很大的篇幅介绍了一个人,号称是能通过触摸感知色彩的“缪斯之手”。   面前的男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果是他的话,现在已经能够告诉你,你穿的这件外套的颜色混了百分之多少的蓝,百分之多少的灰,和你的裤子的契合度太低,快去换一身。”   “就是……刚才台上那个人吗?”我想起和妈妈她们一起合影的那个男生。   “对呀,他是我们这一届里的大手,老师都在指望他给学校增光添彩,”面前的男生又笑笑,“刚才我看你在我的画前也站了一会儿,喜欢吗?我画的是我妹妹。” 第78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二   我想他说的可能是那幅阴沉世界中微笑的红唇少女的画。作者名字似乎是“张潮”。   “你是张潮吗, ”我说,“那幅画挺好的……就是感觉有些压抑。”   他挠挠头笑了:“可能我太容易被别人影响了吧,总觉得已经有了阿林这样的‘缪斯之手’了,我再琢磨什么色彩搭配, 也是跟耍猴戏似的自取其辱……何况他还是我爸爸朋友的孩子, 我们两家走得也挺近的。”   哦, 就是传说中名为“别人家的孩子”的宿敌吧。   张潮又随便和我聊了几句,然后挥挥手离开了。   能够通过触摸来感知色彩的能力……我又忍不住往奇怪的方向想了。如果那个人在的话,说不定会一记手刀削我脑袋上,然后翻个白眼说, 哪有那么多神神怪怪超能力啊,他只不过是在色感上特别有天赋而已。   是啊,毕竟比起“妖怪”和“超能力者”来,“天才”的数量大概要稍微多一些。   奶奶曾经说过,地球是圆的, 所以如果绕了一大圈之后又遇上了原来的那个人也不要觉得奇怪。虽然奶奶说的有道理,但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自己选择那个再一次遇上的人。   比如我在展馆里逛了一圈再次回到蔡林呈的个人展厅,发现一幅画前站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的时候, 我是多么希望他转过身来, 让我看到我猜错了,他并不是我想到的那个人。   或者他安静地看画,不要发现我,那也是极好的。   “你家的?不错啊。”手刀男回头冲我打了个招呼。   “哦, 谢谢。”我此时的心情好像回到了幼儿园,小胖子同桌把鼻涕擦在我身上之后又递了一张纸巾给我的那个瞬间。   手刀男站在那幅月夜的画前转身看我。他身后是一轮银亮的满月。盖着月光的小山坡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透过画面仿佛能听到夜风掠过草丛的轻响。   我不自觉地就想到手刀男亮出的牌面。   “你是‘月亮’吗?”   “是啊。”他爽快地说。   “那为什么上次你说你不清楚那个组织的事?”   “上次?”他想了想,“虽然不记得是哪一次了,不过我应该在骗人。”   ……他这么坦率地承认了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用怒目而视来表达我的情绪。   “干嘛,你很意外吗,”他又恶心兮兮地笑着说,“我的资格可比你认识的那位小姐老得多,只不过她没有见过我罢了。哪怕是那位皇帝陛下,也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你以为我会信吗,”我说,“你倒是说说看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他“噗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你想从我这里套话吗?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手刀男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如果你说的是作为‘月亮’的我所在的组织,那么我们没有名字。”   诶?   “因为一旦有了能够被呼唤,被标记的名字,就代表着名字背后的东西会为人所知,”他说,“剩下的事我想你可能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我们在‘组织’之外都有各自不同的社会身份,我只不过正好又是另一个老板旗下的小员工而已。”   “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啊,”斯芬克斯说,“虽然我还是觉得好冷,你能不能站得离他远点。”   我已经离他快有三米远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手刀男突然走近了一步,“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她可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是个摆小摊的占卜师。”   “……喔,那她是什么?”   手刀男笑了笑:“月亮虽然只能反射阳光,但至少能够照亮夜晚的黑暗。你认识的那位小姐,她是藏在黑暗里的人。”   他掏出自己那副画风诡异的牌,抽了一张,亮出牌面。   一个看不出性别的苍白赤裸的人蜷缩在桥洞里,五官惊恐地扭曲,露出满口针一样的尖牙。人的身后是一弯弦月,地上有一条已经化成骸骨的鱼。   不管内容是什么,这副牌的画风真是让人不舒服。   “那位小姐是被上一代成员引荐的,也继承了她的引荐人的称号,”手刀男说,“她是‘隐士’,在组织里负责一些不能见光的善后工作,让她那点没什么用的能力多少能派上一些用场。”   不能见光的隐士?   “那她的引荐人是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手刀男抬了抬眉毛:“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对,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管这么多。于是想想没什么好说的之后,我又瞪了他一眼,算作告别。   “下次再遇上,不要不说话光瞪人好吗,”身后的人说,“我叫于凡,虽然可能是假名,但我不介意你用这个叫我。”   “可是我很介意会再遇上你啊。”我说,并不回头。   爷爷曾经说过,偷偷藏起什么东西的过程是令人兴奋的,可是挖掘出别人偷偷藏起来的东西,更令人愉快。   爷爷,现在我要像奶奶翻出你年轻时候的情书那样挖掘真相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收到了梅林的回复。略过一堆无意义的问候之后,梅林说,前段时间科洛曾经紧急联系他,请他帮忙做一个东西。   “我不知道乌鸦小姐想干什么,但那天晚上她好像挺着急的样子。但当时我正在国内演出,所以只能远程操作,勉强达到了她的要求。”   我看了一下梅林说的时间,没记错的话,正是小呆毛被绑架的那天;科洛紧急联系他做的事,应该和那个茧有关吧。   “至于你说她突然离开了,我这里并没有接到近期组织有集会的通知,所以或许是她自己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   嗯……私事。   梅林的回信就到这里结束了,我知道的只有那天是他帮助我们应付了绑架犯。至于具体做了些什么,他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或许是因为涉及到他的能力。   我刚要关掉邮箱,突然看到正文最后似乎有一些和邮箱背景色不太一致的东西。以我纵横各大网络论坛多年的经验,我果断地移动鼠标,全选了正文最后一行。   果然,这家伙用反白藏了几句话。   “我是不能告诉你什么啦,而且我对乌鸦小姐的事也不是太了解。不过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女祭司?她可什么都知道(微笑)”   真是个好主意,如果她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又往下拉了拉鼠标。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那么在意乌鸦小姐的事?不觉得她有点太凶了吗?你不会是受虐——”   我果断点了右上角红叉。   好了,明天放假,正好去找女祭司。但愿我能找到路。   事到如今我已经能很自然地接受传说中知道一切真相和真理的人就在身边这种设定了呢。   虽然第三次来到那座山上的时候,我还是对“身边”的定义产生了一丝怀疑。   是的,我又迷路了。   明明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前一次和科洛一起来的时候我还给她带了路。然而这山上的地形就好像爱学习的吕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时隔半个月,这里已经变得让我完全不认识了。   在我又一次陷入“这里是不是来过”的循环的大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看起来长得很正确的小路。和之前那次一样,小路盘旋而上,似乎是通向半山腰。   “上次来的是这里吗?”我问斯芬克斯。   “好像是。”回答勉强让人放心。   我顺着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一直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孤零零的小房子,或者孤零零的女孩子。地势倒是越来越开阔了,我拨开一人多高的杂草四处望望,看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似乎有个人影。   我如野猪下山之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然而到山坡上之后才发现,背对着我站在那里的,是个穿着连帽外套的年轻人。他站在山坡的最高处,正端着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身形有些眼熟。   “张潮?”我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年轻人转向我,放下了相机,露出那张我昨天才刚见过的脸。   “是你啊,你来干嘛?”他笑笑,打了个招呼。   “你在这里取材吗?”我当然不能说我是来找一个奇怪的聋哑姑娘。   “对啊,”他有些迟缓地点点头,“两个月后有一次比赛,我来……找些素材。”   原来如此。我刚要开口,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致似乎有些熟悉。我又后退几步,用双手框了一个取景器。   “被你发现了吗,”张潮挠挠头说,“这里是阿林他画过的那个山坡。”   果然是这样,怪不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蔡林呈那幅月夜的画中的山坡,和我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几乎完全相同。区别只有一个是晚上,一个是白天。   “阿林也要参加那次比赛,虽然我之前没赢过他,可也总不能一直输,”张潮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突然有点羡慕像他们那样,明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   “你喜欢画画吗?”我问他。   张潮愣了一下,又笑了:“我和阿林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起学画画了,这么多年了,也无所谓喜不喜欢了。”   “听起来他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啊。”斯芬克斯说。   附议。   张潮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相机:“仔细想想,一定要说喜不喜欢的话,我可能已经把画画当成本职工作了吧——当然肯定是因为喜欢才会开始画,只是你这么一问我才觉得,可能画画对我来说,压力已经超过喜爱本身了。”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没办法,毕竟对手是天才啊。虽然我画得不如他,但是身边有那么厉害的人,我也不能泄气。”   是啊,身边有这么厉害的人,我也不能泄气——哦,现在已经不在身边了。   “你是高三了吧?”张潮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   我点点头。   “有目标吗?”   我摇摇头。   他又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大家都差不多。我当年也是这样,虽然家里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将来的路,但我还是会想,这真的是我要走的路吗,我能顺着走多远呢……太傻了,想那么多干嘛,光是想东想西什么事都做不了啊,还不如直接捋起袖子干呢。”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我眼下大概只能被人推着走吧。毕竟我连自己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都说不上来;非要举个例子,恐怕只有叠千纸鹤这件事。   “如果不画画,你会去做什么呢?”我想了想问道。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毕竟我画了十几年了,”张潮又挠了挠头说,“不过我也挺喜欢唱歌的,可能会组个小乐队,或者做个网络歌手……什么的。”说着他自己都笑了。   “一起加油吧,你的考试和我的比赛。”张潮说着,在我点头的瞬间举起相机,对着我的脸按下了快门。   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妈妈了。 第79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三   和张潮告别之后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 我感觉自己跑遍了整个小山头,但是再也找不到那天的小房子。明明记得那天科洛也是站在一个山坡上掏出望远镜看了看,就发现了正确的路,可是为什么才过了几天, 我就完全找不到当时的方向了呢?   “你不是说刚才的路是对的吗?”我问斯芬克斯。   “唔, 刚才是对的, 可是你现在不在刚才的地方啊。”   好吧。   爷爷曾经说过,有时候假装一下山穷水尽,说不定能够骗来柳暗花明。于是我假装准备放弃寻找直接回家,果然在又绕了一段漫无目的的山路之后, 发现了有些眼熟的小房子。   茅草长势喜人的房顶,没有玻璃的摇摇欲坠的窗户,见了底的水缸和散了一地的木柴。我推门进去,迎面就撞上一大张蜘蛛网,猛吸了一口飞尘。   这间孤零零的小破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剩下积了尘的破木桌椅。我走进里面的屋子看看,陈设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看样子,似乎得有小半年没有人住了。   我看到靠墙摆了一口柜子, 之前那个聋哑姑娘似乎就是从这里取出了装小石头的口袋。可是拉开抽屉, 里面只有一个空瘪瘪的蟑螂卵鞘。   今天一定是走错到聊斋的片场了。   晚上回到家,我写了一封邮件给梅林,顾不上什么客套和礼仪了,直接把空屋和女祭司的事告诉了他。   几乎在我点击发送的同一瞬间, 邮箱跳出了新邮件的提示。我点开一看,是张潮把他刚才拍的我的照片发了过来。   屏幕上冷不丁地刷出自己的大脸,还是挺吓人的。   照片上的我满脸被突然拍照的惊愕表情,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衣服上还沾了一路来的草屑和枯叶,刚准备说话的嘴巴很奇怪地撅着。我身后就是蔡林呈取景的小山坡,要是把时间换成满月的夜晚,我大概就像站在他的画里。   张潮还发了一张炭笔画给我,是比真人美化——不,和真人一样帅气的我的速写。我和他交谈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但是他画中的我却抬起眉毛眯着眼淡淡地笑,双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迎面似乎有风吹过;仔细看去,画中我身后是一堵矮墙,墙外有花盛开。   他这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发了一个笑脸给他:“谢谢,还没有人给我画过像呢。”   他很快就回复了:“考试加油啊,往后还有更多你没试过的事呢。”   虽然很谢谢他……不过他突然转变成知心大哥哥的画风,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况且我烦心的也不是考试。   不过他也没错,墙外有蓝天白云小花田,但也得跨过这堵墙才能出去。   他又发来一封邮件,标题是“唱着玩儿的”。我点开看到一个网址,大概是他在音乐网站的个人主页;头像大概是他自己画的,黑白二色的人物速写。我大致看了一下他的点击和收藏,还挺有人气;看来他之前说,要是不画画,可能会去做个网络歌手也不是随口瞎吹的。   不过仔细看看,评论区里的大部分留言都是“棒”“赞”“好听”“厉害”这些简单得很……可疑的内容。   我随便点了一首歌,二十几秒的前奏结束后,音箱里飘出他的歌声的瞬间,我的心跳似乎猛地停顿,整个人像被按下了重新开机键。   这首歌全长3分25秒,这3分25秒内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伸手不见五指的溶解一切的空白,没有情绪没有思维没有一丁点意识,好像只剩下空空的颅骨;外界的任何刺激都进入不了我封闭的大脑,只有他的歌声在颅内回旋反复,激荡起一圈又一圈声波。   3分25秒后,脑内炸裂了数以百万计的文字,速度之快数量之多以我的智商和表达能力很难完整地复述。我只能用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他的评论区里戳出两个字:“好听”。   我明白了,大部分留言都只有简单的一个词的原因,是因为用语言实在很难表达自己听到歌声时的感受。再多的赞美都是空虚的废话,我简直想不出还能有比“好听”更确切更精准更直观的评价。   对不起刚刚误会了你,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脑残粉了,潮大!   我又飞快地写了一封邮件表达我此刻的激动与对他的崇拜。而他的回复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从容又淡定:“哈哈,都是后期堆出来的,你也可以下个软件玩玩,说不定比我还好。”   真的假的?有点心动。心动间我已经下了一个好评率最高的K歌软件。   然而对着密密麻麻的曲库,我脑中响起的,却是平安夜听到的那首可怕的歌。   ——夏夜的雨下得噼噼啪啪,我在树下等着他,   ——秋天的落叶和风里的沙,他说明天就走吧,   ——冬日的雪像漫天的花,盖住我的思念和牵挂,   ——雪化了之后春天就要来到啦,他的尸体藏不住啦~   我至今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和原作者,说不定只是那家伙自己瞎编的。她唱出来的时候,声音带着一点不熟练的磕巴,也不知道跑调了没有——不过就算有,我也听不出来。但此刻我能清楚地回忆起她唱的这首暗黑小调的每一个音节,却不记得几分钟前才听过的好听到说不出来的张潮的歌里的任何一句歌词。   我关掉了K歌软件,拿起手机,打开录音,循着记忆对着手机唱了一遍那首歌,暂停录音之后,点了播放键。   不是我自夸,唱得真是相当的难听。   不过,当那些和她接触过的人的记忆中所有有关她的部分只剩下一个大洞的时候,我还能完整地回忆起她只唱过一次的歌,这样想想,有点奇怪的小高兴。   大概类似于全班人都考了不及格,只有我正好60分的心情吧。   “你真是个别扭的人,”斯芬克斯说,“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你怎么能同时又高兴又不高兴,还用奇怪的比喻假装高兴?”   哦,大概因为我是男主角吧。   这首埋尸体的小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在我脑内循环,挥之不去,比那家伙刚唱完的时候的流毒还严重。每天脑子里空下来没有什么东西可想的时候,这首歌就会自然而然地响起来。   虽然唱这首歌的人好像也跟着雪一起化掉了。就连陆老师和小美也不记得曾经见过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凶巴巴的占卜师,她们对于那天晚上的记忆,只有腾飞的独角兽,和……等等?   “你说那天晚上在公园里的是谁?”我问小美。   “不是你让妈妈带我来公园,然后我念了一下咒语,独角兽就飞起来了吗,”小美眨了眨眼睛说,“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   ……突然想联系一下那天在娜娜的面包店里的女高中生了,问问她们是不是还记得曾经围观过一个英俊的异国店员小哥。我想她总不至于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找出来,然后批量选中删除。   不过就算让我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最多只能证明那个灰眼睛的I国人真的来过这里罢了。   已经没有什么放学后的签到点了,娜娜她们对我的印象好像也只是一个脸熟的客人。每天傍晚一下子多出了一大段空暇时间,让我能够无所事事地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哼着那首无头无尾的歌。   这天下午,我就这么晃荡到了一家有些熟悉的花店附近。过了一年,这家店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店面了,只是店员也不再是那个不老不死的美丽少女。站在门口整理花架的女孩子穿了件浅蓝色的羽绒服,一只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哈着。   我随便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看到一个高个男生捧着一束花站在店里,正缓慢轻柔地用手指抚摸花瓣,好像在擦去花瓣上的灰尘。   我觉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但一时又说不上来。然而他头一抬,发现了我。   “你是阿潮的朋友?”他问。   我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号称能通过触摸感知色彩的“缪斯之手”。   “你是……蔡林呈?”我回忆了一下在艺术馆见过的那个名字。   他点点头:“我看那天他跟你聊了挺久的,应该是熟人吧?”   也不算是非常熟,不过我就不否认了。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   “你在买花吗?”我问,顺道走进店里。我看到他手里的玫瑰红得鲜艳纯正,但还是不如那天看到的他画中的花朵,红得带着温度。   他顺着我的视线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然后抬起头,淡淡地说:“不,我在取色。”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玫瑰,又拿起边上的一束百合,指尖从花瓣上轻轻抚过,轻柔得好像在抚摸少女的肌肤。   我看过一些关于他的文字介绍,据说他对色彩色相的辨别能力能够精确到百分比;一些需要借助软件或是仪器才能区分的色彩间的微妙差别,他也能直接用手指感知。   张潮也说,如果是他的话,拍拍我的肩膀,就能说出我身上外套颜色的色相了。   这时,已经放下了百合花的蔡林呈朝我靠近了一步,伸手从我的领子上一擦,好像在替我擦掉衣领上的灰尘。   “24%的蓝,68%的灰,剩下8%的红有点多余,看起来脏兮兮的,”“缪斯之手”这样说道,视线却聚焦在自己的指尖上,“下次换个别的颜色的外套吧。” 第80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四   童其诚, 有自己的思想的18岁,并不是太喜欢被别人指点穿衣风格。   虽然被蔡林呈这么说了之后,我也觉得身上这件呢绒外套的颜色……有点不舒服。   “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们的对话开始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   “不会啊, ”我说, “上天赐予了你别人没有的才能,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怪物呢?”   如果是那家伙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哪有这么多妖怪啊,不过是体质问题, 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然而面前的人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不满。他看起来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的脸色又是一沉,皱了皱眉毛。   “我可从没觉得自己是怪物,”蔡林呈说,“我是在问你,”他停了停, 又看了我一眼,“不过你好像也已经回答了。”   然后天赋异禀的年轻画家把他“取色”过的花都拿了起来——各色各种的满满一捧——喊来一边的店员小妹,带去替他打包。   我觉得我刚才的回答好像让他生气了,大概我又自作聪明地干了傻事吧。可是我准备走出店门的时候, 正在柜台等着花包装的蔡林呈又喊了我一声。   “你走了啊?再会。”   “……嗯, 再会。”我冲他挥挥手。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带着微妙的不快的感觉,可能就是这样的设定吧。   “对,他就是那种不管高不高兴看起来都不太高兴的人,”斯芬克斯说, “不过,他还真是个天才啊。”   “这你都能看出来?”   “是啊,”它挺得意地“嗷”了一声,“有奇特的天赋的人,在某一方面特别优秀的人,拥有不常见的能力的人,在我眼里,就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哪学的这种小学三年级作文水平的比喻句,”我说,“上次遇到的那个人呢,就他的朋友,给我拍照的那个,你看到他有一闪一闪亮晶晶吗?”   “有呀,”斯芬克斯说,“不过他的亮晶晶,没有那么亮晶晶——或者说,不是这种亮晶晶。”   有点想打它。   之后的日子像开了加速器,无卡顿无拖慢地眨眼到了寒假。我也照妈妈说的,开始准备一些将来需要的材料——虽然我这边要做的,不过就是去预约好的照相馆拍个证件照,在秘书姐姐写好的申请上签个字什么的。   我看着刚拿到的照片,又翻出来高一拍的入学照,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是越变越好看了。   “有吗,感觉上没什么区别啊。”斯芬克斯说。   “这是气质,你不懂。”   “不过你确实跟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它停了停说,“你身上的光……变强了。”   “哦?是怎么个变强法?”我就喜欢听别人夸我。   “以前是一百瓦,现在是三百瓦。”   ……这家伙还真是懂了很多人类世界的事呢。我决定不理它,继续整理需要的材料。   在我找到自己想走的方向之前,暂且只能照着道标前进了。毕竟目前世界上还没有折纸技法专修学校。   走出房门把材料放去客厅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桌上有一张旧报纸,摊开的娱乐版的一个小角落里,一条新闻的标题十分显眼。   “意外?‘缪斯之手’能否再执画笔”。   我赶紧看了一眼报纸的出版日期——四天前;新闻正文中写的事件发生时间却是距今有一星期了。我算了算,差不多是我在花店遇到蔡林呈的第二天。   新闻仅仅两百多字,大概只是用来凑版面的,可是内容却让我有些吃惊。那个天才画家在画室发生意外,下楼梯时摔下台阶,左腿轻微骨折,手掌被调色刀划破——本身伤势并不严重,但是手掌受伤之后,他似乎失去了感知色彩的能力。   以“触摸色彩”的天赋震惊世人的青年画家无法通过双手识别颜色了,缪斯收回了馈赠。而且因为手掌受伤,他短时间内已经无法作画了。   写这条报导的记者用心叵测地提到了张潮:事发现场的唯一目击者,蔡林呈的同班同学小张,也与他一同报名参加了即将于三月举行的绘画大奖赛;据记者了解,蔡张两家是世交,小张本人也是一名十分出色的青年画家,只是长期以来都被自己的童年玩伴掩盖了光彩;对他来说,这次大奖赛是否能成为自己咸鱼翻身的——   “这不是暗示大家是张潮害得那个天才出这样的事的吗,”斯芬克斯说,“好坏哦,我是说记者。”   我还以为它在附身黎芳的时候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噱头报导了呢。   虽然这报导的指向性有些明显,但我还是相信蔡林呈可能真的是不小心摔下楼梯。距离他们的比赛还有一个多月,希望他能尽快恢复起来。   我又打开张潮的个人主页看了一下,他好久没有发布新歌了,可能正忙着准备参赛的作品。我又滑了一下鼠标,拉到评论区,看到一些令人不太高兴的东西。   四天前的那条报导果然引来了一些关注者。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张潮的主页,才四天工夫,评论区里已经塞满了各种谩骂和指责。我往前点了几页,每首歌下面都被刷了各种脏话。一开始还有一些不明原因的歌迷为他打抱不平,但是全被淹没在口水里了。   虽然有点可怕,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多人在关注吗?我搜了一下微博,关于蔡林呈受伤的相关微博八百多条,转发评论一万多次,好像也算是小范围内的热点事件了。   被从小玩到大又一起学画画的朋友用天分压制了十几年,虽然是有些令人沮丧,但真的至于做出这种事来吗?看了几条据说是还原事发现场的长微博之后……我也不好说是不是真的是意外,但我宁愿相信蔡林呈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状态恢复之后,能力也就恢复了;骚扰张潮的那些糟心的评论也能尽快平息下来,让他能心无旁骛地准备作品。   “你还真是个老好人。”斯芬克斯说。   这个我承认。   奶奶曾经说过,用善意去揣测别人,或许偶尔会失望,但总比一直心怀恶意地提防别人,让自己活在提心吊胆中要强。   所以我宁愿相信一些简单的道理,即便看起来有些蠢。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之后,又要埋头开始刷刷真题写写试卷的日子了。离过年还有一星期,家里已经被布置得跟酒店大堂似的,各种对联鞭炮大红灯笼,满眼一片红火。我想廉叔没有这么糟糕的品味,可能是阿姨今年要回来过年。   去年春节我们去了爷爷奶奶家,因为妈妈说实在烦了那些逢年过节来往送礼客套的人,平时不走动的,没有正当理由塞东西的,各种生意上来往的,全都赶着趟儿上门来了,不堪其扰。所以全家关了手机一起去山里过了个清静年。   所以我也不知道去年春节的时候占卜师是去了哪里,只是寒假结束开始上学之后,又看到她原样出现在了街头。   手刀……于凡说,她是躲在阴影里的人,在组织内负责的是一些不能见光的善后工作。那她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个城市,一直坐在街头?她不知道于凡是“月亮”,但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和畏惧,所以他们曾经有过接触吗?   “人都跑掉了,你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斯芬克斯说,“他们俩互相认识的时间,肯定比你和他们认识的时间要长得多。”   所以才更不爽……这种不带我玩儿的感觉。   时间是平淡无趣的寒假下午,地点是红得吓人的自家客厅。我一边想着这些问题一边在沙发上滚了一圈,然后听到茶几上的手机一震,有一封新邮件。   我趴着伸手摸来手机,划开一看,瞬间精神了。   魔术师先生给我回信了。   没有客套没有前言,甚至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梅林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话:我曾经去找女祭司的时候,她告诉我,要留心身边的阴影;我想她指的可能并不是我的身边,而是组织内部。   ……这剧情看起来更可怕了。如果所谓的“身边的阴影”和“阴影里的人”指的是同一件事或同一个人——我忍住了不往下想。   对,不要想了,这部分的剧情已经结束了,相关角色们已经陆续退场,接下来就是迷茫少年寻找人生道路的故事。是时候去开拓新的世界线了。   “您有个快递。”廉叔突然出场打断了我的内心戏。我赶紧整理了一下表情,接过他递来的那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黑色塑料袋的外包装上贴的纸条上只写了我的名字,没有寄件人信息,也没看到有写我家的详细住址。我问廉叔是什么快递送来的,他皱着眉头摇摇头。   “保安说是直接放在门口的,但是没看到送来的人。”   听起来有点可疑呢。我拿着小盒子晃晃,里面的东西并不重,但是晃起来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可能是包得很严实。   我问廉叔这个确定安全吗,廉叔说已经扫描过了,不是炸弹。   哦。   我撕了外面的塑料袋,看到里面被珠光暗花的黑纸包着的小盒子。一层层地打开包装,打开盒盖之后,终于看到放在小盒子里的东西。   一张有些旧的塔罗牌,牌面上印着一个骑着大白马的光屁股小男孩。小男孩笑呵呵地张开双手,他的身后有一堵矮墙,矮墙外是和他的笑脸一样灿烂的向日葵。   图案下方写着牌名:The Sun。   我翻过来看看牌的背面,果然是我熟悉的鸭蛋青色。 第81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五   如果我没有猜错, 这应该是科洛那副牌的其中一张,画风和牌背的图案我熟得不能再熟了——这一年里几乎是大宝天天见。   不过她为什么要寄这个给我呢?   “绑架信、恐吓信,挑战书什么的吧,或者是凶杀案的关键线索, ”斯芬克斯说, “我看电影里都是这样的。”   不理这个烦人的东西, 我又把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还对着光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隐形文字。   应该只是一张单纯的牌吧。我打消了“撕了烧烧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的念头,毕竟她用这种方式向我传递什么秘密信息的可能性极低——因为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路人。所以我想她寄这个东西给我, 大概只是用来代替贺年明信片。   唔,这么一想她还是懂了点大人的交际礼仪嘛。   我想起她消失前给我做的最后一次占卜,我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抽出来的是什么牌,就被呆毛的妈妈打断了。我记得当时科洛扫了一眼牌面,微微地皱了下眉。   可是这张牌上的小男孩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牌上的其他景物也是蓝天白云太阳和花,连那匹大白马看起来似乎都在笑,不知道能有什么值得皱眉的糟糕的含义。我把牌重新放回盒子里,放进自己房间的抽屉。   然后就是过年一条龙流水线, 除夕、守岁、压岁、拜年……廉叔已经把未来七天的日程全部安排好了。今年爷爷奶奶在我家过年, 阿姨和外公外婆也来了;家里的餐桌难得坐满了一次。年夜饭的时候爸爸想说几句当家人的年终总结,才开了个头就被妈妈拍着胳膊打断了,说是自己家里人还开什么公司年会。   阿姨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你不能稍微关心一下我的学习成绩吗。   “学习成绩?考试只是敲门砖啊,反正你的门已经开好了, 我关心那个干嘛。”   说的也是,可惜你关心的问题我也没有什么能回答的。   “你撅什么嘴呢,”阿姨拧了一把我的脸,“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跟你这年纪的时候,也最喜欢七想八想了。可是你光想着那些虚的没的问题也是没用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从实际的事情做起来,比如找个女朋友什么的。”   ……哦。   虽然阿姨是这么说的,但是作为一个应考生,往后的几天里我还是很自觉地回避了上门拜年的长辈亲戚们围坐聊天的场合。虽然都已经是这个时代了,但难保就有一些心理阴暗的表哥表姐,为了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也让我尝尝被当众提问“期末考考得怎么样啊”“高考志愿想好了吗”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会怕这种问题?”愚蠢的狮子又问了。   “你就不怕你的七大姑八大姨拉着你坐下然后问你为什么活了1800多年了还没长成大人吗?”   “我连我的妈妈都没见过,哪来七个八个的姑姑阿姨啊。”   所以说你不是人,你不会懂啊。   “那你作为一个人类,有什么新年愿望吗?”斯芬克斯说。   “新年愿望?你要帮我实现吗?”   “不,我就是随便这么一问,不要想太多。”   我猜也是。   愿望什么的,似乎有一大堆,但是要我总结成文字,又说不出什么来了。就好像一堆在眼前飞来飞去的肥皂泡,看着挺多,真的伸手去抓的时候,又一个个破了。   而且自己实现不了的,只能寄托在外界力量上的心愿才叫愿望吧。自己能够实现的,我想那应该叫目标。   “所以你如果说愿望的话,那我今年的愿望就是长高好了。”   “长多高?”   我想了想:“1米8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已经差不多忘了这段对话的时候,斯芬克斯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一定能实现的。”   什么,这家伙突然要使用神兽之力帮我实现愿望了吗?早知道我就说个更厉害的了!亏大!   热闹了七八天之后,上门的亲戚渐渐少了,爸爸妈妈开始准备重新投入工作,两边的老人也已经回去了,只剩下阿姨还赖在我家。这么大个人了,每到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就跟大清早被闹钟吵醒的小学生一样,缩在被子里能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每天有人陪我吃饭了,毕竟我的午饭时间正好对上她的早饭时间。   “咦,下星期这里还有绘画比赛啊,”阿姨说,“主办方……还是你们家那个艺术馆?”   时间是大部分成年人已经开始工作的年初八上午——中午,地点是依然被装饰得像酒店包厢的我家餐厅。阿姨穿着小花仙睡袍,吃着她的早午饭,看着报纸,这样问道。   对哦,年已经过完了,之前张潮提过的那个比赛也差不多要开始了。虽然我没有关心过这比赛的具体情况,不过闹了半天原来还是自己家办的啊。   话又说回来,我所知道的我的亲阿姨对美术的艺术鉴赏能力并不在我之上,她最喜欢的绘画作品恐怕是《俏X小花仙》原画集。所以今天她突然关心起这件事,让我有些意外。   “真是半夜想起朝南睡。”说完这句话,阿姨就把报纸翻过去了。   对,这才是我亲阿姨。   我看了一眼日历,距离那次“意外”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不知道蔡林呈的伤好了没有,也不知道那些谣言怎么样了;春节这些天我都没去过的张潮的主页,不知道那些骂人的家伙还有没有在闹事。   吃完饭我就打开了那个网址,眯着眼把进度条一拖,似乎没看到什么不干不净的留言,这才睁开眼睛,把鼠标滚回去细看。   那些脏话已经被删掉了,最新的一条留言来自半个月前;往下拉了一下,我还看到了那天我给他留的那句“好听”。可是他也没有发布什么新歌了,可能真的在一心准备作品吧。   说起来,明天就要开学了,这次可是真的最后一个学期,虽然我的寒假作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   “这是人类的青少年在假期结束前迎接新学期时必须进行的工作,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在斯芬克斯发问前,我主动做出了回答。提神饮料、宵夜零食已经备足,攒了一个月的勤奋值就等今晚一洒而光。   “可是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啊。你们的作业不是为了提高技能熟练度的练习吗?一次性赶工完成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呀,”斯芬克斯说,“不过你高兴就好。”   ……虽然很想问问它这种时候放这种嘲讽是什么意思,不过眼下没时间理它了。我一口气把三张空白试卷用字涂满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午夜的青黑。   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点刚过。说起来,当初也是在一个临时抱佛脚的夜晚,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看到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人形,然后整个故事就朝非正常也非日常的方向一路狂奔,刹不住车。现在想想,当时我看到的人形……应该就是那些“解剖魔法的人”吧。这样说来,他们的出场可是比女主角还早。   不过他们也真是不容易,大晚上的还要在人家屋顶上溜达来溜达去。这样想着,我又朝外面看了一眼——   爷爷曾经说过,白天不要念人,晚上不要念鬼,因为说曹操,曹操到。   那我叫他一声“曹操”,他会应我吗?我看着三五十米外的对面屋顶上那个泛着银光的人形,有点佩服这种时候还能有闲心想这个的自己。   虽然不知道现在眼前的这一个,是不是就是一年前我所看到的;但此刻他也正安静地仰头望着天上黯淡的月亮,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的方向,挥了一下手。   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但我直觉地脑补出了于凡那张脸——不不不,现在不能这么想,要是真的是他怎么办?我赶紧刹住了这个念头,当作什么都没想一样转身回到书桌前,捡起笔来继续刷题。   “那个人过来了。”斯芬克斯说。   “我没看见。”   “他跳到窗口了。”   “闭嘴。”   “他在敲窗。”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他用手——”斯芬克斯才说了三个字的这句话,像被空气一口吃掉了。   我下意识地转头朝窗口看去,那里有一只手安静地穿透了玻璃,正探向旁边的插销。窗外的人看到我转身,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要脸地笑了笑。   帮我打开。他用口形这么说。   ……既然能穿玻璃为什么不直接整个人穿过来啊,还要我开窗。   “因为这个东西还只是试作品啊,作用范围只有手掌那么大,”我开窗让他进来之后,于凡给我看了他手腕上套着的一个小环,“实验室正在想办法扩大它的作用范围,那就值钱了。”   所以这家伙来干嘛,上门推销吗?   “我想来跟你确认一下,这些天有没有什么人联系你,”他说,“你知道的我指的是哪些人。”   “我不知道你指的哪些人啊,”我说,“而且你有话不能白天说吗,夜袭男人就这么好玩?”   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因为我白天的行动都在被监视中啊,而且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说着他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在我房间里转了几圈,安检似地四下打量。   “那位小姐最近有和你联系过吗?任何形式的联系。”   “没有,”我说,“联系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个小路人。”   那家伙并不相信地眯起了眼睛。我还是不太懂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反正我不信他就对了。他刚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敲了敲我的门。   “早点睡呀小诚,来不及做的作业就随它去吧,老师又不能杀了你。”阿姨说。她大概是刚准备睡觉。   我朝门外应了一声,再转过头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第82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六   童其诚, 开始新学期的日常生活的18岁,最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   “你是怕被打吗,”白波一边翻着书一边说,他并不是很愿意接受自己的分数恐怕有点够不上第一志愿的事实, “没事, 想说就说吧, 不用顾忌我的感受。当然我打你的时候也不会顾及你的感受。”   哦。   新学期开始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班上的同学看起来都像是被判了死缓的犯人,而缓期执行的期限就快要到了。课间聊天的时候也都带着股时日无多的怨气,以及对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向往。   我除外, 我被判的是无期。虽然也没有好多少,但在他们眼里我总之是死不了就对了。   “所以说你家要把你送去哪里啊?”白波问了一句。   “不知道,材料和申请都是他们在弄,我只负责签字,”我老老实实地说, “签字的文件我都看不懂。”   白波横着睨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也不说了吧,再说就矫情了,反正各有各的烦恼, 为什么要互相比惨呢。   这时前排几个凑一起聊天的女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然后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了我。   什么情况?我不明就里地皱了皱眉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然而她们笑得更厉害了。   什么情况?   一个女生冲我扬了扬手里的报纸:“童其诚,这是你吗?”   我走过去接来一看,似乎是关于我家主办的那个什么什么绘画大赛的报导——这么一说确实就是这两天了。报纸用了差不多一整版来介绍参赛作品的情况;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幅气势磅礴的水墨画, 用黑白二色描绘的都市夜景。就算是报纸这种只能勉强看个大概的印刷精度,也能感受浓缩在两种颜色里的万家灯火。   看来他没有被那些不负责任的记者影响嘛,水平比年前更厉害了。这样想着,我看了一眼作者名称:蔡林呈。   诶?   “哎呀你看那个干嘛,让你看这个啦。”递给我报纸的女生不耐烦地过来,用手拍了拍蔡林呈的作品下方的图片。   “你看这是不是你?”她的手指着的作品,构图看起来有些眼熟:花田,矮墙,斜挂天空的太阳,以及站在画面中间傻笑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可比构图眼熟多了,毕竟是我每天照镜子都要看见的英俊容貌。   “果然是你吧,”另一个女生说,“你还认识画家啊。”   “嗯……是啊。”我喏喏地应道,看了一眼标在下面的作者名字——果然是张潮。没想到他居然拿这幅画去参赛了。   完成稿比他一开始发给我看的草图精致了许多,虽然构图没有大改,但不少细节都经过了修缮和调整;矮墙的砖清楚得能被数出来,“我”身后的花田也长出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   不过,同样是单色的画稿,这幅作品和蔡林呈的放在一起……有种高下立判的感觉。   排版的编辑也是用心险恶,说不定是故意这么干的。   “不觉得这个画面很眼熟吗?”斯芬克斯突然说。   “当然啦,因为他事先已经发给我看过了嘛。”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收到的那张牌,难道不也是这样的吗?”   它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张不知道是不是科洛寄来的牌,牌面也确实是太阳矮墙向日葵,只不过把“我”换成了骑着大白马的光屁股幼童,除此之外,构图几乎是一模一样。   虽然有点不太明白,不过可能张潮他也是参考了塔罗牌的设计吧,毕竟塔罗牌是只要花钱就能买到的大批量印刷品。比起这个来,他直接画了我的脸上去这件事……更让人担心,希望不要影响他的比赛结果。   这周五,妈妈又来问我周末要不要和她一起去艺术馆,绘画比赛要举行颁奖仪式了——用“问”可能不太恰当,她只是来通知我这件事。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吗?”我问。   “早就已经截止了啊,”妈妈说,“就是截止了才准媒体发布宣传稿的的。”   这样说来,作品被报纸登载的蔡林呈和张潮,多半是已经确定获奖了。   “我说姐你也稍微尊重一下人家自己的意见嘛,他都是18岁的大男人了,你还整天替他做主,”还赖在我家的阿姨说,“小诚自己说,要不要去。”   我点点头:“去。”说完我就看到阿姨的眼神一冷,像飞镖一样扎在我脸上;可能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帮我说话了。   对不起阿姨,我确实想去啊。   直到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我都仿佛能感受到坐在我旁边的阿姨浑身散发出的“我帮你说话你竟然不给我面子”的怨念气场。   所以说你干嘛还要跟着一起来啊。   “虽然我姐姐是个想到一出是一出的人,但是她搞的每出戏还都是挺像模像样的。”颁奖仪式开始之后,坐在观众席前排的阿姨如此评价道。   附议。   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我家先前并没有过艺术领域的相关项目,妈妈对这方面的爱好大概和爷爷对种菜的热情是一样的,纯粹一时的心血来潮。但眼前的排场架势嘉宾媒体,无一不下足了工夫:花了大力气请来的业界大拿泰山北斗,引导舆论风向的重量级撰稿人,还有其他这样那样的我不认识的厉害人物……艺术还真是一个烧钱的爱好。   虽然妈妈把一个绘画比赛的颁奖仪式,搞得有些像娱乐圈的红毯之夜。   “不过这些人有些眼熟啊,”斯芬克斯说,“之前那次画展,来的不也是他们吗?”   “毕竟一个领域内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就这么几个人吧。”我说,我也是猜的。   在噼噼啪啪此起彼伏的相机闪光里,获奖作者依次上台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看起来都十分年轻,有些人的眼神里还有些恃才傲物的味道。只是特等奖的获得者因为摔下楼梯的腿伤还没有痊愈,所以由老师代为领奖。   张潮得了三等奖。他夹在其他几个获奖者中间,木木地和他们一起举起证书,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领奖台背后的大屏幕上显示的他的获奖作品并不是报纸上登出的那一幅,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炭笔风景画。看来他替我画画这事大概是被妈妈知道了。   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才得了这个名次吧?   我看着他从台上下来之后并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直接去了隔壁展厅。我也跟阿姨说了一声,跟了过去。   我看到张潮站在蔡林呈的作品前。因为颁奖仪式还没有结束,空荡荡的展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和他说话,还是假装没有来过,安静地走开。   这时张潮转过身来了。   “你也来了啊,”他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早知道你是主办方的孩子,我就不画你了……本来大概能得一等奖吧。”   ……果然是这样。但我也只能轻轻地说句对不起。   “没事,”他摆摆手,“就算是一等奖,也还是输给他。”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画。黑白二色的水墨夜景,传统的笔触,现代的景物,但是被完美地融合在一方画纸上。明明只用了两种颜色,却让人仿佛能感受到都市夜晚的迷离繁华。以我的欣赏水平和艺术修养,我只能说:“哇,真厉害。”   “你知道阿林摔伤的事吧?”张潮突然说。   我点点头,没想到他会自己提起来。   “因为这件事我被喷了一整个正月,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几乎都不能用了。不过他们说得很对,确实是我的错。”   张潮看着眼前蔡林呈的画。特等奖的作品被放置在独立的展示墙上,剩下的一二三等奖作品都按照等级分别悬挂。他的画被排在其他几幅三等奖的作品中间,像挤在一堆领奖者中间的他本人一样,木木地挂在墙上。   “小时候看武侠小说,发现不管主人公怎么努力,总是会碰上资质悟性远远高出自己的超级天才,被一波轻松带走,当时觉得这世界真不公平,简直不给人活路,”张潮说,“长大后才发现,小说毕竟是小说,现实世界才不是这样的……现实世界里比我有天赋的人,还比我更努力,这才是真的不给活路了。”   “那你说,那件事是你的错……?”   张潮笑了笑:“那天我和他吵了一架,他说我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了,反而束缚了自己的发挥。我说要不是你有这种奇怪的能力,今天还不一定是谁教训谁呢。然后他就拿出调色刀,要划自己的手。我想上去夺他的刀子,结果推搡了几下,他就摔下去了……后来他就失去那种能力了。”   张潮又抬头看了看画。   “谁知道他就算是画黑白画,也能轻松秒杀我。”   张潮走向一边门口的垃圾桶,把刚拿到的获奖证书塞了进去。   “现在想想其实他一定也很烦。别人说到他都只是说他的能力,看不到他的努力,好像他的成功都是天上掉下来一样……我虽然不是不理解,但作为从小到大就没赢过他的那一个……”张潮不再往下说了。   “那你放弃不就行了。”门口走廊上传来一个不懂看气氛的女声。 第83章 我与歌声与追逐的背影·七   奶奶曾经说过, 每种食材都有最适合它的料理方法,用错误的方式做了难吃的菜,不能怪食材不新鲜,也不要因为觉得油炸的好吃, 就把什么东西都拿去炸一炸。   大道理不讲……油炸的东西确实还挺好吃的啊, 奶奶。   只是眼前的年轻人似乎并不能接受比奶奶的话更简单粗暴直接的意见。   “你放弃不就行了。”一个大咧咧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和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的末尾, 把刚刚渲染起来的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剧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循声看去,阿姨靠着门框站着,满不在乎地看着张潮。   “……你是?”张潮有些警惕地看看她,又回头询问地看看我。   “我是主办方的亲妹妹, 所以你如果觉得我说的话不好听想揍我,先估估自己的斤两。”阿姨说。嘲讽加倍。   何必呢阿姨,他就算想揍你,也未必打得过你啊。   “赢不了直接跑吗?太丢人了吧。”张潮好像并没有生气。   “这有什么丢人的呀,”阿姨边说边走了进来, 关上展厅的门,挺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拿自己的不足比别人的长处,比不过还要觉得不是自己太弱是敌人太强?输不丢人, 傻才丢人。”   说着阿姨转向了我:“我说你怎么突然要来看这个了, 原来又是你的小伙伴啊。你就不能把这点心思花在正事上吗,比如找个女朋友什么的。”   ……呵呵,我就知道。   “又不是我真的死脑筋非得和他比个上下,”张潮说, “我这辈子的前十多年,都被拿来和他比较。我要是不能好好赢他一次,就永远都在他的阴影下了。”   “你这孩子真奇怪,”阿姨说,“就算你花了大力气,终于勤能补拙地赢过了他,你不觉得累吗?换个方向换个领域,同样的功夫花下去,说不定你早就出人头地了——说不定就是他仰望你了,”阿姨突然停了停,“还是说……你就这么喜欢画画?非得在这方面赢他?”   “……也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换个他不擅长的东西,好好地帅给他看,不就行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吧。一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的背影,想方设法地努力想要赶超上去,最后却发现隔在中间的是一道看不见的巨壑……这时候才说换个努力的目标,不就意味着前面十几年的坚持都白费了吗?   我突然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你是觉得自己已经努力了十几年,不能半途而废吗?”阿姨果然这么说了。   张潮犹豫了一下:“……也不是……”   阿姨笑了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钻牛角尖这种事啊,你钻了一半退出来,和钻到底发现是条死胡同才退出来,哪个更傻,更浪费时间?不要‘觉得不到最后决不放弃’看起来挺厉害的,其实这和‘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一回事啊。一辈子这么短,青春更短,为什么要花时间花力气去追一个可能永远追不上的背影呢?”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阿姨特别帅的样子——虽然她刚刚这句话也顺便捅了我一刀。   张潮慢慢地点点头,又冲阿姨笑笑:“道理我其实都懂,不过还是谢谢你了……总觉得有点不太服气吧,我想再试试看。”   “好吧好吧,那祝你成功。”阿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潮走了之后,阿姨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圈展厅里的画,最后在他的作品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你的小伙伴画的吧?”   “是啊,”我说,“不过他一开始的参赛作品好像不是这个,应该是临时被——”   “确实看得出挺努力的,”阿姨并不是很有兴趣地打断了我的话,“可惜方向不对。而且我听说,其实这次比赛和之前的画展一样,都是为了捧红那个特等奖的孩子专门搞的。姐姐毕竟是个商人。”   是吧……没有才能的人就算再努力,也不过是给更有商业价值的天才做了垫脚石。我视线一转,发现阿姨突然意外温柔地看着我。   “一时的无能说不定只是找错了方向。与其想方设法地要追上什么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方式发光发热,让她转身看你呢?”   “嗯……什么意思?”   阿姨笑了:“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你昨天还说我是18岁的大男人了呢。我又听到斯芬克斯“噗噗噗”地笑了。   说起来,刚才忘记问张潮关于那幅画的事了。他为什么要用和那张牌一样的构图来画我呢?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随它去吧。   之后过了几天,我发现张潮的个人主页恢复更新了。他又上传了两首歌,一首翻唱,一首原创;都好听到让人只能说出“好听”两个字。   原创的那首歌配乐编曲都十分简单,伴奏好像是自己用吉他弹的,歌词也像是随手拈来,没有什么浮夸的辞藻,平铺直叙得像白开水——可是被他唱了之后就是很好听啊!虽然曲子变化不多,编曲有些单调,歌词不押韵不整齐,可就是很好听啊!好听到只会说“好听”啊!   我认认真真地用键盘戳了“好听”两个字,发在他的评论区。大概过了半来个小时,我收到了他的邮件,有点长。   他说,让我替他谢谢阿姨那天那顿嘴炮,那首新歌是给阿林写的,录完之后就去他家让他第一个听了——这之前他几乎没让他听过自己的歌。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有些神奇的事。”他在下一段中这样写道。   他让蔡林呈听完自己的歌之后,对方手掌上缝了几针的伤口竟然愈合了。   “我开始以为是我的心理作用,或者只是看错了。可是阿林自己都说,几分钟前伤口还在痛,现在不但不痛,原本结着的痂也不见了。”   目瞪口呆的两人又把歌放了一遍之后,因为左腿骨折而不能参加专为他举办的颁奖仪式的画家竟然站了起来,还能像常人一样走动。   “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超能力。”张潮说。   我活了18年,第一次怀疑可能身边的人个个都有超能力,除了我。   “这不是挺好吗!你看你也有独一无二的能力了,好好帅给他看吧。”我这样回复他,心里稍微有些酸溜溜的。   虽然朱利乌斯也说过,我身上也有着潜藏的力量,也是我独有的。但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明显地胜过别人的地方——老好人不算。   “这话我也说过好吗,不只是他说,”斯芬克斯不服气道,“只是你现在自己都没发现而已,在我眼里你可一直都是个闪闪发亮的大灯泡。”   不知道灯泡是什么意思的话就不要乱说啊。   这时,张潮的回复来了。他发了一张图片,是手机翻拍的速写本上的画。画上两个大男孩勾肩搭背地站在十字路口,笑得像牙膏广告。他们身后的车辆行人沿着各自的方向行进,有条不紊。   我看不出这是谁画的,不过既然他没有说,那我也就不问了吧。于是我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表示签收。过了两天阿姨要回去的时候,我也把这张画给她看了,告诉她张潮要谢谢她,还有他发现自己的能力的事。   阿姨咧嘴一笑,掏出手机一咔嚓,拍了张自拍发给我。   “转给他吧,”阿姨说,“告诉他阿姨的能力是凡是看到我的人都会爱上我,叫他阅后即焚,尽快忘了我的美貌,别被我耽误了。”   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呢,而且完全感受不到啊。   而且从我发给张潮之后他迟迟没有回复看来,他似乎也没有感受到。   “你上次说的,他身上也有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东西的事,就是指这个吗?”我问斯芬克斯。   “对呀,”斯芬克斯说,“不过他的亮晶晶还是跟你们不太一样。”   “跟我们?”   “跟你们,”它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不如说,他跟你们就有些不太一样吧。”   所以为什么是我们?   当天晚上我正一边考虑是赶紧做作业还是趁早去睡觉,一边叠了一桌子的千纸鹤的时候,突然听到斯芬克斯有些畏惧地“啊呜”了一声,然后窗户被敲响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2:55。这个时候来敲窗户的,多半只有那家伙了。   果然窗外是于凡那张熟悉却并不亲切也完全不想看见的脸。   “你以为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吗,成天半夜来找我,”我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并不准备放他进来,“有话快说,在我报警之前。”   “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他笑笑说,看起来似乎很有把握。   “呵呵,我可是商人的孩子。”   “放心放心,不是赔本买卖,”他一边说着,眼神又往我身后扫了一圈,“不如说,是互赢互利吧。”   “你倒是快说啊。”我拿起手机,按下一个“1”。   “据我所知,前段时间你收到了一个包裹。没猜错的话,里面是一张牌。”   “然后呢?”我按下第二个“1”。   “告诉我那张牌是什么,还有那位小姐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   “凭什么呀?”我的手指悬在“0”上,挑眼看他。   “如果你能把这些情报告诉我,那我就答应你,不去找那个塞壬的麻烦。”   塞壬?   “你确实很能吸引那些奇怪生物的注意,就好像灭蚊灯一样,”于凡在窗外笑笑说,月光下他的肤色青白得像石膏,“你刚结识的那个年轻人,是个放着自己的天赋不用,非要跑去画画的塞壬。”   “……所以你们又要动手了吗?”   他瞥了我一眼,原样蹲在窗台上,也不打算进来。   “如果你把我刚刚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那我就去报告老板,是侦查部门出错了,那个塞壬只是个混血,没有研究价值。”   要我告诉他我收到的那张牌,还有科洛临走前对我说的话?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自己要去结茧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啊。   看我有些犹豫的样子,于凡又开口了:“你把那些话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分析一下——毕竟我对组织的了解,比你要多得多。”   好像有点道理——不对啊!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以哪一边的立场在问这些事。如果是科洛的话,大概不管三七二十,他说什么她就拒绝什么,还要顺带一顿嘲讽。   可是,如果我不说的话,他就要去带走张潮?那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确的努力方向,才刚刚要起步,他们又要像捉什么珍禽异兽一样把他捉走了?   “我可不觉得你和那个年轻人的交情有这么硬啊,”于凡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不过是见了几面而已,至于你犹犹豫豫的吗?”   “……所以你是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觉得能拿他来跟我做交易,”我突然就开窍了,“不过是见了几面的交情而已,你也好意思用他来要挟我?”   于凡“啧”了一声,不吭气了。我们就隔着窗户对峙,但谁也不想示弱。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回去了,等有了足够和你交易的筹码再来找你。”说着他站起身来就要走。   “等等,”我不争气地叫住了他,“见了几面的交情,也能换情报——不过只有一点点!”   他压着眉头看着我笑了。   “我真是没想到你聪明得挺快的,”他走了之后,斯芬克斯终于敢出声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要么老老实实地接受,要么硬梆梆地拒绝呢。”   胆小鬼就不要来事后诸葛亮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那个黑色的纸盒子。虽然我至今不知道她寄这个给我的用意,但是既然有人这么惦记这玩意,想必还是有些价值的吧。   那之后张潮的个人主页很稳定地更着新歌,有时是翻唱,有时是原创,有时还会配两张插图;我在其他平台上也逐渐能看到他的相关消息了,看来他也在按照自己的步调在新的领域前进。   胸前的红领巾仿佛更鲜艳了呢。 第84章 座敷童与灰眼睛与路边的占卜师·一   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为我造写了番外的话很多人就不会点进来看了,所以我就不在标题写番外了   2、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番外   3、但是是串联正文剧情的番外   4、请记住本文所有番外都是男主写的这个大前提   5、这是完结前的最后一个番外了,完结也进入倒计时。新坑基本确定是开了存稿的那个魔王的故事   6、新坑文案的真实程度只有30%(看着大纲说   7、没什么要说的了,但是7字比较好看_(:з」∠)_   汀叶闭着眼睛似乎听到房子外面远远传来脚步声, 她想大概是做梦了吧,她不准备起身也不准备睁眼,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汀叶想起那一年,她还是一个在路边玩泥巴的小东西的时候, 这附近住了很多农户。每天都有好多泥猴似的大小孩子在野地里追来打去。她走过去问他们, 能带她一起玩吗, 那些孩子一边笑一边招招手,来来来。于是他们一起掏鸟窝,偷红薯,趴在地上打玻璃弹珠。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陪她玩的孩子一天天地少了。她问剩下的几个小伙伴,其他人去哪儿了。他们吸着鼻涕说,那些人都搬家啦,这附近都被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买下来了,还把原来住在这里的人都赶走了, 他们马上也要搬了。   “那你们还会来找我玩吗?”汀叶说。   “我们要搬家了呀。”   “那你们搬家完了会来找我玩吗?”   “搬家了就不来这里了呀。”   “那你们不要搬家,陪我玩吧。”   小伙伴们最终还是陆陆续续地走了,坐着吱悠吱悠响的牛车,跟着他们的爹娘一起离开了这里;空荡荡的山野里又只剩下汀叶一个人了。   汀叶想了想, 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玩些什么呢?她想了很久, 终于想起来,当初自己最喜欢玩的是推倒别人家里的酱油瓶子。   可是附近的居民都已经搬走了,她想推个酱油瓶都没处寻。她不高兴地托着下巴坐在树枝上,看到手边的小鸟窝里有两个蛋;伸手摸了摸, 还热着。   不过她又不吃鸟蛋,掏来干嘛,再说现在也没人夸她“真厉害,能上那么高的树”了呀。汀叶又不高兴地撅了嘴巴,把手缩回去了。   还是等小鸟孵出来了玩小鸟吧。她想。   第二天,那棵树不见了,留下一个圆圆的树桩,旁边有一滩碎蛋壳。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成片成片的树啊田啊花花草草都不见了,来了好多闹哄哄的大男人。汀叶倒不是很介意来新的居民,有人来了才有孩子跟她玩啊。可是那些来的人都没有带着孩子,反而带了很多吵死人的机器,吱啦啦地响个不停。汀叶一气起来就把他们的小帐篷里的盐罐糖罐酱油瓶全推倒了。   可这点小事阻止不了他们继续发出震天响的噪声。汀叶一跺脚,索性找了个小山洞睡觉去了。以前有人跟她说过,不高兴的时候就去睡觉,一觉起来就好了。   汀叶一觉起来的时候,外面果然不吵了。她揉揉眼睛爬出山洞,看到她掏过鸟窝的地方,多出了一间大房子。   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有尖尖的屋顶,圆圆的喷泉,亮晶晶的彩色玻璃窗,还有一个大花园;花园里的花比她在山上见过的所有的花都要多,都要美。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屋子里。汀叶想,他们会有孩子吗?   汀叶绕着大房子走了一圈,看到窗户里有好多人来来去去。他们穿得可比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漂亮多了,里面的女人身上还带了许多亮晶晶的珠宝,头发梳得看上去像云一样软。   不过汀叶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这屋子里有孩子吗,能跟她玩吗。   发现大房子的第三天,汀叶鼓起勇气摸了进去。   玄关好大,好干净,地板滑溜溜的。汀叶“咻咻”地跑了几趟来回,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她跟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女人找到了厨房。这里的厨房比她之前进过的那些人家的整个屋子还大,橱柜里放着透明的杯子和玉一样的碗盘。她望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有些犯难了:哪一个装的才是酱油呢?   最终,汀叶凑过去闻了闻,准确地找到了酱油瓶子,拧开盖子,一把推倒。   正在水池前洗菜的女人没有发现,正在料理台上切火腿的女人没有发现,正在小桌边上擦盘子的女人也没有发现……她们互相聊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酱油已经流了一地。汀叶心里十分失落。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厨房,顺便打翻了一瓶果酱,然后看到一个抱着熊的小姑娘站在走廊上,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你是谁?”她问。   汀叶感觉自己就像被吹起气的气球,轻飘飘地要飞上天了。   “你能看到我?我们去玩儿吧!”她拉着小姑娘就要跑出去。可是小姑娘使劲一拽,甩开了她的手,然后扯开嗓子大声地喊了起来。   “爸爸!妈妈!这里有个陌生人!她把我的果酱打翻啦!”   汀叶打了个喷嚏,刚刚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她睡觉的时候其实并不经常做梦,脑中出现的画面都是自己有意识地回忆的。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但还是不想睁开眼。   大概是路过的什么人吧。汀叶想。她才不要又像傻子一样兴冲冲地跑下楼去,结果发现是个偷东西的毛贼呢。   当初被那个小姑娘看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汀叶都不敢再进那栋大房子。因为那个小姑娘一看到她就会尖叫,喊来一堆人。   “就在那,你们看不到吗!”   后来那些人都习惯了自家大小姐间歇性的胡言乱语,每次她一尖叫,女佣就会端上点心塞住她的嘴。汀叶挺高兴的,这样一来她总算能和小姑娘好好地说话了。   “我只是想找你玩呀。”一个暖融融的午后,汀叶坐在窗台上对她说。   “你是谁啊,你成天光着腿跑来跑去不冷吗,”小姑娘警惕地看着她,“还有,你为什么要打翻我的果酱!”   “我来跟你们打声招呼呀,要是没人看到我,我就走了,”汀叶说,“既然被你看见了,那你就跟我玩吧。”   “你是妖怪吗?”   “妖怪是什么,”汀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管那个了,我们来玩吧。”   于是十几年来说到玩就是掏鸟窝偷红薯打弹珠的汀叶,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还有很多游戏是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玩的。   那个小姑娘有那么多的娃娃,那么多的漂亮衣服,香喷喷的小盒子里还装着许多汀叶见都没见过的神奇的玩意。   “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啊,”汀叶说,“我其他的朋友都只有一口袋玻璃弹珠。”   “都是我爸爸给我买的,”小姑娘说,“你喜欢哪个就拿走吧。”   汀叶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个会唱歌的小木盒,里面有一个小人在转圈圈。   “没问题,送给你了,”小姑娘说,“你可别弄坏了啊。”   汀叶笑嘻嘻地拿起来,擦了擦放进口袋。   然而从那一刻起,汀叶再也走不出那间房子了。没有人告诉她,对于座敷童子来说,收下房子的主人的礼物,就意味着要成为这家人的守护神。她发现自己怎样也跨不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啊,”小姑娘鼻子红红的,快要哭的样子,“要不……要不我再去问问奶奶,能不能把你的礼物要回来,然后放你走?”   汀叶摇摇头:“没关系,反正外面也没有人能陪我玩,不如就住在你家里,跟你一起玩玩具吧。”   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座敷童,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长住过,并不懂得怎样去守护一家人的喜乐安康,也不知道怎样用自己那点小法术来帮忙做些事。不过她也慢慢学习适应了这些,看到酱油瓶的时候,手也不再痒痒了。   只是她不知道人类的孩子是会长大的。   她记得很清楚,小姑娘行成年礼那天早上,她早早地蹲在她门外,想看她穿着大人礼服的样子。她想那一定很漂亮——不知道自己穿着礼服,会不会也很漂亮。   小姑娘的房门开了,她提着缀满花朵的裙摆快步走了出来,脸上的微笑像初春的蓓蕾。和汀叶一起等在房门外的女佣大声称赞她的美丽。汀叶也笑嘻嘻地站起来,想这个时候应该说一句像大人一样的话。   “小姐真是……真是花容月貌,光彩照人。”她搜肠刮肚了半天才组了这句出来。   然而小姑娘的眼神却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甚至没有搭理汀叶,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过走廊,打开一扇又一扇门,推开每一个向她问好的佣人;汀叶光着脚跟在她后面跑着,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小姑娘最终跑到了厨房。正在洗菜的女佣看到她,笑着向她行礼,然后祝贺她成年。小姑娘却皱着眉头四下环顾。   “你在找什么呀?”汀叶终于忍不住说。   “奇怪,汀叶去哪了?”18岁的大姑娘自言自语地说道。   脚步声好像在房子门口停下来了。汀叶微微竖起了耳朵,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她早就懂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就像当时她满怀希望地蹲在小姑娘门外,等来的却是一个不算分别的分别一样。   不过,虽然那时候在这栋房子里已经没有人能看到她了,她也并不觉得怎么寂寞。她曾经的小伙伴为她理出了一个壁橱,把她最喜欢的玩具和那个八音盒都放在里面,然后对着壁橱里的空气认认真真地说,要继续守护我们家宅安宁啊。   没问题,只是都没有人陪我玩了,有点无聊。汀叶站在她身边这样说道。   然而很快她就不无聊了,因为她的小伙伴转眼长大,有了丈夫和孩子。汀叶是除了她和产婆之外最早看见孩子的人,比她的丈夫还早。一切都忙完了之后,汀叶坐在累得睡着了的小伙伴旁边,看着两张相似的脸,不自觉地伸手点了点她们俩的鼻子。母女两人不约而同地耸了耸鼻尖。   这一定是个好孩子。汀叶想,她和她妈妈一模一样,快点长大陪我玩吧。 第85章 座敷童与灰眼睛与路边的占卜师·二   汀叶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个家里住了多久。她看过很多孩子在这里出生长大, 然后离家;很多熟悉又陌生的脸在这里来来去去。她觉得自己好像才转了个身,就找不到当初的小伙伴了。   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后来又能看到汀叶了,只是那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动弹。汀叶站在她的床边, 看着她枯黄的瞳仁里的光一天天黯淡下去, 就像当年告诉她们关于座敷童子的故事的奶奶一样。   小姑娘越来越像那个奶奶了。所以那天晚上, 汀叶猛然惊醒的时候,凭直觉就跑到了她的房间,看到她喘着气,朝着冰冷的空气伸出手。   你放心吧。汀叶说, 就算你走了,我也会替你照顾你的家的。   然后小姑娘就闭上眼睛了。   汀叶看到她烤苹果一样干皱的脸在月光下慢慢地变得光洁饱满,变得白皙。她又成了那个穿着花裙子抱着小熊,站在厨房门口警惕地盯着她的小姑娘。   再见。汀叶想,你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那天之后汀叶就不再换地方睡了。每天晚上一家人都静下来了, 汀叶就回到小姑娘的房间里。那里有一个她专门给她留的壁橱,里面放着当年她们一起玩过的玩具。小姑娘以前交代过家人,不要动她的房间,就算她不在了, 也不要动她的壁橱。   汀叶就睡在这个壁橱里。   汀叶听到脚步声似乎进了屋, 她稍微有些警觉起来。这种时候有谁会来呢?那些人难道不是都搬走了吗?   这栋屋子里前后来来去去换了好多主人,不过汀叶都认得他们,好多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有时候新出生一个孩子,她还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当年的小姑娘的影子。   每一个在这房子里长大的孩子都跟汀叶一起玩过, 只是他们很快就长成大人,又看不见她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不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她。汀叶又要一个人在房子里寂寞地踱来踱去,帮忙扶一下女佣碰倒的酱油瓶,然后等着新孩子的出生。   反正都是自己家里人。汀叶想,她这是在替小姑娘照顾她的晚辈。   房子里的人慢慢地不再穿着当年的大衣长裙了,跟汀叶一起玩的孩子也开始带来一些更新奇的小东西:不用上发条也能唱歌的小盒子,自己会哭会闹的洋娃娃……还有和小姑娘那只很像,但是会说话的小熊。   “能把这个给我吗?”汀叶问那个抱小熊的孩子,可能是小姑娘孙女的孙女。   孙女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把熊给她了。汀叶的壁橱里又多了一个玩具。   后来房子开始变老了,房子里的人也渐渐少了,佣人打扫这个房间的频率越来越低。屋子里到处是灰,墙纸也开始剥落。汀叶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就帮忙吹一吹,吹完就又像新房间一样了。   又像小姑娘还住在这里一样。   终于有一天,房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见了。汀叶楼上楼下到处跑,哪里都找不到人。她想人都走了,那她是不是也能离开了?于是她兴冲冲地跑到大门口,一头撞出去,被看不见的墙弹了回来。   “他们都走了,为什么我还要留在这里?”汀叶对着空气说。当然没有人回答。   汀叶只能又回到她的小壁橱里,蜷起来睡觉。   后来老房子里又来了很多人,但都是陌生的面孔。汀叶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老房子被转手卖掉了。她想了想,让小姑娘房间的门轴和门锁都生了锈,谁也不能把门打开。   不过新屋主对这打不开的房间也并不是很有兴趣。事实上,没过多久他又把房子卖掉了。房子前前后后几经易手,最后成了一栋空屋。汀叶还没和那些陌生的小孩子玩熟,他们就再也不来了。她的访客只剩下了老鼠和小鸟,还有偶尔到来的窃贼。   汀叶在壁橱里睡了很久,直到今天,听到了那阵奇怪的脚步声。   脚步声进了屋,上了楼,从走廊的第一间房间开始,慢慢地朝这里靠近。腐朽的地板吱呀吱呀地响着,让壁橱里的汀叶有些不安起来。   事到如今她当然不能再装睡了。汀叶支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手边的东西。那些老玩具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都旧了坏了,只剩下当初小姑娘给她的那个八音盒,勉强还能发出一点声音。   汀叶握着八音盒,蹲坐在壁橱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前停下。   肯定打不开的。汀叶想。这房间的门可是被她施了法的;不只是生锈,这几十年里她没事就在研究怎么让门关得更严实,几次尝试后,她直接把这个房间里的时间停止了,防蛀防盗,一箭双雕。   然而这扇她自认为固若金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她甚至没有听到门轴的转动声。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房间,她在壁橱里也仿佛感到一阵寒意。   来的人是谁?汀叶想。她凑到壁橱门的小缝上,睁大眼睛朝外望去。   壁橱被毫无防备地打开,阳光穿越停滞的时间直射进来。汀叶本能地一眯眼,抬手去遮挡光线。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太阳了。   稍微适应了白天的光照之后,汀叶看到一双陌生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就是这个人从外面闯进来,还打开了自己暂停了时间的房门吗?汀叶想。面前的年轻人穿着她从没见过的衣服,一双灰眼睛像储满烟雾的水晶球。   “你是谁?”汀叶问他。   “这是哪?”他问汀叶。   这个人能看到自己,还能听到自己说话!汀叶又高兴起来了。她“唰”地从壁橱里钻出来,光着脚踩在地上,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你是来陪我玩的吗?”汀叶笑嘻嘻地问。这个人好高啊,她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我是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的,待不了太长的时间。”年轻人说。   “那你能陪我玩吗?”   “我的第一使命是完成任务。”   “那你做完任务能陪我玩吗?”   “做完任务之后我就要走了,去下一个世界。”   “那你别做任务了,陪我玩吧。”   年轻人皱了一下眉毛,不说话了。汀叶踮起脚伸出手去摸他的眉头,她觉得他还是不要皱眉比较好看。   年轻人有些意外地避了避,就不再阻止她摸自己的眉毛了。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汀叶问他。   “我去过很多地方。”   “那里都有什么?”   “那里有很多人的故事。”   “你的故事呢?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年轻人顿了顿:“我没有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被分割在别人的故事里。”   他低头望向汀叶:“你从来没有出去过吗?”   “我以前是在外面的,”汀叶说,“但是现在我出不去了。”   年轻人不说话了,只是摸了摸汀叶的头。   “我得走了,下次再来这个世界的话我再陪你玩吧。”过了好久,年轻人再次开口道。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催促了。   年轻人走了之后,汀叶又回到了自己的壁橱里,关上门蜷起身,闭着眼睛睡着了。   汀叶又梦见了那个小姑娘,或者是和她长得很像的孙女。她有些分不清她们。漫长的时光在她的脑子里绕成了一团浆糊,她并不是很能记清每个人每件事都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但她知道,那个八音盒是小姑娘在一个暖融融的下午送给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离开。八音盒已经被她摸得掉漆了,发条的弹簧可能是断了,再也拧不紧,每次只能叮叮叮地响几声,然后又咔咔咔地归于沉寂。   她不会修这个东西,用法术也不会修。她想自己要是多会一点别的法术就好了,而不是这些只能用来调皮捣蛋的小把戏。   汀叶又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敲了敲壁橱的门。她揉揉眼睛,伸手打开,又看到了上次那个年轻人。   “你还在啊,”他说,“我路过这里觉得这房子有点眼熟,好像以前来过,就上来看看。”   汀叶“嘿嘿”地笑着从壁橱里钻出来:“你回来了?你是回来陪我玩的吗?”   年轻人说:“我只是路过,我还要去下一个世界。”   “你为什么这么忙?”   “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在各个世界穿梭。”   “那你能陪我玩吗?”   “我忙着去别的地方。”   “那你回来之后能陪我玩吗?”   年轻人停了停,四下看看。汀叶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暂停时间的法术已经失效了,整个房间积满了灰尘,墙壁地板上全是霉斑,柜子脚上还长出蘑菇来了。   糟糕,这下不能变回去了。   年轻人回过头来,笑了笑:“等我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之后再陪你玩吧。”   说完他又转身要走。汀叶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又要走啦?你会不会修东西呀?”   他停下脚步了。汀叶跑回壁橱里拿出了自己的八音盒。在阳光下一照她才发现,八音盒破得比自己想的还厉害。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那个灰眼睛的年轻人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仔细地打开瞧瞧,然后对她说,你闭上眼睛,数到一百再睁开。   汀叶像捉迷藏那样捂住自己的眼睛,面向墙壁,从1数到100。数完之后她还是闭着眼睛停了一会儿,才慢慢拿开手,转过身。   灰眼睛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地板上放着一个簇新的八音盒,像小姑娘刚给她时那样。   汀叶拧了几下发条,八音盒叮叮咚咚地唱起了歌。 第86章 座敷童与灰眼睛与路边的占卜师·三   之后的每一天, 汀叶都要把八音盒拿出来,上足发条,然后看着里面的小人在音乐里转转转,转上半天。她觉得自己就和这个小人一样, 这栋房子就是她的八音盒。她转啊转啊, 就是走不出这里。   那个灰眼睛的年轻人也很久没有再出现了。   又有一天, 一群闹哄哄的大男人扛着奇怪的机器来了,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群盖房子的人一样。   然而他们是来拆房子的。   汀叶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工具,她只看到很多好大好大的机器被放在房子边上。然后轰隆隆的噪音炸开来, 老房子的墙壁像饼干一样碎了。   汀叶的小法术要守不住这里了。她缩在壁橱里瑟瑟发抖,抱着秃了毛的熊,握着她的八音盒。   墙壁被凿开一个大洞,地板塌陷下去,二楼的房间也摇摇欲坠。汀叶在壁橱整个掉下去之前带着她的熊和八音盒跳了出来。   她能够离开这栋屋子了?   汀叶光着脚踩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四周都是五大三粗的工人, 她有些茫然地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出来的地方——原来这栋房子,是这么破,这么旧的吗?   远处记忆中的山林不见了, 小溪和田野也不见了, 变成了宽阔平整的道路。汀叶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也许她也和那个灰眼睛的男人一样,不知不觉穿梭了很多个世界?   她抱着熊,握着八音盒, 坐在路边,看着那些男人拆她的大房子。她答应过小姑娘要守着她的家人,还有她的家,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家被整个拆掉的之后,汀叶跟着这些人去了他们来的地方。那里有很多高耸入云的大楼,还有开得飞快的四轮车。路上来去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奇怪的衣服,不过汀叶倒并不讨厌。   汀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走了好多天,遇见了很多孩子。他们都大声地招呼她一起玩,可是她却怎么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开心起来。   每天傍晚,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都会被自己的家长陆续接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站在那些过去从没见过的大玩具中间,看着远远近近的灯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汀叶慢慢地走在小巷里,走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掏出她的八音盒,拧紧发条,听它唱了一首歌。   “哇哦,有点年头了。”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小柔柔的声音。   汀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姑娘坐在路灯下一张破破烂烂的折叠桌边,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她身上的衣服是汀叶熟悉的时代的风格,汀叶差点要把她当成曾经见过的那个人了。   “你认识这个八音盒吗?”汀叶走过去问她。   黑衣服的小姑娘摇摇头:“不,我说有点年头的,是你。”   路灯太暗了,汀叶看不清她的脸,于是打个响指,在食指上点了团小火苗,凑到她面前,想照一照,却被她像吹生日蛋糕的蜡烛一样一口吹灭了。   “真是巧,”黑衣服的小姑娘说,“你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   “你是谁?”汀叶问。   “我?我是一个占卜师,”小姑娘说,从手边的绒布口袋里取出了一副牌,“你可以叫我可洛洛。”   “可洛洛……”汀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努力记住。   “占卜师是做什么的?”她问她。   可洛洛皱了皱眉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然后伸手拍掉汀叶要摸她眉毛的手,“占卜师是帮助那些心存疑惑的人,找到正确的方向的。”   正确的方向?她想了想:“我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这么巧,我也没有,”可洛洛说,“所以我也没有地方能收留你。”   汀叶又打了个响指,放大了路灯的光线。她终于看清眼前的占卜师的脸了。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甜不纯不可爱,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是眼神凶巴巴的,盯得她有点怵。   “其实你想找的不是能回去的地方,而是在等你回去的人,对不对?”占卜师说。   汀叶不是太懂她的话,不过还是点点头。一直都是她在家里等着家里的人回来,从来没有人等过她——不过,她出不了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也没有必要让人等。   “这么巧,我也没有。”   可洛洛冲着她嘻嘻嘻地笑。汀叶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没有人在等我,我也没有在等人。”可洛洛是这样的说的。   “那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汀叶问。   “因为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汀叶突然灵光一闪,跑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那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这样你就有人可以等,我也有人在等我了。”   可洛洛愣了一下。汀叶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她想现在自己眼睛里也一定有一个小小的她。   “好啊。”占卜师点点头答应了。   汀叶又开心起来了。那天起,她每天结束了和小伙伴的玩耍之后,就蹦蹦跳跳地来找这个叫可洛洛的占卜师,挨着她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她给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占卜。有时候可洛洛不让她坐,她就蹲在边上,靠在墙上,挂在路灯上……反正她要让可洛洛一直在她的视线内,好像小猫跟着猫妈妈——不对,是猫妈妈盯着小猫。   终于有一天,占卜师赶她走啦。   “你要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送走一位客人之后,可洛洛不客气地望着她说。   汀叶眨了眨眼睛,不太懂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了,你在这里等我的吗?难道你不想等我了?”   可洛洛叹口气,像个大人一样揉了揉额头:“可是你天天来找我,我有等你的必要吗?”   是……这样的吗?   “而且,那个你在等的人,已经回来了,”可洛洛说,“现在被等的人变成了你,你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汀叶愣住了。她自己都忘了是不是还在等着什么人,她只知道小姑娘的家人不见了,家被拆了,她答应过要守护的东西都没有了。现在还有什么人会等着她呢?   她从路灯上跳下来,冲到可洛洛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对方却使劲甩开了她。就像好多年前,那个小姑娘甩开她的手一样。   汀叶看到她摸出一张牌。牌面上有一栋大房子,还有绿草茵茵的花园,一个带着红帽子的小男孩抱着一个插着百合花的大金杯站在草坪上。他面前站着一个比他年幼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伸手去接他递来的金杯。   “等待这种事,只有等到了,才有价值,”可洛洛说,“快回去你原来的地方,不要让别人失望。”   “然后呢?”   “然后她就回到了原来的房子的废址,看到那个灰眼睛的穿越男站在废墟上等着她。”我说。   “然后呢?”   “然后……她们就一起玩啦,可能一起穿越了拯救一个个平行世界什么的。”   “占卜师呢?”   “她还在原来的地方,给奇怪的客人占卜啊。”   斯芬克斯打了个哈欠,咂咂嘴:“这个结局好像冷掉了的烤翅。”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而且这家伙应该没吃过烤翅吧?   我点击保存,然后把刚写完的这一章发到了存稿箱。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斯芬克斯说。   这个故事已经完了,因为之后的座敷童子已经和小巷里的占卜师无关;她们会在各自的世界线上继续行走,去触发更多的不同的故事。   在高考前的一个月,我又捡起了当初用过的网文账号,随写随发一些奇怪的故事。照旧是没有什么人看的,反正我也只是胡乱写写。   座敷童子的故事在占卜师亮出“圣杯6”之后戛然而止,因为我的考试开始多了起来,没有什么工夫写东西了。而被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来回碾压完之后,我的脑子也再榨不出什么汁了。   我想差不多就把那个故事坑了吧,然后在这天晚上点开了网站后台。   如果这是一部菜鸟成神的励志剧,那么现在的剧情应该是我发现自己随手写的小说点击上万,一夜成名;如果这是一部寄情于文的青春偶像剧,那么现在的剧情应该是有一个美少女在留言区表示希望能和我私下交流探讨一下结局问题。然而两者皆非的本文的男主角点开后台之后,发现每一章都多了两三个点击,最后一章有一个留言。   每天上班都看到老板在装死:你知道的比我想得要多。   ……这是谁啊?ID比留言还长呢。我滚了一下鼠标,看到他在下面又自己加了一条回复。   每天上班都看到老板在装死:不过我猜你写不出结局了,哈哈。   我看了一下这条留言的时间:8点56分,距离现在三小时。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圈,我也猜不到身边有谁会说这样的话。   “你确实写不出了吧。”斯芬克斯说。   大概吧。   我不想写完结局,不单单是因为考试太忙,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   有始有终的等待才有价值,等到了的终点才是圆满。我不知道那家伙的等待是否实现了,只能这样希望,希望她在街头的守候没有落空。   但是我的故事里的占卜师的等待,恐怕会没有结局。   “那个座敷童子是谁?”斯芬克斯突然说。   “嗯?”   “是占卜师小姐吗?”   “哦……是啊。”   “穿越的男人是谁?”   “是那个灰眼睛的I国人。”   “大房子里的小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大概还是她吧,另一个她,我瞎编的——话说你问这个干嘛?”   斯芬克斯没有理我,继续发问:“拆房子的人是谁?”   “……哪有那么多是谁啊,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些大坏蛋吧。”   “在等着座敷童子的人是谁?”   “是那个穿越男啊,我不是说了吗?”   “街头的占卜师是谁?”   我不太想说话了。   斯芬克斯又问了一遍:“街头的占卜师是谁?快回答!”最后三字里带了点怒气。   “街头的幼女占卜师是你,对不对?”   “……对。”   没错,就是这样。我没有人可以等,也没有人在等我。曾经让我等待的人现在已经回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希望她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热,金色的光点像飞尘一样从我体内散出。耳边响起一声狮吼,一头狮子在光芒中从我体内跃出。   斯芬克斯转过身来,甩了甩脑袋,抖擞翅膀,用金色的眼睛正视着我。   “最后一个问题,”它的声音与往日无异,但语气意外的肃穆,“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从这里出去。”可洛洛说。 第87章 尾声与结局与未知的重逢·一   她坐在候诊室里, 心里有点浅浅的不安。前台年轻的护士小姐给她的糖果也味同嚼蜡。   她第一次知道记忆中出现了一段空白是这样的感觉。就像顺着一条玻璃链子一环环摸去,突然有一环断了,手里的链子整个滑落到地上,碎成一堆渣子。   她修改过很多人的记忆。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是在很小的时候, 孤儿院里睡她下铺的小姑娘发烧了, 她用手去摸她滚烫的额头。那一瞬间, 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图片,不知怎的,她的嘴里就不由自主地说——厨房里的点心是你偷吃的。   第二天,老师问昨天是谁进厨房偷吃了东西, 脑门上还贴着降温贴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举起了手:“……是我。”   她吓了一跳,昨天只是胡说的,真正的犯人是她自己。她口袋里现在还揣着半块饼干呢。   她想那个小姑娘一定是烧糊涂了,才迷迷糊糊地把她的话当真。   然后她长大了,一点点慢慢发现了这种能力的正确用法。比如不小心打破了养母的香水瓶之后, 嫁祸到佣人身上;或者让管家记住并不存在的出行安排。   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女人一边朝里面道谢一边走了出来。经过的时候女人往长椅上的她看了一眼,朝她轻轻点头,竟有些鼓励的意思。   她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可笑。   前台的护士叫了她的名字。她站起来, 推开诊室的磨砂玻璃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医生正背对着她倒水泡茶, 听到开门的动静也不回头,只是简单地招呼了一声:“好久不见。”   她抽出一张牌放在桌上。医生转身把泡好的茶放在牌的旁边。   “这次有什么新的任务吗,”医生坐到她对面,随口问了一句, “还这么正式,我可没带自己的牌。”   “不,我是来看病的。”科洛说。   医生挑起了眉毛,“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临时病历。   “失忆?”   “是啊。”   “你这是夜路走多了吗?自己把自己搞失忆了?”医生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到科洛的眼神之后又自觉地憋了回去。他加入组织的时间和科洛差不多,虽然算不上深交,但几次合作之后,多少也了解了她的性格。   “我失去了一年的记忆,还是最近才发现的,要不是突然有人问起,我可能永远察觉不到,”科洛说,“女祭司不肯告诉我原委,只是让我来找你。我想也是,毕竟你也勉强算是个挂牌的心理医生。”   医生对这段话里的某些词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柜子上炫耀似地摆着的一溜获奖证书,以及墙上他与各界人士的合影照片。   “我不能完全消除记忆,只是‘掩埋’。所以如果这段记忆真的是被我自己弄丢的话,我想用你的催眠应该能够让我想起来。”说完,科洛自觉地去了一边的治疗椅上躺下。   医生的表情更不愉快了。   “我先问一下,你会付钱吗?”   “当然不,怎么了?”理所当然的回答。   医生叹了口气,走到她边上,拖了小椅子坐下。   “睡吧。”医生说,用手虚掩着合上了她的眼睛。   科洛的意识被切断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深深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夜晚的街头,身边是车来车往。一辆公车亮着车灯迎面开来,没有刹车也没有避让,甚至司机都没有按喇叭,直接从科洛身上穿了过去。   科洛使劲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什么傻?”有人碰了她一下。她猛地转过头,看到医生一脸催促地站在她旁边,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   “这应该是你丢失的记忆中关键的一节,顺着它走吧。”医生说。   科洛伸手摸进外套口袋,发现了自己当时用的手机。打开短信箱,一条信息都没有。   她查看了手机的当前时间:4年前的11月28号,晚上10点47分。她看了医生一眼,对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闭上眼睛,凭直觉转身,面朝一个方向,然后睁开眼睛大步走了过去;穿过车辆,穿过行人,穿过碍事的建筑物。   医生跟在她身边:“这是你的梦境,发生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不要怕影响到当前的你。你在梦境中,也只会触发曾经发生过的事——换句话说,这里发生了什么,过去的你就经历了什么。”   科洛点点头:“我知道。”   她凭着直觉一直走,渐渐离开了市区,四周开始暗下来。并不是因为没有光照,而是好像整个世界的亮度被调低了。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景致,都是一些并不清晰的图形,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见过。   但是既然它们出现了,就代表她必定来过。   科洛转头望了望边上一块高高长长的直立的黑影,看起来像是电线杆,又像是树。   “想想看,这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医生说。   科洛闭上眼睛用直觉感知回忆。   “是路灯,”她说,“是一盏铁艺路灯。”说完她睁开了眼睛。黑影散去了,眼前正是一盏雕花铁艺路灯。灯柱上的锈斑都清晰可见。   “继续走吧。”医生说。   她的直觉带着她们穿过成片的黑暗。每走过一段她就回头看看,看到身后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然而没有走多远,她的双腿突然自己停了下来。   “是这里吗?”医生问。   她不太确定。   面前只有一片一片黑黑的轮廓,没有细节特征。这表示自己的记忆确实被模糊了?   科洛伸手摸了一下身边的黑墙:没有任何触感。手掌被黑色的雾气吞没了。   医生又催促她了。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在说话。她迟疑了一下要不要上前去。   “没事的,”医生说,“因为已经是过去发生过的事了,所以此刻的你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当时的情况,大大方方上去看吧。这是你记忆中本来就存在的故事。”   科洛于是又往前走了。   她看到一些人形的黑影在眼前攒动,大约有七八个。他们井然有序地搬运着一些东西。   “想想看,那是什么?”医生在耳边说。   科洛闭上眼睛使劲地想。然而脑海深处像冻结的湖面,她只能看到厚厚的冰层下有鱼影闪动,碰不到,也看不清。   她听到那些人的说话声了。   快来了……快点……送到……完成……   能听清的只有这些只言片语。科洛睁开眼睛,看到黑色的人形中间,有一个略微熟悉的背影。   背影看起来正在与边上的人交谈,或者指挥他们做事。脚步突然沉了起来,她的直觉不太愿意往前走了。   “你想起当时的情景了吗?”医生说。   科洛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她快要想起来了。   四年前的这天晚上,她接到了“收尾”的工作任务,按照指示来到这里,修改一些目击者的记忆。这和她以往的工作并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那天的目击者里,其中一个有些特殊。科洛只知道他并不是人类,也正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才看到了组织不想被外人看到的东西——恐怕也是因为他的能力,才会招来这些赶在她前面的人。   眼前那些模糊的黑影在搬运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了,是一个人形的防水布包,看起来有些沉。那些黑影把包抬上了一辆车,然后关上车门离开。   “这就是你那天看到的东西?”医生说。   科洛点点头。   “中间的那个人是谁?”医生走上前去,伸手指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四周的黑雾已经开始慢慢褪去,然而只有这个背影还是一片模糊。   “快想想,说不定是问题的关键。”医生催促道。   科洛闭上眼睛了,脚一步都迈不出去。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冰封的湖面开始碎裂,水下的鱼四处逃窜。她几乎可以看到那些鱼的身形曲线了,然而它们又一甩尾钻进了水底。   浓重的黑雾又从四面八方涌出,飞快地翻滚着覆盖了湖面。科洛不想睁开眼,反正睁眼看到的多半也是一片黑暗。她听不见医生在说什么,或许医生什么都没有说。她在这片安静的黑暗中紧紧握住了拳头。   突然脑海中的黑暗像玻璃一样炸裂了。   科洛本能地伸出胳膊护住头脸,却被人轻轻捉住了手。   “你还好吗?”并不是医生的声音。   知觉恢复了。科洛感觉到了身下治疗椅的柔软,还有捉着自己的手的温度。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对灰色的瞳孔。   “你没事吧,”朱利乌斯说,“你刚才抖得很厉害。”   科洛一下子从治疗椅上坐了起来,飞快地环顾四周:还是那间心理诊室。治疗椅,办公桌,炫耀似地摆满获奖证书的矮柜,墙上与名人的合影……桌子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但是医生不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望向朱利乌斯,“‘教皇’呢?”   朱利乌斯笑了笑,眼神温暖。   “我有点担心你。”他说,伸出手去,摸了摸科洛的脸。 第88章 尾声与结局与未知的重逢·二   “怎么会突然想到去找‘教皇’?”朱利乌斯问她。   科洛望着他的灰眼睛, 不说话。   时间是5月17日上午10点49分,地点是B市郊外一条荒废的小路。科洛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她在这里生活过十多年,一直到养父母破产。   不过后来自己又去哪里了?她记得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在各处游荡吧。   朱利乌斯提议去她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的时候, 她不太懂他的用意, 不过还是与他一起来了。下车后还需要步行一段距离才能到当时的老屋, 他倒是心情不错地与她随便说着话,好像是出来散个步。   “这里一直废弃着吗,”见她没有回答,朱利乌斯又换了一个话题, “我还以为……都被抵押给你父母的债主了呢。”   小路旁是肆意疯长的杂草灌木,没人打理,也没人在意。草丛里歪七倒八地丢着一些破桌椅破家什,还有显然是做了一半就丢在那里的路基。   “是啊,当时什么都没了, 这一圈地都是别人的了,”科洛说,“不过我又把它们买回来了。”   花了三年多,一点一点地买回来了;不过只有土地而已, 剩下的房子、花园, 还有其他一些零散的设施设备的翻新换代,还要日后再说。她不知道还要多少钱才能够把这里变成当年的样子。   二人走到了老房子前。整栋屋子差不多都被枯败的常春藤覆盖了,屋前屋后的落叶厚实得快要盖过台阶。   “你对你的父母还是挺有感情的。”朱利乌斯说,推了一下锈住的铁门。门轴干涩地转动, 转到一半就卡住了。他抬头看看,一条很长的藤蔓把整扇雕花门牢牢地捆了起来。   “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科洛说,上去和他一起扯那条藤,“小时候就没仔细看过他们。”   “那你为什么又费尽心机地把这里买下来?”   “因为……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这里恐怕是如今唯一一个让她有那么点归属感的地方。哪怕是加入组织之后,遇见了那些跟自己差不多的奇怪的家伙,她也找不到多少“同伴”的感觉。那些人的能力或者无以复加的强大,或者闻所未闻的新奇,或者无可替代,或者举重若轻……自己这点小伎俩,看起来就像是街头的猴戏。   所以她并不喜欢和他们有太多交流,总觉得他们多少有些看不起自己。   当时她以为这是孤儿院出身的自卑感作祟,现在想想,或许是有人故意让她这么以为的。   “你要进去吗?”藤条差不多清掉之后,她才想起来问朱利乌斯。   “进去啊。”朱利乌斯笑盈盈地说。于是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对了对锁眼,开了门。   围墙里也是和外面差不多的破败景象,枯叶,尘土,生锈的秋千架。科洛径直走到正门前,继续找了找钥匙,开门进去。经年累月的霉味和飞尘扑面而来。   她站在昏暗的客厅里,呛了几口灰才发现朱利乌斯并没有跟着进来。科洛走出门外,发现他正站在生锈的秋千架前,伸手推着晃动的秋千,好像上面坐了一个小女孩。   “你小时候经常玩这个吗?”朱利乌斯回过头笑着问她。   “差不多吧。不过有一次晃得太高,把自己甩出去了,头上缝了两针,之后就没怎么玩了。”   朱利乌斯伸手扶住了秋千,转身朝她走来。   “你都想起来了吗?”   “你指什么?”科洛望着他的灰眼睛。   朱利乌斯笑了笑,径自走进了屋里。   当初正是他告诉自己,有一个长期任务需要她收尾,不过是伺机而动,让她在S市一直待命。虽然过了一年了,也没有任何后续指令传达给她。   “还有,一定要避开那些人。你的上次行动被他们发现了,之后他们一直在追查你,想通过你调查‘我们’的情况。”当时,朱利乌斯还说了这么一句。他指的“那些人”在她脑中已有的认知里,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组织。   她跟着走进去,看到朱利乌斯正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本相册,然后掏出手绢擦了擦上面的灰。她记得那个封面,里面大概是她五六岁时候的相片。   屋子里的家具当时就被搬空了,没想到还剩了这本相册下来。   朱利乌斯翻了几页,哑然失笑道:“你的眼神从小就这么……犀利啊。”   “小时候跟着保姆出门,有人贩子想来抱我,结果被我瞪跑了。”科洛说着,上前拿过他手里的相册,随便翻翻;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穿着各种颜色的花裙子,凶了一张不太可爱的脸。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曾经在什么地方遇见过,”朱利乌斯说,“不然你怎么总是一副深仇大恨的表情跟我说话。”   科洛抿抿嘴,别开视线。她觉得脸上有点热,大概是红了。   “其实……你当初对我下的两个指令,有一个是多余的。”   朱利乌斯好像没有听清,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太细了。他又走近一步,讯问似地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   科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抬头看他。   “如果我都想起来了,会给你造成麻烦吗?”   朱利乌斯愣了一下,淡淡地笑了。   “会的。”他说。   科洛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比成枪的形状,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那我再忘记一次好了。”她看到面前那双灰眼睛里的笑意像画上去一样,波澜不惊。自己的眼角却有些湿热,大概这就是精英和废物的差距。   “你的愿望是什么?”   斯芬克斯抖擞翅膀望着我,金色的光点从它的羽毛上缓慢地散落。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还是只小奶猫,但是现在……它是只断了奶的小猫。   “你这是……怎么了吗?”我有点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它突然问了我一堆关于我随便写的东西的问题,然后二话不说从我身体里跑了出来。   “这是第七个问题,”斯芬克斯说,“然后我就能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它好像是认真的。   “快回答!”斯芬克斯催促道。像猫一样朝我弓起身子,龇出牙齿。   我的脑中闪过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情节画面,闪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故事里努力地生活。我想那家伙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在已有的环境中舒适地活着,哪来的资格说什么好不容易。   我有着比别人更优渥的资源和更高的平台,哪来的资格,说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没路可以走。   “我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够变成自己期望的样子。”我说。   “这个愿望和你有关吗,”斯芬克斯说,“我想你不是直接关系人。”   “和我有关的愿望,我会自己去实现。”我说。   那家伙临走前说,自己要去结茧化蝶了。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件事确实与我无关,也没有我可以做的地方;但是不管她所说的化蝶是指什么,我希望她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活着,像破茧的蝴蝶。   斯芬克斯用金色的瞳孔望着我,翅膀上落下的光点不知不觉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我感觉自己像被包围在阳光里。   “可是,如果她所期望的事,并不能让她破茧而出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像七八岁的小女孩。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黑发黑裙的小姑娘悬空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静静地看我。   漆黑的长发梳成的发卷,花边繁复的黑色哥特小洋装,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血管的皮肤,不安分地晃荡着的小腿……还有一点都不可爱的凶巴巴的眼神。   “你难道是……可——”“你不会想让我叫你爸爸吧?”我脱口而出的话被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好吧。   虽然从没有想象过被我创造出来的人物的样子,但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没有多少意外。   斯芬克斯也不说话了,像只小猫一样伏在地上,嗓子里呜噜噜地响着,眼神很不争气地开始讨好。   “前情提要就免了,反正是你自己写的,”可洛洛说,“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出现,我想也不是你现在想关注的重点。”   “你刚才说,她期望的事,不能让她破茧而出是什么意思?”我问。   “因为灰眼睛的年轻人破除了座敷童子的时空魔法,所以整栋屋子才会被拆掉。而座敷童子在你的引导下回到了和他约定的地方的时候,却发现年轻人并不是为了和她一起玩,才一直等着她,”可洛洛说,“就是这个意思。”   我还是不太明白,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   “如果她所期望的事,不但不能让她破茧而出,反而会永远把她困在自己织成的茧里,你还会这样许愿吗?”可洛洛说,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   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被少年老成的女儿指手画脚应该怎么做的爸爸,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如果她的愿望,会让她被自己束缚在茧里,那我来把茧打破。”   我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可洛洛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牌,把牌面转向我——圣杯6。   “带上你抽屉里的东西,还有地上的那只猫,一起去把‘隐士’小姐从黑暗中拉出来。”可洛洛说。 第89章 尾声与结局与未知的重逢·三   奶奶曾经说过, 因为我存在,这个世界才会存在。如果这个世界真是依我的心愿运转的话,我希望世界中的某个人能够实现她的愿望,是否她就会真的得到自己想象中的未来?   可是如果她的愿望和她的所期望的未来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呢?   可洛洛朝我伸出她细小的手掌,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触——什么都没有。我的手从她的手掌中穿过, 她的样子也没发生任何变化。   “走吧, ”可洛洛说,“如你所想,去找那个长不大的的座敷童。”   我的视野瞬间碎裂了。一秒前满眼的金黄色光点像印在玻璃上一样被打碎,脚下的地面刹那消失。我感觉自己飞快地下坠, 双手本能地挥舞着想抓住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然而最终握在手里的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原来你这个形态是有实体的啊。”我看斯芬克斯也是一脸“吓死宝宝”的样子。刚松开抓着它尾巴的手,它就一头扑进我的身体。我立刻觉得背上一热,下坠的速度慢了下来,有金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向四周散开。   “不用谢, 大恩不言谢……”斯芬克斯说,虽然它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但从颤抖的尾音里还能听出一点害怕。   我大概能够想象,此刻我身后一定有一对巨大的金色翅膀。   四周是一片安静的黑暗, 从我身上发出的金色光芒也不能照亮任何东西——或许那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虽然可洛洛说了, 去找那个长不大的座敷童。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儿,说不定像刚才那样顺势下坠反而能够到达目的地。   “快,快想想你要见的人。”斯芬克斯说。   想想……我要见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见到她之后, 我能做什么啊。   眼下的坠落结束之后,我会到达哪里?我应该以什么理由出现?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插手她的愿望?   毕竟对她来说我可能只是一段已经结束的奇妙旅途的同伴,或许还会嫌我拖后腿。   “你好磨蹭,我都看不下去了,”斯芬克斯说,“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为什么要去见她。”   “……因为她的愿望……好像不能让她得到想要的未来……”   “不对,哪有那么多废话,”斯芬克斯在我脑海里不耐烦地“嗷”了一声,“成年人类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大堆这样那样的理由的吗?你为什么要去见她?你为什么希望她能得到想要的未来?你为什么放弃自己许愿的机会也要希望我能替她实现愿望?有这么复杂吗?你再这么婆妈下去我们一辈子都要在这里飘飘荡荡了!”   “……那你把翅膀收回去呢?”   “那也就是从一辈子飘飘荡荡变成一辈子自由落体啊,”斯芬克斯说,“你为什么要去见她,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一种久违的滞重感又涌了上来。舌头上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压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想可能我的结巴一直没有治好,可能我一直以来流畅地说的都是假话。   我为什么要去见她?   因为……   因为……   因为我……   脚底突然触到了地面,四周的黑暗像雾气一样褪去。我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了。   被撕烂的破窗帘,积满灰尘的旧地板,空荡荡的房间……我似乎到了一个很久没有住人的大房子里。黑雾差不多完全退散了,我看到玄关附近站着两个人。逆光中的身形十分眼熟。   黑发黑衣的高个姑娘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决然,眼角却挂着还未来得及滚下的泪水。她身前背对我站着的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马尾青年。这个房间里的时间似乎停止了。   “他们在做什么……?不对,这里是哪里,”我问斯芬克斯,“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背对我站着的朱利乌斯突然转过身来了。   “对啊,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望着我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又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容,“你是在担心你的朋友吗?然后——”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正好得到了一些,能够控制时间律的力量。”   我并不是很明白现在的情况,也不明白为什么时间被停止了,朱利乌斯却还能动;但是他的表情让我有些不好的感觉。   “你们在做什么?”我说。   “回她以前住的地方,谈谈以前的故事,”朱利乌斯说,突然话锋一转,“你身上的那只小动物睡着了。”   他抬腕看了一下时间:“10分钟内,醒不过来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对斯芬克斯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我小声地唤了几声,果然没有回应。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问。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现在我恐怕面临的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情况。   朱利乌斯回头看了一眼停在原地的科洛。   “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就像你现在这样——我们也正是在处理这件事。”   “难道让她失去记忆的人是你吗?”   朱利乌斯笑了笑,摇摇头:“我可没有这样的力量。我只是对她下了消除自己记忆的命令。”   我看到他身后的科洛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皱着眉头抿着嘴,眼中湿亮亮的……我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已经找回了那段被自己埋藏的记忆。   “所以你现在又对她下令了吗?”   “不,这是她自愿再一次忘记的,”朱利乌斯说,“如果你要阻止她,就是违背她自己的心愿。”   “你当时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朱利乌斯又笑了,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平静的笑容。   “我希望她能够埋藏自己那一年的记忆,然后爱上我,”朱利乌斯说,“毕竟我的能力是有时限的,而女人的感情要长效得多。”   说不出话的滞重感又压上来了。我的脑子里好像正在发生一场海啸,舌头被粘在上颚,撕不下来。他笑盈盈地看着我,我连怒目而视的力量都没有。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需要他这么做?   “现在正好来谈谈你的问题,”朱利乌斯说着朝我走来,“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和平处理的办法吧。”   “何况——”他又偏头一笑,“你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同伴。”   他说的“处理”是指处理我今天突然闯入的这件事吗?我看了一眼还被暂停在那里的科洛。等时间恢复之后,他多半会对科洛下达消除我今天的记忆的指令。   “你以前说过,我也拥有只属于我的能力,那是指什么?”这是为了拖延时间硬找的话题。   朱利乌斯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霾。   “我的能力,是不是跟真相有关?”这是从他的表情里刚刚做出的判断。   朱利乌斯轻轻叹了口气。   “在我的国家有一句谚语,‘公平的太阳会揭露一切’……要是我那天记得这句话就好了。”说着,他伸手到外套里取出了那把我曾经见过的左轮。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朱利乌斯说,“只是我在另一边的身份暴露的话,会比较麻烦。”   动画片里那些最终BOSS动手前会有一大段内心独白的场景……都是假的。这是这瞬间闪过我脑海的唯一感想。我离他只有一臂的距离,跑都来不及。他对着我举起枪的瞬间我就听到了扳机扣动的“咔哒”声。   我甚至做好了被子弹穿透的准备,“咔哒”声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也有些意外,马上连续扣动扳机。然而这次连“咔哒”都没有了。大概是子弹卡壳了。   朱利乌斯一把丢掉了左轮。枪被从他手中抛出,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停在了离地面五六公分的高度。   因为房间里的时间是暂停的,所以他也没办法用枪射击我吗?我又看向朱利乌斯,他保持着丢枪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伸手探进外套口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胶块。拿出来一看,胶块里是一片碧绿的三叶苜蓿。   “所以你应该也醒了吧。”我说。   脑海里响起一个“嗷呜”的声音。   “然后你做了什么?”   “然后……我向斯芬克斯许愿,把科洛从朱利乌斯的记忆中删除——当然还有当天的事,然后把他送去他来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这个愿望的代价已经支付过了啊,为什么又会变成你要用一生来支付代价的情况?”   “因为我又许了一个愿啊。”我说。   我从治疗椅上坐起来,转头望向旁边的医生。过去就曾经听过他的名字,当时他是作为业界首屈一指的心理治疗师被介绍的。然而加入“组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医术和他的能力密不可分。   称号是教皇的男人耸了耸肩:“你是在等我发问吗?我最讨厌设问句了,随便你爱说不说吧。”   好吧。   童其诚,八倍速快进的27岁,也是没想到自己回国后见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心理医生。   在梅林隔壁的S国待的这几年,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植物非生物都见识了不少,差不多能再写一本《童其诚怪奇事件录》;虽然说起来在那之前我早已被锻炼得见怪不怪,但这些“怪”里并不包括具现化了的我自己创造的人物。   哪怕是现在,我在教皇的诊室里,也能看到他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哥特小洋装的女孩子。   我已经不是那个18岁的屁孩了,她却还是那副又小又嚣张的样子。   教皇注意到我的视线,顺着看了一眼沙发:“她在那吗?”   我点点头。   “她在做什么?”   “凶巴巴地瞪着这里。”   教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门:“被你说得……感觉是被那位小姐瞪着一样。”   虽然我是因为想解决“随时随地都会被别人看不见的小女孩瞪着眼看”这个问题才来找他的,但那个别人看不见的小女孩会出现的原因,其实我自己清楚得很。   因为我不再写她的故事了,所以她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最近她有来找过你吗,”我说,“最近几年。”   教皇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没有。”   彼此都知道“她”是指谁,也不多解释。   “你早就知道朱利乌斯在那一边的身份对吗?”   “是啊,”教皇说,“可是大家都差不多啊,就像我还开了个诊所一样,他自己有这样一个组织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说得也是,虽然我还是个米虫。   在S国念了9年书,感觉自己除了身高体重什么都没长进,偏偏已经过了能厚着脸皮说自己还小不懂事的年纪了。   “你确实还小呀,”一个真正厚脸皮的声音说,“你的年纪还不到我的零头呢。”   想想我这一辈子都要养着它,真是有点烦躁。   不过,它一次实现了两个与我无关的愿望,这样的分期付款也可以接受。   “说起来,你说的第二个愿望到底是什么?”教皇突然问道。   “……你不是说我爱说不说吗?”   “我没想到你真的不说了啊。”   “哦,”我看了看他,确实满脸等剧透的样子,“有点害羞——算了不说了。”   然后我就被这个毫无医德的大夫赶了出来。他不但没有解决我的问题,还收了我一大笔诊金。   时间是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刚过;地点是离家一千多公里的B市。回家的航班在晚上七点,还有几小时的空白时间需要打发。   我只告诉了家里今天晚上回去,并没有说回国后的第一站在这里,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廉叔会突然来个电话问我几点到家。我转头朝路边看了一眼,可洛洛果然站在那里,垂着手瞪着我。   “你要一直跟我回家吗?”我说。   她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用我熟悉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另一个会这样盯着我的人,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当时对斯芬克斯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占卜师小姐在忘记那些朱利乌斯不想让她看见的事之外,也能忘记在S市与我相遇后的这一年。   “为什么,”当时斯芬克斯是这么问的,“我还以为你会让她直接忘记朱利乌斯。”   “因为是我问了她那句话之后,她才会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年的记忆啊,”我说,“如果她还记得我认识我的话,说不定哪天又会想起这件事了。”   虽然我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了。   “那直接让她忘记那个灰眼睛的I国人不是更快,”斯芬克斯说,“反正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可是那样的话,她也没有人可以去想,去等了啊。”虽然朱利乌斯说,是他用能力让科洛喜欢自己,但我觉得应该也不全是这样。   而且心里怀着一个名字,也像奶奶说的,寒夜里怀着一个暖炉……多好啊。   “那我真这么干了哦,”斯芬克斯说,“你没得反悔了哦?或者我倒数三二一,你再考虑考虑?她自己可是没想过忘记你的哦?”   “不用了,就这么干吧。”   我走到科洛面前,擦掉她还没落下的眼泪,然后在时间再次恢复流动之前,在她从失神的混沌中恢复意识之前,从她的故事里逃跑了。   奶奶曾经说过,地球是圆的,曾经相交过的线,绕啊绕啊,总能再次遇见。虽然朱利乌斯已经不记得她,就像她不记得我,但是他们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那时就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认识一次。   虽然不知道她想象中的蝴蝶是什么样的,但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更鲜艳了呢。   只是从那天起,可洛洛就像鬼魂一样寸步不离地出现在我视野中。我的房间也好,学校教室也好,高考考场也好,去S国的飞机上也好……只要我眼睛一瞥,她肯定在那里,冷着脸,瞪着眼,静静地看着我。   刚开始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后来我也就习惯了,虽然我跟她说话她从来不回答——那天之后她再没有开过口。   “快回家了,你也稍微笑一下吧。”我对她说,并没有指望她有反应。   我看了一下时间,从教皇那里出来之后才过了不到半小时。无所事事的下午真是长得难熬;我想起过去那些类似的午后,我总是不自觉地就晃荡去了路边的小公园,去找那个自称是占卜师的姑娘。虽然她看起来并不耐烦。   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虽然我确实如朱利乌斯所说,成了他们的“同伴”,但我从没有在这几年中遇见过她。   她说只有需要她帮助的人才会收到她的名片,只有拿着她的名片的人才会看到她。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再没有见到她的机会。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走,当年的18岁少年长成了青年,对于同一个问题的疑惑和迷茫也跟着一起长大了。经历得越多,越不知道自己想抓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抓住什么。   不过自己的愿望,还是自己去实现吧。我已经背了斯芬克斯一辈子的债,也不想再欠什么奇怪的小动物的人情。何况,能用自己的手抓住的东西,才更有真实感。   我不自觉地把手揣进口袋。   原本应该什么都没有的衣兜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触感像是牛皮纸,大小和形状像是名片。我顺着边沿摸了一圈,有些迟疑要不要掏出来。   “是什么?你摸到了什么?”又被不要脸的狮子发现了。   我侧头看了看站在路边的可洛洛,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眯起眼对着我笑。   我拿出那张牛皮纸卡片,上面印着一只乌鸦的剪影,竖排了“塔罗师”三个中文,再下一排,是花体英文的Crow。   这么多年了,她的名片怎么还是这么丑。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占卜师和小少爷的故事就结束啦!接下来就是燃烧生命的修文_(:з」∠)_   这是我的第二部 完结的长篇,想想中间有好多年真是被狗吃了,不过现在开始从狗嘴里抢回来也不算晚   谢谢从第一章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这篇文的前半段因为我还在摸索和脑洞复健阶段,所以各类问题比较多,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包容我的愚蠢和情节上的粗糙_(:з」∠)_我会在2月对前半段的故事进行重写级别的大修,后半段故事也会查漏补缺,进行一些情节上的完善。所以如果有觉得我交代得不够清楚的地方,请不要大意地告诉我!   希望占卜师和小少爷能以别的形式再次和大家相见,也希望我能在别的世界线再次和大家相见   另外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三月,我有一位不懂事的魔王,和他容易害羞的经纪人要介绍给大家~\(≧▽≦)/~不来看看吗!   说完啦,鞠躬谢幕,后面的小伙伴快上来和大家合影啊!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